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其实陆祺连续好几个晚上都没能睡一个好觉。
每一次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就会出现顾琅言的身影。有时候醒来后他会忘记做了什么梦,但心脏的微弱的疼痛总是拉扯着他的神经。
陆祺把灯关了,缩回被子里,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多,估计顾琅言已经睡觉了。
还是不打扰他了。
陆祺刷了会微博,突然想起昨晚顾琅言的杂志开售,他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不会错过了吧,连忙点进店铺一看,果然只有第二批发货的库存了。
他揉了一把凌乱的头发,把提前加入购物车的杂志付款。
他没买很多,银行卡扣钱的短信弹出来后,陆祺莫名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似乎是心有灵犀,陆祺正打算睡觉,顾琅言的消息忽然弹出来。
那一刻陆祺还以为是他眼花了。
【。】:给你看剧组的流浪狗。
附带一条长达将近一分钟的视频。
视频里顾琅言顾琅言伸出手在小黑狗的头上摸了两下。
小黑狗胆子很大,一点都不怕人,反而讨好似的凑近让他摸。
看视频里的环境,顾琅言应该还在剧组,背景音有些嘈杂,环境有点黑,应该是在拍外景。
天气很冷,他露在外面的手背冻得通红。尤其是骨节的位置,红得很明显。
视频里还能听到呼啸的风声。
陆祺皱了下眉。
【7】:今天还没收工吗?
【7】:注意保暖,感觉好冷的样子
陆祺眼睁睁看着最上方闪过一行“对方正在输入中”,紧接着蹦出来的是视频电话。
陆祺怔了怔,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陆祺摸了摸震动的胸口,慢吞吞接通电话。
顾琅言走到有光线的地方,微弱的灯光照在他脸上,做好的发型被吹乱了,几缕头发在半空中飘着,眼里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惊喜,仔细看还能看到他眼底的淡青色的黑眼圈。
“怎么还没睡觉?”
顾琅言戴上耳机,那双狭长的眼睛认真望着镜头,他其实看不到陆祺,因为陆祺那边的灯都关掉了,他只看到了一片漆黑,但他就是知道陆祺正在那团漆黑中打量着自己。
陆祺眼睛忽然很酸,在看到顾琅言的那一秒,心里有什么东西破土而生了。
“突然醒了。”陆祺说。
“那我不打扰你了,接着睡吧。”顾琅言笑了笑,作势要关掉视频。
陆祺连忙阻止:“别挂,我……我现在已经不困了。”
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顾琅言敏锐地察觉到,拧着眉:“你怎么了?”
“没有,就是做噩梦了,你现在不忙吗?”
“不忙,我今天的戏份结束了,”顾琅言停顿了一下,改口:“不对,是昨天的戏份。”
“拍到这么晚啊……”好辛苦。
“这已经算早了,前两天拍了通宵呢。”
“那你早点休息吧,都这么晚了。”纵使陆祺有万般不舍,还是希望他能好好休息。
“没事,我不困,反正五点多就要接着拍了,现在睡觉反而状态不好。”
他眨了几下眼睛,忽明忽暗的光线落在他的眼底。
他离陆祺那么远,却又那么近。
远到他在几千公里之外的城市,近到就在陆祺的眼前。
“不是想跟我聊天吗,怎么不说话?”
他温柔磁性的嗓音打破了陆祺的沉思。
陆祺慢吞吞道:“不知道说什么。”
“不知道说什么的话……那让我也看看你行吗?”
陆祺内心挣扎了数秒,还是沉默着伸手打开台灯。
画面亮了起来。
因为没睡好,陆祺的眼圈泛红,眼里布满红血丝,看上去憔悴了很多,像一只狼狈的落水小狗,浑身湿漉漉的。
顾琅言的心脏紧紧攥着,他试探地问:“感觉你不太开心。”
“……没有。”陆祺心想,在凌晨,能看到你,我已经很开心了,“就是最近总是做噩梦,有点害怕。”
顾琅言一愣,很浅地笑了一下,“那我给你唱会儿歌吧。”
陆祺抿着唇,不多时,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好。”
顾琅言轻轻哼了一首歌,陆祺觉得很熟悉,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哪首歌,应该是他演唱会歌单里的一首歌,还挺好听的。
伴随着顾琅言温柔的歌声,陆祺感觉眼皮越来越重,但他不想睡觉,还想多看他一会儿。
那个凌晨,他们一直聊到凌晨五点,顾琅言被场务喊去拍戏,他才依依不舍地和陆祺道别。
“我接着去拍戏了,你快睡觉吧。”
陆祺声音都染着困意,含糊道:“现在就睡。”
“好,”顾琅言轻声道,手指在屏幕上,陆祺眼角的位置温柔地摸了好几下,仿佛是在隔着屏幕替小狗擦眼泪,“做个好梦,陆祺。”
*
第二天陆祺约见了一位来访者。
是一名大学生。
他是跟母亲一起来的,佝偻着身子,一脸病态。
陆祺在看到他的时候眉心紧紧拧着。
聊了一会儿才知道这名学生的父母都是公职人员,奉行的是棒棍之下出孝子,从小打压他到大,嘴里从来有一句鼓励和夸奖,永远都是贬低和指责。
在这样窒息的环境下,他患上了重度抑郁症,可父母依旧觉得他是为了逃避上学编造出来的借口。
哪怕是心理医生拿出诊断书,父母仍然坚信他是装的。
在他第三次出现自残倾向的时候,这位母亲才终于慌了神。毕竟这是他们还等着这个唯一的儿子“子承父业”呢。
因为他抗拒见医生,便强行带他预约了心理咨询师。
陆祺坐在咨询室,脑袋都大了一圈。
一个小时的咨询效果并不好,这位学生几次放声大哭,进展十分缓慢。
结束后,那位穿着光鲜亮丽的母亲一脸担心的对陆祺说:“怎么样?好了吗?可别耽误学习啊……”
仿佛这个病聊一个小时就能痊愈似的。
陆祺沉默了几秒:“他比较抵触我,这次的交流并不乐观。”
母亲皱着眉头,脸上依旧是那一副端庄优雅的模样,但转身却狠狠掐了一把孩子:“为什么不好好说?不是你要死要活的说自己受不了了吗?你是不是故意的?”
陆祺实在看不下去了,一句话没说,转身就离开了,把剩下的事都交给助理去做。
陆祺以为不会再见到这对母子了,却没想到之后的每周都会见到他们。
在一段时间的接触下,学生的精神状态确实有所好转,他主动告诉陆祺:“我爸妈……最近不打骂了,还给我转了额外的钱让我和室友出去玩,还答应我要是拿到奖学金,就带我出国旅游!”
看着少年眼里的热烈,陆祺也感到欣慰。
这一个月里,他亲眼见证了这位咨询者细微的变化,他脸上的笑容多了很多,聊天时也掌握了主动说话的话语权,整个人有了一些属于这个年龄段的鲜活。很少有人能在一个月内有这么大的变化,陆祺虽然也觉得惊叹,但转念一想,或许是他还年轻,周围有很多人或事能够唤醒他,一旦想开了,可能慢慢就好起来了,这是一件好事。
又一次结束咨询,少年主动约陆祺:“陆哥,我想约你吃个饭,可以吗?”
他眼睛亮亮的,让人很难拒绝。
可陆祺看了一眼手表,满脸歉意:“抱歉啊,今天有事。”
少年看向那块昂贵的手表,攥了攥手心,失落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里闪烁着偏执的光芒,仿佛那个离开的人是将他从水深火热中拯救的神明。
*
又是一个工作日,陆祺照常去教学楼上课。
他刚一踏进教室的大门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节课……这么多人吗?
人数远超平时,而且难得不是清一色低头看手机,一个个目光炯炯,似乎是等待陆祺出现等了许久。
陆祺迟疑地后退几步看了一眼教室号,确定是这间教室没错,才放心踏进去。
他调节了一下投影,等到上课铃声响起,这节气氛诡异的课才正式开始。
难得人来得这么齐,陆祺心里虽然觉得稀奇,但还是想接着这次机会点一次名。
他习惯一学期点四次名,只允许缺勤一次。
这是他这学期第一次点名。
陆祺翻开点名册,目光扫视一圈教室,声音平淡:“人来这么齐,那我就点个名吧。”
“先从外院的开始点。”陆祺挨个念着点名册上的人名,答“到”的画对号,没回答的画圈。
“陈兆杰。”陆祺挑了挑眉,还以为是同名同姓。
“到!”男生爽朗的声音传来,陆祺不禁抬头看了一眼。
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陆祺当场愣了几秒。
是不久前才在斯邈见过的那个患有严重抑郁症的大学生。
没想到他也师范大学的学生。
陆祺朝他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直到把最后一个名字念完,已经过去将近十五分钟了,陆祺合上点名册,心里大致有数了。
有将近十个人缺勤,比想象中少很多。
陆祺翻开课本,继续上课。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陆祺总觉得陈兆杰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有点奇怪……
陈兆杰每周都会来一次斯邈,接触下来陆祺能感觉到他其实是一个有点内向,不擅长表达情绪的男生。
但今天的他看起来很不一样。
积极、热情。
甚至还会主动回答问题。
说起来这门课他也上了几次,但从来没注意到陈兆杰。
很大一种可能性就是他之前没来上过这节课。
陆祺摸不着头脑,将一切归结于他想要做出一些改变。
毕竟上次见面聊天时,陈兆杰就主动跟他说,他不想再那么沉闷了,想多交朋友。
陆祺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征兆,并且表达了自己对他的鼓励。
可让陆祺没想到的是,他的鼓励就像一把回旋刀,精准地扎在自己身上。
一整节课分为两节课,一节课有十分钟的下课时间,下课铃声响起那刻,陆祺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这节课他上的十分艰难,甚至有些窒息。
“先下课吧。”陆祺说完后就拿着手机去卫生间了。
迈进卫生间之前,他隐约听到有学生在聊八卦。
“听说今天有人要表白,等会儿我们也去凑热闹吧。”
“你怎么知道的啊?”
“表白墙发的啊,我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个人是匿名发的,说希望大家都来捧场呢。”
“我去,哪位兄弟胆子这么大,在教学楼表白啊?”
“不知道,但我估计肯定是你情我愿的事儿。”
“这倒是,不然被拒绝了多丢脸了。”
“但是也有可能是虚晃一枪,去年冬天不久有人在表白墙发要在操场表白吗?结果把人骗过去之后才发现,根本没人!”
“哈哈哈哈,我记得那次,我也在现场,没给我气死。”
……
陆祺听他们聊天,觉得很有意思。
思绪也被带回了他上大学的时候。
那时候特别流行公开表白,在操场上用蜡烛围一圈爱心,然后单膝下跪手捧玫瑰花,边上再围着一圈人,一堆男男女女起哄。
陆祺笑了笑,悬着的心脏安稳地落回原处。
再回到教室后,陆祺也不觉得心慌了,他的目光尽可能在每一个同学脸上划过,心想这些孩子们上课不怎么积极,一看到有热闹要凑,一个个比谁都活跃,连上课都带劲儿了。
他这么想着,无奈地摇了下头,继续讲课,大概是这群年轻人的影响,陆祺讲课的声音都轻快了许多。
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一节课,陆祺把黑板擦干净了,转身对学生们说了一声“下课”。
教室里的学生们蠢蠢欲动,但又没有一个人动身。
陆祺挑了挑眉,开玩笑似的说:“都不着急下课吗?午休了,食堂人很多的。”
平时这群学生们临近下课前几分钟就开始收拾东西了,就等着下课铃声一响就冲去食堂抢饭,或者冲回宿舍楼抢电梯。
今天居然没几个人冲出去,太奇怪了。
看来都是来凑热闹的。
若不是陆祺下午还有事,他还真想在这里等一会儿,看看这个年代大学生之间的告白有没有什么花样。
陆祺摸出手机,习惯性地想跟顾琅言分享这件趣事。
还没等他走出教室,忽然被人拦住。
心脏的反应很强烈,猛地一沉,陆祺整个人像是被拖拽进深不见底的悬崖似的。
陆祺抬头一看,顿时身体一哆嗦,从后背开始冒冷汗。
陈兆杰手捧一束玫瑰花,把他堵在教室正门口,教室外有不少学生停下脚步,教室里驻足的学生们也都伸着脖子看。
陆祺目光僵硬地环视一圈,那一双双充满好奇的眼睛在陆祺看来仿佛凶兽贪婪的目光。
——他们要将他生吞活剥。
作为一个老师,被自己的学生告白,就相当于被活剥。
陆祺心脏吊着,口腔分泌唾液,喉结滚动,上下吞咽了一口。
他下意识后退了几步想和陈兆杰拉开一点距离,却被陈兆杰一下子拽住胳膊。
这个在陆祺眼里只是一个受过伤的孩子的少年,顶着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目光、以及陆祺惊恐的目光缓缓单膝下跪。
陆祺甚至在这样嘈杂吵闹的环境下听到他膝盖接触到地面的“咚”的一声。
重重的敲击在陆祺的每一个器官上。
“陆哥……我、我喜欢、我喜欢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追、追求你吗?”
今天是一个艳阳天,但陆祺却看到屋外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他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大脑宕机令他做不出任何的思考,只能拼命祈祷这只是一场梦,快点醒来吧。
“我是认真的,陆哥。我每周最幸福的事就是能见到你,每次和 你聊天我都感觉自己的心灵被治愈了,我特别感谢你,也特别崇拜你。”
“前几周我不知道这节课你教,当我知道你和我在一所学校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陈兆杰把玫瑰花递到陆祺面前,眼含热泪,眼里的深情和哦偏执快要随着眼泪溢出来了,看得陆祺头皮发麻。
“我知道,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缘分!”
陆祺张了张嘴,艰难地喘着气,他嗓子干哑,声音僵硬:“同学,你别跟老师开玩笑了,你快起来,快去吃饭吧。”
陆祺弯腰想扶他起来,语气温和。
陈兆杰知道他是在糊弄自己,挣脱开,大声说:“我对你有敬慕,但更多的是爱,我知道男人喜欢男人会受到歧视,但是我不在乎。”
陆祺面色冷了下来,用力把他拽起来,声音冰冷,如锋利的冰刀,但却不敢大声说话。
“你现在还不成熟,再加上我们之前还有一层来访者和咨询师的关系,你对我敞开心扉,我为你开导,所以你误会了这份感情,分辨不清什么是喜欢……”
陆祺闭了闭眼,继续说:“你现在跟我去一趟办公室。”
说罢陆祺就大步走出人群,余光瞥到有不少人正举着手机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