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赤县, 无曲巷。
饶康贤没有去找邬宝全,也没有去找贾前和苏寒围。
而是选择一路打听找到了谷家食肆所在的街道。
邬宝全和苏寒围都老奸巨猾的,心思多得很, 信里只是说让他做客, 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贾前就不一样了。
这人实诚,想法都写在信里了。
因而饶康贤猜测,另外两人写信给他,应当也跟这个谷家食肆有关。
只是, 他没想到他来时, 谷家食肆还没开张。
“老爷子, 你是来等食肆开门的吧?别站在外头了, 到棚子里躲躲雨吧。”林冬山见他们一老一幼身后还有个沉默的青年, 忍不住关心道。
他这些日忙着跟家里扯皮,一桩好亲事差点就被他爹娘给搅黄了。
石家险些就歇了跟他结亲的心思!
他自己乐意入赘,也不知道怎么就戳了他爹娘的心窝子了。
如今自己都不住在城西了, 他们明明能老死不相往来。
可那到底是他的爹娘, 最后商量着石家出十两银子, 就当是聘礼了, 往后林冬山跟林家断亲, 幸亏陶班头的名头能震一震人,不然十两银子可打不住。
亲事好歹是定下来了。
林冬山算了算自己身上的银钱, 这些天他在码头下死力气扛货, 还是挣了点的,他现在拢共还有十五两傍身的银子,他准备将十两银子当压箱钱,往后他们小夫夫一块花,剩下的他想着买些东西讨好未来爹娘和夫郎。
其中来谷家食肆买吃的就是不可缺少的一项, 要不是有谷家食肆他还说不上这门亲事呢。不说给份谢媒钱吧,好歹得来照顾一下生意。
这不他今天就来照顾生意了吗?
亲事定下来了,他心情好,都有心情关心从未见过的老人和孩子了。
“这得等多久才能开门啊?”饶康贤说着抱起徒孙坐了下来。
而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半死不活跟过来的小徒弟,就只能站着了。
毕竟板凳有限,小徒弟既不占老也不占小,年纪轻轻只能站着。
“我算计着怎么也得再过半个时辰呢,我好几天不来了具体的我也不知道,这的饭菜是真的好吃,老人家你吃过就知道了。”林冬山非常积极地给谷家食肆招揽生意,就是太积极了显得有几分刻意。
居星腾面色冰冷,对于林冬山的热络不屑一顾,他觉得这人怎么看都像是个骗子。
饶康贤面上却带着笑意说:“还得这么久啊?这儿有什么地方能逛一逛吗?”
他是个闲不住的,干等半个时辰有点长了。
“老爷子,你这会走了,待会可得排队了,不过排队也挺好,听说现在排队能白得一碗果子饮,就是一碗糖水喝呢。”林冬山说道。
饶康贤听着有些奇怪:“排队还能得糖水?”
“对,刚有的规矩,这里的菜不让外带,来这儿吃饭的人又多,等位置要花费不少时辰,夏哥儿他们就给大伙发糖水。”林冬山快速说道,其实他也没喝过,他都好几天没来了,但他跟关鸿池和刘大郎他们都算是熟人,稍微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你还跟这食肆的主人家认识啊?”饶康贤试探着问。
“认识啊,当然认识。”林冬山毫无防备实话实说。
一旁默默站着的居星腾更加不相信这人的话了。
这外头才有三四个人等着,在个小食肆吃饭还用得着排队吗?
饶康贤面上带笑嘴上说道:“我还是去逛逛,待会再过来。”
林冬山心说老人家怎么这么坐不住啊,待会来晚了可就没菜了。
不过人家要走,他一个就跟人家见过几面的人,总不能拦着吧。
没这个道理啊。
因此林冬山也只是笑笑说:“巷子那头有个杂货铺,铺子里有北疆来的新鲜货,老人家你可以去瞧瞧。”
这位老先生和小公子衣裳上连个补丁都没有,瞧着应当是不缺银钱。
想必应该在杂货铺买了东西后,还能有银钱来谷家食肆吃饭。
杂货铺有新鲜货物的事,还是关鸿池跟他说的,听说是刁大郎回来了,关鸿池从他手里买了不少好东西,林冬山想着今日先来谷家食肆买吃的,明日就去杂货铺买些小东西,这样就能有两个借口去石家两次了!
“杂货铺沿着巷子往那边走就能到。”关鸿池的面铺还没开张,出来倒洗菜的水,听到他们说话就顺手替三人指了指路。
居星腾在心中冷哼一声,这俩人明显就是这个食肆安排在外头拉人的骗子。
饶康贤道了声谢,跟其告别离开,他徒孙窝在饶康贤怀里,软软地朝着林冬山摆手。
林冬山目送着三人离开,浑然不觉自己被当成了骗子,还挺高兴,今日帮了人。
“师父,苏老先生不会是被人给骗了吧?”居星腾迫不及待地问。
饶康贤本来并不把这种说法放在心上。
那可是从前朝官场中全身而退的谋士苏寒围啊。
但此时他心里多少有了点怀疑。
毕竟人都会老的,万一姓苏的糊涂了呢。
这间小食肆表面平平无奇,也不知道是哪一点能让苏寒围写信给他,而且还刻意没有写明原由,怕物极必反,让他对这一间食肆有成见。
“去那杂货铺逛逛。”饶康贤说道。
要是那杂货铺有些好东西,说不准就是他们想岔了,这间小小的食肆确实有不同凡响之处。
居星腾不太想去,但师父的话不能不听,只能跟着。
他眼珠一转说道:“师父来都来了,不如咱们找个酒楼,先去打听打听邬县令如今在县城中的名声,再来如何?”
食肆里的东西不好吃怎么办,他要先找个地方垫一垫。
饶康贤看出了他的心思,但想着这个时辰了平哥儿也该饿了,是该稍稍吃点东西。
他勉强点头答应,路人听他们打听这附近哪里有酒楼,看他们的眼神有些古怪。
城东最好吃的铺子就是谷家食肆,这几人怎么非要舍近求远呢?
不过人家打听了,路人还是好心地给他们指了方向。
清赤县城东距离此处最近的就是迎仙楼。
到了酒楼他们找了个雅间,点了些不占肚子的精巧吃食,又跟小二打听了邬宝全和谷家食肆的消息。
说起谷家食肆那小二口中就没有一句好话。
“一盘子鸡肉就要将近二百文,那鸡肉连半只鸡都没有,咱们这儿都不敢开这样的价,一碗八宝粥要三四十文呢……”
居星腾听着更是不耐烦。
但饶康贤听得却越来越明了。
等人走了,他才对自己小徒弟说:“这人说了那么多食肆的坏话,可有说一句他们家饭菜的味道不好?”
居星腾一愣,还真没有!
“看来这谷家食肆的饭菜味道定然极佳。平哥儿你吃了这一小块绿豆饼就好了,旁的就不要吃了,待会爷爷带你去吃好吃的。”饶康贤慈和地跟在慢慢啃饼子的小孩儿说道。
平哥儿懵懂乖巧地点点头:“好,师祖。”
居星腾却还有些顾虑,最后这在酒楼买来的菜,大多都进了他的肚子。
他们回到无曲巷,先到了刁家杂货铺。
难得的今日是刁开鹏和刁秋芸两个人一起看铺子。
这杂货铺并不大,各种货物摆得挤挤挨挨。
一口气能进来四五个人就不错了,再多进来人就挤了。
平日一个人看铺子也就够了,刁掌柜看铺子的时候,刁秋芸还能去织布干活,于盼兰能绣帕子洗衣做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干。
反正是用不着两个人看铺子的。
但今日不同,今日香胰子开始卖了。
刁开鹏把那三种竹编盒子摆在柜台上,来的人一下子就能看到。
刁秋芸打了一木桶的水,并将两块香胰子片切成小块,甚至她还将一块‘米糕’也切成了小块。
来的人不管买不买的,可以先试试。
饶康贤带着两人进来,他怀中的平哥儿一眼就看中了那些像是糕点的香胰子。
“师祖,那个看起来好吃。”平哥儿也不说想要,只是眼巴巴地看着那几块‘糕点’。
刁开鹏笑盈盈地说:“小公子眼光真好,这是咱们铺子刚来的香胰子,不光是模样好看,还好使呢。可以先试试。”
“香胰子?不是吃的。”平哥儿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满是迷茫和不解。
“不是吃的,是洗手用的,小弟弟要洗洗手吗?”刁秋芸耐心地问。
居星腾倒是看中了那一盒花形的香胰子,瞧着就够雅致,哪怕不用放着当摆件也不错。
饶康贤见平哥儿好奇,将他放到了地上,刁秋芸小心牵着小孩的手用切成小块的‘米糕’给他洗了洗手。
平哥儿是个文静的小孩,不爱动弹,他的小手就比较白,有些孩子喜欢玩,小手就玩得黢黑黢黑的,平哥儿的手白白嫩嫩,刁秋芸帮他洗手时动作都不由得放轻了不少。
饶康贤打量了杂货铺一圈,还真看到了许多从北疆运来的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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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榕夏看了看外头越来越大的雨说道:“我前些日做了些芋泥元宵给管伯他们,剩下的糯米粉我装到布袋子里,布袋子随手放盆里就给忘了,糯米粉有点受潮,今日下雨大伙等着也不容易,要不再磨点糯米粉,我再滚点元宵,煮一大锅,加上糖和桂花,就是甜汤了。”
“我再多磨点黑芝麻,你多做点黑芝麻馅的元宵。”谷堂衿想了想说道,“咱们手头的芋头都用来种了,能用来做馅料的芋头不多。”
季榕夏知道他这是在提醒自己别用太多芋泥。
“好啊。”季榕夏点点头。
“我帮你磨。”谷春财说道。
姚田兰去食肆前头擦桌子放干净碗筷去了,没他什么事,见谷堂衿要磨黑芝麻和糯米粉他立马就跟着过去。
季榕夏趁机拿出了一碗芋泥,就当是他做的了。
还剩一点糯米粉,季榕夏就先把芋泥元宵给滚好了。
等爹和堂衿把糯米粉和黑芝麻磨好,他就顺手把黑芝麻馅的元宵也滚了出来。
用最大的锅煮上一锅,然后放糖和桂花。
谷堂衿去前头将食肆门打开,食肆一打开就有不少人进来。
虽说等待有糖水喝,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为了一碗糖水等的,还是有不少人直接进来吃饭,林冬山倒是想要多喝一碗糖水,但他想着早点过来,就能趁着饭点早点到石家献殷勤,因此也只能忍痛割舍那一碗糖水了。
“林冬山?许久不见了啊。”谷堂衿见他喜气洋洋冲进来的模样就知道好事将近,若是他真成了石家的赘婿,那跟他们也算得上是亲朋了,谷堂衿对他当然跟对熟客的态度不同。
“是,近来太忙了,没能道谢,阿爹还说等事都安排好了,过几日再上门同你们说,我这不是想来买点吃的,你们家的菜阿爹他们爱吃。”林冬山说道。
谷堂衿一听这连阿爹都叫上了,果然已经定下来了。
姚田兰闻言也乐了,只是现在外人太多,不好多说,她只能笑着问:“好事啊,那今个你要些什么啊?”
林冬山一边说一边拿出银钱:“口水鸡要两盘,卤肉来一斤,卤素菜来一斤,生煎要十个,掉渣饼来两块,鲜虾肉饼要两个。”
这出手真是大方啊,姚田兰满意了,心说这人看重这门亲事就行,就怕他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入赘,真要是那样她不就好心办坏事了吗。
“你稍微一坐啊,饭菜一会就过来。”姚田兰说了一声就去后厨了。
菜上来之后,林冬山自己先吃了一些,然后将剩下的饭菜倒入碗中,将碗放到他随身带的藤篮子里,用一块布将篮子口给盖上。
他提着篮子,穿上蓑衣,美滋滋地走了。
等食肆坐满了人,姚田兰就把海碗拿了出去,然后她又跑了一趟提了个水桶出来,水桶里是煮好的元宵,
刘大郎听到动静就出来了。
这些日都是他帮着给人舀糖水。
反正糕点铺不忙,他们家里人还多,做好了糕点,他就清闲下来了,帮着食肆发糖水他自己还能得两碗糖水和十文钱。
攒上半个月就够买半斤卤肉了。
刘大郎可是打败了他夫郎、他娘还有他二弟和二弟媳,抢到了这个好活。
“今个是元宵,每一碗舀四个就行,不然不够分的。你那份还没煮出来呢,等会分完了你去后院拿,到时候给你现煮。”姚田兰叮嘱道。
刘大郎应了一声:“明白。婶子放心,我保证给弄好了。”
邬宝全喜滋滋地上前晃了晃手中的木牌对身后的朱朋义说:“今日好像不是果子饮,还冒热气呢,不知道是什么啊。”
朱朋义听说不是果子饮也好奇地往前瞅。
他前头还有两个人,看不太清这木桶里放了什么。
邬宝全却已经看到了:“元宵,是元宵!哎呦那天管秀才他们带的元宵!”
朱朋义眼睛都跟着亮了。
元宵啊,他也喜欢,比果子饮还喜欢!
“怎么就四个。”好容易轮到他们,邬宝全捧着一大碗元宵汤,看着里面可怜巴巴的四个元宵幽怨道。
刘大郎无奈地说:“大人,婶子跟我说了,每人只四个。”
不然是真的不够分啊。
这得用多少糖,多少糯米啊。
食肆已经算是大方了。
“要勺子吗?”刘大郎问。
“当然要。”邬宝全拿过勺子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朱朋义捧着自己那碗过去,就见自家大人舀起一个汤圆咬了一口,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了大人?”不会是不好吃吧,不可能吧。
“黑芝麻的。”邬宝全把元宵吃了下去,虽说黑芝麻馅料的元宵也很好吃,但是他更喜欢另外一种馅。
他再去吃第二颗。
还是黑芝麻的!!!
邬宝全还不信了,又去吃第三颗,还是黑芝麻馅的。
就在他已经放弃,垂头丧气地吃第四颗的时候,邬宝全精神一振,嗯?!
对就是这个细腻香甜的味道没有错了!
朱朋义摇了摇头,不理解大人,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舀起一个元宵放入口中,嗯是那个香香的馅料。
再吃一颗还是那个香香的馅。
之后的两颗都是味道浓醇的黑芝麻,都非常好吃,吃完再喝一口满满桂花香的糖水,原汤化原食,真是舒坦!
他一吃完就发现自家大人目光幽幽地瞅着他。
朱朋义:“……”
邬宝全心说老朱都比自己手气好!
还好很快就轮到他们去吃饭了。
邬宝全吃到了美味,糖水的事也就丢到脑后了。
饶康贤在刁家杂货铺买了两大盒香胰子,走到谷家食肆时,外头已经排起了长队领糖水。
“还,真有人排队。”居星腾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棚子下头挤挤挨挨的,板凳都不够坐,为此关鸿池还贴心地把他们家的板凳拿出来给大伙坐。
这里人多,带动着来他们面铺吃面的人都多了,最近一个月挣得银钱比以往多了三成,关鸿池能不上心吗?
关鸿池放下手中的板凳,见是刚才跟林冬山说话的三人,赶紧说道:“老爷子你回来了,赶紧去食肆点菜吧,一会就买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