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关于江盈知坐上席吃饭的事情, 很快就被否决了。
王良嘀咕,“我们海浦还有那么重的男女大防吗?”
海浦民风较其他府镇不知开放多少,又是各种地方渔船往来, 规矩没那么重, 男女间说话也是很平常的事情。
吃饭凑在一起还能怎么样。
王逢年真觉得王良脑子里缺根筋,到时候外头会怎么传?
要他说江盈知是他妹妹吗?
他起身往外走。
要祭龙王的地方在海滩上,到处扎着红绸旗、船旗、令旗, 旗子飘飘, 有人搬着各色供品。一整只全猪、外头运来的全羊、好几只整鸭,另外有鱼肉鲞蛋、生盐、水豆腐、黄糖…
靠近海岸的地方, 摆了一排的祭器, 元宝桌、八仙桌, 桌上放着蜡烛台,香炉, 红蓝花碗、各色盘子…
沙滩上搭了高高的戏台, 穿着戏服的人在上头摆动衣裳, 小孩绕着其间跑, 一副欢欢喜喜的模样。而那些渔民也高兴非常,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仪式, 只有拜了龙王出海才会心安。
他们办不了对龙王的祭拜仪式, 其他船老大不会允许他们去,只有王家每年办, 渔民想来就能来祭拜。对于渔民来说, 龙王在他们心里十分神圣, 只要祭拜了龙王,那就是得了他的保护和庇佑, 能让渔船在海上出行平安,一帆风顺。
所以很多人都带着虔诚,肃穆,又透露出格外的欢喜,这里聚集着四面八方将要出海的渔民。
江盈知正望向祭台,有渔民在跪拜海神和龙王,身边有人扶正了一面被海风吹倒的旗子。
她听见动静偏头看了一眼,是王逢年。
“王老大,”江盈知朝他打了个招呼,“你们这祭龙王办得挺隆重。”
她指指旁边红黄两色的船旗,船旗就是要写船老大的名字,所以每一面写着王逢年名字的旗子,在海风吹拂下摇摆。
“很威风。”
王逢年抹掉手上沾的沙子,问她,“你要吗?”
“什么?旗子吗?给我船旗?”江盈知不解。
她拿写着别人船旗的名字做什么。
王逢年微微摇头,“不是的。”
他拿过来一面彩旗,上面写着顺心如意,江盈知接过,笑道:“这我很喜欢。”
因为不贵重又有心意在里面,彩旗上写的全是一帆顺风,满载而归的字样,能找出个旁的来,是费了点心思的。
王逢年又给她好几面,是令旗,黄色的小旗,专门从外面寺庙菩萨那请来的。
“插在船上,”他不大信,却仍说,“应当能
保顺风顺水。”
江盈知接过,“是普山的菩萨,应该很灵。”
此时大伙都在忙碌,热闹吵嚷,远处平铺着夕阳。
江盈知收下了旗子,她问道:“上回去了江下街,感觉怎么样?”
王逢年想了想说:“没有什么感觉。”
哪怕花大钱做了好事,他也很难会生出点旁的心思来。
毕竟当钱越来越多,数也数不清的时候,花一百两和花一两都一样。
“怎么会,”江盈知找了两把凳子,一把递给他,自己坐下来,好奇道,“那你只买了醉瓜?觉得味道怎么样?”
王逢年顿了顿,吃醉了总不大能说出口的,他便只好说:“吃了很晕。”
江盈知看了看远处的晚霞,有点不敢相信,“你在那边什么都没有得到吗?”
“相反没了点东西,”王逢年在她面露疑问时开口,“没了一笔钱。”
突如其来的话让江盈知都难以接上,她试探着问,“钱被偷了?”
那真是她的罪过。
旁边不断有人经过,有时候小孩会跑过来,绕过两把椅子跑,王逢年收起腿,他如实说:“渔厂缺盐,帮他们买了点盐。”
“今年盐价确实不便宜,鱼鲞卖得又没那么贵,处处要用到盐,渔厂要是也缺盐的话,江下街今年怕是不好过,”江盈知说着,她笑起来,“你做的这不是一件大好事吗,难道就一点不高兴,也没有什么感觉?”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说着话。
王逢年放松了点,他很难体会到高兴,就算帮的那些人痛哭流涕地感谢他。
他说:“并没有。”
“只是做了一件,”王逢年望着远处的来回穿梭的渔船,低声道,“没有违背良心的事情。”
江盈知却说:“良心是一种特别难得的东西,很多人都没有良心的,有这份良心要胜过很多。”
但她也承认:“但良心也很能折磨人。”
江盈知忽然问他,“有没有人夸你?”
王逢年微怔,除了渔厂东家的感谢外,王良的不解和痛惜,还有其他人的疑惑。
他想,大概知道的人都觉得他疯了,疯得很彻底。
“没有,”很多时候不骂他就算好的了。
“王老大,其他人很难懂这件事,也不愿意夸你,我却觉得你做得特别好,”江盈知从不吝啬夸奖,“即使我不是受益人,可我也觉得,这是做了件特别好的事情。”
“不管是江下街里的人,还是依靠渔厂生活的其他人,有了你的帮助,他们的生活会变得更好过一些。”
江盈知说:“你比我厉害点,我做了点好事就要翘尾巴,还要奖励自己吃点好的。你这样的算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只管无愧于心就好了。”
王逢年露出点笑来,他想起陈希昨日骂他,“王逢年,全海浦那么多的傻子,你算是其中最出名的了。哪个人有钱不往自己身上拢,那个肚子滚圆的船老大,日子过得多悠哉,有了钱,什么都不缺。”
“偏偏你过得跟个和尚一样,还往外处撒,你干脆去海神庙当庙官算了。”
其实就连渔厂东家也很难理解。
可在这,倒是有人说,他做得特别好,他看向海面,夕阳在远处,却有光打到他的身上。
他说话低低的,声音没有那么冷肃,倒像被海风吹得温和很多,他说:“多谢你。”
“我现在要高兴许多。”
江盈知站起来说:“你等等。”
说完便跑走了,像风一样轻盈。
她找到看热闹的小梅,把东西拿过来,在陈强胜的再三叮嘱下又跑回来。
江盈知把自己准备的东西递过去,一个很大的纸包,和一盆,干枯的树枝?
“这个是绿茶,不是什么龙井、毛峰,就是很普通的雨前茶,夏天喝绿茶能解热静心。”
至于怎么知道人家爱喝茶的,因为江盈知闻到过王逢年身上有茶香味,是很清淡的茶香。
江盈知又指了指那一盆插着树枝的,“那就是铁海棠,这可不是随便找了根棍子插进去的,这叫扦插,好好养,过上几个月应该能开花。”
铁海棠是扦插就能活的花,但是要在适合的季节里,现在刚好,江盈知去西塘关后山切的,那里有几株铁海棠,不知道哪年生在这的。
她以前养过,选了粗壮枝条,擦干切口处的白浆,涂点草木灰,晾晒二到三日,插到泥沙里头,浇透水后一两个月能生根,慢慢开花。
江盈知还教了他几个养花的方法,又说:“上回说了,它要见光,人也要见光的。能把它给养好,我觉得在海上除了风暴,其他时候也不会那么心焦了。”
这种太过用心的东西,让王逢年觉得很烫手,倒并非是不合心意。
虽然养花对他来说实属很别扭,也会让船工看笑话,但他不会辜负别人的好意。
江盈知说:“我可不是要讨好你,我是觉得,你老叫良哥送东西,哪怕对你来说不值钱,我也真的真的会觉得很有负担,我很不喜欢欠别人。”
她把话说得很坦荡,“这两样就算我还了之前的,价钱肯定无法同等,但是我心意到了。”
“如果以后还有往来,希望能送些跟钱无关的东西,”江盈知甩甩手上的旗子,“这样的就很好。”
很多人都喜欢钱,尤其越贵的东西代表越好。
但王逢年头一次产生了怀疑,他说:“之前送得不合适吗?”
江盈知很诚恳也很认真地告诉他,“合适,我也会觉得很好。但是我最怕天上掉馅饼了,而且我不知道掉的是馅饼还是陷阱。”
王逢年哑然,他拿着东西站起来说:“多谢你。”
仿佛不够郑重,他想了想,又压低了声音,不像别人叫小满那么大声,充满着热情,两个字他喊的很轻。
“小满,多谢你。”
江盈知摆摆手,人家叫她小满,她也换了个称呼,“那年哥,你不要客气了,祭龙王不是还要忙,走吧走吧。”
她终于把这两样送出去了,转头在路上就碰见了王良,他懊恼地说:“小满,你坐不成上席了。”
“坐不成这不是好事,”江盈知觉得莫名其妙。
王良仰头长叹一口气,“你不懂。”
原先在乌船上吃饭就是这样,老大坐上面,他们坐下面,老大先动筷子底下人才能吃,其他船老大吃饭的时候总有说有笑,到了他们这里,坐一起吃饭跟打仗一样严肃。
他吃得浑身难受。
江盈知懒得懂,她走回到小梅旁边,海娃和顺子站在桩子上,兴奋地手舞足蹈。
“他们馋那供品呢,”小梅也很兴奋,她还从来没到这么热闹的地方来过。
到处都是人,乱哄哄的,满海滩的旗子,那些馋人的祭品,一抬抬扎有红蓝酬布的箱子…
有人在念祭文,“维神德洋寰海,泽润苍生…”
后面那些抬祭品的人,在锣鼓声中将祭品放到船的甲板上,上祭台、三巡酒、礼毕,最后鸣放鞭炮。
而后敲长锣,鞭炮齐响,在海岸上的空地摆了长桌,好多是临近的渔民一家。
江盈知原本对这宴席很期待的,然后等她坐到了女人这一张桌上,她旁边有几个妇人在口水乱飞,有的喷到菜上,而那上的菜,只能说卖相挺好。
但是她看肉皮上连毛都没有去干净,她顿时倒了胃口,小梅问她,“阿姐,你不吃?要不要我给你夹一点?”
江盈知连忙摇头,“我吃饱了。”
其实她肚子很饿,都怪王良说包她有好饭吃。
等乐鼓开始敲响,天色渐暗,戏台开始做戏,大家全涌一个地方去了,陈强胜和小梅带着海娃几个也去那了,江盈知去找王良借个地烧饭。
“走走,”王良苦哈哈地说,“你当我吃饱了,也不知道老大哪寻来的厨子,手艺那么烂,那鱼鲞齁咸,”
他说了一大长段的话,后面传来声音,“下次说话背着点人。”
王良僵硬地嘿嘿笑两声,“老大,你耳朵可真灵。”
“做什么去?”王逢年刚从船上下来,还带着点蜡烛的火油味。
江盈知老实说:
“没吃饱,做点面吃。”
王良很机灵地问,“老大,你吃不吃?”
“能多做点吗?”王逢年问道。
江盈知赶紧说:“成啊,来来,给你们做碗干拌面,我刚都去瞧过了,还有点鲜面条,活虾也没用完。”
厨子烧饭的地在戏台旁边不远,有人在收拾岸上的桌子,江盈知借了个炉子,蹲下来生火,炉子里面还有没燃烧完的炭,很快便生好了火。
一到了厨房,好像就是她的天下,底气很足,她指挥着王良和王逢年剥虾。
“虾头不要扔,放到这个盆子里,”她又喊,“余师傅,你罐子里的那个虾籽能不能给我些啊?”
“拿去吧,拿去吧,你真是会挑东西哦,”余师傅乐呵呵地说。
一提起吃的来,江盈知整个人更加鲜活起来,“你们今晚可有口福了,我瞧过了,这面做得还挺好,虾籽很鲜。”
她完全不管两人咋回答,等锅热了之后,把面条抓一抓,撒在水里,放点盐,滚过热水去了碱味后,捞起过凉水,再换一个锅煮熟。
用猪油炒了虾头,放酱油、葱花、虾籽和虾仁,卷起一团面盖上去。
拌面就得自己拌才有意思。
江盈知说:“你们自己上手啊,我要吃了。”
她用筷子搅着面,等每根面都裹上了酱汁,虾籽混在了面里,大颗虾仁在搅拌时跳到了面上。
碱面很筋道,不像细面那么软塌塌,也不如索粉那样顺滑,但是拌面的时候别有风味,虾籽吃着像跳在舌头上,虾仁很大很饱满,所以吃着也满足。
王良吃得说不出话来,刚想赞叹,就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只能急急地说:“我去看看。”
连忙捧着碗出去了。
此时这个靠近沙滩的岸边角落里,只坐着江盈知和王逢年,左边是在吆喝或打扫的厨子和烧火婆,右边是喧嚷热闹的戏台。
只有这一处暗暗燃烧着火光的地方,很安静。
江盈知倒也没觉得不自然,大概从傍晚说开了,王逢年叫她小满开始,她觉得她应该也是能和这个船老大做朋友的。
她捧着碗问,“好吃吗?”
其实也没想从他嘴里听见点别的回答。
王逢年吃过很多很多宴席,别看海浦只是个小镇,大家摆起阔来时,山珍海味也能从各处运来。
但是都让人索然无味。
“是一种,”他的脸隐在明明灭灭的光里,“会让人怀念的味道。”
没有明确地说好吃,但是比起他之前干干巴巴的回答,这个明显让江盈知满意很多。
明明外面乐鼓齐鸣,吵嚷震天,而且天亮就得开船出海,事情很多,偏偏两个人能这样静静地坐着,吃面,偶尔说句话。
到最后,面吃完了,炉子的火也熄灭了,喧闹声如潮水一样渐渐消退,有人喊江盈知的名字。
她起身说:“那祝你们顺风顺水,满载而归。”
“平安回来。”
“借你吉言。”
王逢年也站起身。
岸边分挂着两排灯笼,一条通往里镇,一条通往海岸口。
江盈知走向了在旁边等待她的亲人,她明日还要出摊,而王逢年走向了停靠在岸的乌船,调试船上的舵,明日出海远行。
各自往各自要去的地方,像宽潮,有着平稳准确的潮向,有时又似涌起潮夹,是不同向的潮流交汇在一起。
而明天初三,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
江盈知路过渔港,最远处时常能看得见大船的地方空空荡荡。
大船出海捕黄鱼全走了,陈三明这些河泊所的小吏也终于能缓口气,过来就喊,“小满,上你们这最好的东西来。”
小梅拆台,“最好的也才八文。”
陈三明不在意,“我吃八文,他们可不吃。”
又好奇,“你们昨儿也去听了龙王戏?”
“去了去了,可好听了,后面还抢了供品,不过只抢了几颗糖,”小梅此时仍怀念着昨夜的盛况,真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陈三明接过墨鱼丸说:“以后这事还多着呢。”
他喊:“再来一碗索粉,一碗绿豆汤。”
“在饭堂没吃饱啊,”江盈知送上来的时候问,不应该啊,按理说饭师傅做的饭应该没那么吓人了。
大胖笑呵呵,“吃饱了,就想着再出来吃点,难得能休沐半日。”
陈三明直接报菜谱,“昨日做了蚕豆,绿豆汤,晚上炒腊肉炒豌豆,今日三顿全是粉皮子,按你这个方法,她们做粉皮是上瘾了。”
“拿出去卖,卖了六十文,”陈三明颇觉得心酸,忙忙活活好几日,但转头又笑起来,“就这六十文还买了点肉,饭师傅说让我过来告诉你一声,晚上让你们三个都到他那吃去。”
江盈知点头,“成啊,晚点我也带碗菜去,你们呢?”
大胖嘿嘿笑,“我回家呢,好久没见着我儿子了。”
“我也不去,双鱼家来亲戚了,我回去见见,”陈三明满脸都洋溢着笑。
江盈知揶揄,“看来好事将近啊。”
陈三明也丝毫不害臊,“快了快了,等年底。”
那边有人喊,“阿妹,你们再拌一碗粉,我带回家给我媳妇吃,我自己带了碗的。”
“来了,”江盈知只匆匆说了几句后,就自己忙去了,自打水索粉上了后,日日有人吃了一份还要再吃一份。
原本那些外来渔船拖墨鱼的,总是自己带点干粮在船上吃,如今这里有了白送的糖水,所以他们也会带着碗过来,再点上一两碗吃的。
江盈知忙完后,还剩些没有煮的墨鱼丸,她放鏊子里煎,墨鱼丸最适合煎烤炸,她没带那么多油。
索性就煎一点,煎到鱼丸从白花花一个,颜色在小火的煎烤下,整个都开始收紧,颜色变得金黄,表皮微皱。
她用筷子扎进去,沾了点甜面酱递给小梅,“尝尝。”
墨鱼丸外是酥皮,酱汁吃得有点咸,但等尝到了里头热乎乎又弹的墨鱼肉,她呼呼吐着气,左右换边嚼着,还不忘说:“好吃,好吃。”
陈强胜赶紧给她舀了碗酸梅汤,没好气地说:“吃慢点,别噎着。”
他又担心,“在那吃了饭再回去,会不会晚了些。”
“没事,我们早点走,人家想还我这份情呢,我得去一趟,”江盈知把煎好的墨鱼丸放在碗里,带上一点酱汁,墨鱼腹膏蒸蛋还剩些,她也装在篮子里。
早些收了摊,江盈知领着两人走在河泊所的小巷子里,小梅东瞧西看,显然对这里的房子很好奇。
直到停在一扇木门外,江盈知伸手敲了敲,里面有人喊,“来了来了。”
春花姨忙跑过来,一见江盈知,忙拉起她的手,“快些进来,后面那是你的?”
江盈知跟她说了声,几个人坐在了小院子里,她闻到了一股香,拉着水婆问,“饭师傅在煮墨鱼啊。”
水婆也乐,“老周说你鼻子特灵,这一闻就闻出来了,用你教的那晒粉皮的法子,卖了不少,换了点钱买了肉,做乌贼鲞炖五花肉给你们吃呢。”
“别看他在做其他的东西上,手艺都不咋的,可煮起这些海里的东西来,那真没话说。”
春花姨出来听见这话,扔了蒜皮,也笑眯眯问道:“小满,你能闻得出今儿吃什么酒不?”
“新腌的青梅酒吧,有股酸味,”江盈知很肯定地回。
春花姨不说话了,其他院子里的人就哈哈大笑,小梅说:“我阿姐什么都能闻得出来。”
饭师傅端出来一罐醉泥螺,他才刚掀开盖子,江盈知说:“饭师傅,你这醉得挺香啊,拆了花雕酒酿的吧,花雕我就不想了,其他黄酒卖给我几罐呗。”
他掀盖子的手一顿,这回轮到春花姨笑了,“你怎么知道他用的是好酒,他爹酿的,真是不开盖还闻不到,一开盖满屋都是那个香味。”
江盈知眼巴巴看着,饭师傅没辙,“你晚些去挑一罐,拿些钱来我叫我家老头给你酿点。”
她立马喜笑颜开,哎了声,“那你让老爷子给我多酿点啊,”又接过盘子,自己伸手夹了点,分别递给小梅和陈强胜,“快
吃,跟你们说,这要不多吃一点,那亏大了。”
“用花雕酒来腌黄泥螺,可比我那黄酒腌泥螺要强太多了。”
这一番话把饭师傅说的,嘴角就没平下来过。
但江盈知说的是实话,泥螺里上好的就是黄泥螺,而黄酒里最好的是花雕酒,这两样加在一起,香得要命,不吃真的亏本。
不过还是得和饭一起吃,毕竟是压饭榔头其中之一。
今日小吏们都去吃出洋酒了,这小院才能空出来招待他们 。
吃饭是在院子里的那棵大桂花树下,摆了张长桌,有乌贼鲞炖五花肉,鲞是小块的,五花肉切得大,热油爆炒文火焖,色泽酱红。
另一盘也是乌贼,是整个清蒸的乌贼,在热气的蒸腾下,全部触须都卷起一个漂亮的弧度,肉又脆又嫩,蘸点酱油就能吃了。
另有几盘小菜,江盈知把自己带的也放上去,她说:“今日倒是沾了墨鱼的光。”
“全只顾着吃它去了。”
坐着的一群人都笑,春花姨给她递坛子,“喝吧,青梅酒。”
江盈知笑着接过,低头问小梅,“要不要喝点?”
小梅忙摇头,她也不勉强,又替陈强胜解释了句,“腿上有伤,喝不了,我能把他俩的份都给喝了。”
饭师傅平了平自己翘起的嘴角,“少喝点,等会儿醉了。”
江盈知才不会醉,连白酒也喝不醉,只会喝酒上脸。
小院很热闹,时不时有杯盏交叠的碰撞声,和欢声笑语,江盈知吃着乌贼鲞,对着饭师傅的儿子说:“打一照面我就认出来了。”
他儿子说:“不能啊,我每次都不跟你说话的。”
“因为以前你只有你带碗来啊,”江盈知无情拆穿。
他儿子立马说:“都是我爹嘴馋,又不好意思去,他让我买的。”
春花姨乐得连饭也顾不上吃,倒是饭师傅吹胡子瞪眼的,气得多喝了两口温的黄酒,臭小子,半点面子不晓得给他留。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江盈知要走前说:“哪天菜想不出了,要是那头又出幺蛾子了,来找我啊,我保管给你们支招。”
“别说旁的,就是你有空就过来啊,”春花姨送几人到巷子口,亲热地说。
江盈知也说会常来,等她想到便宜又好吃又好做的吃食,她会上门去的。
日子便在忙碌中,在江盈知把墨鱼剖开,晒成墨鱼鲞,在新房开始动地基,等天越来越热中过去。
这个平常的午后里,收摊后,她划着船到了西塘关,王三娘跑过来,脸上分不清是笑容还是苦涩,应该是要更复杂点。
她拉着江盈知的手,有点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重复一句话,江盈知却听懂了,她说的是,小燕那个酒鬼爹终于没了。
江盈知看向东岗,落日仍停留在那里。
而明日是重新开始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