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版炒饭
四时鲜铺面里, 江盈知逗着阿喜和小七,两个小孩坐在高凳上吃着鱿鱼丝。
方泽兰送了米来,顺带托江盈知帮她看下两个孩子, 她得往渔港送点东西。
她刚出门不久, 门口有了动静。
江盈知也没仔细听,以为是方泽兰,所以笑着说:“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 回来了。”
王逢年轻声回她。
江盈知听见这个声音很惊讶, 走了几步出去,她看见王逢年有点惊喜, “年哥你回来了啊?”
“年哥是什么, 年糕吗?”小七吃着鱿鱼丝, 含糊不清地说。
阿喜很认真地指着王逢年说:“是他啦。”
她也学着江盈知的口气喊,“年哥, 你回来啦。”
“小学人精, ”江盈知伸手刮刮她的鼻子, “你怎么什么都学呀。”
王逢年原本淡漠的神情, 渐渐变得温和许多。
“快坐会儿先,刚回来吧,”江盈知转向王逢年, 又指指自己的眼睛, “怎么这还带伤了?”
“不小心伤的,不碍事, ”王逢年看了眼这院子, 再次抬头的时候, 庄轻舟走了进来。
庄轻舟准备走到灶房门前,王逢年往边上迈了一步, 无形间堵住了他的路。
“让路,”庄轻舟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两个字。
王逢年很不客气,他说话轻却讽刺,“桌子在那边,你看不见吗?”
庄轻舟打不过这个莽夫,退而求其次问,“小东家,炒饭做了没?”
江盈知不知道两个人的争锋,在弄食材,语气很平地说:“坐会儿,现在炒。”
她又含笑问王逢年,“吃了没?给你现做份汤面?”
庄轻舟皱眉,怎么偏心眼。
王逢年挑眉看他一眼,一晚上的猜测被击碎,心暂时平稳落地,回道:“好。”
江盈知在忙,王婆子要烧灶,李海红去打扫包间了。
小七和阿喜两个要下高凳,她很自然地喊,“年哥,你帮我看下这两个小家伙。”
王逢年没有犹豫走过去,庄轻舟靠在椅背上,目光在二人身上打转,心里有了谱,扇子轻轻磕着桌面,呵。
江盈知虽然嘴上回得敷衍,可炒起饭来一点不敷衍,毕竟做砸了,倒不是说赔不赔得起,而是把好好的食材给糟蹋了。
她做这么豪华的炒饭,所以连饭都很讲究,饭要先煮熟,然后捏碎,不碎的炒饭不能达到蛋液裹满饭,达到金裹银的效果。
捏碎的米饭放在一旁,江盈知换了口砂锅,在这里面炒饭受热才会均匀,油热后放葱白增香,米饭放入炒匀炒透,她小心倒着蛋液,翻炒间碎米饭渐渐变得金黄,逐渐变成每一粒都是金裹银。
她再一一放火腿、梅花参、干贝,好的炒饭不需要用盐,盐味来自风干的火腿和炖熟后的干贝,它们会把盐渗透到米饭里。
而鲜味来自于虾籽、虾仁和鸡腿肉,油润则取决于最后加入的鸡汤,让米饭在粒粒分明的同时,又不显得涩口,也让米饭的味道更加丰富。
这样一盘炒饭,在炒的时候已经香得整个灶房都萦绕着味道,王婆子感觉那灶火的烟味都盖不住,香得她直抽鼻子。
卖相也是一等一得好,米饭金黄又粒粒分明,在这松散油润的米饭里夹杂着丝丝干贝,隐藏其间的虾籽,嫩鸡腿肉,鸭肫,葱花则增点了色泽。
要是只尝一口,感觉像喝了酒,香飘飘的,醉醺醺的,因为实在过于丰富的鲜味,会让人的味觉产生极大的满足。
她准备递过去,王逢年看接过,“我送吧。”
“就那一桌啊,”江盈知也没有拒绝,继续忙自己的。
王逢年看她炒了那么久,一看这里头的料,闻一闻就知道是什么,纯粹来折腾人的,他的情绪已经到了顶点。
他一转身面色冷了下来,几步走出去,随手把炒饭搁在桌子上,他说得很轻,像是怕被谁听见,“吃吧,用你家祖传的筷子。”
随从拿筷子的手顿住,庄轻舟手朝后,接过筷子,“你也想要?改天给你送十双,这祖传的东西我家里多得很。”
“无福消受,”王逢年淡淡瞥了一眼,“多吃点,毕竟吃了上顿没下顿。”
庄轻舟听出他的阴阳怪气,哼了声,随后尝了口炒饭,他偏头喊,“小东家,这鸡肉老了点,该昨日就炒的,还有这鸭肫也是,失了些味道。”
江盈知真想轰人,下一回这姓庄的拿什么好东西来,她都不会再接了。
她走出几步来,语气有点不耐,“哦,谁让你昨日拿来的。”
“我反正一点都不挑,”王逢年用在场所有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不管山鲜海味,还是清汤小饭,能吃饱就行。”
江盈知朝他投以赞许的眼神。
庄轻舟还想说的话堵在了喉咙里,啥玩意,拿他做跳板,跟谁表忠心呢。
他被噎得吃不下饭,半碗饭吃得他难受,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跟这姓王的犯冲。
庄轻舟站起来,呵了声,“长青,拿上东西走。”
柱子跑出来恭送他,王逢年说:“给钱了没,就走?盘子是食铺的。”
长青打开食盒低头看了眼,还真是,庄轻舟回头,冷笑,“长青,给钱。”
给完了钱,王逢年说:“记得吃完,那么多好东西别、噎、着。”
他看似很有礼数地说:“好走,不送。”
庄轻舟没有回头,大步走了出去,等着吧。
江盈知暗想,这好走不送,怎么听着像关门,放狗。
她也没放在心上,食铺中午就已经把全部东西卖完了,她只能现烧,没有太多的食材了。
酸汤倒是还有,她顺手磕了个鸡蛋,做了碗酸汤面,把煎的荷包蛋放上去,因为王逢年真不挑,所以她做什么都成。
她出去的时候,王逢年旁边坐着小七和阿喜,他低头用院子里的野草,在编着螃蟹,面色柔和,随手递给旁边的阿喜,“拿着玩吧。”
阿喜高兴地拍手,拿过那只小螃蟹,晃了又晃。
王逢年抬头,起身接过碗,轻轻放下后说:“麻烦了。”
又说:“还没有来得及恭喜你,牌匾我看见了。”
“很厉害。”
江盈知回了李海红一句,回过头说:“什么很厉害?”
听清了后,她也没有很谦虚,“还行,全靠大家抬爱。”
“今年还挺热闹的,可惜你没来,”江盈知坐下来,阿喜把草编螃蟹给她瞧,她低头看了眼。
王逢年没吃面,看她。
转而问:“你喜欢吃鱼宴?”
“很有意思啊,”江盈知说,“不过要是只比厨艺就好了,我觉得那得到了牌匾或是什么,才是实至名归。”
王逢年很笃定,“肯定会有的。”
江盈知还想问什么,这时陈三明从门口探头进来,他只露了半个脑袋说:“我有没有打扰你们?”
王逢年盯着他,陈三明隔那么远都感受到了寒意。
他破罐子破摔,干脆走了进来,“我真的很饿,没吃一口饭,忍到了现在。”
不然他不会打扰的,馋已经占据了他的脑子。
“小满,我来带阿喜和小七,”方泽兰这会儿也进了门,然后她笑笑没说话。
不过后面那两个就没啥眼色了,王良跑进来喊,“小满,快给哥上一份大餐,老大付钱,我已经快饿扁了。”
方兆兴傻乐,“我也吃,王老大付钱。”
王逢年微笑,他说:“他们不吃。”
“我没带钱。”
“饿着吧。”
多么熟悉的话,江盈知哈哈大笑,“成,算我请客,我有钱,要吃什么尽管点。”
话是这么说,最后这三人组苦哈哈地嗦着面,有苦不敢言。
吃完面后,王逢年跟江盈知告辞,他没说什么,他一说话,后面几双眼睛齐齐看过来。
尤其有两个好奇小孩,当他说:“小满”
小七捧着脸说:“小满姐姐,他叫你哎”
阿喜歪着脑袋,大眼睛里满是好奇,“你叫小满姐姐做什么哦?”
“小孩你不懂,”陈三明在后面阴阳怪气。
王逢年选择先走,今天
真不是个好日子,有这么多让他不顺眼的人。
当然最不顺眼的人还没解决。
王逢年从食铺里出来,转道去了一间茶铺,陈希在里头喝茶,翻了个白眼,“大半夜的你找我,让我去堵岸口。”
“王逢年,你是不是有病?”
“堵了没?”王逢年落座,只关心这个问题。
陈希摸了把额头,傲娇道:“还能有小爷我出马办不了的事情。”
“连夜给堵了,青石岗和四陈岛那个岸口那么窄,几艘船就给堵住了,保管过不去。”
“消息放了没?”王逢年问,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
陈希真想白眼白死王逢年,他把茶盏磕在桌子上,“放了!”
最东边的钞关明日要休整,连带着这一整片的关口,不能进也不能出。
堵了青石岗和四陈岛的那个路口,绕路就要过礁石滩,所以庄家的船只有从东边海道过的选择。要是想过东边钞关,今天庄轻舟就必须离开海浦,拿着税单过了钞关。
不然他那批货到不了宁城。
“你是不是有毛病,费那么大劲,就是为了把人赶出海浦,”陈希骂了声,觉得王逢年近来很诡异。
往年王逢年跟庄轻舟不对付,也就是宴席上互呛几句,或者海道上碰见你争我抢,现在是动真格的了。
王逢年喝了口茶,“看着碍眼。”
他近来会很忙,从出海做船老大转到货运航线,中间要办理的关卡特别繁琐,很多都要他亲自去办,几个岛来回跑,他不可能时时防着庄轻舟。
而庄轻舟别看在吃的上挑,要真上了心,花言巧语一大堆,原则是没有的,他可以用尽心机。
王逢年太明白庄轻舟的德行。
那他只能让人立即,马上滚出海浦,别在她面前晃悠。
王逢年在陈希的骂声里缓缓露出笑来。
这边笑,庄轻舟那边就是恼怒,本来这一趟不用他亲自押运的,明府庄家的绿眉毛商船谁不认识,海路全通。
而且只要过了青石岗那个岸口,从西绕一圈,避开钞关往溪山那个关口过,能省一大笔关税。
但从钞关过,他不得不自己去一趟,因为钞关税单得船主去报,他得填几千两进去。
他冷笑,王逢年真的是有病。
他还没动心思就把他挤兑出海浦,他要是真动点心思。
庄轻舟盘算着什么,吃下这个闷亏,冷笑一声,跟长青说:“现在去起船。”
绿眉毛出海转过花斑岛往东的海域去的时候,乌船就在一旁停着,毫不掩饰。
王逢年站在船头,目送那艘商船远去,滚出海浦方圆二百里。
好走不送,这四个字从他唇间出来,飘荡在茫茫大海。
送走庄轻舟后,王逢年从乌船下来,走到了四时鲜铺面前,抬腿迈步进门。
听见小梅跟江盈知说到挑客,他接话,“回去了,海浦不是他该待的地方。”
江盈知好奇,“这就回去啦,他不是海浦的?我还以为是里镇哪个酒楼的公子哥。”
小梅一看见王逢年就溜走了,李海红和王婆子也各自做自己的事情。
江盈知也没有太关心庄轻舟,她正找王逢年有事,“年哥,问你个事。”
王逢年说话也很和缓,“怎么了?”
“你不是知道的,”江盈知拉开椅子坐下来,“我得了那个头名,有一百两的赏银,我想买艘大点的船,你看能不能买到?”
这件事她想了挺久的,从拿到钱就开始琢磨了,小对船划着太累了,她也不是划船的料。
如果有艘大点的船,就能拿得更多的东西了,她现在拿东西很费劲,尤其是小对船装了棚顶后,每次得腿蜷缩在船舱里。
本来是想问王良的,但是江盈知不大信他,太不靠谱,这才等到王逢年回来。
昨日本来想说来着,但人太多也没有怎么寒暄,只好作罢。
今日倒是没人,难得有空闲,又正巧王逢年过来,她赶紧问了。
王逢年眼神落到她脸上,又移开说:“想要什么船?”
“有没有喜欢的?”
江盈知对船也不算了解,她说等会儿,起身去拿洗好的李子放桌上,随口说:“我不知道啊,大一些就好了,一百两能买到吗?”
海浦的船她打听过,还挺贵的,看用的什么木头,有几十两到几百两不等,当然上千两也很多。
“不要买船,那些市面上出售的多半是别人用过的,”王逢年很有耐心跟她解释,“重新涂桐油,刷石灰,瞧着新,但却用不了几年。”
他又说:“买船不如你自己造船,造两艘,一艘小船自己用,一艘大船出海。”
“造船?”江盈知吃了口李子,有点好奇,“这更贵吧,我没有那么多钱。”
造船当然很贵,工艺繁琐,尤其还得船主和大木师傅相面,看看合不合才能造,工期特别漫长。
王逢年摇了摇头,“我有认识的大木师傅,一百两正好。”
他手搭在桌角,看向江盈知,神色认真,“你不想要一艘插满船旗,船旗上全是你名字的船吗?”
“你以前说过很气派,你也可以有。”
江盈知有点发愣,她从来没有想过,因为航船并不是她擅长的领域,没涉足太多的,也就没有那么多底气。
“可以吗?”江盈知疑问,因为海浦对于其他很放得开,不论性别,但在渔船上规矩特别多,基本没有给女人造船的。
“小满,”王逢年喊她的名字,“为什么不可以。”
“从前海浦也没有女子拿下做鱼第一鲜的牌匾,你做到了。”
“那在渔船你也能成为第一个,自己做船主。”
王逢年看得很远,明明只是刚问的问题,他却能很快给出最佳的回答。
他说:“小满,其实你应该有一艘捕鱼船,组建自己的船工出海捕鱼,不拘束于什么鱼类。”
“那么就不用等着别人手里的东西,有自己的大捕船,每日都有新鲜的海货,就算鱼行抬高价低价,外面鱼运如何,都不会影响你,也不会影响你食铺的生意和价钱。”
“这样才不会受制于人。”
江盈知听得出神,手轻轻叩击着桌面,在王逢年的描述中,她觉得有点心潮澎湃,这种心情是面向新领域时的激动。
“我觉得可以有,”江盈知笑起来,“被你说的,我觉得自己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可是造船要好久。”
王逢年说:“去我那看看船模,看你喜欢什么船,我可以先租给你,等你的船造好。”
江盈知犹豫,他又说:“毕竟我的船太多,放着也没用,你能用上最好。”
“真不要租?”王逢人不只会踩人痛处,更会说到别人软肋上,“我给你数数下半年的汛期,海蜇、白蟹、桂花黄鱼、对虾、门蟹、鳗鱼、带鱼。”
“除了带鱼是远洋外,其他可都是在近海的,早点有自己的船,找船工,趁着休洋备汛,下半年就能直接出海。”
其实他各种海鲜的汛期都没说完,江盈知已经心动了,怎么可以拒绝海鲜,而且还是第一手新鲜的海货。
“走走走,我跟小梅说一声,刚好完事还能顺道接海娃。”
她揣上了钱,跟着王逢年到了他家,也进到了那个放满船模的屋子里。
是间特别大的屋子,里外两间,最里面有大大小小的船模,而高台上很显眼的是乌船的船模。
它体型大,造的船模也大,哪怕看着船模也觉得特别有气势。
江盈知指着正中央乌船的船模说:“最喜欢这个,看着就很气派。”
“那送你,”王逢年回她。
“我想想就行了,”江盈知很有自知之明,“太贵了。”
她在船模间慢慢走着,被这些大小不一的船模给惊到,她好奇,“年哥,这些船你都有啊?”
这里至少有几十艘的船模。
“都有,有些已经损毁了,只保留着船模,”王逢年站在原地,看她雀跃的背影,回答她。
船模特别精致,木头做的,连舱门都能看得见,她看得渐渐入神,早就忘记什么孤男寡
女,共处一室。
这间屋子里充斥着桐油味,木头的香被掩盖,又透露出防腐的胡麻油和松香的味道,这样的气味交杂间,有淡淡的茶香靠近。
比起其他动静来,江盈知可能不会有什么反应,但她的鼻子太灵敏,味道的变化会让她很快察觉。
然后她还没有直起身子,一抬头,撞进王逢年的眼睛里。
黝黑深邃,里面倒映着她的脸。
江盈知无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后背靠在后面的木架上。
人的眼睛里能反应很多东西,流露得太明显。
王逢年自然地收回视线,转而说:“刚想告诉你,没选好的话,可以看看这艘苍船。”
江盈知缓了下,她扯出点笑,忽略掉那点异样,然后慢慢挪步过去,她的眼神落在大苍船上,这艘船真的很漂亮。
“这吃水有两米深,能容纳三十个人,有十几个舱,近海没问题,远洋逊色点,”王逢年慢慢给她介绍,“这船尖首宽尾,到时候船头也雕鹢鸟,”
说到这个,他看向江盈知,而江盈知心虚,毕竟她真忘了,乌船生辰宴随口答应的东西,这么多日子又那么忙,她想不起来要刻。
她摸摸鼻子,实话实说,“忘记了,我抽空就刻。”
“希望能有看见它的一日,”王逢年说。
江盈知唔了声,“也许很快。”
其实两人没在船模间多待,江盈知无法忽视看到的那双眼睛,那种眼神。这让她觉得很怪异,又很别扭,便先找借口出来了。
王逢年看她离开的背影,眉头轻皱,明明他都没走近,也没有任何越界。
他停在原地,没急着跟上去。
王逢年闭了闭眼,他让自己的眼神尽量变得冷淡,拿了艘船模出去。
“刚才我在看船,有没有吓到你,”王逢年上前,打断江盈知的思考,他把船模放在石桌上,退开点距离,并解释,“我一看起船来,很容易入神。”
江盈知想起他刚才的眼神,专注认真,又想起满屋的船模来,他大抵是很喜欢船的,所以竟也能在眼神流露出动人的情感。
她点点头,很能理解,就像她看到好东西时,眼神也会闪光,所以心里涌起的那股异样,让她刚才思索重新选择合作的念头被暂时打消。
王逢年微笑,但左手却慢慢蜷缩紧握。
他语气变得平静,“那你要不要造苍船?”
江盈知看着这艘大船,觉得两人关系仍旧处于朋友,刚才是她多心了。
她大概只能和朋友合作,其余的感情会让她有负担,她没法回应。
她随即露出自然的笑容,“好啊,一百两真的够吗?我觉得太少了吧,是不是给了熟人价,还造两艘,就算另一艘是小船也太便宜了,我其实还是能出得起这笔钱的。”
“肯定要比别人便宜,”王逢年适时坐下来,说着违心的话,“不然我船老大的面子往哪搁。”
江盈知笑道:“那还是给我太多人情价了,太便宜的话,我以后会很贪心的。”
她伸出两根手指比在一起,“给我便宜一点点就行了。”
王逢年不去看她,只看船,他说:“可以。”
甚至他还找了人来立租船和造船的字据和契约,他把大捕船租给江盈知,要了每个月二两的租钱,这个价钱给了便宜又很合理。
让江盈知的疑虑也打消,能很愉快地跟王逢年合作,在他问起生辰八字的时候,要跟大木师傅看相不相合,也很痛快地给了。
王逢年看着纸上的字,慢慢叠好,收进手里。
他保持着相对的距离,没有任何丝毫出格的举动,跟江盈知走出去的时候,他说:“你有打算掌舵的人选了?”
“你这也能看出来,”江盈知点点头,她指了指自己的左腿,“他腿有伤,其他不好干,掌舵应该还行吧,他以前做了五六年的船工,也是打小就出海的。”
“只是我得问问,要是他想的话。”
王逢年客观地说:“不出外海,他的腿伤不算碍事,近海风浪平,及时拢洋就行,得看他能不能掌好舵,做船工跟掌舵是不一样的。”
他本来想自己教的,一时又转变了念头,“到时候如果资质可以的话,我手里有个人能帮你教他,秋汛就能出海捕鱼。”
王逢年提前堵住了她的话,“不要谢我,到时候我也有麻烦你的事情。”
江盈知笑道:“还是得谢你啊,至于麻烦我,朋友的事情算不上麻不麻烦,我都能帮忙的。”
“年哥,我先走了啊,赶着回去问问,下次请你吃饭。”
她把字据拿好,朝他挥了挥手立即转身离去,海娃已经被小梅接走了,她只管走就行。
而王逢年及时止步,没有多送,垂眸深思。
江盈知回去后,在西塘关的海岸,之前陈强胜同她谈腿伤掉下来的礁石旁。
两人站在那片礁石滩,面对着大海,江盈知问,“强胜哥,你还想上船出海吗?”
“不要管别人,问问你自己,”她笑了笑,“我从前一直觉得,大概腿伤对你来说,也折磨了你很多,所以帮你去东岗,也想让你有个盼头。”
“但是现在,问问自己,这是你想要过的日子吗?”
周飞燕不再摆摊的日子里,她每天都很上进地跟药婆学,东奔西走,甚至不忘每日拉陈强胜来回走路,给他按摩推拿,让他的腿越来越趋近于寻常,不再踩着就疼。
腿伤渐渐有了好转,陈强胜当然也动过其他心思,想赚更多的钱,想给爹娘和小燕更好的生活,但总会觉得对不起江盈知。
他没有那么雀跃,相反很犹豫,“可我走了,你那边就忙不过来了。”
“那不用操心,我有人选,”江盈知朝他眨眨眼,“别人说子承父业,我这里要反过来,变成父承子业。”
大家都有活路,只有陈大发歇了海蛇的活,在陈大木那干着零工,每天领着顺子,父子俩苦哈哈地守家门。
有一次陈大发酒后还哭诉,让他有份工,西塘关大伙都笑他。
江盈知想当然成,她那边缺帮手,陈大发完全可以顶陈强胜的位置,顺子也可以帮忙,小孩自己一个人留在西塘关也孤单。
“你想去吗?”江盈知再一次,很郑重地问他,“让你当掌舵的,我这边有人可以帮你,强胜哥,你要去吗?”
陈强胜那潜藏在心底的出海梦,也渐渐地冒出头来,但他说:“我虽然想去,可我得问问家里人。”
“小满,我自私过很多次,这一次,不能那么自私了。”
不过这一次,没有人阻拦他。
王三娘骂他,“你个傻蛋,小满让你出海做掌舵的,是想拉你一把,你还顾忌那做啥。”
她自己红着眼,抹了把泪跟江盈知说:“欠你的总还不清,阿姑都给记着呢。”
“阿姑,你对我的好,我也全记着,”江盈知说,她回想她到这里来,王三娘很快接纳了她,在她下水救人时,王三娘和陈强胜不管不顾跑来拉她,后面带她落户。
其实她们间谈不上还不还。
两人在说话的时候,周飞燕笑着对陈强胜说:“去吧,不然我那么拼命让你治腿做什么呢。”
她看向海面,不知道说给自己,还是说给陈强胜,“人的盼头不要挂在别人身上,要在自己身上。”
最后陈强胜跟江盈知,很坚定地说:“我想出海。”
哪怕他知道过程很辛苦,他可以迎难而上。
即使船因为破损,风暴和无法抵挡的潮流,被迫暂留海岸,但只要有机会,依旧可以重新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