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相识在夏天,相恋在夏天,在每一个夏天都留下了属于他们的独家记忆。
日子是平平淡淡的,金钱没有压垮他们任何一个人,只是在心里留下了一个隐隐约约泛着痛意的伤疤,顾琅言依旧是拼命的打工,眉宇间不见曾经青涩稚嫩的少年气,多了许多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成熟,以及不经意之间散发出来的阴郁。
明明是夏天,可陆祺却觉得凉飕飕的,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讨厌夏天,出租屋里没有空调只有一个电风扇,吹起来“吱呀吱呀”的,吵得陆祺根本睡不着,但他又不能关掉风扇,因为比起吵,热更煎熬。
人在一个狭小的地方待久了是会倦怠的,顾琅言不要命的工作总是会让陆祺感到心慌,他知道顾琅言这么拼命赚钱的原因除了给母亲治病,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
可这不是陆祺想要的。
他们也经常会产生争执,可顾琅言似乎永远都是理智的,他很少在陆祺面前发脾气,他会耐心地哄着陆祺,会逗他开心,会买一些好玩的小东西送给他当礼物,他几乎是把全部的好都给了陆祺。
可陆祺还是会不安,那股挥之不散的悸动横在胸口,令他辗转反侧,他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一个人不应该总是冷静克制的,总会有疲惫厌烦崩溃的时候,这些都应该被发泄出来,而不是堵在心里。
陆祺尝试过和他沟通,顾琅言的反应很平淡,他像是被设定了一个固定的程序一样,总是第一时间安抚陆祺,他会亲亲陆祺的嘴角,然后按着陆祺的头埋在自己胸口,轻声说:“我没有不高兴,现在这样就很好。”
陆祺知道顾琅言在撒谎,他怎么可能觉得这样很好?明明顾琅言经常会在半夜离开抽烟,他宁愿用抽烟的方式缓解压力,也不愿意与自己分享。
只有在床上,顾琅言才会展现出他的另一面,那种情绪被压抑久了,在床上展现得就越发淋漓尽致,陆祺总是会被他做到昏睡过去,然后又被他弄醒,反复多次,长夜漫漫。
夏去秋来,自从打工之后陆祺才发现时间可以过得这么快,他在上学的时候也没有放下打工,依旧在学姐家的烧烤店工作,还上了几次学校的公众号,再从学校回到江云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这好像是陆祺和顾琅言二人过的第一个春节。
临近除夕的那半个月到处都是热闹的,陆祺从好早之前就开始期待这一天。
这个冬天似乎和往常没什么区别,顾琅言在奔波中忽然病了,但他还是执意要去打工,他下定决心的事情陆祺根本拦不住。
陆祺从没问过顾琅言需要多少钱,就像顾琅言也从来不对他说一样,陆祺始终觉得他们两个之间多了层薄膜,明明很轻松就能戳破,但却没有一个人敢迈出那一步。
陆祺没谈过恋爱,不知道这样的状态对不对,但心里却会有些耿耿于怀。
他和陈知行还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偶尔陈知行还会来陆祺打工的酒吧消费,美其名曰是为了陆祺的业绩,其实就是他自己想喝而已。陆祺也会在微醺后和他吐露一些苦水,但都点到为止,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哀怨,他对自己的选择从不后悔。
“萍姨因为你的事伤心了好久,每天都以泪洗面。”陈知行喝了口啤酒,感叹道:“我妈说的。”
陆祺垂下眼睛,他不后悔但很愧疚:“我妈她身体怎么样?”
“前阵子流感,病了好几天,现在好得差不多了。你们两个好歹是母子,没必要闹成这样吧,你服个软她肯定会心疼你的。”
“我妈说的对,我不孝顺,我没良心。”陆祺一口气把手里的啤酒喝了个干干净净,把那些他想说的话全部吞咽回肚子里。
他和周月萍并不单纯是服不服软的问题,而是周月萍对待他和顾琅言感情的偏见,甚至可以说是歧视。
“等我忙完这阵子就回去看看她。”
陈知行叹了口气,伸手在陆祺的肩上拍了拍,“言哥现在怎么样?”
陆祺沉默片刻,“不太好。”
“怎么回事?”
陆祺摇了摇头,心里几分苦涩:“……说不上来。”
“嗨,也没办法,说起来他能撑到现在也真是佩服,要是我经历这种从天堂掉到地狱的落差感,肯定早就自暴自弃了。”
陆祺不置可否。
那个晚上他们聊了许久,隔天陆祺就回家想去看看周月萍,可他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回应。陆祺走的时候没有带钥匙,他想了想还是输入密码直接进去了,家里空空的,没有人。
陆祺有些遗憾,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回来再和周月萍谈谈,但她却不在家,这样陆祺又忍不住退缩回去。
陆祺刚走出小区就收到了来自顾琅言的消息,他今晚还是要住在医院。
陆祺手忙脚乱地炒了两道菜,用饭盒装好步行到三院门口。
他之前陪着顾琅言去看过舒然,但都是在她意识不清醒昏睡过去的时候,那个曾经漂亮知性的女人如今面色苍白不见血色,孤零零地躺在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最严重的时候连呼吸都要依靠机器。
陆祺曾经以为癌症是很遥远的,那是头一次他产生了对癌症的恐惧,这个疾病能把人折磨的不成人样,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失去所有生机和活力。
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顾琅言还没有回消息,他在楼下等了会儿,正要上楼去病房,就看到熟悉的身影。
他看到周月萍脚步匆匆,边走还边蹭了下眼角的泪水。
陆祺的心脏“咚”的一下坠落谷底,寒意侵蚀,他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连忙追上去:“妈!”
周月萍停下了脚步,在看到是陆祺的那一刻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陆祺抱紧怀里的饭盒,声音颤抖:“妈,你怎么来医院了,你生病了?”
周月萍一愣,视线闪避不敢去看陆祺的眼睛。
陆祺紧张地盯着她。
“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来医院体检。”周月萍语气有些僵硬,但态度明显软了许多。
闻言陆祺松了口气,但他总觉得不安,心脏依旧在疯狂跳动,似乎下一秒就能从胸膛里挣脱束缚:“体检的单子呢,没什么问题吧?”
陆祺小心翼翼地问。
“单子还没出呢,过几天再来拿。”
“……好。”
周月萍以往体检常去的医院并不是三院,陆祺虽然有些奇怪她为什么要绕远来到三院体检,但他的大脑还维持在看到周月萍出现在医院里的缺氧状态,自然没空分心想这些。
陆祺伸手帮周月萍擦掉了脸上的泪水,周月萍忽然问:“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
周月萍嗯了一声,两人之间竟然有些生疏:“有空回来看看吧。”
“好。”
陆祺目送着周月萍的背影离开自己的视线,像是失去知觉了一样根本感受不到胸口的酸痛,他吸了吸鼻子乘坐电梯到达三楼,他记得顾琅言母亲的病房在三楼最里面。
陆祺找到顾琅言时他正坐在病房外的凳子上,头靠在墙上闭着眼,一副疲惫的模样,眉头拧着,嘴唇紧紧抿着,消瘦的下颌线崩出一条僵硬的直线。
陆祺的心脏都跟着揪了起来,他轻轻坐在顾琅言旁边,过了好半天顾琅言才慢慢睁开眼,他失神地望着陆祺,满眼都是茫然,甚至还带着点绝望。
难道是舒然阿姨的状态不太好……
陆祺不敢想这个可能性,他连呼吸都是很轻很轻的,生怕惊扰到顾琅言的休息。
他把饭盒放到顾琅言手上,轻声说:“吃饭吧。”
顾琅言盯着手里的饭盒看了好半天,他努力压制住心里的痛苦,但颤抖的手掌却将他出卖,陆祺眼睁睁看着顾琅言把饭吃得一干二净,然后起身,像是逃离一般,没分给陆祺一个眼神,留下背影:“我去刷一下。”
陆祺手足无措地抓了抓裤子,顾琅言的态度有些冷淡,让他有些迷茫。
回来的时候顾琅言脸上还沾着水,他把饭盒刷干净,又用纸擦干了水分,接过饭盒的刹那陆祺碰到了他的指尖,陆祺倏地抬头撞上顾琅言的双眼。
他微微低着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看着有些吓人。生活确实是折磨人的,它把那个陆祺记忆里最耀眼夺目的少年侵蚀成现在这副阴郁颓废的模样。
好疼。
哪里都疼,连呼吸都是痛的,他越发意识到自己的无力,根本不能替顾琅言分担一分一毫,这样的自己留在他身边,只是累赘。
陆祺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浑身冰凉,他眨了眨眼睛,委屈地抱住顾琅言。
顾琅言沉默着迟疑了几秒钟,最终还是环住了他。
病房外人来人往,两个少年紧紧抱住对方,医院是冰冷的,到处都消毒水的味道,只有对方的味道最令人安心,只有对方的怀抱最温暖。
陆祺挣扎着陷了进去,他不敢睁眼,害怕再一睁开眼看到的是顾琅言离开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改文的手感火热!明天凌晨应该会提前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