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长老绕着队列检查弟子们的行装,交代事宜。
“两两一组御剑,路上互换......”
弟子们都开始找组队的对象,说话声与脚步声渐渐高涨。
温栀趁乱挤到白慕跟前:“夏公子!夏公子!你跟我一组吧!”
她今日一身玄衣,黑发盘起,背着一个小包袱,一把长剑系在腰侧,显得格外英气。
白慕刚从雪地里站起来,双膝几乎失去了知觉,扶着石柱勉强站立。
见到温栀过来,他隐去了忍痛的表情,干裂的嘴唇微动:“温姑娘......今日这身......”
“今日这身是我昨晚选了好久决定的,”温栀开心地抿唇一笑,在他身前转了一圈,“你觉得这样打扮好看嘛?”
白慕将冻裂的双手藏进了袖子里,淡淡点了点头。
温栀见他面色异常苍白,不笑了,转而担忧道:“你跪了一夜,没事吧。”
白慕摇摇头:“还好......”
温栀解下腰间佩剑:“夏公子,你不会御剑,就和我共乘一剑吧?”
“这......”白慕很想说“御剑啊,我可太会了”,但他强行忍住,说,“我不会御剑,路上怕不是不能和姑娘互换,况且我又是个男人,不太方便......”
“你是男人,所以怕自己太重了吗?可我不放心别人御剑带你,那些魔族的毛头小子干事不靠谱的!”温栀拔开佩剑,在白慕面前“嘿嘿哈哈”舞了两下,信心满满说,“我御剑技术很好的,就算一路不歇也不会有事!夏公子就来试试吧!”
魔族的女子天性奔放开朗,没有半分“男女有别”的意识,还以为白慕说的“不方便”是担心她带不动男人。
白慕见少女满心期待地望着自己,竟有点不忍心拒绝:“我......”
温栀已经不由分说地将剑摆好在脚下,两手准备捏诀。
旁边的弟子们都两两一组腾空而起,剑光魔气横飞,好不热闹。
时不时有飞过的弟子朝他们吆喝:
“温栀!你怎么还没飞起来呀!是不是太久没御剑,忘了剑诀怎么捏了呀!”
“是啊!哈哈哈哈哈!你还敢载夏公子!不怕摔了人家嘛!”
“夏公子!你可得小心啦!温栀的剑,没人敢上的!她带过的弟子,不是摔断了腿就是摔断了胳膊......”
温栀望着那些飞来飞去的剑气,咬着嘴唇气呼呼地喊:“你们不要瞎说!”
好不容易骗来的乘客都要被你们吓跑了!
她和空中弟子对骂完,脸色窘迫地转过头,赶忙和白慕解释:“别信他们的胡话,这一年我努力练了,有长进了......
白慕心道:一个月逃课二十五天,确实“努力”了。
温栀自己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不靠谱,急得原地蹦了一小下,委屈地说:“夏公子,你相不相信我。”
“我相信。”白慕上了温栀的剑,“那就辛苦姑娘了。”
若温栀御剑技术真的不错,他不会上。
遇到御剑技术很差的弟子,他反倒会不放心——如果路上真出了什么事,他还能指导一下。
“不辛苦不辛苦。”温栀的脸色立刻重新晴朗了,欢欣雀跃地说,“夏公子,你就好好见识一下我的御剑本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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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栀御剑的本领很高超。
是任何弟子都模仿不来的风格。
温栀的佩剑穿梭云雾时左右|倾斜、上下颠簸,却还胆子极大速度极快,不等到撞上岩石的最后一刻绝对不躲闪、不碰到山巅的最后一刻绝对不升高!
佩剑像是海啸来临时滔天巨浪上的一叶扁舟,摇摇晃晃在空中翻飞,令人......
头晕眼花,几欲作呕。
白慕之前还想着是剑诀不熟练的问题,没想到是风格古怪迥异的问题。
这要怎么教?
御剑队伍行了一日路程后,弟子们纷纷互换前后。
温栀赶在白慕开口前,就热情不减地对后面喊:“我不用换!我一点都不累!我还能再飞一百天!”
白慕心道:年轻真好。
前方乌云密集,电闪雷鸣。
弟子们纷纷变阵,从纵列改做横排,准备同时加快速度通过此地。
温栀还没经历过雷雨天气御剑,心里稍稍有些发怵。但一想到这次载着夏公子,绝对不能丢人现眼、更不能出任何差错,又重新吸气振作。
她深吸口气,对后面的人大喊一声:“我们要加速啦!”
白慕微笑点头:“好。”
旁边的剑如船过平河,“嗖嗖”滑过。
温栀的剑却还在左摇右摆,像喝多了的醉汉专走曲线,在云间雷电的缝隙中穿梭,每次都擦着火花堪堪飞过。
白慕心道:厉害,这时候还不忘炫技,这个心态,天下英雄谁敌手?
下一刻,一道巨大的炸雷爆开在身侧,震得长剑一个猛歪。
白慕只觉得左臂一阵剧痛、又一阵清凉——袖子炸没了半截。
还好,不是手炸没了半截就行。
但很快,白慕就发觉了异样。
温栀的后背不知何时湿了一大片,黑色的衣裙上漫开更加漆黑的一滩水渍,她的双臂在不停地微微颤抖,从后方看过去,侧脸和耳后的绒毛都是炸起来的。
白慕霎时恍然。
温栀根本不是什么“风格古怪”,她就是单纯的力不从心,但又不好意思说,只能用看似“故意”的古怪风格掩盖自己的能力欠缺问题。
哪个弟子能载两人还中途不轮换?
一道更猛的巨雷从天而降,剑身又是一趔趄。
温栀终于吓得叫出了声,但还坚持着操控长剑,嘴里念念有词:“我不怕我不怕......我能行我能行......我不哭我不哭......我要保护夏公子我要保护......”
一根手指隔着衣袖轻搭在了她的右臂:“别紧张。”
“气沉足复上提,经由内府,凝气于臂,顺气于掌,”白慕嗓音低柔,尽量不惊吓到她,“上下通连,人剑合一。”
温栀感到温和的力量顺着手臂瞬间流满全身,内府气息充沛,四肢重新恢复了温度。
长剑猛然止住摇晃,平稳得如同在坚冰上滑行。
温栀惊喜不已,她转头去看,右手臂上已经什么都没有——白慕悄然收回了手指。
“夏公子,你怎么会懂御剑之法?”她惊讶地问。
白慕淡淡揭过:“闲来无事,书上看的。”
温栀御剑赶上了大部队,周围的弟子都纷纷投来新奇的目光:
“哟,温栀,你这次厉害啦?居然没出事故!”
“我们刚才还在商量要不要派几个弟子去救你们呢!”
温栀骄傲地扬起头,御剑掠过层层叠叠的剑影,直飞向最前方的太阳方向——
“我宣布!我是全魔界最会御剑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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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支队伍行了一日路程后,在一座荒山上停下过夜。
白慕默默地选了远离人群的一棵大树,靠着树干坐下,闭上眼睛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勉强压制住胃里泛起的一阵阵酸意。
难受、想吐、头疼。
晕剑了。
他从没乘过那么颠簸的剑。
晚风吹过,气味清凛。白慕觉得微稍微舒服了些。
只是他还没休息一会儿,就有弟子过来喊他:“夏公子!叶长老吩咐你去做饭!”
做饭?
让他一个琴师去做饭?
——噢,好像是他自己说的他会做饭。
那弟子又道:“咱们来的好些都是没辟谷的新弟子,都要吃饭的嘛!叶长老也是奉尊上的命令,尊上说让你一个人做。”
白慕不可置信:“让我一个人做?”
这可有好几千弟子呢,要吃饭的也起码有几百号吧!
弟子们都点头,朝他投来怜悯的眼神:
“而且尊上说了,谁都不能帮你。
“长老都在呢,我们也不敢帮你,怕挨打。”
“夏公子,我们好饿啊,还是挺期待你做饭的。”
白慕闭着眼捏了捏鼻根,吸了口气,站起身,咬牙说:“......行!我做。”
温栀关切地看了看他难以言喻的面色,满脸担忧地关心道:“夏公子是不是因为以前没乘过剑,今天有些不适应呀?”
白慕心道:好家伙,我一个剑修不用剑可还得了,我御剑的次数比你逃课的次数都多,不骗你。
但他揉了揉胸口,把晕剑的恶心揉了下去,没有和她解释什么,只配合地点了点头。
温栀又道:“我刚刚和大家说,你做的饭绝对好吃得不了!他们还不信,夏公子,你快去给大家露一手呀!
白慕:“......”
姑娘,我谢谢你。
“我可跟他们赌了十块魔石呢!”温栀信心满满,“我觉得这回我一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白慕心说:我觉得你会输得倾家荡产。
温栀拉着因晕剑而虚弱不堪的白慕走到火堆旁,火焰熊熊燃烧,周围堆着几口铁锅和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不明食物。
火堆旁边早已有几名也下了赌注的弟子提前候着,见白慕来了,赶忙凑过来围观,兴奋道:“这些是大家带的食材,就等夏公子来做啦!”
白慕的脸都黑了。但面纱很好地隐去了他的面色变化。
以前他说得有多夸夸其谈,现在就有多想抽当时的自己几个耳光。
救命!他堂堂剑仙!居然要做饭!还得做大锅的!
这不比练剑难?
弟子们又开始热心吹捧,给白慕加油鼓气:
“看夏公子这沉稳安静的样子!一看就是胸有成竹的大厨!”
“对!真正的高手从来都是不声不响,然后一鸣惊人!”
白慕:“......”
我只是因为晕温栀的剑且真的不会做饭而陷入沉默。
弟子们气氛高涨:
“我觉得我能赢!来!我压二十块魔石!赌二十个弟子会觉得好吃!”
“我压五十块!赌五十个弟子觉得好吃!”
“我压三百块!”
“你有那么多吗?”
“我借叶长老的,到时候就赚回来了......”
白慕在内心为这些即将破财的弟子默哀了片刻,而后在数百道灼热目光的注视下,弯腰低头、缓缓伸出手,硬着头皮拿起了地上的一个土豆。
一辈子没做过饭、小半辈子没吃过饭的鸣月剑尊,望着手里的土豆深深蹙眉,为难不已。
这个东西它到底该怎么弄?!!
“夏公子,”温栀贴心地为他递上一把小刀,“诺,刀在这里。”
白慕接过了刀,右手握|住,颤巍巍地将小刀放在土豆上,摆出一个要削的姿势。
对,仅仅就摆出一个姿势。
接下来的动作还在想。
众弟子都屏息凝神,兴奋地见证着大厨风采,暗暗期许着自己将来魔石翻倍后该如何花。
可是大厨偏偏喜欢吊人胃口,做出一个颇有架势的动作之后,就愣是不动了。
众弟子内心疑惑:这是什么神秘的仪式吗?沉默的祈祷?还是说真正地大厨在切菜之前都要先与菜深情凝望、进行深入的沟通、深刻的心得交流,以便让对方更加好吃?
正值此刻,远处跑来一个小弟子,高声喊道:“夏公子!夏公子!尊上刚刚传话过来......说让你......”
白慕心里腾起一丝希望:说让我什么?说让我不用做了?是不是?
“说让你给尊上他也做一份!”那弟子喘着气,把话说完,“尊上要看看你的水平到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