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取分数线出来的那天陆祺正在和陈知行他们几个人在网吧打游戏,左边坐着顾琅言,他对游戏总是一副兴致缺缺没什么冲动的样子,耳机挂在脖颈上,一只手搭在游戏椅上懒散地在桌面上敲击了几下,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陆祺身上。
陆祺打游戏的时候神情认真,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塞满了游戏画面。
陆祺右边坐着陈知行,他在游戏里打急眼了,叽里呱啦吐出一串话,陆祺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外国人。
付炀在高考后就和越潇表白了,哪怕知道他们未来的路不好走,但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在一起了,付炀作为他们几个兄弟里第一个脱单的男生,嘚瑟得不像话,逢人便说自己有个温柔善解人意还漂亮体贴的女朋友,气得陈知行原地跳脚,追在他后面骂了好几天。
梁塘在高考第二天就收拾行囊投身资本主义国家的怀抱了,陆祺他们几人匆匆为他办了一场践行宴,甚至没办法去机场送他走。
践行宴结束,他们不得不面对分别的时候,梁塘哭着说他要是在英国混不下去了就灰溜溜回来找班长,恳求班长继续罩着他,他那副痛哭流涕的模样被陈知行记录在手机里,成为了他永久的,无法抹去的黑料,多年之后的聚会上陈知行还是会贱次次的把视频拿出来,然后引得一番哄堂大笑。
似乎所有事情都朝着原本该有的轨迹继续前行,陆祺对他的高考成绩很满意,比他考前的几次模拟成绩都高,属于是超常发挥了,他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至于能不能被江大录取,那就全部交给命运抉择了。
手机震动了好几下,陆祺翻开一看,以前的高中同学在班级群里转发了一张图片,网吧里的信号不太好,图片转了几圈才加载出来。
“绵城的录取分数线出来了!”陆祺一阵惊呼,摘下耳机甩到一旁,他飞快地在一长串学校里找江大的名字。
江云大学,680分。
眼前是模糊不清的,陆祺睁大了眼睛,努力控制自己的目光锁定在后面的数字上,刺眼的数字一圈一圈晕染开,有那么一瞬间,陆祺好像听到了全世界崩塌的声音,高楼大厦瓦解只需要几秒钟,碎石滚落在地上,掀起土黄的尘埃,什么东西压在他身上,陆祺艰难地喘着气,大脑忽明忽暗,明明这个可能性已经在他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可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陆祺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接受。
顾琅言第一时间察觉陆祺的不对劲,他立即对比了一下江大对江云和绵城的学生的录取分数线。
江云本地考生只需要660分,而绵城的考生却需要680分。
陆祺引以为傲了许久的677分在这一刻显得一文不值,他和江大只差三分。
这三分或许只是一道选择题的分数,但却隔着数千人,三分也成为陆祺与江云大学之间永远无法和解的距离。
陆祺已经忘了那天他是怎么回到家,又是怎么挨周月萍一顿训斥的。
周月萍比他本人还难过,精致的妆容哭花了,字字泣血一般诉说着自己的不容易,可得到的只是陆祺平静的注视。
心脏被冰封了,感觉不到一点痛意。
周月萍拽着陆祺的胳膊,随手扯起一个抱枕使劲砸了两下,陆祺就坐在那儿任她发泄,哭够了,喊累了,周月萍虚脱地跪坐在地上,认命似的对陆祺说:“去绵大吧。”
这是陆祺最好的选择了,以他的成绩完全可以去绵大最好的专业,可陆祺还是有点不甘心。
绵大最好的专业是心理学,那个陆祺一直引以为目标的专业,可如今在他眼里却格外刺痛,无数根银针一齐扎在他的身上,又一根一根拔出,陆祺感觉不到疼痛,但却能感受到身上有无数个窟窿正在汨汨地流着鲜血。
陆祺拖着脚步如同死尸缓缓走回卧室,没发出一点脚步声。
他半跪在地上,头埋在床上,眼睛很酸,但流不出一滴泪水。
陆祺想,好想哭啊。
他像是丧失了流泪的能力,只能睁着眼里,无声地呐喊。
陆祺没办法怨任何人,他取得了对自己来说最好的成果,可……好不甘心啊。
明明只差三分,就三分。
陆祺死死抓着床单,肩膀不停地颤抖。
他只能劝说自己,以他的成绩哪怕考上江大了估计也只能服从调剂,可能会去到他不喜欢的专业。他一遍一遍地试图说服自己,但这一切都是徒劳。
无法拥有的才是最好的,这将会永远成为一颗扎在他心头的软刺,哪怕被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取下来,可软刺留下的印子以及周围一圈的泛红,都张牙舞爪地叫嚣着陆祺的无能。
陆祺一整夜没睡,他靠在墙边,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凌晨两点,也可能是凌晨三点,一道优雅飘渺的琴声顺着窗户飘了进来,陆祺动了动僵硬麻木的身体。
是顾琅言在弹琴。
顾琅言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
陆祺甚至在他断断续续的琴声中听出了一丝谨小慎微,既有怕加剧陆祺的痛苦,又有少年最真挚最炽热的滚烫爱意。
陆祺紧紧咬着后槽牙,崩溃和绝望铺天盖地地席卷冲刷着他的五脏六腑,在听到那阵很轻很柔的熟悉音乐时,终于落下第一颗泪水。
断了线的泪珠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他对江大的执着除了来自于周月萍施加给自己的压力,更多一部分来自那个他深爱的少年。
这一年的全市状元依旧出自一中,顾琅言惜败,但依旧以绝对碾压的成绩提前接到了江大招生办的电话,他那张身穿红色校服,对着镜头笑得肆意张扬的蓝底照片被挂在了一中表彰墙上许多年,后来他一夜爆火,几年就成为了国民级别的艺人,那张照片就成为了顾琅言曾经“下凡”来过的证据。
陆祺直起身子颤颤巍巍走到窗前,耳朵伏在窗户上,缩短了和顾琅言的距离。
他知道顾琅言在等他,所以他用微弱的声音,像是说给自己听:“顾琅言……”
琴声停了。
顾琅言一定听不到他在说话,但刹那间灵魂似乎在同频共振,被遗弃在一旁的手机响了几声。
陆祺视线涣散,无法聚焦,他听到顾琅言说:“我在。”
陆祺吸了吸鼻子,不想让自己这么狼狈、脆弱的一面被他看到。
他心里天人交战,一道声音说,你已经在他面前哭过了,不需要在掩盖自己的脆弱了,让他看到最真实最坦诚的你吧。
“我……我、不能……”陆祺几近哽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不能……和你、一起去……江大了……”
紧接着陆祺就听到顾琅言用气音,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短促但存在感很强。
“没关系啊,这些都不重要。”
陆祺用手背擦去眼泪,他突然很想见顾琅言,如果顾琅言在他面前一定会第一时间,温柔地用指腹抹去眼角的泪珠,不给它掉落的时间。
“你瞎说,怎么不重要。”陆祺的鼻音很重,声音沉闷,“我就是……有一种辛苦付出付之东流的感觉,顾琅言你能懂吗。”
陆祺弓着腰紧紧抱着膝盖,缩进被阴暗笼罩的角落。
“我懂,你说的我懂,可是小棋子你的努力并没有白费。”顾琅言语速和缓,不紧不慢,娓娓道来流淌进陆祺的耳朵里,挤走了那些喧嚣的悲鸣:“你考了三次模拟考试中最高的分数,你在绵城的排名我也看了,三百多名很厉害了,而且你走出考场的时候不是告诉我,会做的都做上来了,不会的也试着努力了吗?”
“再厉害也没考上江大。”陆祺钻进牛角尖里怎么都不肯出来。
顾琅言无奈地轻叹:“考上江大与否不是评判你是否努力的基准。”
眼泪停住了,泪痕在眼角干涸。
顾琅言说的他都懂,“可是我让我妈失望了。”
“……”顾琅言沉默了几秒钟,只是听声音陆祺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心疼:“我们不要管这些好不好,她……可能不太懂这些,未来还长着呢,如果你无法接受这个结果,我陪你复读。”
陆祺倒吸一口凉气,心脏又软又涨,还隐隐泛着酸痛,他摇了摇头,后知后觉顾琅言看不到。
“不要。”
“那你告诉我,怎么样你才能不那么难过?”
陆祺的眼睛闪了闪,眼前顿时又是一片模糊,顾琅言这种略带恳求的语气令他更难受了,他张了张嘴,声音染着哭腔,又有着独属于少年的、不愿意被人察觉的脆弱,“我想见你。”
顾琅言的呼吸声很重,他没说话,但陆祺能听到他走动的声音。
半分钟后,顾琅言说:“我在门口,你来。”
“想见我是最容易的事情,只要你想,我就在。”
陆祺仰头,可眼泪却越来越多,流得越来越快。
陆祺挪动着步子走到门口,他没有立刻开门,而是静静站在那儿听电话里传来的顾琅言的呼吸声。
陆祺就在那一刹释怀了。
很轻易地就将如藤蔓一样缠着他不放的所有糟糕情绪消化了。
直到很多年后远在异国他乡的陆祺望着冬令时蓝调的天空,周围都是陌生的面孔,他形影单只,缓缓走过街头,阴凉的风无孔不入,这一刻才突然明白了那时候的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的坚强。
因为他所有的坚强中最顽固的一部分是来自于对顾琅言纯真的爱。
他的坚强让他在困境中艰难地爬起来,也曾让他在飘摇风雨中妥协、认输。
【作者有话说】
突然想到一句歌词:“我不愿你独自走过风雨的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