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 须家。
“怎么没有糖醋鲤鱼?”须鸿振看了看今日的菜色,不满地放下筷子。
赵氏扫了一眼说道:“今日谷家食肆关门了?还是你们这些个懒东西,连主子的话都不听了?”
赵氏嘴上虽然这么说, 但是却并未生气, 她知道下人不敢阳奉阴违,应当是食肆今日关门没有做生意。
“大人,夫人,今日谷家食肆不让人将饭菜带回来。”布菜的婆子硬着头皮说。
须鸿振一拍桌子:“这是什么规矩?邬县令定的?”
他看不上那么一家小小的食肆。
自然不觉得这么家小食肆会刻意驳了他的意思。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这, 小的就不知晓了。原本庄管事想着多要个碗, 将饭菜拨出来些, 那剩下的, 带出来总行吧。谷秀才却说往后就不招待庄管事了。”
婆子没仔细说剩菜不剩菜的事, 只着重说谷堂衿连这般都不愿意。
“定然是邬县令使得坏。”赵氏眉头一皱,她小儿子如今最喜欢的就是口水鸡,这要是吃不上, 今日怕是吃不好晌食了。
他们两家不是都商量好了合伙做生意吗?
为何邬县令突然行事如此霸道!
没等须鸿振说什么, 便有个小丫鬟急忙忙跑进来, 行了礼后说道:“大人, 夫人, 老夫人吵着要吃炒鸡蛋,小厨房给做了, 老夫人吃不下, 如今正闹脾气呢。”
平日赵氏不喜那爱闹腾的老家伙,如今却是顺着这话茬说道:“娘亲好容易有些爱吃的饭菜,如今还苦夏呢,若是吃不好,身子哪能受得住啊。”
“本官倒是要去瞧瞧, 他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须鸿振本就憋了一肚子火。
自从邬宝全弄来了他那几个师爷,在县衙管的是越来越多,还有些愚民传邬宝全的好名声。
自己到底只是县尉,许多事县令管起来才名正言顺。
那几个师爷难缠得很,邬宝全又是个混不吝爱护短的,自己手下的那些差役、小吏和文书也是不争气,总能被人抓到把柄。
他可算是知道当初邬宝全针对那钟县丞时,那老东西的滋味了。
现在连菜都买不到,简直就是一点火星子,直接把须鸿振点燃了。
另一边,无曲巷。
“能堂食就行,反正我每次都来。”邬宝全喜滋滋地发现,食肆的规定,它影响不到自己!
反正他每次包起来的饭菜也是剩下的。
苏老他们也不嫌弃啊。
自己加上朱朋义,就有两个人了。
贵的菜一道菜能要四盘。
够用了!
“我就知道咱们谷秀才和夏哥儿心肠软得很,不舍得克扣我这个大主顾。”邬宝全一边吃一边感叹道。
朱朋义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说:“刚被赶出去的,应当是须家的管事。”
邬宝全咽下口中的鲜虾肉饼,嗤笑道:“这有什么,谷秀才不是赶出去五六个人了吗?笑话,真吃饭是什么样,给主子带菜是什么样,谷秀才还分不出来吗?谷秀才快刀斩乱麻一视同仁了,也是为了让这些人对自己主子有个交代,糊弄糊弄就行了,他们主子是救过他们命吗,就那个庄管事竟然还真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那眼神就跟要杀了谷秀才似的,谷秀才根本连看都不看他。
哈哈哈哈,真是下饭啊。
“哎,大人这么说起来,我怎么觉得你今日吃饭吃得格外慢啊?”朱朋义那不算特别聪明的脑子,终于反应了过来。
平日邬宝全何时吃饭有说有笑的了,那都是埋头苦吃。
一来是饭菜真的好吃,吃了就不想着说话的事,二来是等着的人多,老是占着位子不太好。
尤其是现在不让带饭菜出去了,来食肆坐着吃饭的人就更多了。
按理说大人不该是慢慢吃饭才对啊。
“我这不是要看看,会不会引来人吗?我这个县令到时候要是不在,多不合适啊。”邬宝全那一双眼贼亮。
“这,大人,你就不怕有人觉得这规矩是你定的?”朱朋义凑过来不解地小声问道。
自家大人高兴个什么劲啊?!
他不懂。
“这不好吗?这多好,证明我跟谷秀才关系亲近。”邬宝全凑到朱朋义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想着还没影子的辣酱作坊,再想想已经将县衙所有文书都掌握在手的苏寒围。
还有面前这些好菜。
他能不高兴吗?
要是谷秀才能欠下他的人情那是最好了!
他明明是深谋远虑。
老朱真是,多少年了,还是没什么长进。
再说了,须家而已,自己还怕他不成?
别说须家,这清赤县,邬宝全就不需要怕谁。
朱朋义闻言算是听明白了。
自己家大人是巴不得须县尉以为规矩是他定的。
算了,大人高兴便好了。
反正如今县衙基本已经在大人掌握之中了。
朱朋义这么一想,就安心吃饭了。
食肆的饭菜还是这么好吃,一想到他们能吃到,有些人吃不到,朱朋义觉得饭菜更香甜了。
关鸿池这日特意晚来了些。
为的就是能够排队!
拿了谷堂衿给的木牌,他就出去拿那一碗糖水了。
今日谷堂衿做了不少果子饮,其中果子饮里放的果糖浆和白糖各一半,每人可以盛一碗。
这碗是那种大海碗,怎么也得舀四勺才能盛满。
关鸿池带着关小妹一起过来,能领两个牌子,拿两碗糖水。
带一个关小妹过来,关鸿池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实在不好把弟妹都带过来,却只点一斤卤肉和半斤卤素菜。
他也不用跟着旁人在食肆外头刚搭好的棚子里等,他可以在自家铺子里等!
领到糖水,关鸿池就让小妹先给娘端过去些,再分出一小碗放井水里镇着等二弟从私塾回来后再喝。
刁开鹏来得比关鸿池早一些,如今已经吃上饭了。
“这就是小妹你说的果子饮,酸酸甜甜的果然好喝。这样的糖水要是在府城怎么也能卖个十文钱。”刁开鹏喝了一大口凉丝丝的果子饮,感觉一日的燥热都消下去了。
“这次的糖水是好喝,但是没以前卖的好喝,以前卖得果味更浓。”刁秋芸小小声在刁开鹏耳边说,“不过这个不要钱,喝着更开心。”
不要钱的东西谁不喜欢啊,反正刁秋芸非常喜欢。
“这要是不要钱的东西跟卖出去的东西一样,夏哥儿他们不得亏了?就是不知道那种果子饮得多好喝啊。”刁开鹏又喝了一大口果子饮,想象着这更好喝的味到底是个什么味。
邬宝全看着旁人喝果子饮,自己却没有,不由得皱着眉头说道:“明日咱们也晚来些。”
朱朋义:“……这就不必了吧。”
为了一碗糖水,这样不好吧。
邬宝全已经决定了,下次他们可以稍微晚来一点点。
他们俩的饭都吃完了,剩下的菜都是要包起来带回县衙的了。
就在朱朋义觉得他们可能想多了,须大人还是要脸面,不会过来的时候,两人均是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邬宝全恨不得立刻就站起来,但他还是稳住了。
他现在冲过去,还真就像是他在使坏了。
谷秀才分明就不是听他的话,定的这个规矩,邬宝全可不能弄巧成拙。他是想要姓须的以为规矩是他定的,不是想要谷秀才觉得他在刻意施恩啊!
他假装什么都没瞧见似的,用筷子夹所剩无几的糖醋鲤鱼。
须鸿振一进入这个小得可怜的食肆,眼睛余光就看到了正在吃糖醋鲤鱼的邬宝全。
他的脸顿时更加阴沉了。
只是他没有直接找邬宝全,而是径直朝着谷堂衿走去。
谷堂衿正在核算今日账目,和计算不让将食肆的菜带出去后,菜卖完所需的时间。
结果发现虽然比以往稍微慢了些,但慢的时间不超过一炷香。
毕竟做菜的时间都是差不多了,那些人点了一大堆的菜,夏哥儿和爹也要忙活着做,那些人点了菜坐在位置上不吃饭,还占用了空位。
一来二去的,不论让不让外带,每日卖完菜的时间差不了许多。
感觉到有人过来,谷堂衿甚至都没有抬头就直接说道:“今日的菜卖完了。客人请回吧。”
“谷秀才,咱们也算是旧相识了,不能通融通融吗?”须鸿振怒极反笑。
谷堂衿算账的动作一顿,他抬头看到了须鸿振。
旧相识?
见过一面的旧相识?
谷堂衿面上带笑,语气戏谑,仿佛真跟须县尉认识许久似的:“大人别难为我了,大人我只是个凡人,不会仙法,没菜了这不是变不出来吗?”
既然须鸿振说是旧相识,谷堂衿就用旧相识熟稔的口气拒绝。
关鸿池本来想着吃两口,就包起卤肉和卤素菜走,但是见到这种场面,他赶紧拉住要走的小妹,重新坐好。
关鸿池心说,哎呀,刚刁开鹏走得太快了,都没看到这热闹。
这位好像是他们的县的县尉啊。
“谷秀才这么说,可就有些无情了啊。”须鸿振见他软硬不吃,更加愤怒了。
这种愤怒更多是冲着邬宝全去的。
在他眼里,谷秀才是邬宝全的人,谷秀才跟他作对,肯定有邬宝全的授意。
谷堂衿:“县尉大人这话就说得有点重了。”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庄管事压低了声音说。
“别说今日来的是县尉,就算今日来的是知府,没菜了便是没菜了。”
谷堂衿合上账目,云淡风轻地说道:“这里是食肆,不是县衙,再说了就算是县衙,难道县尉就有权动私刑吗?”
须鸿振笑得温和说道:“谷秀才说笑了,我们什么都没干,怎么就是动私刑呢?”
“刚这位管事不是在威胁我吗?谁知道我这小食肆将来会不会出什么事,被差役查呢?像是有人怀里找出点脏东西放菜里,或是吃了食肆的东西装晕。”
谷堂衿笑着就把须鸿振以后的路给堵死了:“须县尉你说是吧?”
“哎呦!谷秀才你这话说的,本官作证,咱们县定然不会出这种事。”邬宝全可算是找到了出声的机会,一下子窜了过来。
须鸿振吃了个哑巴亏,他是真想过往后给食肆使点绊子,但这个谷堂衿竟然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食肆如果真的出了事,只怕旁人会想到他头上。
他气得手指都有些发抖,颇有些怀疑自己这次过来是自取其辱。
他没想到一个瘸了腿的秀才,竟然真的敢这般不给他脸面。
“哎呀,须县尉,你要是想要吃饭,我这不是还没吃完吗?走走,咱们一起再吃点?”邬宝全笑呵呵地走上前道。
须鸿振不傻,他话锋一转说道:“不劳邬县令费心,家中老母爱吃谷家食肆的饭菜,我便让人每日来照顾食肆的生意,谁知今日饭菜竟然不让带走了,我这才亲自前来问上一二。”
“给娘亲带的饭菜总不好是我等吃过的。”
“哪知道已经没菜了。”
“若是谷秀才不嫌弃,我差人去买些肉和鸡蛋,出银钱请谷秀才的夫郎做些饭菜如何?”
区区几句话便给自己安上了个孝子贤孙的名头。
邬宝全心说这位果然不笨啊。
“嫌弃。”季榕夏却说道。
须鸿振哑然。
谷堂衿说什么?!
谷堂衿看向声音来处,就见季榕夏快步走了出来,站在了谷堂衿身前。
须鸿振这才发现刚才的话不是谷堂衿说的。
季榕夏继续说道:“嫌弃,在下很嫌弃,我们食肆收到的食材每日都要早早挑选,只用好的做菜,这匆忙买来的东西,怎么能算尽孝呢?”
“儿子吃过几口的饭菜,娘便吃不下,这种事在下自幼贫苦,从未见过。在下也不是谁家的厨子,只在食肆炒菜。”
“若是县尉有心,下次请早才是,县令大人都能每日早早来食肆,不仅能吃上一口新鲜吃食,还能给属下带回去些折箩呢,对县尉大人来说此事应当不难吧。”
季榕夏的话说得很是明白,有这份孝心您到是早来啊,这个时候来凑合了?!
这算是哪门子孝心啊,邬县令对属下都比你对你家老娘好!
还有什么孩子吃了娘不能吃的话,对不住,他们穷人家,不懂。
被拉来做比较的邬宝全:“……”
嘶,以前只知道谷秀才说话绵里藏针,没想到夏哥儿说话也这般辛辣。
须鸿振的打算落了空,脸色难看得很。
谷堂衿看着护在自己身前的季榕夏,好容易才压住嘴角的笑意。
“哈哈哈,哎呀,须大人,我突然想起有桩案子要同你说,不如咱们先回县衙?”邬宝全赶紧递过去台阶。
倒不是为了须鸿振,他是怕待久了,这人被季榕夏和谷堂衿气得更狠,到时候不好收拾。
起码如今明面上还是要和气些才是。
须鸿振咽不下这口气,见邬宝全这副忙着打圆场的模样,更是气愤,就是邬宝全给他们撑腰,这两人才敢如此。
现在他倒是装起好人来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笑了一声说道:“既如此,那邬大人先请吧。”
他跟这么两个小虾米置什么气,他倒是要看看邬宝全有什么话要同他说!
朱朋义提着包好的饭菜悄悄跟上。
刚自家大人起身的时候,还不忘提醒自己包剩菜呢!
等这一行人走了,关鸿池才偷偷松了口气。
真是有点吓人啊。
“夏哥儿你怎么出来了?”关鸿池走到跟前问道。
食肆中的人都在看热闹,但没人比关鸿池跟季榕夏和谷堂衿的关系好,此时也就只有他靠过来问。
“听到了点动静,娘一直不来端最后几道菜,我觉得不对就出来了。”季榕夏随口说道。
其实是小师傅通风报信。
谷堂衿猜出了实情,只是笑:“别担心,你们回去吧。”
关鸿池想着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于是满怀担忧地带着小妹先走了。
剩下的食客吃饭吃得都快了些。
谷堂衿和季榕夏收拾好食肆,回了后院。
“这个须大人架子可真大,人家县令都老老实实来吃饭。”姚田兰现在也不像是以前那么怕这些大人们了。
县令都跟他们做生意呢,她也得变得大胆点。
谷春财也说:“可不是。”
季榕夏和谷堂衿见爹娘没吓到,就不在意了。
他们定下这样的规矩,就想到了这样的结果。
“我就是没想到须县尉还真亲自上门,真当他一来咱们就得毕恭毕敬了?”季榕夏不理解。
他见过的官只有邬宝全和这个须县尉。
邬宝全这人就不像是个县令,没什么架子,成日乐呵呵的。
因而季榕夏也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官都跟须县尉似的。
要是都这样,他觉得大燕朝的安稳日子好像也不是那么安稳!
“他怕是已经习以为常了。”谷堂衿懒得提他,话锋一转问道:“晌午咱们吃什么?”
说起午食季榕夏又高兴起来:“吃凉皮呀!”
“我洗了面,做了面糊,你跟我去蒸面皮和面筋吧,我还调了好几种不同的料水,配上不同的辣椒油味道有点不一样,而且今个儿我还烫了豆芽呢,不知道凉皮放上豆芽好不好吃。上回只加了黄瓜丝就很好吃了。”
上一次吃了凉皮,季榕夏就一直想着呢,就是洗面有点麻烦,一直也没怎么做。
今日点菜的人不一口气点那么多菜了,他零零碎碎的有些功夫,他干脆就揉了面洗出了面糊。
这会面糊正好能用!
过一会,他们就有新鲜的凉皮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