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鸭血粉丝汤
全上一份。
江盈知看看自己今日的菜单, 光是这上面已经有六道菜了,清汤菊花鳝、椒盐排骨、干锅鱼、呛鱼片、炸藕夹、盐水虾,更不要提别的。
她瞧了眼庄轻舟, 又看了眼他身后站着的随从, 问道:“全都上一份?量有点多,一个人怕是吃不完,只上当日菜成不成?”
浪费可耻。
庄轻舟听出她语气里的疑问, 拿下宽帽的时候说:“那就上这六样吧。”
他点点纸单, “四季鲜这单子挺有意思,可点鸡鸭肉, 用的什么鸡?”
他的随从立马接话, “我们少东家只吃桂花鸡。”
八月的三黄鸡就三黄鸡, 还桂花鸡,江盈知想翻白眼, 回了句, “海浦本地的土鸡。”
“什么鸭?”庄轻舟又问。
他随从开口, “我们少东家爱吃白露鸭。”
白露鸭又叫冬黄婆, 冬季才有,白露的时候这鸭才脱胎毛,到冬至的时候肉肥而嫩, 是麻鸭里的上品。
这一次江盈知回了两个字, “土鸭。”
庄轻舟笑了声,“那用的什么猪肉?”
他的随从特别上道, “有没有二花脸猪的猪肉?不是这个的, 我们少东家不爱吃。”
江盈知长呼口气, 装什么不好,非得在菜上装, 装到她的领域上来。
她觉得这俩货是来闹事的,她顺了顺气,微笑,“都没有,本地土鸡,土鸭,外洋猪,你看你们要哪一种?”
“都看不上的话,我这还有一道,三样食材都给你们上齐,你看你们吃不吃?”
庄轻舟觉得挺有意思,用折扇磕了磕桌子,随从马上心领神会地说:“只管上,钱不是问题。”
他还从食盒里拿出几个青釉的盘子,递给江盈知,让她用这个装。
江盈知转过身,翻了个白眼,还看不起本土鸡鸭来了,不给他们露一手,真怕这两人不知道她食铺的门朝哪边开。
她随手从一篮鸭蛋里,挑出四五个饱满的鸭蛋来,正宗的涨蛋用的是鸡蛋,她不做正宗的,她就要把鸡蛋换鸭蛋。
蛋清和蛋黄分开,再往蛋黄里倒一勺鸡汤,今天来的时候,周巧女把母鸡给杀了,来到家,活都没有活一个月,让她带过来炖着吃。
舍不得给外头那个人多放,只舀了一点鸡清汤,加入猪肥膘搅打好。
涨蛋顾名思义,会在烧的时候膨胀涨大,江盈知在很小的圆形铁盘里慢慢地煎,等着蛋液在熟猪油中慢慢定型,从而变成一个漂亮的圆。
蛋的颜色金黄油润,表面被煎的像是虎皮斑纹,又很蓬松,蛋皮和内里微微分开,切开后,里头的蛋嫩得像是蒸蛋塞了进去。
她拿着盘子端上桌,指指筷子筒,“自己拿。”
然后她就瞧见那个随从拿出一个木盒打开,取出一双木质但上头镶玉石的筷子。
江盈知此时只想翻白眼,并且想说,她的筷子每天都煮沸消毒的!
而庄轻舟接过筷子,慢条斯理地夹起,卖相瞧着不错,他慢慢地放到嘴边,细细咀嚼,吃完后,很诚实地又夹了一块鸡蛋。
他用筷子敲了敲盘子,问江盈知,“什么鸭蛋?”
“土鸭的鸭蛋,”江盈知不冷不热地回,真想告诉他,这还是那种放了几天的鸭蛋,不是刚从鸭刚生出来就立马拿过来用的。
庄轻舟说:“挺好吃,不输三丝虾仁贴过的蛋。”
他又夹了一点蛋,并说道:“看来你真的不只会做鱼。”
江盈知面对夸奖丝毫不为所动,她没忍住,说了一句,“好食材不过是锦上添花,过分追求,不免失了乐趣。”
她指指这盘涨蛋,“正宗的要用草鸡蛋,里头放虾子,尝起来更鲜。”
“快吃吧,冷了可就塌了。”
庄轻舟压根不用琢磨,一听就知道人家在暗戳戳骂他不正宗,不正宗的人吃不正宗的蛋。而且这蛋一冷,膨胀的蛋皮迅速缩下去,像吹破的牛皮。
他挑了挑眉,今年海浦第一鲜有点意思。
“上菜吧,”庄轻舟搁下筷子,“今日单子上的菜。”
柱子从一侧冒出来,很客气地说:“客官,先交钱,后上菜。”
他指着这盘蛋,“这菜二百五十文,您看?”
随从嘟囔,“什么玩意,一道菜敢要价二百多文。”
庄轻舟点点头,“成,给钱吧。”
最后六道菜加起来都没有二百五十文。
他每样菜只夹了一筷子,就不再继续吃,随从装进食盒里,晚点拿给其他人吃,花了钱的。
庄轻舟起身戴帽,他语气轻飘,“多谢款待。”
“但不是早春的黄鳝,刚落花的藕,鱼片不是黑鱼,虾不是小河虾,排骨选取的猪肉一般,味道欠佳。”
“有上好的食材,才能有更好的风味,手艺再好也折了味道。”
“小东家,你说是不是,”庄轻舟笑,“回见。”
他说完后,转身往外走,随从把筷子收起来,提着食盒赶紧跟在后头。
才短短一面,江盈知和这个古怪的食客就互相不顺眼。
双方一个暗讽一个明说,都踩了对方一通。
小梅过来正听见这话,气鼓鼓地说:“阿姐,下回来要不把他给轰出去。”
江盈知回头瞥了一眼,她点点小梅,“你是不是傻,轰他做什么,钱不要赚了是不是。”
她不在意,倒是真想给这类的装客,都制定一份特质的菜单,狠狠宰他们一笔。
但她店名虽叫四时鲜,却不是为了追求纯粹而上等的鲜,那她要是只奔着鲜,做鱼的时候只取鱼肚子和鱼脸上的肉,只吃鳓鱼的鱼白,笋只用燕笋,做菜只用菜心而去掉菜叶。
那只是满足个人舌头的鲜,她只想满足于大众,用最普通的食材,却不俗的手艺,烹饪出不一样的鲜味。
江盈知同庄轻舟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随着追捧她手艺的食客陆续进门,江盈知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真切,开始哼着歌在灶台忙活。
看大家吃着东西,露出陶醉的神情,尤其是小孩子,最不会控制表情了,一吃到点好吃的就手舞足蹈,眉毛高高飞起,欢欣雀跃。
这才是江盈知追求的鲜和美味。
她收回视线继续放汤,直到旁边有一个熟客过来,是个很热心的中年大姨。
大姨四处看了眼,跟做贼一样的,小声同江盈知说:“小满,我发现了一件大事!”
她的语气特别激动。
江盈知盛出菜,用湿布巾擦了擦脸,好奇,“花姨,什么大事?你看见你家那只三花猫跟其他猫打架了?”
花姨伸手拍了她一下,“我家那只三花可乖着呢,哎呀不是这个,别打岔。”
“我发现,”她走近一点说,“有人也在卖鱼丸和椒盐虾。”
鱼丸当然是没什么,海浦不少人都会做,但椒盐虾确实是江盈知这里独一份卖的。
江盈知停下手里的活,花姨说:“这是你的方子,怎么被别人学走了,小满啊,你长点心吧。”
“花姨,东西好吃吗?”江盈知突然问。
花姨被问了这么一句,有些楞,然后说:“以前我要尝着这么新奇的,那肯定觉得没得挑,只是这会儿舌头被你的手艺养刁了,这才觉得那鱼丸太散了,虾不好吃。”
“你咋还关心这个,她家那是抢你的东西。”
江盈知安抚花姨,说实话她真的一点都不气愤,因为那不是她的方子啊。
不仅不气愤,甚至还涌起了一点高兴,因为这么长时间,终于有人模仿她做的东西了。
海浦渔港的小吃摊是很缺乏的,或许说底层的百姓只习惯于做海浦风味,蟹酱呛蟹醉虾,鱼鲞糟鱼等等,没有任何的创新。
她也有点小自私,如果以前她很需要靠摊子来赚钱的,肯定是不大愿意有人模仿她,跟她打擂台。
但是现
在她已经不需要靠摊子赚钱了,而且很多吃食,她做过一段日子后,可能再做要等很久,有些人喜欢吃这个口味的,就得等很久才能吃上。
她一瞬间想了很多事情,靠近花姨说道:“姨,告诉我那人在哪摆摊子呗?”
“害,就在渔港侧过去那驳船的地方,有河泊所挡着,平时不去那也不知道,小满啊,你要找人算账去啊,”花姨拉住她的手问,“你瞧我怎么样,够不够格当个打手。”
“花姨啊,叫你儿子少给你念些话本子了,还打手,下回冒出杀手了,那可不是吓人。”
江盈知继续忙活,边切菜边说:“我可不是找人算账去的,不需要打手。”
花姨有点失望,她这人就爱看点热闹,连她家墙头两只猫打架她都要等猫打完,然后喝彩,她只能失望回去了。回去前还说叫江盈知需要帮手找她,其实她很能打的。
江盈知笑得够呛,想着下回跟她在书院的儿子说声,念些好的东西给他娘听吧。
下午歇了后,要回西塘关前,江盈知带着小梅转道往另一边走,那个摊子不大显眼,尤其在树的荫蔽处。
跟江盈知回家是两个相反的方向,反正不仔细根本不会看见。
她过去的时候,摊子上一对夫妻正在给渔民递碗,一个女童蹲在旁边玩沙子。
本来女人还是笑着同熟人寒暄,直到被她丈夫戳了戳,看到江盈知的时候立马变了脸色,有点惶惶不安。
然后偏开头,搓着自己的手,她丈夫也是如此,又抬起头,想要开口说点啥,被旁边女人一拉,又闭上了嘴。
江盈知笑道:“来一碗鱼丸。”
“鱼…,”女人有点破音,咽了咽口水,“要鱼丸吗?”
“只要鱼丸,”江盈知说,因为不用看椒盐虾,光闻到油就知道,炸出来不会好吃的。
女人和她丈夫相互看了眼,最后决定把桶里的鱼丸捞出一碗来,递过去,她小声说:“一碗三文钱。”
比江盈知当初卖的便宜,那个时候她卖剥皮鱼的鱼肉都要六文,不过这鱼丸汤真的除了鱼丸,还有点小葱虾米,再放一把小青菜就能做清汤鱼丸了。
她接过女人手里的碗,瞧了眼,鱼丸一看外皮软塌塌的,压根没有搅打上劲,江盈知拿起勺子舀起一个,尝了口,有点沉默。
腥气重,而且有刺,粘在她舌头上,她吐掉。
“要不要聊一聊,”江盈知指着这个简陋摊子上的鱼丸桶。
最后这一家来到了四时鲜的铺面,战战兢兢地坐下来,小梅给两人倒茶。
江盈知有点好奇,她根本没有见过这两人,“你们来我摊子上吃过?还是吃鱼宴的时候来过?”
叫崔大妞的女人终于破了心理防线,她低着头说:“我吃过几次,想着鱼丸实在好,就琢磨能不能自己做,后面,”
“后面你那摊子不是卖椒盐虾,我爱吃,”崔大妞指着食铺的门口说,“那天我也来捧场了,看你卖椒盐,就动了自己做的心思。”
“小妹,实在对不住,我们这几日也就卖了一百文,全都给你成不成。”
江盈知又不是来找麻烦的,她问道:“鱼丸是你自己琢磨的?”
“哎,我自己想的,”崔大妞很老实,“就一遍一遍试呗,试到能成个型就出来卖了。”
真是个有动手能力又莽的大姐。
江盈知想了会儿说:“我也不是来叫你们停掉生意的,椒盐虾你们做不好的,油不行,费了不少虾吧。”
崔大妞一脸震惊,“你怎么知道,这玩意吃着又酥又脆,我炸出来全焦了。”
她丈夫在旁边嘀咕,“我觉得挺好吃。”
合着崔大妞能有沾了点皮毛就敢出来摆摊,全靠她丈夫真心觉得味道不错啊。
江盈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啥也不用说了,我倒是能教你们做鱼丸,但是”
“你们要给我一两五钱,这个做法就告诉你们,我自己还卖的啊,不是我就不卖了。”
她可不是来发善心,也不是想靠着这两个人赚钱,而是觉得一两五钱也舍不得拿的话,没有教的必要。
真心想学,像周飞燕只靠自己使劲攒钱,攒到二两去跟药婆学手艺,那才能长久,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总不会珍惜。
江盈知抬头看天,天色有点晚了,她起身,“你们自己琢磨吧,觉得这个价钱能出得起,就来这里找我。”
她喊,“小梅,走啦,去接海娃。”
这一家三口跟在她俩后面出门,嘀嘀咕咕说了一路,江盈知也没有管。
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早上从西塘关回来,她啃着周巧女做的油饼,想着去开小门,被蹲在墙角的崔大妞吓一跳。
“大姐,你没回家啊,”江盈知急急忙忙拿稳油饼,差点没得吃了。
崔大妞憨憨笑了声,“我天没亮来的,就等着你呢,钱我凑够了,你给数数。”
“我家男人说我这手艺,迟早能出头的,以后也说不定跟你一样,能上明年的吃鱼宴,”崔大妞跟在她后头说,语气饱含了笃定,压根不觉得她家男人说的是假话。
江盈知还挺喜欢这种性格的,进门把一袋子钱倒出来数,零零散散的铜板,还有点碎银子,正正好好一两五钱。
她也没问银子哪来的,收了钱好办事。
“大妞姐,你下午来找我吧,这会儿我要忙了,带上你家男人一起,我教你,不过也明说了,你花了钱,要教别人我也管不着,只是先顾及着你们自个儿吧。”
崔大妞连连点头,这钱都把她家底掏空大半,两人哄着她婆婆拿了一点钱,这才来学的,咋可能教给别人。
下午两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桶海鲈鱼。
江盈知教得很认真,几乎是从选鱼开始说:“不是所有鱼都能做鱼丸的,要白肉,还要有黏性,像是剥皮鱼、马鲛鱼、墨鱼等,这些都能做,海鲈鱼当然也可以。”
她自己懒的时候,真的会把鱼肉片下来,直接用刀剁,再用棒槌打,不过教别人,她拿着刀说:“鱼丸里头最不能有的就是鱼刺,要是卡住别人,你们拿什么东西还。”
“所以就拿刀,把鱼骨先剔了,顺着这个纹路,用刀一点点把鱼茸刮下来,别嫌烦。”
江盈知从刮鱼茸开始教,到反复拍打鱼丸,再到挤鱼丸,教完后晃了晃胳膊,这真的是很吃力气的活。
但是崔大妞还真是天生做鱼丸的人,劲大,压根不觉得累,拍打出来的鱼丸比江盈知做的还要弹,而她丈夫是个老实人,不爱说话,做事慢,刮鱼茸倒是个好手。
“你们回家再试试,要是有啥不懂的,过来问我,”江盈知说道。
她自己还挺烦长期只做一样东西的,但是对于崔大妞两人来说,会好好经营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本事。
所以当过了一段日子后,她听见有人说有家鱼丸汤卖得不错,鱼丸特别好吃的时候,江盈知大概也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不过更欣慰于大家能一年四季都吃到鱼丸了。
慢慢的,她也会找合适的人,把有些她不会再做的吃食给教出去,让更多人能尝到美味。
只是人还挺难找的,只能慢慢谋划。
这天,江盈知炖完了鱼丸,在砧板上切着鱼,练练自己的刀功,小梅像一阵风跑过来,停在她身旁。
“阿姐!”小梅很激动。
江盈知把刀放在抹布上抹了抹,转过头看她,“一惊一乍的,咋的,大人物来了?”
“不是大人物,”小梅缓了口气说,“那个挑客又来了!”
江盈知哦了声,“来了就来了,他爱来就来吧。”
反正都是来送钱的,只是感慨于这个人挑的时间好,每次都赶在刚开门的时候,要是晚点,保管热闹得他连门都进不来。
熟悉的二人组进门,江盈知连待客的热情都没有,看了眼庄轻舟然后扭头,挺骚包的,这人穿了件偏紫的纱袍,还是摇着扇子。
他开口喊了声,“小东家。”
“小东家,你
接不接活?”随从拿着提盒过来问。
江盈知回得很直白说:“不接,没空。”
一天忙都忙够呛,还接活,她没有那么闲工夫,而且她不接活也不接龟毛爱挑的人。
随从掀开提盒盖子,他把盒子放在小凳子上,“原本还想劳烦你用这些炒点饭,这是报酬。”
他把另一坛黄酒放到桌上,江盈知垂眼看了下,熟悉的绍字标头,绍酒可是黄酒里最好的。
她露出迎客的笑容,“炒什么呢?拿来我瞧瞧。”
随着随从把食材一样样从提盒里拿出来,她的笑容逐渐凝固,到底谁吃蛋炒饭要加那么多好东西的。
“三黄鸡刚下的蛋”
“这是三黄鸡的鸡脯肉”
“华府那边的火腿”
“上好的干贝、麻鸭的鸭肫、梅花参。”
随从最后拿出一袋米,打开跟她说:“兴化那的晚米,煮饭最好。”
江盈知觉得纯粹有病,那么好的东西就乐意混到一碗炒饭里,她压根没做过料这么丰盛的,这么好的炒饭。
“海参要泡,干贝得黄酒发,今天发完明天吃,黄酒再拿一坛,明日来吃,”江盈知又看了眼黄酒,她要得毫不心软,“记得付我的加工费,三百文。”
要不是看在这坛黄酒的份上,她真想要一两的加工费,这些好食材得完全炒好,得费很大的工夫。
干贝不能用水发,水发出来味道不算好,要用黄酒浸上一夜,发到干贝肉变得厚实,发透了,还得大火烧开,文火再把干贝煨到软,让鲜味蔓延。
至于梅花参,真的是海参里最大最佳的品种,晒干后也仍有半斤到一斤的重量,这个水发泡开后是不能久放的,一定得尽早吃完。
而且还要保证这些食材的先后顺序,她要三百文都是客气的了。
庄轻舟闻言点头,“你炒,我明日下午来。”
说完没走,他看着柱子递过来的纸单,细细看了起来,他说:“这个鸭血粉丝汤是什么?”
“土鸭,”江盈知着重强调,“它的血,它的肠子、它的心、肝、胗,还有油豆腐,你看你吃不吃。”
庄轻舟算是领教了江盈知的脾气,他压根不吃那些玩意,却鬼使神差地说:“就来一份这个。”
“真要来一份?”江盈知狐疑,“上了不能退。”
庄轻舟嗯了声。
江盈知自己还是很喜欢吃鸭血粉丝汤的,昨天有食客给她送了一堆鸭杂,那女人家里养鸭的,听说她爱吃鸭血,大早上的又给送来一大盆鸭血,她干脆做了鸭血粉丝汤。
鸭杂都是已经煮好的,用了之前的老卤,汤底用了筒骨、鸡骨架和老鸭炖出来的,江盈知把泡开的粉丝放到砂锅里煮。
捞出粉丝放在碗里,从锅里舀鸭杂,鸭血沿边放,油豆腐,再淋上汤汁。
李海红把这碗鸭血粉丝汤端给庄轻舟,他用自己的筷子搅着粉丝,倒是没有腥气。
他盯着碗里的鸭杂看了一会儿,简直鸭的心肝脾肺肾都全利用起来了。
庄轻舟筷子按在鸭血上,好久才犹豫着夹起来,放到嘴边轻咬一口,很嫩。
他没有吃过鸭血,也没有吃过爽脆的鸭杂,所以他很难用其他上好鸭子的鸭杂来比较,正因为没法比较,他难得闭了嘴。
默默吃着,而且这回没有尝了几筷子就走人,因为真饿。
庄轻舟在这里慢条斯理吃饭,那边陈三明去找王良,这段时间他因为渔船回洋忙得焦头烂额。
总算能歇几日,在家躺了一日,本来想叫双鱼来,她没空,退而求其次选了王良。
“走啊,去小满的食铺吃点东西,这遭瘟的管事,一天天的竟知道折磨人,”陈三明同王良抱怨。
王良指了指自己眼下的青黑,“瞧吧,熬的,你小叔也是疯了,水操前还寄信回来,买了东坊最好的门面。”
陈三明倒也没那么惊讶,“做什么的?他要办鱼行?”
“不是鱼行,”王良小声说,“是货运。”
陈三明瞪大眼睛,“货运?玩这么大的?”
办鱼行的话,王逢年可谓水到渠成,只要他想,曾经受过他恩惠的渔民能立马转而投靠他的鱼行,压根不用发愁。
可是货运,那就是另一条根子上的事情,混迹商帮才能打得开海上航运线路,如果从明府往海浦,那得过庄家的商帮。
陈三明边往外走边说:“我小叔疯了,不跟庄轻舟对着干,要跟他联手了?”
王良翻了个大白眼,“你真能说得出口,我老大能低头?”
“谁说要走明府的,转南去闽粤,”王良背过手,“跟你说个啥,你又不懂。”
陈三明还想骂他几句来着,结果看到从四时鲜铺面里出来的庄轻舟,他在心里脏字连篇。
这个风流公子哥怎么会在这!陈三明想,不行,不行,得赶紧跟他小叔说一声,二十五了,有点苗头不容易。
王良也看见了,他又揉了揉眼,确定没看错。
他则想的是,庄轻舟这死小子不会听到什么风声了,过来堵他老大生意的吧,得赶紧跟他老大说一声。
“不吃了,去找我小叔。”
“不吃了,去找我老大。”
两个人异口同声,还吃啥呀。
也是碰巧,从三口洋的水操一路转向,最后一战在望海的招宝山,几个月前震慑了一批海盗,几个月后又在这操练。
这一战打得很激烈,船都烧了好几艘,双方各失败了很多人,落到海里退出战局,几帮人马斗到夜里,以王逢年赤手爬上定安岛的高船插上海浦旗,彻底结束战局。
这会儿正在清水岸口举办庆功宴。
他俩到清水岸口的时候是傍晚,王逢年在门口同定安岛的指挥使说话。
指挥使不解:“下回真不来了?你以前不是最喜欢水操的。”
“真不去了,”王逢年拒绝,摸着眉骨上的伤,“以后让王明信代我去。”
“他比你还差得远,”指挥使叹息,多么好的一个军丁苗子,身体强悍,身手矫健,可惜了。
那边陈三明很激动地喊,“小叔——”
王逢年听见了,朝指挥使说:“家里小辈来了,失陪。”
说完他大步走过去,王良瞧着激战出来,气势越发迫人的老大,抢在陈三明前头开口,“老大,庄轻舟来海浦了!”
王逢年看王良,问道:“海浦是我家?他来了还得特地告知我。”
“这点破事也值得说,”王逢年转身就走,王明信在后面叫他,庆功宴要开始了。
陈三明翻了个白眼,等他说完,他小叔巴不得海浦是他家,把海路全堵死,又白了一眼王良,没用的东西。
他赶紧跑上前,跟王逢年小声说:“小叔,你可别觉得我不帮你。”
“庄轻舟是来海浦不错,他从小满那里出来的。”
王逢年停住步子。
庄轻舟最出名的不是相貌,是风流多情。
这一夜,有人难眠。
转日午后,过了四时鲜最热闹的点,食客陆续散场,有些人肚子吃得滚圆,手里还要外带一大堆东西。
庄轻舟就是这个时候到的,他从轿子上下来,摇着黑漆骨扇,走路不缓不慢,然后他停了步子。
王逢年从另一边路口走来,面色冷冽,眉骨的长伤口,挺拔的身姿,让他有了凛然的气势。
“怎么,打不过定安岛的精兵强将,水操失利,灰溜溜回来了?”庄轻舟晃了晃扇子,面上带笑,语气却是绵里藏针。
王逢年轻抬眼皮,“总比大舱漏完,小舱进水,几百斤茶叶全废的人要好。”
“我要是你,哪有脸来吃饭。”
两个人才碰面,就先呛上了。
庄轻舟被他踩了痛点,心里骂人,嘴上说:“家大业大,赔得起。”
两人同时站到门口,那有几扇门,偏偏就可着正中走。
庄轻舟说:“你居然也有兴致来吃饭,怎么不跟你的船过了?”
王逢年没搭理,大跨步进门。
海浦要是他家,方圆二百里不许有庄轻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