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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念九 朦胧见 3293 2024-07-07 00:33:44

城春草木深。深巷有酒香。

当每年的第一缕春风走过春风巷的时候,小巷最深处的小酒馆便会开张。

酒馆没有名字,店家从不露面。

但常客都知道怎么这里的酒怎么喝。

故事换酒,或者酒换故事。

哪个都行。

故事写在纸上,扔进院中桃树下的花篮里,美酒便可自取。

花篮里其他人的故事也可以拿来下酒,只是要用自己带来的一坛酒换。

喝酒的人来自五湖四海。写下的故事自然也光怪陆离。

远比美酒更吸引人。

许多来客备好整车佳酿好酒,专门是冲着故事来的。

桃花落处,阅尽人世间悲欢离合。

喝酒的乐趣莫过于此。

......

今年的初春格外冷,春花未开几日,冷雪便又卷土重来。

倒春寒气席卷深巷,冻住了为数不多的暖意。

桃花酒馆难得冷清一整日。

夕阳的最后一抹浅光扫过院门时,一只靴子踩上雪间斜阳,踏进了酒馆。

来者是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点点落雪衬黑衣,更显得眉目俊朗。

黑衣青年似乎是第一次来这家酒馆,没有带纸笔、也没有带美酒。

他走过装满纸卷的花篮时,只是略有好奇地看了一眼,而后继续向里,登上了房屋前的台阶。

大堂内空荡冷清,没有小二来迎。

黑衣青年视线扫过前方,径自寻了个座位坐了下来。

他似乎也并不想喝酒,倒是像在等人。

夕阳渐落,霞云移位。光影顺着青年侧脸轮廓缓缓滑下,静谧无声。

忽然,院中花树微晃,夕阳余晖被树枝打碎,落了一地细光。

白衣人影如缓风,随花进门槛,嗓音在空旷的大堂内有回音:

“客官是想喝酒,还是想听故事。”

黑衣青年闻声转身。

一个面戴白纱的男子出现在身后。斜阳在他身后化作浅光,衬得面纱下的面容更加朦胧。

像云、像风、像树上的花、像花下的酒。

“都想。”良久,黑衣青年说。

白衣人走到桌前坐下,温和地向新客人解释酒馆的规矩:“想喝酒,需要用故事来换。一个故事一坛酒。”

黑衣青年看着对面的人:“我没有故事。”

白衣人道:“这就难办了。”

“不难办。”黑衣青年说,“店家给我讲一个,我不就有了。”

白衣人笑道:“罢了,看在你是第一次来的份上,就送你一个故事吧。院中桃树下的篮子里,随便挑。”

黑衣青年没有起身:“我想听店家的故事。”

白衣人沉默。

这么多年来,他只看别人的故事,从没给别人讲过自己的故事。

不是不能讲,而是他的故事太难讲。

黑衣青年问:“店家也没有故事吗。”

白衣人道:“有。但你要听的话,今晚就走不了了。”

他的故事太长了,也许会讲上几天几夜。

黑衣青年道:“要下雪了。”

他本就是来此处避雪的,为何要走。

的确要下雪了。

晚风裹着春寒料峭,为张开的花瓣铺上一层薄冰。

“好吧。”白衣人起身关了门窗,点燃了小火炉,“从前有个人,他叫做阿九......”

黑衣青年打断了这个俗套的故事开头:“我想听你的故事。”

他对阿一到阿九都没有兴趣,他只对这个神秘的酒馆老板感兴趣。

白衣面纱如冷雪,嗓音却似花中温酒。

只用一眼,他便想知道这个人的全部。

因为这一眼有温度。

他闻到了如时光般冷冽却又深厚的气息。

“酒馆这么多客人,没有一个问过你的故事吗。”黑衣青年问。

“没有。”白衣人弯腰在炉上热茶,“这么多客人里,你是我唯一亲自接待的客人。”

因为这是唯一一个大雪的春日。

唯一一个门庭冷清的春日。

只有一个客人。

“阿九是个很调皮的孩子,”白衣人坐在黑衣青年对面,仍旧执着地讲“阿九”的故事,“所以他年少的时候吃了很多苦头。”

黑衣青年这次没有再打断。

白衣人讲的故事,自然算是白衣人的故事。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阿九没有厉害的父母、也没有厉害的师父,他吃了上顿没下顿,连一件能遮住全身的衣服也没有。但他却想做个英雄。”

黑衣青年道:“这不奇怪。每个少年都想做英雄。”

白衣人继续道:“阿九发誓要炼体修仙,拥有一把全天下最快的剑、拿到全天下最珍贵的秘宝。”

黑衣人问:“他实现了吗。”

“愿望要一步步实现。”白衣人语调和缓,“阿九通过了考核,拜入仙门,做了他师尊最小的弟子,师兄们都喊他‘小九’。”

“这就是‘阿九’这个名字的由来?”黑衣青年问。

“算是吧。”白衣人将炉上滚沸的热茶盛进瓷碗,“阿九原先是没有名字的,他的师尊为他取了很好听的名字,但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觉得那两个高雅的字不属于他。”

黑衣青年点头,表示在听。

白衣人继续讲:“阿九不喜欢待在山上,他总是偷偷跑下山,去各种各样的地方、见各式各样的人。”

黑衣青年问:“为什么?”

“因为阿九喜欢交朋友。他认识很多朋友。”白衣人道,“有一起聊天的朋友,有一起喝酒的朋友。还有大打出手的朋友......”

“大打出手的朋友?”黑衣青年打断了白衣人的话,“大打出手算什么朋友。”

“阿九喜欢和别人比试,喜欢比自己强的对手。”白衣人解释道,“他不喜欢输,但他享受输的感觉。”

黑衣青年觉得难以理解:“他既然吃过很多苦头,为什么还会享受这种吃苦头的事。”

“挫折最能磨砺人。”白衣人将茶碗推到对面,示意对方用茶,“阿九喜欢痛苦。只有感受到痛苦,才能证明他在成长。”

黑衣青年拿起茶碗:“所以他输给了那个‘大打出手’的朋友?”

白衣人这回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讲:“也不算是输。因为他们打架的地方不称阿九的手,那个地方魔气太重,不适合运转灵脉。”

黑衣青年抿了口热茶水,挑眉:“所以还是输了。”

白衣人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阿九很喜欢那个朋友,临分别前,他对那个朋友说‘好好活着’。魔地危险,但阿九还想和那个朋友再见面。”

“只说了这四个字?没说别的?”黑衣青年问,“连名字都没留,怎么再相见。”

“想要相见,靠名字是不管用的。”白衣人望着对面的人浅笑,“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黑衣青年并不赞同:“靠缘分太难。起码也留点别的什么。”

白衣人重新说回故事:“留了。阿九告诉对方‘叫我阿九吧’。”

“这不算名字,叫‘阿九’的太多了。”黑衣青年摇头,放下茶碗,“那他们后来又见面了吗?”

“见了。”白衣人垂眸,“阿九想要全天下最珍贵的宝物,阿九的朋友也想要。那个宝物在三界最黑暗的深渊底层,千百年来去者无人生还。”

“所以他们两个在深渊里相见?”黑衣青年逐渐听得入神。

“对,在三界最黑暗凶险的地方相见。”白衣人说。

“那他们这回是仇敌了。”黑衣青年道。

“是仇敌。”白衣人的嗓音有些暗淡。

“我觉得我猜到故事的结局了。”黑衣青年瞧着白衣人的神色。

“那你来说说。”白衣人抬眼。

“阿九输了。”黑衣青年道,“宝物被他的朋友拿走。他们彻底反目成仇,做了一辈子仇人。”

白衣人笑了笑:“不对。”

“那就是他们两个互相残杀,谁也没有得到宝物。”黑衣青年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最后还是做了一辈子仇人。”

白衣人说:“也不对。”

黑衣青年叹气:“那就剩一种了,不用猜了。阿九赢了。”

白衣人说:“还是不对。”

黑衣青年问:“就没有一个对的?”

白衣人摇头。

黑衣青年不服气:“起码有一句话肯定是对的吧,‘他们做了一辈子仇人’。”

在三界至凶至暗之地争夺宝物,定要以性命相拼。走过这样一场刀山火海,谁也不能再做朋友。

况且他们的相识本就不像朋友。

“不对。”白衣人还是说了这两个字。

不对?

怎么可能?

黑衣青年疑惑:“他们难道还能做朋友?”

白衣人仍旧语调轻缓:“也没有做朋友。”

不是仇人,也不是朋友。

那是什么?

黑衣青年微微皱眉,实在想不出这个奇怪的故事结局。

白衣人站起了身,朝着门口走去。

黑衣青年忙出声喊住对方:“店家还没讲完这个故事。”

“剩下的,”白衣人微微回眸,“要在酒里讲。”

黑衣青年回味着这句话。

在酒里讲。什么样的故事结局需要在酒里讲?

他很好奇。

于是他也起身,跟着白衣人出了门。

天色阴沉,晚风寒冷。

桃树在寒风中洒落花瓣。

黑衣青年问:“店家要用桃花下酒么。”

他从未饮过过花酒,但不知为何,他从望见此人的第一眼,脑海中便只剩下“花”与“酒”两个字。

这个人的气息太像凛冽的花下酒。

冰凉却又足够温柔。

“桃花配不上我的酒。”白衣人在晚风中摇头。

黑衣青年微怔。

千叶桃花胜百花,此花人间最风流。

除却桃花,还有什么最适合拿来配好酒?

黑衣青年问:“那什么花能配得上?”

白衣人走到一方花圃前,弯腰摘了一朵淡紫色小花:“这个。”

黑衣青年问:“这是什么花?”

他心里在想:这花太淡、太小,哪里都不比桃花好。

白衣人答非所问:“今日是何日。”

黑衣青年一时没反应过来,停顿一下,才说道:“正月廿九。”

“廿九。”白衣人拿着花,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是个好日子。”

晚来天欲雪。

黑衣青年托腮坐在灯笼摇晃的阶下,瞧着白衣人弯腰采着不知名的花。

花叶灯影朦胧。新地似故地,新人若旧友,寥寥数句胜千言。

白衣人背对着身后人,摘花的指尖轻颤。

故人魂魄难相逢,十余载人世间,天涯过客千千万,唯独不见要寻之人。今日桃花飘雪过,他早在对方走过院外那条长道时就闻到了故人的味道。

这一天着实难等。

夕阳余晖缓缓沉落,一弯浅淡的新月挂在傍晚蓝紫色的天空。

远处农家炊烟袅袅,近处草木随风起伏。

他们身处红尘烟火,又在山野桃源。

也许该称之为,人间。

白慕曾在前世的腥风血雨里做过一个不敢言说的梦。

梦里没有恩仇与使命,没有血腥和杀戮,也没有漫长无尽的分别。

只有他们的日升月落、人间朝暮。

他们前世初遇在正月廿九的春花里,分别在八月廿九的一个血月夜。

可对方却连挂念都不敢表露。

也不配表露。

镜尘想念阿九,并不是在人尽皆知的八月三十。

而是在廿九的夜晚。

那才是真正属于他们的日子。

可那个日子太过张扬,有成千上百的仙门修士怀念他的阿九。

不需要再多一个肮脏的魔。

雪花纷落,月色被云雾蒙起,变得温柔。

“所以这些花......”黑衣青年挑了一枝淡紫的小花拿在眼前,忽然发觉了它们的美,“到底叫什么名字。”

廿九,音同念九,也同念久。

这是镜尘起的花名。纪念他们的相遇,也纪念他们的分别。

白慕上一世只闻其音,从不知花名的两个字到底怎么写,这一世一定要问清楚。

雪嫌春色晚,穿庭作飞花。

白慕将余下的半颗故念丹与花瓣一同放进滚烫的酒里。

“想知道花名,”白慕盛出一碗酒,递给黑衣青年,轻声说,“我要你待会儿亲自告诉我。”

— 全文完 —

作者感言

朦胧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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