日!
白慕深吸口气,强忍住直接抬手给他一拳的冲动。
昨天不是说了只做诱饵吗?做那种不小心迷路迷进妖王王宫的诱饵就行了,估计还勉强能有一线生机。
没必要直接去当活人祭品吧?
那他娘的还能活着回来吗?!!
镜尘,你是不是觉得你的白月光就要复活归来,嫌我这个替身会很碍事,到时候还要惹你的正宫不开心,所以干脆直接把我弄死算了,啊?
你好狠毒的心!
镜尘神情冷淡地直起身子,像是什么都没说过一般,转身离去。
白慕抬起头,盯着镜尘远去的背影,默默地想:是你不仁在先,就别怪我不义。你的白月光别想回来了,我绝、对、不、会、让你拿到辰匙的。
我要你到时候跪在我脚边求我!
我也不给,诶嘿,气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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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完全化形的新弟子们留在了原先的山林里,其余弟子都在城郊外的荒山扎营待命。
几百号弟子一起进城难免扎眼,四位长老从前四队弟子里挑出了十六个精锐,分发了普通人的衣装、反复交代注意事项。
镜尘脱去魔尊黑袍,换了一身贵公子衣装,白慕远远瞟了一眼,心道:这狗东西怎么好像穿什么都好看,长得人模狗样的,可人家姑娘偏生看不上你呢,好好反省反省吧!愁人玩意儿。
正在交代事情的叶长老清了清嗓子:“集中注意力!”
白慕急忙收回思绪,恭恭敬敬说:“记住了,都记住了。”
长老们再次确认事项、清点人数,申时一刻,他们分作几路,悄悄潜入了云霄城。
城中与以前白慕去过的人界普通城镇无异,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临近人界的上元节,街道上摊铺林立,沿街挂着各式花灯,路人看上去都一派喜气洋洋。
白慕觉得疑惑,妖王宫殿距离此处不过四五十里,而住在这里的百姓竟然毫不畏惧。
是妖王的统治仁慈,还是这些人中了什么蛊术?
四位长老、十六名弟子、再加上魔尊和白慕,几个一组,分成了三路。傍晚时分,他们靠着密语传音沟通,一同汇集在了闹市一家酒楼。
为了防止聚堆碰头招人耳目,他们分坐几桌,装作互不相识。
白慕觉得今天最庆幸的事情就是没和镜尘分到一组。
虽然原因是对方不想和他一组。
但原因不重要,结果很重要!只要他不用对着镜尘那张脸,心情就好了不少。不然估计连饭都吃不下去。
上元节佳节将至,不少周围村镇的百姓都聚集在了云霄城,新面孔很多,倒显不出他们几个。
旁边几桌在聊天,白慕拾着听了七七八八。
他惊讶地发现,这云霄城里,每日竟还有许多从人界其他地方逃难来的百姓。
往妖王所在的地方逃。
闻所未闻了属于是。
又听了一会儿,他终于弄明白了事情原委。
妖王出世、鬼妖作乱,仙门数年前封禁结界,人界成了无主之地,各类妖魔鬼怪都趁机钻了出来,四处行凶。
相较之下,未被屠城的云霄城倒比别处更加安全,这里的人们虽不知何时会死,但知道起码现在不会死。
白慕心内冷笑:仙门若知晓被他们放弃的人界如今甘奉一只妖为王,不知作何感想。
和白慕一组的是几个甲队和乙队的弟子,虽然这几日住行不在一起,但以前在“吃桃茶话会”上打过照面、最近一起吃自己做的饭时开过玩笑、昨晚又围观过自己耍剑花画星符的猴戏,所以彼此都不拘谨。
魔族弟子很少吃到人界美食,此刻抵不住诱惑,风卷残云几下扫荡干净了五大盘卤肉和烧鸡。
一瞬间,桌上只剩几碟花生米和小咸菜。几个弟子略显尴尬地瞧着白慕:“夏公子......我们一不小心......嗝......吃多了。”
白慕颇为大度地笑笑:“没事,你们吃,这些菜我以前做人的时候都吃过。”
这话怎么感觉怪怪的。
他捞起脚边的酒坛放在桌上,“几碟花生小菜,正好就酒。够我吃了。”
弟子们惊讶地问:“夏公子还会喝酒?”
白慕给自己倒了一碗:“怎么,你们不信么。”
弟子们齐齐摇头:“不信。”
——这个琴师平时看起来总是娇软无力的样子,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虽说这几日好像比之前阳刚英气了不少,但对方“柔弱无力”的刻板印象仍旧残留各位弟子心中。
琴师这样的人喝了酒,会不会辣得掉出几滴眼泪啊。
弟子们正想象着那副场景,白慕已经端起碗仰头灌酒,再落手时,桌上已是空碗。
白慕拇指抹了唇角酒液,冲几个弟子扬了扬眉角,江湖浪客般佻达一笑:“这回信了么,嗯?”
弟子们不可置信地看着空碗。
这喝得也太快了,是喝了?还是趁我们没注意,全给倒了啊?
白慕仿佛看穿了他们所想,挑挑眉,又重新满上一碗:“我这回,慢慢喝给你们看。”
他夹了一粒花生扔进嘴里,端碗喝了一口酒。
在弟子们愣愣的注视下,再次喝空了一碗。
这一次,几个弟子齐齐竖起拇指:“夏公子......不!我们以后愿称您为,夏好汉!”
白慕笑了一下:“不至于。你们尝尝?”
三个跃跃欲试的弟子伸出手,用手指沾了一滴放进嘴里,顿时辣得口歪眼斜,连连叫苦:
“好难喝!”
“好痛!好疼!好难受!”
“像是吃了个炮仗,从嗓子一路炸到肚子......”
白慕点点头,认为他们描述得很贴切。
他也觉得这酒烧心。
和以前在玉昆仙山上喝的芬馥桃花酿不同,这里的酒,里是带着人间烟火气的、直爽火辣的烈酒。
好烈的酒。
但白慕还是面不改色地继续喝。
不是炫耀、也不是逞强。
是他很想念这种喝酒的感觉。
上辈子,他经常和各种人喝酒。
猎妖途中,和浪迹天涯的散修喝。云游途中,和漂泊四海的医者喝。仙魔大战的休战间隙,和相看两厌的仇敌宿怨喝......
是的,他和镜尘一起喝过酒。还是他请的。
在一个风雪寒夜。
他就这样不知不觉间喝完了一整坛。再抬眼时,对面的五个弟子竟变成了十个。
——奇怪,别桌的弟子也来围观我喝酒了?
那我可不能拂了他们面子,我得再喝一坛。
白慕豪迈地一挥手:“小二!来!上酒!”
立刻有殷勤的伙计一路小跑过来:“来嘞!客官,您再要几坛?”
白慕放荡一笑:“再来十坛!”
周围的弟子们呆若木鸡。
白慕心道:瞧你们的呆样,一个个跟秃毛鹌鹑一样,连酒都不会喝,让我继续给你们演示演示!
伙计喜笑颜开:“得嘞!客官,您坐好等着,酒马上就来!”
一个弟子拉了拉白慕的袖子:“夏公子?你怎么瞅着......有点不大正常?”
一个女弟子说:“夏公子不会是醉了吧?”
“醉了?什么是醉了?”
“我以前见叶长老喝醉过。”
“啊?真的吗?什么样的啊?”
“那天晚上我熬夜看话本,结果从窗户里看到,叶长老抱着酒葫芦从寝殿飞出来,站在屋顶上唱‘大风起兮云飞扬’,跟夏公子现在的表情有点像诶......”
弟子们还没讨论出结论,就见到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挑着个扁担走了过来。
伙计将十大坛酒一坛一坛往下卸:“客官,您要的十坛酒来啦!”
众弟子面面相觑:“这......”
白慕拍手大笑:“好!”
众弟子:“......”
伙计笑着问:“这酒钱,您是现在付,还是喝完付?”
白慕潇洒地一挥手:“钱,到时候少不了你的!”
“哎,得嘞,那您慢点喝。”伙计甩上毛巾,“有吩咐再喊我。”
每组弟子分到的人界银两铜钱都是定数,若再有其他花费,需要去尊上和长老那桌要,没有弟子想去干这种很可能讨骂的事。
于是一个弟子悄悄问白慕:“夏公子......你有钱么......”
白慕利落地撕开酒坛纸封:“我没有啊。”
那弟子脸色复杂:“那你怎么付钱?”
白慕直接抱着酒坛,仰头喝了一大口,放下酒坛,擦了擦嘴:“让镜尘来给我付!”
几个弟子都吓得蹦了起来!手忙脚乱地上来捂他的嘴:
“夏公子疯了......啊不,醉了醉了。”
“你怎么敢直呼尊上名讳?不要命啦?”
“还好还好......还好尊上坐在大堂那边......”
白慕从几只手里挣脱开,不高兴地喊着:“什么尊上、什么名讳!他个乌龟王八蛋!他还欠我一......”
“我的老天爷啊!”弟子们吓得面无血色,又不敢轻易泄露魔息动用禁言术,只得用了些力,合力将白慕死死按在了椅子里,十只手一起捂他的嘴,“别说了!可不敢再说了!你活够了我们还没活够啊!”
白慕嘴被捂住,喝不了酒,心情烦躁。
周围的弟子在絮絮叨叨不知说些什么。他只想让他们快些松开自己,于是一通点头。
弟子们见他通情达理地点头答应不说胡话,才放开了他。
白慕满足地抱起酒坛,继续享用。
弟子们则个个愁眉苦脸:
“怎么办啊,要不还是叫长老和尊上来吧?”
“那怎么行,他现在这个样子,尊上来了,他万一再说点什么离谱的话......”
“啊,这酒害人不浅。”
“是啊,害人不浅!”
白慕连喝了两坛,已经有些昏昏沉沉,没力气再大喊大叫了。
弟子们终于松了口气。
白慕又去拆下一个酒坛。幽萤一直不停地用密语提醒白慕:“别喝啦别喝啦,再喝要出事了啊,你能听见吗,喂喂喂喂!”
白慕听见了,但懒得回,因为他忘记怎么用密语了。
而且他觉得自己没喝多,他明明清醒得很。他哪句话说错了吗?
镜尘难道不是乌龟王八蛋吗?
明明很贴切啊。
眼看白慕就要开始喝第五坛酒,旁边的弟子试图劝说:“夏公子,你困吗?咱们去睡觉吧?”
白慕皱起眉头:“我不想和镜尘睡。”
众弟子:“......?!”
负责放风的弟子连忙向远处眺望,确认尊上没有来这边,比了个“安全”的手势。
其余弟子这才继续哄劝醉酒的白慕:“就算你想和尊上一起睡,尊上也不会允许的呀。你以前哪一次爬床爬成功了嘛?这都不是该担心......”
“谁说我想和他睡?”白慕生气地说,“他睡觉不老实的,总踢人。”
这回,弟子们齐齐愣住,片刻后,八卦之魂燃烧过了理智之心,苦口婆心的劝说变成了求知若渴地探询尊上轶闻:“你真和尊上睡过?”
白慕点点头,一本正经地回答:“睡过。”
弟子们追问:“什么时候?睡过几次?”
烈酒过喉嗓,让白慕回想起十几年前的冬夜风雪。
彼时,仙魔交界处天崩地裂,两方被迫休战。
天雷滚滚,大地陷落,一条无尽深渊横在万空山脉之间。传闻深渊的最深处是一道万空门,里面藏着上古秘宝阴阳珠。
但其间深浅未知、祸福难料,没有人敢去一探究竟。
白慕在一个雪夜 ,只身一人进入了深渊。
万空深渊之中危机四伏,白慕摸爬滚打了三天三夜,在满身是伤的情况下碰到了镜尘——对方也是一个人、浑身的伤不比他少。
万空深渊共有十八层。
他便和镜尘在一起睡过十八个寒夜。
睡在肮脏泥泞的食人沼泽边、睡在冰雪交加的露天山洞里、睡在白骨累累的尸山血海中......
白天联手解决深渊怪物,夜晚将后背交给对方。
他们不算是朋友,但却做过很多朋友没做过的事。
“我想想,”白慕垂下长睫,神色认真地掰着指头,醉醺醺地说,“十几次吧,嗯。”
“十几次?”周围的弟子惊讶万分,“这么多?”
“那你们睡也应该睡出感情了吧?”
“对啊,那为什么尊上看你的眼神还那么冷漠呢?”
白慕对这个问题感到为难:这是什么问题,这道题怎么不太会答呢。
他又喝了一口酒,想了想,晕乎乎地说:“那应该是和他睡的次数还不够,你们觉得呢。”
弟子们在这一瞬间纷纷露出惊恐的表情——双目和双唇都微张,身体剧烈地发抖。
白慕疑惑:我这个回答有这么恐怖吗?
“他们觉得没用,”镜尘冰冷的嗓音从白慕身后传来,“你得问问我啊。”
弟子们刚才听八卦听得太入迷,放风弟子忘了放风,连尊上什么时候来的、站在这儿听了多久了,一概没发觉。
碍于是在人界,弟子们不便下跪行礼,都一个个炸着毛坐在原处,双腿直哆嗦,心里连叹:完蛋完蛋。
白慕闻声转过头,见到来者,毫不意外、更不畏惧,笑道:“镜尘,你来了。”
众弟子顿时头皮发麻,指甲都扣进掌心的肉里了。他们脑袋嗡嗡的,拼命地大口呼吸,不然要喘不上气晕倒过去。
“哦,对了,”白慕似乎想起什么,转身拿过空酒坛,向镜尘展示自己的喝酒成果,“我在喝酒。”
“我知道啊,”镜尘危险的眸色越发幽深,盯着他的脸,话音极冷,“所以呢。”
“你要帮我付钱。”白慕单指勾着酒坛,晃了晃,笑得落拓不羁,“镜尘,你还欠我一顿酒钱,你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