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祺也有些怅然,如果他们只是朋友的话,那一定不会到现在这种地步。
每当陆祺冒出这种念头的时候,他心底就会出现一道轻飘飘的、若有若无的声音,那声音带着呐喊后的沙哑,问他真的甘心只做朋友吗?
陆祺无法回答自己。
如果他不曾和顾琅言在一起过,或许他会心甘情愿就这样以朋友的身份陪在他身边,月升日落、春去秋来,一年又一年。
但事实就是他们曾在一起过,并且拥有许多无法抹去的回忆,那些回忆无论是痛苦还是欢愉,都扎根在心底最深处,即使无人灌溉、变得枯萎衰败,也依旧吊着一口气苟延残喘。
无论过去多少年他都不可能真正忘记那段记忆和那个人。
“付炀,为什么班长不来啊,他不想我们吗?”
“本来好像是要来的,但是临时有个彩排,他说可能赶不上了,就让我们先玩。如果能赶上他也会过来的。”
“那就是还有机会咯?”
“不确定,先别管他了,咱们吃咱们的。”
付炀余光注意到正在发呆的陆祺,热情地给他夹了一筷子:“吃啊小棋子,看你瘦的。”
“好,谢谢。”陆祺看了一眼碟子里的肉,放到嘴里嚼得很慢。
付炀当然能感觉到他的漫不经心,他只是盯着陆祺看了一小会儿,然后就收回了目光,给陆祺的酒杯满上。
聚餐过半,包厢的门忽然被推开。
空气安静了几秒钟,紧接着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这些年近三十的老同学们还像高中时那样起哄。
陆祺没来得及回头看来者是谁,心脏却率先做出了强烈的反应。攥着酒杯的手晃了一下,浮在表面的泡沫溢了出来,他放下酒杯甩甩手,扯了一张纸胡乱把手擦干净。
“呦,这谁啊!”
“还能是谁,咱们班的大明星啊!”
“来晚了啊,别以为你是大明星我们就能放过你。”
“是,那必须得自罚三杯!”
“三杯哪儿够啊,至少五杯!”
……
这群老同学们喝了酒,嗓门大了不少,丝毫不给顾琅言面子,围着他就是一阵寒暄和调侃。
服务员加了一张凳子,正犹豫着放哪儿,就见顾琅言举起手招呼了一下,“放这里。”
陆祺身体一僵,缓缓站了起来。
付炀笑看着顾琅言擅自作主把凳子加在这里,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他和陆祺中间正好空出一个人的距离。
顾琅言是临时赶过来的,一身剪裁合体的高定西装,领带挺括整齐,在他拉开凳子坐下那瞬间,笔挺西装外套下流畅的肌肉线条呼之欲出,整个人有着禁欲矜贵的疏离感。
他脸上还化着妆,更显得他轮廓深邃,但却难掩他精致五官之下的疲倦,以及千里迢迢赶来赴宴的风尘仆仆。
陆祺心不在焉地夹了一口菜,他这一晚喝了不少酒,本来还挺清醒,可在看到顾琅言之后脑子又立刻混乱了,他忍不住想,这里有谁是值得他这么累也要赶过来?
顾琅言西装外套搭在臂弯上,他单手解开领带,一齐交给服务员挂在一旁,笑得平易近人:“都盯着我干什么,吃饭啊。”
“对对对,先吃饭,边吃边聊。”付炀说:“今天不得让言哥大出血一次?大家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别客气。”
顾琅言斜睨了他一眼,付炀在接收到他的目光信号时挑衅地回看了一他一眼。
顾琅言来参加聚餐,相当于上赶着给这群老同学们送话题,没过多久就都开始缠着他问了。
从八卦到绯闻,再聊到黑幕,最后话题一转,回到了顾琅言身上。
“言哥,你说说怎么就进娱乐圈了,我们都以为你要去搞学术呢。”一个男生满脸不理解,“不过你真是牛逼,做一行行一行,现在粉丝真不少啊,走到哪都能看到你的广告牌,我跟我老婆说认识你她还不信呢,我把毕业照翻出来她才信。”
“世事难料。”顾琅言含了一口酒,声音有些含糊。
“太牛了,兄弟佩服你。”
顾琅言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也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风光。”
顾琅言知道自己能火,一半是靠公司造势,没有选择的权利。一旦发现没有替资本赚钱的能力,就会像扔破烂娃娃一样被甩出去。
“钱不少挣吧……前两年看你出席活动,都开上迈巴赫了。”他羡慕道。
“公司的车。”顾琅言话虽这么说,但现场却没人相信。
陆祺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发现他的注意力全都在餐桌上,像是纯粹来和老同学们叙旧吃饭似的。
陆祺食之无味,烦心事越堆越多,他根本就没心情喝酒吃菜,但又不能表现得太坐立难安。
身旁的付炀和顾琅言正在小声聊天,陆祺没忍住竖起耳朵偷听,付炀的声音忽大忽小的,他听得有些艰难。
“言哥,你不地道啊,你昨天还跟我说今天不来了……”
“嗯,太忙了。”
“我信你个鬼,赶紧喝,这些喝不完不许走。”
顾琅言有意无意地说:“明天有事,等下次有空再聚。”
“去你的,你说的话没个准儿。”付炀不愧是他的好兄弟,怼起他来也是毫不留情。
“没骗你。”
“你拉倒吧,听说……来了,你又屁颠屁颠……”听喝了酒的付炀讲话简直和做听力阅读一样,陆祺听得断断续续的,不太完整。
听他们打诨插科,陆祺感觉自己又回到一中,回到了下课那短暂但无比吵闹的课间十分钟。
酒过三巡,陆祺被梁塘和陈知行合伙灌了两杯酒。酩酊之间,陆祺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站在云层上,到处都是松松软软的。
混乱的意识让他的反应都跟着迟钝了不少。
他在第三次看到这道清蒸鲤鱼转到自己面前停留片刻的时候,机械地往旁边看了一眼。
顾琅言的手正搭在转盘上。
他脑海中冒出一丝杂念——顾琅言不会是故意把我想吃的菜转到我面前的吧?
陆祺将信将疑,眯起眼睛观察了好一会儿。
他盯了半天的那道辣子鸡丁也转到了自己面前。
陆祺逐渐发现,刚才他没吃上的菜现在一一转到他的眼前,供他挑选。
陆祺端起酒杯挡住自己嘴角的笑意,啤酒的味道在他口中迅速蔓延,如同心里的那歌想法一样愈演愈烈。
惊喜交加的陆祺伸出胳膊夹了一筷子,收回时不小心碰到了顾琅言的胳膊。
“谢谢。”陆祺轻声说。
他没解释自己在道谢什么。
顾琅言也只是低声“嗯”了一声。
酒喝了许多,服务员忙前忙后,陆祺干脆自己在小院里晕头转向地找卫生间
在他第三次站在包厢门口的时候才意思到自己又绕了一圈,这里包厢的门都长得大差不差,非要说的话估计也就是门上的花纹不尽相同。
无奈地叹了口气,正要找服务员寻求帮助,包厢的门被人推开。
陆祺费力地抬头,眼前朦胧一片,但依旧能在这片模糊不清的光团中看到顾琅言的身形。
“怎么在门口站着。”他问。
陆祺垂下头,他喝酒上脸,脸上两坨红晕,耳朵尖也跟着染成了红色。
他小声说:“没找到卫生间。”
脸上更红了。
他似乎听到了顾琅言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然后又感觉自己背上一热。
——顾琅言把掌心覆在他的背上,微微用力推了一下他,带着他的身子转了个方向:“在这边。”
陆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他带去了卫生间。
他给自己找借口,觉得自己在那时候醉得不轻,又或者酒精上头导致他意识模糊,回到了几年前似的。
不然他不会在进去之前,用着僵硬得像是命令一样的语气对顾琅言说:“你等我一起回去。”
话刚说出口陆祺就后悔了,他看到顾琅言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靠在卫生间对面的墙上,明明戴着黑色的口罩,但陆祺就是觉得他正在笑。
“去吧,我不走。”
最终陆祺还是没把那句无意之间脱口而出的话收回来。
从卫生间出来后陆祺精神了不少。
站在门外的顾琅言散漫地交叉双腿靠在墙上,双手抱胸,柔黄色的光晕从上而下落在他身后,即将把他吞没,但他却只是平静地垂眸看向地面反光的瓷砖。
陆祺眼睛闪了闪,心中一动。
——顾琅言,是不是,还对自己有感情?
陆祺的心脏颤了颤,这个没有任何依据的想法如同划破寂静黑夜的闪电,点亮半边天,沉闷的雷声重重落在他的心间。
陆祺努力平复心情,按耐住跳动的心脏朝他走去。
短短几步的距离,却被他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刻他究竟有多么混乱。
以至于在这种平整光滑的瓷砖上都能脚底一软,直直朝前方扑了过去。
如果能选择,陆祺宁愿摔倒在地上,也不想以这种“投怀送抱”的姿势栽进顾琅言怀里。
“没事吧?”头顶传来顾琅言低哑的嗓音。
蹿进嗓子眼里的心脏“duang”的一下砸了回去,陆祺张了张嘴,“……没事。”
陆祺觉得自己身体都僵硬麻木了,什么都感知不到,只能用眼睛捕捉。
顾琅言一只手臂揽着自己的腰,另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只要他的手掌向上挪动几分碰到自己的后脑,他们此刻的动作就和曾经无数次的拥抱一样。
由顾琅言身上散发出来的滚烫的温度让他更加头昏脑胀,太阳穴拼命地跳动着。
他闭了闭眼睛,想逃离这里,下意识抓紧了顾琅言胸前的衬衫,白色的衬衫填满指缝,被攥出了许多小褶子。
而他下意识的动作,落在顾琅言眼里,更像是留恋这个算不上拥抱的拥抱。
他能感觉到顾琅言身体忽然绷住了,成熟醇厚的香气缠绕着烟酒的气味钻进他的鼻腔,陌生又熟悉。
他换了香水。陆祺敏锐地闻了出来。
也是,没有谁会用同一款香水这么多年。
顾琅言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摸到的是坚硬的骨头,“你瘦了。”
陆祺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呼吸着,控制自己紊乱的心跳。
就在他以为这个拥抱到此为止时,顾琅言温热的掌心动了动,轻轻按住他的脖颈,停留了几秒钟,给足陆祺思考的时间。
但陆祺没有反抗。
顾琅言的胸口猛烈地起伏了一下,指尖顺势插进陆祺的发丝间。
鼻头一阵酸楚,陆祺咬住嘴唇,他差点就要忘了,原来和他拥抱是这种滋味。
整个人都要被填满了。
陆祺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是坦诚的。
原来他从没有一刻忘记过顾琅言。
顾琅言早已成为了他心脏上的烙印,不可磨灭。
【作者有话说】
先抱一下解解馋吧。
最近码字比较坎坷,明天(周四)还有更新,但是时间不确定,也许是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