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家伙,原来是疯魔了,把自己认成白月光了。
这疯子不会还以为自己阵成了吧?还是把自己当成梦里相见的爱人了?
那就好办了啊。
白慕藏在背后捏诀的手掐灭了灵光,淡淡道:“改邪归正就好。”
虽然他不知道镜尘的爱人会说什么话,但经推断那人应当是不喜欢镜尘杀人的,这句话估计没说错。
雪白的身影混着火光倒影进了镜尘眸底,镜尘的双目闪过一丝癫狂般的惊讶,眸光瞬间明亮了起来:“你真的是他?我的阵成了?”
白慕第一次见镜尘这幅模样,笑了笑,又叹了口气:“这世上没有能使人复生的阵法,别做徒劳无益的事了。”
镜尘摇头:“我不信。那你是谁?”
白慕说:“是你的梦。”
镜尘怔怔望着他,喃喃重复:“只是梦......”
白慕上辈子从未见过魔尊露出过这种无助又绝望的表情,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怎么看着还挺可怜。
只能说,活该。
“你还是不愿意回来,”镜尘一直站得不远不近,并未走近白慕,将沾满鲜血的双手藏在了身后,垂下了长睫,“我没有再杀人......我没有......他们都是假的......你还是不信我......”
白慕一愣。
在三界叱咤风云的魔头怎么瞅着像是退回三岁小孩了?
这是做委屈给自己看吗???
谁说他杀人了?再说他魔尊杀了人谁又有什么办法?谁又敢说什么?
白慕心道:镜尘啊镜尘,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就算你再变得多么好,那个女子也是活不过来的,醒醒吧,别傻了!
白慕走上前一步,打算亲口告诉他这个残忍的事实,可是镜尘却后退了一步——像是怕离得近了就会碰碎这个梦、就会发现一切其实都是假的。
白慕心情复杂:上辈子见我就打、这辈子刚穿回来还是被打,还以为你这个暴躁魔尊只会打人,没想到还有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造孽啊!为什么让自己看到那个曾经邪魅狂狷的死对头如今这副委屈巴巴的模样!以后打架的时候还怎么直视?
忽然,白慕感到耳边一阵清风,是幽萤传来密语:“准备一下!”
白慕听到它的声音便来气,但现在不是与它计较方才临阵脱逃之事的时候,只得暂压怒火,回它密语:“准备什么?”
幽萤得意道:“我在外面给镜尘的这个梦境设了爆破咒,时辰一到,会将这个梦境从外面炸碎,你小心一点喔!”
梦境破碎,梦境之中的人都会遭受波及,轻则受伤、重则丧命。
而且炸醒了镜尘,自己绝对要玩完!
白慕咬牙:“你的办法真不错。”
幽萤急忙解释:“会一同损毁的只有他梦境里的人,你是硬闯进去的,应该不会受到波及哒!”
白慕:“应该不会?”
幽萤:“对......应该......不会吧?”
白慕深吸了口气:“你给我滚。”
我自己应付得来。
白慕望向镜尘,只见他的眸光里仍旧是混沌与明亮交错,显然还未清醒。
白慕思忖了一下,眼下最保险的方法还是安抚镜尘,让他自己结束这个恐怖梦境,这样谁都不会受伤。
只是,白慕实在是不知道那个能让镜尘念念难忘的美人究竟是何种模样。但按照大众审美来看,白月光一般都是“温柔”、“善良”、“美好”的,自己照着这些品质演,总归不会太离谱。
白慕狠了狠心,呼了口气,将面部表情调整得温和了些。
镜尘一直静静地望着他,孤单的身影在熊熊烈焰中随着气浪摇摇晃晃,竟显得有些形只影单的落寞。
白慕深深吸气,努力将语气放到平生所能做到的最温柔,说道:“镜尘,冷静点,你这样会伤到自己的......”
镜尘动了动唇角,似乎苦笑了一下,说:“你从前在梦里都不愿和我说话,今日却愿意说这么多。今日的梦......也太好了些......”
白慕内心暗道:淦,感觉有点模仿偏了。
白慕在脑海中飞速地总结了一下那位女子的特征:
自己穿过来那晚,在给了镜尘一拳头后,镜尘说了一句“学她?”
刚刚,镜尘又透露出她不会和镜尘多说话。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白月光的大略形象:
脾气很差,爱打镜尘,并且不爱搭理镜尘。
白慕:“......”
若是这样一个女子也能将镜尘迷得神魂颠倒,那定然是有一副上天入地都难寻的绝世容颜吧!
镜尘果然是个老色批。
白慕僵立在原地犹豫了一下:继续安抚镜尘吧,属实是与那女子的行径背道而驰了,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种情况下直接给镜尘一拳吧?
虽然可能有奇效,但风险太大了。
成功的话自己直接上位,失败的话直接上坟。
好难、好棘手、简直比上辈子和镜尘打架还难。
白慕叹了口气:“你就不能听一次话吗......”
“听话......”镜尘微微一怔,“你要我听你的话?”
白慕见他好像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发觉自己是冒牌货,又大着胆子说了一句:“对,听我的话。”
魔尊在面对心上人时智商竟退化成三岁,实在令人震惊。
镜尘望着他,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重复了一遍:“好,我听你的。”
白慕:“......!”
这么顺利?这么好骗?
那我是不是能趁机问点什么?
白慕在心中暗暗斟酌该怎么措辞,才能既套出有价值的信息、又不至于让对方怀疑,再抬头时,竟发现镜尘已经站到了自己面前——
咫尺之间。
太近了。
白慕有些心虚。
镜尘离这么近是要做什么?难道是发现自己的破绽了?不应该啊,他明明已经陷入狂魔失去理智了啊......
“我听你的。”镜尘的话音低沉嘶哑,不像是祈求,倒像是命令,“那你留下来陪我。”
白慕喉结滚了滚,没说话。
好家伙,疯得挺彻底。
你这到底是听我的,还是让我听你的啊。
“镜尘,你我生死两隔,所见不过虚影而已。”白慕努力将语气放得平静又冷淡,“你强留残魂在此,也只能撑过半夜,来日鸡鸣天亮,一切都要烟消云散。”
“那就陪我半夜。”镜尘又走近了一步,“足够了。”
白慕想要后退。
足够了,足够干什么了?
上一次床上相见的荒唐场景犹在眼前。
害怕。
下一刻,镜尘已经拉住了白慕的衣袖。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白慕咬了咬牙,心道:老子今晚豁出去了。
什么地方都可以,别是床上就行。
......
梦中世界广袤无垠,镜尘带着白慕御剑而起,穿过云雾与风雨、滑过星辉与月华、掠过草地与山林,向着黑夜的尽头飞去。
镜尘在风中也要时不时回身看一眼白慕,虽然眸光还是冷冽,但白慕能看出里面的关切——镜尘在害怕,害怕身后这个人随时都会消失。
无终魔剑散发着滚滚黑雾,却稳稳地载着白慕。昔日杀人嗜血的魔剑如今竟成了温顺的坐骑。
白慕耐不住镜尘次次深情回望的眼神,最后只得从后面用手握|住了镜尘的手腕,用身体语言告诉对方“我一直都在”。
别看了。求你了。
再看要出问题了。
白慕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镜尘这个无情魔头、还有他的这把杀人魔剑,竟然在此间月夜里,有这样温柔的一面。
这样不为自己所知的一面。
黑夜的边际是云海。
波澜壮阔,连绵起伏。云浪映着星月的柔光,散发出奇异的斑斓。
镜尘指着那片云海,对白慕说:“你看。”
白慕顺着镜尘的手指望过去——柔白色的云,随着晚风飘浮,泛着彩色的光华。
他从没见过这种奇景。
“那是云么。”白慕问。
“不是云,”镜尘轻声说,“是花。”
是花?
他们越飞越近,花海渐渐放大,充盈满整个视线。
淡紫色的花连成片,若云似雾,在轻缓的晚风中左右摇摆、上下起伏。
月色如水,光波流淌于花瓣,像银河的倒影。
白慕在这一瞬间忘却了此间何地,只问:“这是什么花。”
镜尘说:“念久。”
“念久。”白慕重复了一遍,“念久花......”
他从前少年时,在富贵人家见过这种花。这花品种名贵,能种活一棵就已经很难得,而这里竟有成千上万朵。
白慕问:“这些花是谁种的?”
镜尘道:“我。”
白慕惊讶:“你种这些做什么?”
怪不得你说你不杀人了,原来时间都用来种花了,当然是没时间杀人了。
镜尘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好看么?”
白慕点头,诚实回答:“好看。很好看。”
镜尘看向白慕,眸底划过的神色很淡,但却是难抑的欣喜:“你喜欢么。”
白慕:“......”
这我也不敢说不喜欢啊。
白慕再次点头:“我很喜欢。”
镜尘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个夙愿一般,闭了闭眼,而后睁眼再次望向花海:“从前,每次见你的时候,都很想带你来看这些花,可最后总是不欢而散,什么都来不及说。”
白慕心道:啧,原来根本不是什么爱人,是暗恋啊。还以为你小子多大能耐呢,敢情连追都没追到手,怂死你算了。
“不过幸好那时候你没看到。”镜尘又说,“我每想你一次,就会种一下一朵。你要是知道了,估计会嘲笑我。”
白慕:“......”
我的个老天爷诶,谁敢嘲笑你啊,不想活了吗。
白慕看向花海,不由心下感慨:这片花海少说有七八千朵了吧!就算镜尘每天都种也要种上一二十年吧!所以这是一段从年少时就开始的暗恋吗?
白慕收回视线,同情地看向镜尘,心道:你他娘的这么深情为什么不告诉那姑娘啊!没长嘴吗?你早点和真爱终成眷属上辈子也不至于精力过剩和我打了十年的架。
残月渐落,月影移动。
给镜尘冷峻的侧颜蒙上温柔的光芒。
白慕打算借着这个良辰美景,问一下自己的灵元在哪:“镜尘,你既然说你不再杀人、不再行恶,那可否将原先从仙门夺走的......”
谁知就在此时,远方传来一声嘹亮的鸡鸣。
天要亮了!
镜尘的面容骤然闪过一丝慌张,他立刻催动脚下无终剑,向着夜空漆黑的那一面飞速而去。
“再留一会儿,”镜尘紧紧攥着白慕的衣袖,“再留一会儿。”
镜尘将他当做了阵成见到的残魂,以为他天亮便要消失。
白慕无奈地拍了拍镜尘的手背:“别幼稚了,你能跑得过风、跑得过月,但你能跑得过时间吗。”
凡人用功努力可成才立业,仙魔潜心修炼能入地升天。但无论神通如何广大,也终究是时光的手下败将。
没人敌得过岁月蹉跎。正如没人能回到过去、没人能复生亡者。
这句话似乎击溃了镜尘,他的眼睛隐隐发红:“是啊,是我异想天开......”
白慕见镜尘如此,竟觉得有些于心不忍。但他实在不想陪镜尘演下去了,只想着:赶紧醒吧,你醒了我赶紧跑,再陪你我就要露馅了。
“但这里是我的梦境,”镜尘通红着双眼,暗哑地说,“我不醒,天就永远不会亮!”
无终剑如离弦利箭,穿梭天地之间。
天边泛起的白光竟然逆着晨昏交替的方向,一寸寸回落!
一弯残月渐渐变满,重升夜空之上!
无终剑经不住如此快的速度,猛然断开裂纹,直直坠下——
白慕在摔落时看到了天上的月光,也看到了地上的花海。
最后看到了镜尘的眉眼。
他被镜尘接在了怀里。
太虚幻了。
他活了两辈子,唯一一次如此浪漫的月下花前。
竟是和自己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