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慕到的时候,镜尘正单手撑着石台边,在闭目养神。
听到脚步声,镜尘睁开了眼,他看了看站在对面的白慕,用眼神示意对方——低一点。
白慕暗暗吸了口气,在镜尘对面跪了下来:“尊上。”
镜尘盯着他被冷水浸得通红的双手,片刻后,才缓缓开口:“你昨晚说,你不想再做谁的替代品,要用你自己的东西打动我。”
白慕心里暗暗道:这是暗示我做什么?又开始玩猜谜游戏了是吗?
直说吧,你想让我用什么服侍你。
除了身体,其他的......不,除了身体上下两个地方。
手都可以,真的,我已经没什么道德底线了。
“这不像是你会说出的话。”镜尘并未按照白慕预料的走向。
“我......”白慕望着镜尘。
“你的言行、你的举止,都越来越像他。”镜尘话音一顿,视线落在白慕的眼睛,嗓音暗了几分,“是谁在指点你。说出来,我饶你一命。”
越来越像她?
难道那个她也喜欢穿白衣?还是说她也和我一样一身正气?
歪打正着了属于是。
多好的姑娘,嫁给过你真是玷污了人家。
镜尘低沉道:“说话。”
白慕心道:真话就是,来自你已经死了十年的死对头,我自己,的指点。
吓死你。
“昨夜受到鬼妖惊吓,口不择言。”白慕心里骂完之后,动作熟练地低身伏地,“还请尊上责罚。”
是的,成大事者卧薪尝胆隐忍不发,没有人比我更在行。
“不说,”镜尘嗓音低缓,勾唇轻笑,“好,那我要你去做一件事。”
白慕直起上身,继续装得忠心耿耿:“尊上要我做什么,我都义不容辞。”
镜尘指间捏着一枚小石子,缓缓揉搓把玩着,低声说:“我要杀妖王,你做诱饵。”
白慕:?!!
行吧,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毕竟镜尘在不做人方面一直挺不做人的。
镜尘挑眉看向白慕:“愿意么。”
白慕没有立刻回答,仍旧静静跪在地上。
不愿意!谁能愿意?愿意就他娘的有鬼了!
但是自己昨晚刚声情并茂地表演过忠心一片说要打动对方,今天就临阵脱逃,好像显得有点朝三暮四。
“我......”白慕低声说,“愿意......”
镜尘的手指停下了,将指间的小石子丢进了地上摆着的阵中:“投石问路,深入虎穴。如果你遇险,我不会去救你。”
白慕:“......”
拿我练怎么说话气人是不?
还好老子不需要你救,不然现在已经气死了。
“能为尊上分忧,”白慕依旧跪得端正,“我心甘情愿。”
还有谁?还有谁能有我演得情真意切?
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被我暖化成一滩春水了吧?啊?
然而铁石心肠的镜尘依旧铁板一块,问出残忍的问题:“你知道我做这些,是为了谁么。”
白慕技艺精湛地将语气调整到微微黯然,垂下眼睫:“知道。”
不就是为了你的白月光吗。
都是老色批,还能不了解你。
“你不怨。”镜尘问。
“不怨。”白慕神色“勉强”平静,声音略有“难以抑制”的暗哑,“若尊上所念之人能重回世间,我这条命,不足为惜。”
山洞寂静,这句话声音很轻,却在石壁之间有回音。
镜尘微微怔然,随即又蹙了眉:“你为了什么。”
白慕:“......”
是啊!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我大概是被驴踢了脑子吧!
“我......”白慕做出“稍显慌张”的神色,跪伏于地,“我、我不敢说。”
镜尘眉宇之间凝起阴霾,嗓音极冷:“说。”
“我......我......”白慕低着头伏在镜尘脚边,指节微微蜷缩,“愿我如星君如月。我只看着尊上与有情人终成眷属,就足够了......”
白慕艰难地说完了这句情话,艰难到差点咬住自己的舌头——他实在说不出口直白的“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想看你幸福啊笨蛋!”,这样拐弯抹角的表达已经是生理极限了。
他心道:老子这辈子的浪漫都用到你身上了!镜尘,你这里欠我的用什么还?
良久的寂静。
久到白慕觉得镜尘是不是已经睡着了而忘记叫自己起来。
白慕悄悄抬起眼睛,却发现镜尘还在望着自己。
但又不是望着自己。
镜尘的目光似乎没有焦点,穿透了自己的身体,望向空中虚无的一点。
幽黑的眸底,有淡淡的落寞。
白慕心道:啧啧,怎么还伤春悲秋起来了。
是不是看到一个替身这么深情,而你倾尽所有深爱的那个人却对你冷漠无情爱答不理,觉得难过?
是不是在想,为何她没有像我这般的福气与缘分,能和你相知相伴,觉得惋惜?
这就对了!
活!该!
过了许久,镜尘收回了视线,淡淡地说:“你去准备一下,明日出发。”
白慕:?
所以最后还是要我去做诱饵是吗?
我在这儿上演了这么久的苦情大戏没有打动你一丝一毫是吧?
你真的就为了白月光能让其他人都死是吧?
还有!我他娘的怎么就不如那个白月光了!她能干的我也能干、她不能干的我还能干!你就不能考虑焦虑我吗?
白慕深吸了口气,平复下怒火,千言万语汇聚成一个字:“是。”
老子明天就去妖王那里死给你看,让你后悔一辈子!
做你下一个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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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发掘了幽萤的做饭潜力之后,白慕彻底解放了双手。他使个障眼法让幽萤全程负责饭菜制作,自己只假装在锅前“忙忙碌碌”,顺便在心里盘算一下之后的计划怎么进行。
晚饭过后,弟子们都三五成群围着篝火凑成一堆,一边烤着野味当加餐、一边开始延续睡前茶话会传统。
周遭都是谈话聊天的声音,反倒适合沉思。白慕望着跳跃的火焰,在想之后该如何对付妖王、又该如何在做诱饵的情况下死里逃生。
弟子们昨日遭遇变故,痛失伙伴数枚,此刻谈起那些丧生的朋友,一个个都愁眉苦脸,恹恹地说:
“昨天还和阿越一起讨论夏公子做的汤会不会好喝......”
“汤很好喝,他却不会知道了......”
“别伤心,我刚刚去埋他的树底下浇了一碗,他会喝到的......”
谈论话题越来越沉重,有几个弟子甚至偷偷抹起了眼泪。
温栀努力想要安慰他们,一连讲了几个笑话,但效果堪忧,连自己都逗不笑。她叹了口气,求助地望向白慕,却发现对方在双目无神地发呆。
周围压抑的啜泣声让白慕的心情也跟着忧郁,他设想了许多种计划失败的情形——
没有灵元,妖王难以对付,就算镜尘能杀掉妖王,自己也没法干涉他滥用辰匙之力,更别说向镜尘复仇。没有灵元,他也不能名正言顺地回到玉昆山,弄清楚南轩的阴谋,找到上一世给自己下毒的真凶......
他已经做了很多,却收效甚微。到底何时才能真正取得镜尘信任、拿回自己的灵元?
鬼王还会宽限自己多久?
直到温栀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才唤回了他的神思。
温栀问:“你发什么呆呢?在想什么呢?”
白慕答道:“哦,在想昨晚的鬼妖。”
有弟子好奇道:“夏公子,听说昨晚你拿剑的姿势被尊上夸啦?”
更多的弟子加入了对话:“真的吗?夏公子!你还会用剑?”
忧郁悲伤的气氛被冲散了一些,众人都找到了能让自己略微开心的话题,围住了白慕:
“你当时是怎么弄的呀?”
“是啊,你用我的剑,给大家演示演示嘛!”
“来来!大家给夏公子鼓个掌!”
白慕:“......”
我怎么像是为了给大家逗乐来表演的猴。
盛情难却,白慕只得接过了弟子们递来的剑。
他翻腕甩手,随便挽了个剑花。
“好!好!漂亮!再来!!!”
周围爆发出阵阵极为捧场的喝彩。
白慕看着他们一双双期待的眼神,觉得这般敷衍有些于心不忍,只好又挽了几个难度更高的剑花。
弟子们大力地拍着手:
“夏公子厉害!夏公子果然什么都会!”
“夏公子你可以啊!这么深藏不露的吗!”
“夏公子你啥时候教教我们呗?刀剑师父还没教过我们挽剑花呢!”
“看上去很难学诶。”
白慕一听到有人请教,从前在玉昆山传道授业的熟悉感又回来了,为众人解释道:“不难的,这种招式纯粹是花架子。但是,可以学来......”
弟子们睁着星星眼:“学来干嘛?”
白慕诚实地说:“学来逗女孩子开心。”
周围坐着的男弟子中爆发出踊跃的报名声:“我!我学!夏师父看看我!”
白慕暗暗腹诽:啧,一群不务正业的混小子。
温栀忽然问:“所以夏公子为什么会这么多种剑花?”
白慕:“呃,这个......”
他岔开了话题,拒绝承认自己其实就是自己腹诽的“不务正业”的典型代表,开始一本正经地教学,“当然,巧妙的剑花也可以有助于交战时取胜,虚晃一招、声东击西,乱其耳目、扰其心神,都是策略......”
“咳咳咳咳!”沉寂许久的幽萤忽然用密语在他脑内一阵咳嗽,“别说了!”
果然,下一刻,有弟子惊奇道:“夏公子居然对剑法这么懂?”
白慕开始编造理由:“偶然在一本秘籍上看的......”
有弟子想起了什么:“对了!昨夜鬼妖来的时候,还是夏公子教我们如何避开那些怪物的!”
白慕硬着头皮解释:“也是在那本秘籍上看的......”
温栀收起了笑意,神情渐渐凝重——她回忆起那日御剑时,似乎有一股灵力在帮持自己。
“夏公子,那日御剑时我感到身后似有灵力加持,以前我尚未化作人形时曾误闯人界,装作一只受伤小兽,一位路过的仙门道长就是用灵力替我疗伤......那股力量的感觉和魔气不同,我不会记错......”她慢慢回想着,而后转头看向白慕,“夏公子,当时我的剑上就只有你,是不是你用灵力帮我御剑?”
白慕一时哑口无言。
幽萤密语道:“哦豁,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