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场海上的雪,走在下雪的海滩上,享受着冬日的海风,尽管冰凉。
也没有错过和盐商约好的时间。
等雪停后,擦着约好的时间到的。
盐商其实说来很惊讶,毕竟他和王逢年做生意那么久以来,男的老的少的全见过,唯独没见过女的。
他肯定卖王逢年一个面子,和江盈知说话也很客气,以一个市面上合理的价格,跟她达成了稳定供货协议。
等盐商走后,江盈知看着契约,笑问王逢年,“明明你可以拿着盐跟我做生意的,怎么要给我介绍盐商。”
“对我这么好,不怕到时候我又反悔。”
王逢年抬眼看她,轻笑,“跟我做生意,你才不好反悔。”
“我很可恶的。”
江盈知托腮,“我还真看不出来。”
以后她就明白了,确实很可恶。
不过现在这会儿,她确实有点感动,感动于别人对她毫无保留的好意。
这种好,还不是冬天送蒲扇,夏天送火炉的好,是踩在别人心坎上,实处的那种好。
她忽然想起王良请她给老王头指导做饭时,她收到的那些淮盐了,那时她很欢喜,现在却多了几分沉甸甸的感觉。
大概是被爱被喜欢着,像以前她穿过轻软的羽绒,披在她的身上,在寒凉的冬日里,也有了密不透风的暖意。
江盈知也并没有急于要去偿还这份好意,她只是压在心里。
她主动伸出了手,去握王逢年的手,“走呀,难得来这里,我们去逛逛。”
其他地方她不知道,反正海岛的宵禁并不严格,管控最严的是海运和海盗。
这个岛叫西华岛,比海浦要繁荣得多,它的渔港对接着好几个大岛,从闽粤两省来的船只,也必须从这过。
所以哪怕冬日夜晚,街道也很热闹。
江盈知是个玩兴不减的人,而王逢年实则很沉闷,但这两个人在一起,总会相互迁就对方,所以磨合得很顺利。
“王逢年,到这里来,”江盈知拉他,在一个做泥人的摊子上停下,她兴致勃勃,“我做这个可厉害了,给你捏一个。”
王逢年看了眼小贩捏的泥人,白陶土捏的,干后上了色,活灵活现。
他看了眼收回视线,笑着点头,“好,我等着。”
江盈知交了钱,取了点陶土,压根不用看,在心里描摹王逢年的脸,挺拔的鼻骨,锋利的眉眼,她揉着陶泥往下捏。
王逢年说出去一趟,他先是到小贩那说了两句,给了钱,小贩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江盈知,满口答应。
而后他出去,过了会儿才拿着东西回来。
捏泥人很冻手,夜里风大,江盈知捏一会儿就会搓搓手,再往下捏。
在她又一次揉手的时候,手里塞进了个温热的东西,借着蜡烛,能看清是个汤婆子,包着层绒布。
“想什么来什么,”江盈知假装哇了声,把汤婆子捧在手里,她说,“你可真贴心。
”
她贴近过来,喊他,“王逢年,”然后又毫不掩饰地表达,“我可真太喜欢你了。”
王逢年猝不及防被她表白,突然耳热,心跳渐快,他也被真切热忱的喜欢感染,小声说:“我也是。”
“不管是江盈知还是小满,”他说,“都很喜欢。”
没有特意选定的环境,也没有好的氛围,就在张破桌旁,周围还有小贩的吆喝声,混杂着旁边酒楼喝酒划拳的声音。
杂乱纷扰,北风呼啸,两个人却在那里互诉衷肠。
江盈知笑,她明白她的感情总是能被很好地回应。
“快看,像不像,”江盈知托着泥人,凑到蜡烛边给王逢年看。
“像,”王逢年很仔细地看,没上色,只看个五官就知道很像。
他并没有说我很喜欢,只是放了一个刚买的楠木雕花木盒,他说:“要放这里。”
“给你,”江盈知看了眼那个盒子,心里很满意,“到时候再给我,我给它上色。”
现在太黑了点,她上不来色。
到了要走前,小贩才拿着一对陶泥走来,是对金童玉女,他笑着说:“我捏泥人的,就喜欢看面相,跟两位合眼缘,这个送给两位,散散财气,不要钱。”
“真的啊,”江盈知好惊喜,她眯起看陶人,金童束发,笑眼红脸,玉女是绑辫子的,眉毛细细,酒窝深深,很可爱。
而且跟她和王逢年很像,大概以后一看见这两个陶人,就想起这美好的一日。
江盈知一路上都在高兴,倒不是因为不花钱,而是好事发生,也很喜欢这个。
“今日可真好,玩了雪,跟盐商合作也谈了,还得到了这两个,”江盈知说,“我好高兴。”
王逢年也笑,“今日真好。”
两个人还给一对陶人挑了个很好的盒子,红绒底,好好地安置。
夜里到客栈后,江盈知把它们摆在床头,头碰头,脚挨脚,然后才睡去。
到了第二日早上,她和王逢年吃了西华岛最有名的三丁包,包的特别小巧,皮薄馅多。
里面的馅是笋丁、鸡肉和猪肉,笋是冬笋,而鸡肉是老母鸡的肉,咬开皮就会滴出油来,因为用的肉掺了肥,带着一点瘦肉,吃起来却不腻味。
这个包子意外地好吃,笋、鸡肉、猪肉都在包子皮里达到了中和跟平衡,会有越吃越香的感觉,而不是越吃越腻味。
她以前吃的三丁包其实是偏甜口的,放白糖提鲜,但这个不放糖,就是咸的好吃。
江盈知眼神一亮,她尝完第三个后才说:“等回去,我给你做个五丁包。”
“除了这三样,还可以放虾仁和海参,我跟你说,可好吃了,”江盈知越琢磨越兴奋,“我可以把这个作为招牌菜。”
她谈起自己热爱的东西,眼神里总闪着光,让人移不开视线。
海参干不缺,笋嘛,就春笋和冬笋两季放,夏秋放香菇,鸡和猪肉四季常在,而虾真的是汛期不断。
就以她的捕鱼船的一年安排来说,春天是江白虾的汛期,而后到了鹰爪虾,一路过了梅雨季,天气转凉,虾汛旺盛期,大个对虾、滑皮虾出场。
其中还有个叫大脚黄蜂的虾,虾汛就在江盈知的渔场,她特别喜欢这个虾,她随海浦人叫红落头。
虾壳到虾头全是红的,头特别容易掉,所以叫红落头。
摇星浦的海水好,养出来的虾也是鲜甜的,个头虽然不算大,但肉质好已然足够。
她兴冲冲地想,也兴冲冲地玩,正逢西华岛庙会尾声,她和王逢年分着吃了一碗鸡头米,是糖水,桂花味很浓,鸡头米很新鲜。
随大流去寺庙买了鱼放生,放的时候江盈知她差点没笑趴在王逢年身上,她笑着喘气说:“杀了太多鱼,佛已经渡不了我了。”
王逢年说:“鱼会原谅你的。”
“为什么?”江盈知好奇。
他解释,“你说鱼只有眨七下眼的记忆,它记不住,不会跟佛祖告状。”
“而且我们信海神,海神会保佑你,不保佑都不行,我每年给她进贡那么多。”
很认真的解释。
江盈知露出了个甜甜的笑容,她又说:“呸呸,幸亏海神听不见。”。
可今天阳光普照,她的心情也很好。
即使回到海浦,面临食客的盘问,依旧能笑着回:“出去玩了啊,到哪去了,不告诉你们。”
“不过给你们带回来一道新菜。”
她说上招牌菜,真是说干就干。
现在海浦渔港集市多,航船方便,各岛来卖山货的也不少。
江盈知总认识几个人,请他们每日都送冬笋来,这些人全都很高兴,有个老婆婆还一连声叫她菩萨,把她吓够呛。
后面才听清,人家说的好姑娘,惹了个小笑话。
但是那个小岛的冬笋真的好,黄皮小个,全是精华,没有春笋剖开的横节,削去底部的糙皮,留下的全是嫩笋。
五丁里,冬笋已经有了,海参干她到江下街鱼厂买的,每年海参旺季,鱼厂都要把它做成干海参,寻常人家不会做。
光是从鲜海参破肚,挤干水分,到后面腌制二十日,再煮一遍的烩参流程,烩参完要捞出沥水,再放到干木槽里拌灰。
草木灰不行,必须要榨木灰和松木灰,覆盖一层麻袋,晾四五天再捂个两天,才算做好,从前到后,花费要一个月。
所以想要买大量海参,只能到鱼厂去,还不一定能买到。
不过她嘛,朝中有熟人好办事。
王三娘管事替她拿下了这个大单,面色严肃,“我肯定会好好挑的。”
背着其他人冲江盈知挤挤眼,又拍拍自己的胸脯,告诉她,有姑在,这事不用愁。
江盈知可放心了,反正当日下午就收到了一筐干海参,品质很让人满意,个个饱满,她掂了掂,皮薄又重,肥厚,是干海参中的上等货。
泡开后涨发得比她手掌还要长。
五丁包中两丁齐全,另外鸡肉和猪肉她不用愁,有稳定供货,至于虾,有自己的渔船,红落头又在自己的渔场,每日一早等着新鲜虾货就行。
五样食材齐全,她把所有切好的丁,都混在一起,包进面团里,蒸出来的包子平平无奇,就像海浦最普遍的梅干菜包子。
还卖十五文一个。
梅干菜包子只要一文钱。
但这是在四时鲜,不是在哪家普通的包子铺。
一个姑娘阔气地说:“阿来,你们东西足的吧,十五文而已,看不起谁,给我上十个,我要尝尝,这五丁是哪五丁。”
“我也来十个先尝尝。”
“我肚子大,二十个不在话下。”
大家嘴上说,给钱也给得很积极,角落里一对中年夫妻在那嘀咕,两人在里镇开了一家食铺,早上卖包子,晌午卖面。
此时也是闻名而来,男的在那嘀咕,“怎么我们卖个两文钱的包子,他们就在那喊抢劫。”
“这十五文,那不都上人家兜里抢去了。”
他不服。
女的看他,“你明年也去拿个做鱼第一鲜,再来个金勺子,你卖一两银子一个包子,谁骂我都护着你。”
她男人一噎,细想是这么个理啊,这十五文不就跟捡了便宜一样,一扭转想法,他高喊,“给我们这桌上二十个包子。”
“你缺心眼啊,要那么多!”
男的说:“你想想,原本要二十两,现在三百文,你说是不是赚了。”
这下换女人说不出话了,哪来的傻子。
不过也只给上了五个包子,限购。
但这包子,看着外表就雪白光滑,褶子漂亮,香气也不重,也不咋值十五文啊。
可当小口咬破外皮,那焖在皮里馥郁的香气便跑了出来,外皮内里有汁水的部分很好吃。
可最妙的是那团馅,五丁真不是白吹的,笋的脆、虾仁的嫩和鲜甜、海参的软和韧,猪肉带着明显的肥膘,却不腻味,鸡肉的肉质细腻,不柴。
一个小小的包子,但是有着超乎寻常的鲜,吃过的人,没有一个不是闭嘴咀嚼,生怕那点馅给蹦出去了,能把人心疼得够呛。
吃完一个,哪怕再糟糕的心情,都会回暖,堵在心里的那口气,也会随着一口口包子落肚,而烟消云散。
不少人吃完,抬头看天。
今天的天气真好,再吃个热乎乎的包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