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月萍破门而入的时候陆祺还枕着顾琅言的胳膊睡得正香,是周月萍的尖叫声把他从睡梦中强行拽了出来。
刚睁开眼的那几秒钟陆祺的大脑是空白的,他茫然地望着天花板。
下一秒,周月萍冲到床边,“唰”的一下掀起被子,就像掀起了盖在他们交缠的身体上的一层耻辱的罩子。
周月萍不敢相信她眼睛所看到的画面,但凌乱的床单被罩,散落一地的衣服和揉成团的纸巾,以及陆祺脖子上密密麻麻的吻痕,最重要的是他们抱在一起的身体。
周月萍深吸一口气,大脑是眩晕的。
“阿姨,我们……”顾琅言也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像是宕机了一样卡顿了几秒。
“你闭嘴!”周月萍尖叫着喊出声,过度用力令她脖子两侧的血管凸起,她松手把被子狠狠砸在他们身上,顾琅言下意识抬手挡住陆祺。
陆祺呆坐在床上,任由被子砸在身上,时间似乎静止了,那颗心脏似乎也停止了跳动,陆祺只能听到耳朵里噼里啪啦的爆炸声,耳膜都要碎裂的疼痛感拉扯着他,一瞬间手脚冰凉宛如整个人置身冰窖。
“阿姨,我和陆祺已经在一起一段时间了,很抱歉一直瞒着您……”
陆祺听到了顾琅言的声音撕破了那些令他头痛欲裂的噪音,闯了进来。他说话的时候有些抖,陆祺能听出来他在很努力很克制地让自己表现得冷静一点。
“我让你闭嘴!”周月萍拒绝听他说话,嘶哑着喉咙怒吼。
周月萍拼命地喘息,双眼通红直勾勾盯着一脸茫然的陆祺,似乎要将他看出一个窟窿。
陆祺攥着被子,抬头,目光坚定:“……妈。”
“你别叫我妈!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陆祺,你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问你话呢!你哑巴了吗?你说话!”周月萍扑到陆祺面前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声嘶力竭地想要从陆祺的口中得到他想要的。
可陆祺只是咬着嘴唇,他现在太乱了,他完全没想到周月萍会提前回来,也没想到她会正好撞到这幅画面。
“阿姨,您……”顾琅言皱着眉,陆祺双眼空洞,被周月萍按着肩膀晃,像一根在风中摇晃随时消失不见的野草。
周月萍恶狠狠地盯着顾琅言,她这才注意到这个男生是顾琅言,她曾经很欣赏他,也曾为陆祺能有这样优秀的同学而感到高兴,可此时此刻她恨不得将他撕烂。
如果不是他,她的儿子是绝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你给我滚出去。”
顾琅言表情僵硬,顿了顿还想说什么,却被周月萍狠狠推下床。
“妈,你干什么!”
陆祺这才有了点反应。
可他这些反应都是为了这个人。
周月萍心里被无边的痛苦和崩溃席卷,她嗓音颤抖:“陆祺,让他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他。”
陆祺的目光落在顾琅言身上,缓缓眨了眨眼睛,这一切都太突然了,此刻的他像一个小丑。
“阿姨,我们有话好好说,有气您撒在我身上,都是我的错,和他没有关系。”顾琅言站起身,他也紧张也无措,脑子里一片凌乱,但他不能就这么离开,任由陆祺一个人面对这场暴风雨。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我只想跟我儿子说。”
头痛欲裂,每一根神经都在抽痛,周月萍捂着脑袋,疲惫道:“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
“你先走吧。”陆祺和周月萍同时开口,顾琅言的心脏重重一跳,眼神充满祈求,那眼神像是在对陆祺说:别赶我走。
陆祺站起身,冲着顾琅言勾唇笑了笑,这个笑容里包含着太多顾琅言看不懂的情绪,但顾琅言能看懂他笑容里的牵强。
心跳有些迟钝,砸在胸口里的声音沉闷又响彻,他死死握着拳头,又一次嘲笑自己的无能和弱小。
顾琅言张了张嘴,小声地说:“不要。”
陆祺摇了摇头,像是在安抚他,他说:“没事。”
就在顾琅言转身的瞬间,周月萍忽然开口,那声音尖锐刺耳,像一把锋利的刀直直戳在顾琅言的心头,“你妈知道你这么祸害别人的儿子吗?”
顾琅言被赶出了门,他狼狈地站在门外,不敢发出一点动静,隐约间似乎听到了从一楼传上来的萧萧风声。
感应灯渐渐暗了下来,他就这么维持着一个姿势一直守在门外。
屋内,周月萍卸下浑身的力气毫无防备地瘫坐在地上,眼泪很快爬满了她的脸上。
“陆祺,和他断了。”周月萍无力地说,这是她作为一个母亲最大的让步。
“妈,我做不到。”陆祺声音很轻很气,像是失去的全部的力气,只剩一具空壳。
“你不嫌恶心吗?陆祺你有没有羞耻心?和一个男人睡在一起?你要不要脸?”周月萍的质问铺天盖地砸在他的身上,可他却像是麻木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陆祺,我生你养你,十几年遭了多少罪,你不心疼我也可怜可怜我吧,别逼我好不好?”周月萍苦苦央求。
陆祺闭了闭眼:“妈,我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
“你才多大?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喜欢有屁用啊能当饭吃吗?你的喜欢完全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周月萍扶着床沿站起来,“我问你,你跟他断不断!”
这声音像是来自地狱,胸口被一块巨石狠狠压制,陆祺连用力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除了这个,我都可以答应你。”
“你知道吗陆祺,这是病!这根本就不是喜欢!你是一个男人你怎么能喜欢男人呢?你是生病了,妈不怪你,妈带你去医院。”
说着周月萍打开手机,双手颤抖着在手机上搜索“精神病院”相关字眼。
“妈,我自己就是学心理的,我知道我没病,我只是喜欢上一个人我有什么病?”
“也是,去医院没用,那群庸医只会给人开药,妈带你去那个什么戒同所,那是专业的,你跟妈妈去好不好,回来肯定就好了……”
“你只是被骗了,只是生病了,可能是学习压力太大了,是妈妈不好,不该给你这么多压力……”周月萍自言自语地说着,不给陆祺回应的机会,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都是沙哑的,像指甲盖划在黑板上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去看看吧,好不好?”
“妈,你怎么就不懂呢?”陆祺终于有了点情绪波动,他几近崩溃,他无法接受自己的母亲将他的性取向视作疾病,“我是个天生的同性恋,你知道天生是什么意思吗?我小学就知道我不喜欢女人了,我这辈子只可能喜欢男人,就算不是他也会是别人!是我先喜欢他的!是我死缠烂打要和他在一起的!”
“你闭嘴!”周月萍忍无可忍,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陆祺摸着被扇的左脸,脸上的疼痛也抵不过内心疼痛的万分之一。
“我忍你很久了陆祺,你必须去。”
“我不去。”
“你恶不恶心?你跟一个男人躺在床上恶不恶心,你怎么好意思的?我生你养你是让跟男人睡觉的吗?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我是你妈,你在外面跟男人乱搞传出去丢的是我的脸!你惹一身病回家丢的还是我的脸!”
“妈,你说话别太过分了。”陆祺的睫毛微颤,他从未想过自己是同性恋这件事在她心中这么不堪,从没想过会被最亲的人用这种最刻薄的语言攻击。
“我过分?你要是不干这么恶心的事我会变成这样吗!”
陆祺废了好大力气才抬起头,他能清晰地看到周月萍脸上的嫌恶,就仿佛他真的做了什么令人作呕的事。
可他只是……只是喜欢上一个人而已。
周月萍毫无征兆地闯进来,将他的尊严踩在脚下,仿佛那个记忆里端庄大方的母亲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明天,不行,现在就去。”周月萍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就像一条案板上的鱼,试图挣扎、逃离。
烦躁和压抑将他捆绑,陆祺只觉得自己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被抽空,周月萍的语言是击垮她的最好武器。
“我、不、去。”陆祺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我没病。”
“那你就滚出去,我就当没有生过你这个儿子!”周月萍怒不可遏,抬手又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手都在颤抖,指甲划破了陆祺的嘴角,点点鲜血顺着嘴角滑下来。周月萍从来没对陆祺动过手,她比任何人都失望、崩溃,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希望自己从来没生过这个儿子。
陆祺披上外套走出房间前回头看了一眼周月萍。
眼泪倏地落了下来,擦着嘴角的血液滴在陆祺的衣服上,洇出一小块印迹,他的大脑在这一刻是无比平静的,他跪下朝周月萍磕头的那瞬间,他想自己确实对不起周月萍,辜负了她,伤害了她,他的罪这辈子都还不清了,但他还是固执地想要为自己活一把。
“陆祺,你想好了,你要为了一个男人……”周月萍捂着眼睛放声大哭。
开门前,陆祺说:“妈,我对不起你。”
他声音哽咽,和关门的声音融在了一起。
“嘭”的一声,门彻底被关上了,那声音像一只野兽濒临崩溃发出的嘶吼,咆哮中带着悲恸。
陆祺站在门外久久没有回神,意外来得太突然了,他靠在门上闭着眼睛,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可他似乎已经陷进这场梦魇之中了,永远也等不到梦醒的那一天。
整个十六楼安静得有点吓人,陆祺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向电梯,却瞥到楼梯间的一抹光亮。
感官被无限放大,心脏又酸又胀似乎下一秒就要爆炸喷涌出鲜血,他捂着胸口走向顾琅言,走向那一束光。
顾琅言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脚下是一地的烟头,指尖夹着的那根烟冒着幽幽的红光,他抬手放到嘴边轻轻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圈烟雾。
“顾琅言。”
听到声音,他猛地回头,看到陆祺肿起来的脸颊和嘴角的伤口时耳边“嗡”的一声,他掐灭手里的烟头,大步跨到陆祺面前,小心翼翼地想要碰他却又怕碰到伤口。
“她……打你了?”顾琅言的声音颤抖,紧缩的眉头间时化不开的哀愁和心疼。
陆祺苦涩地笑了笑,主动抱住他,把头埋在他的胸口,“顾琅言,你愿意收留我吗?”
顾琅言拼命深呼吸,紧紧扣住他的肩膀,像是恨不得把他摁进自己的身体里:“愿意。”
陆祺没有说发生了什么,但顾琅言能猜到,他心中的愧疚快要将他压垮,怀里的少年正在发抖,而他是带给陆祺不幸的罪魁祸首。
“对不起,是我不好……”
陆祺从他的怀抱里退出来,看到顾琅言猩红的双眼,他轻轻一笑,嘴角牵扯到了伤口,疼得他“嘶”了一声。
顾琅言按着他的后脑勺,揽住他走向电梯,“先去买药。”
陆祺乖乖跟在他旁边,没有吭声,他知道自己或许是太冲动,如果服个软可能不会走到这个地步,但他却固执地想要反抗,他不觉得自己是生病了,也不觉得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有什么“恶心”“不堪”,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顾琅言是多么好的人。
顾琅言捂了好久才让陆祺冰凉的手脚暖起来,他把药膏轻轻涂在伤口处,还吹了吹风。
陆祺被他这副谨小慎微的动作逗笑了,扭捏道:“其实也没有那么疼,你不用这样。”
顾琅言神情专注,动作依旧很轻,他说:“我疼。”
陆祺一怔,抿了抿唇。心里慢悠悠地泛起一阵酸胀的痛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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