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陆祺没有回家,他们依偎着在那张单人床睡了一晚,醒来后顾琅言已经不在了,他给陆祺买了丰富的早饭,都是陆祺爱吃的。
陆祺蹭了蹭眼角,慢吞吞把早餐全都吃完了,一点都没剩,哪怕他很撑。
回到家后不免挨了顿骂,周月萍面对着叛逆的儿子感到身心俱疲,工作上的不顺利,家庭的不和谐都让她崩溃,她阴沉着脸,浑身笼罩着黑气。
“昨晚去哪了,为什么给你打电话你不接?”
“我在同学家住的,不是给你发过消息了吗。”陆祺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其实没什么好玩的,只是想分散一下注意力。
“我同意了吗?你夜不归宿我同意了吗?我是你妈!你那是什么语气?你是在通知我!”
陆祺抓着抱枕放在怀里,“对不起。”
周月萍一口恶气堵在喉咙里上不来,此刻就像濒临爆破的气球。
“妈,我有点累,先回房间了。”
“你站住!”周月萍一个跨步冲到他的面前,“你给我说清楚。”
“我要说什么啊。”陆祺无力道。
“说什么?你说清楚你甩脸子给谁看呢?我生你养你,现在管你都不行了?”
“……”陆祺沉默地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她的从容优雅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眼角的纹路越来越深,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斥责,“妈,我已经长大了,我想在外面住一晚都不可以吗。”
他已经在很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事实上他知道自己回家后会经历什么,所以回家这条路他走得很慢很慢。
“你长大了能耐了是吧?”周月萍嘶哑着嗓音:“你现在你吃的穿的住的都是花我的你自己不清楚吗?你有什么本事有什么权利和资格跟我说这些?”
是,他没有能耐,也没有本事。
周月萍说的都是真的,他自己心里清楚。
所以才会在拿到各项奖金后第一件事就是转给周月萍,试图用这种方式减轻自己身上的罪孽。
“那我该怎么做呢。”陆祺的声音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周月萍仍在喋喋不休,依旧不肯轻易放过他,在看到陆祺眼里的茫然时更加扭曲,抬高了嗓音尖锐道:“你跟你爸都欠我!他贱他管不住下半身,跟小三跑了扔下我们母子俩,要不 是为了你们我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吗?我忍辱负重含辛茹苦把你拉扯长大,自己一个人有多少委屈和心酸你知道吗!陆祺你告诉我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你连江大都没考上,你知道我多丢脸多失望吗?你知道我为你牺牲了多少吗?”
又来了,这些话陆祺太熟悉了。
只要他哪里做的不如她的意,周月萍就会牵扯到陆震强身上,继而引到陆祺高考失利没能考上江云大学。
陆祺心想,他确实有罪,罪在不该出生。
他眨了眨眼睛,下意识道歉:“对不起,妈。”
周月萍听着他毫无感情的道歉,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她转身捂住双眼,悲伤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你明明以前很听话的……”
可能周月萍爱的是听话的陆祺,而不是现在这个在她眼里“离经叛道”的陆祺。
过了农历新年,天气渐渐回暖了。这个除夕顾琅言是在医院过的,他坐在母亲的病床旁,久违地和她一起看春晚。
舒然的头发已经剃光了,她不想面对难堪的自己,每天都戴着一个白色的毛线帽,面色苍白嘴唇干裂,全然没有健康时的气质,可顾琅言依旧觉得她是最美的女人。
“妈,我最近挣了不少钱,你好好治病,不用担心这些。”顾琅言握着舒然干枯的手掌,轻声道。
病重的舒然精力很难集中太久,此时已有些昏昏欲睡,窗外的烟花久久未歇,映照的病房内更加荒凉。
舒然声音沙哑,但还是尽力勾唇笑了笑:“你别太辛苦了……”
“不辛苦,”顾琅言看着卡顿的电视机,笑了笑:“妈,我谈恋爱了,有一段时间了,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等你病好得差不多了我带他来好不好?”
“我这样……还是算了吧。”舒然眼睛闭了闭,低声道:“好不了了。”
“医生说了,只要坚持治疗会有好转的,你不想见见他吗?”顾琅言想到陆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你肯定会喜欢他的。”
舒然的眼角溢出泪花,在白色的灯光下泛着光:“你喜欢我就喜欢,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他特别好,特别特别好,你见了就知道了。”
舒然已经没有回应了,她陷入沉沉的睡眠之中,嘴角还是微微上扬着的,顾琅言伸出手擦了擦她眼角的泪痕,悲哀的向神明祷告这个漫长的寒冬快些过去吧。
年后的凌晨,陆祺在酒吧里等顾琅言,点了杯鸡尾酒,慢吞吞喝了好久。
顾琅言坐在高脚凳上,面前立着一把立麦,他一只手扶着麦克风,另一只手自然垂在一侧,垂眸轻声唱歌,他的声音低哑清冽,与吵闹的酒吧格格不入,但他的歌声却很好地融进人群。
他现在很累,陆祺能清晰地看到顾琅言握着麦克风的手背上青筋的脉络,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哪怕他敛眉藏起眼底的情绪,可作为枕边人的陆祺不会看不懂他眼底的空洞。
像是被腐蚀了精气,他最后的少年气都被生活渐渐磨灭了。
顾琅言唱完最后一首歌下了台,坐到陆祺面前,歪了歪脑袋问:“这位帅哥,今晚有人陪吗?”
这几天周月萍又出差了,她公司的问题似乎并没有好转,但也不像之前那样糟糕,周月萍的状态也好了许多,那天争执过后她还主动向陆祺道歉,说自己太生气了说话有点过分。
陆祺望着他疲惫的双眼,抬手摸了摸他下巴上隐隐冒出来的青色胡茬:“你要陪我吗?”
顾琅言按住他的手,问:“你想我怎么陪你?”
陆祺假装思考了片刻,“那你陪我睡觉吧。”
顾琅言眯了眯眼睛,心情好了许多,在他耳边暧昧地落下一个吻:“走吧,回家。”
他说的回家,是回他的家,可陆祺的意思是想让他来自己家。
陆祺摇了摇头,“去我家。”
顾琅言一怔,“也是,我那的床有点小。”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祺小声解释,床小不小无所谓,他们挤一挤也能睡下,他只是觉得顾琅言现在的状态太差了,浑身笼罩着阴沉沉的黑气,眉心也总是拧在一起的,丝毫看不出往日的恣意热烈,更多的,是陆祺对他的心疼:“我想让你好好休息一晚。”
出租屋隔音很差,经常能听到隔壁中年夫妻的争吵声,顾琅言连着好几晚没能睡个好觉。
这些陆祺都知道。
陆祺怕顾琅言有顾虑,牵住他的手主动说:“我妈这几天都出差,没事……来陪我好不好?”
他顿了顿才接着说,语气中带着点恳求,眼睛湿漉漉的,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让顾琅言心软。
“好。”他回握住陆祺的手,掌心被填满了,心脏也是鼓鼓囊囊的。
他们这一觉整整睡了十多个小时,从天亮睡到天黑,睡醒后顾琅言主动给陆祺做饭吃,吃完饭两个人又依偎在一起。
明明什么话都没说,但却好像什么话都说了。
这是顾琅言自从家里出事这么久以来睡过最安稳的一觉。
睡醒后他们接吻,唇齿交缠可以令他们放下所有的疲惫和压力。
陆祺这才知道顾琅言的母亲病依旧没有任何好转,甚至愈演愈烈,有医生建议他准备好后事,可顾琅言却“执迷不悟”坚持要继续治疗,哪怕面对的是高昂的医药费。
那天晚上顾琅言抱着陆祺,两个少年把对方当成全部的依靠,他听到顾琅言自言自语:“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明明知道她很难受却还是坚持治疗,可我不想让她走……我不想……”
“小棋子,她跟我说不想再治疗了,她觉得自己早就该死了……她为什么不能再为我坚持一下呢,我还没有带她去看她想看的舞蹈剧,还没有站在舞台上给她唱歌,她太累了我知道,我……”
“她是不是不想再爱我了啊……”顾琅言的声音不稳,带着哽咽,但却没哭出来,“她恨顾毅诚,连带着也恨我,我都知道……”
陆祺吻在他的脸上,下巴上,喉结上:“她很爱你,可能她只是不想拖累你。”
“拖累”这两个字一经说出,陆祺的心跳漏掉了一拍。
在顾琅言母亲的眼里,她或许就是强加在他身上的一个累赘,但在顾琅言眼里,那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只是生病,她没有任何错。
“如果她也不在了,那我就真的没有亲人了……”顾琅言用力地吻在陆祺的唇上,肆意掠夺他的口腔,最后喘着粗气,神情崩溃:“只有你爱我了,陆祺。”
陆祺被这股无法喘息的崩溃压抑得痛苦极了,他很想说我会一直爱你,但嗓子却像是被堵塞住了一般,说不出一句话。
陆祺只能抱着他用力吻他,这个吻不仅掺杂着情yu,还带着陆祺如潮水决堤一般的爱。
顾琅言睁着眼睛,不想放过有关陆祺的任何动情的表情,眼前的少年睫毛轻颤,亲吻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着,屋子里就充满了暧昧的气息。
这里是陆祺的卧室,到处都是陆祺的味道,顾琅言整个人被陆祺的味道包裹着。
他们有一段时间没做了,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一个不经意之间的肢体碰触都像是点火,最后火烧得越来越大,他们就在这场火焰中燃烧、绽放。
床上的顾琅言强制霸道,不会给陆祺拒绝的机会,几次他撑起胳膊想逃离,都会被顾琅言捏着腰狠狠拽回来,他只能趴在床上,眼含泪珠,紧紧攥着手里的床单,被迫承受几乎能将他整个人吞噬的滔天kuai感。
顾琅言对他的求饶视而不见,他的每一次呼吸、粗喘,又或者是从喉咙里飘逸出来的,带着哭腔的颤音,对顾琅言来说都是掀起更滚烫yu望的助燃剂。
那是放纵的一夜,没有任何顾虑,只需要把身心交给对方就能一起坠落深不见底的情yu。
直到天亮,阳光透过窗帘散落在床上,陆祺翻了个身缩进顾琅言怀里,他身上是清爽的,两个人胡闹了一整夜,天灰蒙蒙亮的时候顾琅言才抱着他去卫生间把身上的黏腻都冲洗掉,换了身衣服,相拥着睡过去。
陆祺意识有些模糊,他多希望这一刻能成为永久。
周月萍下了飞机第一时间往家里赶,这次的出差令她精疲力尽,她时常会想是不是她真的年纪大了,做不好这些了,上午和同事的争吵还充斥在脑海中,她现在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
路上周月萍买了点陆祺爱吃的糖炒板栗。
到家之前周月萍习惯性地看了一眼隔壁的房门,之前住在那里的是陆祺的同学,但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了,前阵子还看到中介带着一对陌生的情侣来隔壁看房子,应该是卖掉了。
听她的老朋友也是陈知行的妈妈乔玉琴说,他家似乎是出事了。乔玉琴在公安部门工作,她没细说,只是表情看起来不太自然。
周月萍想到那个俊朗帅气十分有礼貌的男生,很难想到他家里会出什么事。
打开门,家里一如既往是冷冷清清的,可周月萍一眼就看到了脱在门口的那双她没见过的鞋子。
周月萍皱了皱眉,下意识以为陆祺又乱花钱买东西了,她把板栗放到餐桌上,又拉开鞋柜把那双鞋放进去,可拿起的瞬间才察觉不对劲的地方。
这双鞋的尺码不是陆祺的。
周月萍的心脏突然狂跳,她看向陆祺卧室的方向。
门没关严,留下了一条小缝,看样子像是还没起床的样子,周月萍那股烦躁再次涌了上来。
她嘴里念叨着:“陆祺,几点了还睡觉……”
她话音未落,大力把门推开,瞬间被眼前的画面刺激得血液倒灌,直冲头顶。
有那么一两秒她眼前是一片漆黑的,她“啊”的一下尖叫出声,双手扶着门框才堪堪站稳。
这是她这辈子见到的最令她作呕的画面。
而画面的主角,是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