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打擂台, 我们管这叫吃鱼宴。”
孙掌柜腋下夹着算盘,推推胖师傅,“你坐边上去点啊, 给我让点位置。”
“你说得明白吗, ”胖师傅瞪他一眼,往边上挪挪,转而跟江盈知解释, “这吃鱼宴呢, 其实就是跟比武一样,但我们这只靠做鱼, 要是拔得头筹的话, 能有这个数!”
胖师傅伸出手掌, 江盈知惊讶,“有五百两啊?海浦人这么富的吗?”
“啥呀, 还五百两, ”孙掌柜把算盘甩得哗啦响, “是五十两, 你想得可真美。”
江盈知哦了声,想着不应该动辄几百上千两的赏金,然后打出厨神的名头来才是正常的吗。
她这样想, 也如实说了, 胖师傅大笑,“什么厨神啊, 千人千味, 谁能说得准, 没有这个名头的。”
而孙掌柜瞅她,问道:“你不算酒楼这赚的钱, 光是你摊子上赚的,你小一年才能赚到五十两吧,你竟然还嫌少。”
江盈知感觉心口被扎了一刀,她恼怒,“说话就说话,非得这么戳别人心窝。”
孙掌柜大笑,“行行,我们两个好好跟你说说。”
吃鱼宴,最开始本不是比厨艺,而是以前渔船休洋回来,那时已经过了鱼汛旺季,鲜鱼不多。但又感念这些辛苦出海捕捞的渔民,就各家酒楼食铺用鱼鲞和鲜鱼摆长宴,请渔民来吃。
一直延续到了现在,但海浦镇却不再是从前的海浦镇,因为海禁解除,又有地理位置优越的渔港。在四方渔民往来中,有钱的人越来越多,吃鱼宴也从单纯吃鱼,变成做鱼厨艺比拼,一般在谢洋节前开始,大概还有二十来日。
至于为什么不是海鲜宴,因为对于海浦人来说,海鲜里鱼为上品,而且不同于虾蟹贝某个时节才能吃,鱼汛一年四季都有。
春初吃马鲛鱼、鲻鱼、跳跳鱼,夏季小黄鱼、大黄鱼、鳓鱼、鲳鱼、墨鱼、海鲈鱼不断,是为三水洋生(鱼汛旺季),到了秋冬,桂花黄鱼正鲜美,鳗鱼肥嫩,带鱼汛来临。
海浦镇人离不开鱼,是故也有了吃鱼宴的名头,也让各家酒楼食铺从这开始大显身手。
“赢得头名的,不管是食铺还是酒楼,会有做鱼第一鲜的名头!”孙掌柜语气加强加重,“赢了后,那是敲锣打鼓送牌匾啊,挂满一年的!”
就像每年渔船回洋,捕鱼最多的渔船会有头鬃旗一样。这个吃鱼宴头名,自然也少不得黑漆描金牌匾,特别夺目。
一挂上这个牌匾,但凡走过的人,不认识字的都知道这家做鱼极好,旁的肯定也差不了。
有了这个牌匾,就意味着得到了海浦镇大家的一致认可。
孙掌柜哼哼,“上一年这个头名是新丰楼得的,”
“前年呢?”江盈知又问。
胖师傅垮下脸来,“往前数三年都是他们得的。”
要问鸿兴楼有没有得过头名,那得往前数十五年了。
江盈知总算听完了,她摸了个桌上摆的红樱桃,咬了口,有点跃跃欲试的兴奋,“怎么,你们要我帮你们拔得头筹?”
“不是的。”
说话的并不是在场的两人,而是从侧间门边走进来的方泽兰,她朝孙掌柜和胖师傅使了眼色,两个人跟江盈知点点头后走了。
孙师傅顺便带上了门。
“吃吗?”江盈知点点这樱桃,“还挺甜的。”
“我这会儿不吃,”方泽兰坐下来,她如今跟江盈知处得不错,已经是能让江盈知去掉姐,直接称呼泽兰的关系。
方泽兰问她,“听了这个吃鱼宴后,你怎么打算帮我们酒楼拔得头筹?就没给自己筹划筹划。”
“我这手艺在哪都能混得开,你们明显比我更需要这个名头,”江盈知实话实说。
方泽兰每次都能被她的实诚给逗笑,“小满,不是要你帮我们拔得头筹。”
“而是更想你能得头名。”
“到时候我们也想仰仗一下你的名声。”
方泽兰说得也很坦荡,她和江盈知说话不会藏着掖着,毕竟和聪明人说话要是还不说实话,她俩的关系不会像现在这样。
所以她的渴望和野心江盈知也明白,她想成为鸿兴酒楼的东家,而不是小姐。
不然方泽兰也不用大费周章招赘,留在方家。
“唔,”江盈知托腮,“我可不保证一定能得头名,毕竟厨艺厉害的人可不少。”
“走,菜缓缓再教,我们上新丰楼吃一顿去,”方泽兰站起身说,“今日他们那个大师傅上灶。”
“你先尝尝,再说能不能比得过。”
江盈知摸摸自己空荡荡的钱袋子,方泽兰笑了声,“我出钱,你只管吃就成,尝尝他们的鱼菜做得如何。”
“走走,”江盈知也毫不客气,“那我点两道最贵的。”
“不,我们点十道,”方泽兰口气比她更大。
哪怕在江盈知教了几道新奇的菜品后,鸿兴楼的生意依旧不如新丰楼的红火,毕竟人家是有底蕴在的。
江盈知仰头看新丰楼的大招牌,旁边还挂着一块精致的牌匾,木质黑漆,外头一圈雕花,描金大字写了做鱼第一鲜。
当真很显眼,很气派。
方泽兰小声问,“想不想要?”
“吃了鱼再说吧,”江盈知又看了眼那个招牌,说不想要是假的。
两人进了包间,方泽兰让小二拿单子来,指了指上头的两道菜,“要你们大师傅做的米鱼羹、米鱼骨浆。”
“小满,你要什么?”
她把木质菜单递过来,江盈知看了眼这单子,水潺豆腐、鱼鲞炖肉、海蜒冬瓜汤,还有熏鱼、醉鱼等等。
伙计看她不出声,立马给她介绍,“我们这都是时令鱼菜,鱼鲞用的是大黄鱼鲞,肉是外洋两头乌的猪肉,那醉鱼则是上好花雕,别看名字起得普通,我们酒楼用料是一等一的好。”
江盈知认真听他说完后才道:“再来一份鲳鱼粉丝。”
“好嘞,二位要不要米饭,我们这都是冬舂米,吃着可软乎了,”伙计又问。
方泽兰跟他要了些,伙计走开后她问,“怎么不再点些旁的?”
“觉得不合你胃口?”
江盈知摇摇头,她小声地说:“太贵了。”
这哪吃的是鱼,简直是抢劫,一份简单的鱼鲞炖肉就敢要八百八十八文,水潺豆腐都得两三百文。
“更贵的你还没见过呢,等到蟹肥的时候,一碗蟹羹他们这能卖一两,味道也就那样,”方泽兰坐在人家的地盘上,吐槽起别人来声音也不带压低的。
不过她口风一转,“倒是我刚才点的这两样,你可以尝尝,那味道全海浦都烧不出来。”
这让江盈知忍不住生出点期待来。
最先上来的是米鱼羹,这米鱼也被称鮸(miǎn)鱼,海浦有句俗语叫做,“夏至杨梅脑头红,金塘洋面小洋生,三水洋生回家转,沥港结伏鮸鱼船。”
眼下是米
鱼旺汛,这鱼肉厚,刺少,而且味道上佳,个头特别大,里头的米鱼膏也为菜中上品。
江盈知细细看了眼这米鱼羹,清透的羹汤,芡汁很薄,丝丝缕缕的是冲淋而下形成的鸡蛋液。鱼肉雪白,比它还白的是荸荠,青豆点缀在其间,香葱的绿和青豆的绿深浅不一,漂浮的则是麻油。
她舀起一勺,必须用碗去垫着,芡汁粘连,低头尝了口,滑、嫩、鲜,最先在舌头上反馈出来的便是这三样。
江盈知都能吃出这鱼肉的做法,整条蒸熟后,再一点点剃除下来,保持完整的同时又除去了鱼刺,半点腥味也无。
“鳓鱼吃鱼白,鲳鱼吃下巴,米鱼不能错过米鱼脑,”江盈知点点这碗羹,同方泽兰说,“而这即使没有米鱼脑,滋味也是上成,像在吃活鱼。”
“你要让我做这鱼羹,我做不到这样好。”
方泽兰面上浮现笑意,“你还年轻,人家大师傅烧了这鱼二十来年,要是被你轻易压过去,那才叫人不敢相信。”
说话间,第二道米鱼骨浆也端了上来,热腾腾的,放下间香气四溢,这一碗鱼骨做的浆,颜色类似于发红的咸蛋黄。
海浦人吃米鱼脑,更喜欢把头尾和鱼骨剁碎,上锅熬炖,再放米鱼骨,勾芡勾得很浓,酱放得多,油重,很适合下饭。
江盈知吃的时候,鱼骨特别酥,像是被油炸过一般,满嘴香气,这让她忍不住点点头,很有功底。
她边吃边琢磨,到底做什么鱼菜能胜出,味鲜色美,还要香气能突出。
人家做鱼以鲜味胜,江盈知就不想搞味重的,辣椒她不会用,嘴巴里在品着味脑子里则在细细思索。
“想什么呢?”方泽兰伸过手拍拍她的肩膀。
江盈知把视线移回到在菜上,回了句,“想烧什么菜能赢呢?”
她嘴上说不一定能胜得过别人,但其实她想的是,参加了就必须做到最好,不管结局如何。
所以才一直出神,主要会的太多,她很喜欢做鱼,杂七杂八地方的都学了点,比如松鼠鳜鱼、冷锅鱼、酱椒鱼头、老醋浸黄花鱼、鲜菇鱼片、葱烤鲫鱼、白鲞扣鸡、鸡汁腊鱼等等。
会的太多,反而选不出来,而且有些东西用料也得好好琢磨。
“慢慢想,时间还早,别急,”方泽兰说,“吃鱼吃鱼。”
江盈知点点头,“我不急,我现在比较急另一件事。”
“你之前不都慢慢悠悠,半点不愁的吗?”方泽兰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抿着鲳鱼肉,笑了一声。
江盈知说:“之前你们这些东西不都得现做,我急有什么用,现在是临门一脚,我可不就想着快点拿到地契。”
“走走走,”方泽兰起身,她说:“这鱼,我要拿个盆装走,我花了钱的,半点都不留给他们。”
江盈知总算确定了,方泽兰和方兆兴是姐弟无疑。
吃了新丰楼的鱼菜,江盈知急急回到鸿兴楼里,她走到后厨问,“上次说酸菜腌好了,东西呢?”
胖师傅放下锅铲,“在后院呢,我带你去,生怕这么热的天坏了,还特意藏在地窖里,小六,去拿点酸菜来。”
“今儿先用海鲈鱼,等之后箬鳎(比目)肥了,用这个滋味会更好。本来要是有草鱼和黑鱼的话,做这道酸菜鱼才算得上正宗,”江盈知边系腰巾边说,“你们学了可以拿这个参加吃鱼宴,别的不敢保证,我觉得头三名肯定有的。”
“再做两个大师傅你自己的拿手好菜,肯定稳的。”
胖师傅的厨艺真心不错,但也只是不错,色香味俱全的那种,其他的就不要强求了。
“真的?”胖师傅愣神后,又大笑起来,“好多年没有进头三了,要真能得个头三,我叫孙正来给你磕头。”
“我一不在就编排我,”孙掌柜大跨步走过来,“说啥呢,要我给谁磕头。”
胖师傅照样把原话说了一遍,孙掌柜摆摆手,“别说磕头了,那小满就是我祖宗,我以后天天拜她。”
江盈知正看着那腌好的酸菜,扯了点放到嘴里尝了尝味道,闻言呸呸几声,“可别,我还想多活几十年。”
后厨大家笑成一团,孙掌柜也乐,江盈知等几个人笑够了,正式开始教酸菜鱼的做法。
酸菜鱼,酸菜肯定是很重要的,虽然夏天腌出来的酸菜不如秋冬时的好吃,酸汤发酵得快,味道也更酸,好在没生白花。
江盈知把酸菜浸在水盆里,甩了甩手上的水滴说:“以后秋冬就得腌,那个时候腌出来好吃。”
她拿过刀,在旁边布上抹了抹,利索地去除头、骨、鱼尾,放到旁边的盆里,摆弄着肥厚的鱼身。
在其他人的眼里,她几乎不用任何思考,直接下刀片鱼,鱼肉在她手起刀落间,被切成一片片比纸厚点的鱼片,每一片厚薄相同。
胖师傅放下这鱼片,点点头,“你这刀功着实厉害。”
“苦练出来的,”江盈知放下刀,开始抓番薯淀粉和蛋清,反反复复抓均匀,让每一片鱼都挂上糊为止。
她又切好了酸菜,姜、葱白,先下锅炒酸菜,再拿鱼头和鱼骨、鱼尾用纱布包着,放进酸菜汤里煮沸。
等汤沸后要放鱼,江盈知又交代,“这得一片一片放下去,不然容易粘在一块。”
“瞧,我这里放完了之后,鱼片变白卷边,立马出锅。”
此时的酸菜鱼更多的是酸气重,汤色好看,鱼肉片全都浮在汤上,酸菜都垫在底下。
江盈知看着这碗酸菜鱼,露出个狡黠的笑容,“要是去吃鱼宴,这样肯定不成,所以我们还要加点东西。”
她把花椒拿出来,干辣椒一点点,全部放在一个带柄的锅里,再烧热油,然后她用勺子把热油浇在小锅里,瞬间,滋啦声里,那花椒的香麻和辣椒的呛香涌出。
那味道让边上闻的人大受刺激,有的人重重打了个喷嚏,而等江盈知毫不迟疑的,又把这混了花椒的热油,再一次倒进酸菜鱼里。那热油遇汤水,响得更厉害,香气从油往中间四处散开,和酸味中和,又变成了带着点酸辣气的香味。
这从一开始的呛香,引得别人嗅闻外,到第二次的香,已经变成了一种极为诱人,又与鲜香不同的酸辣,在场的人里已经有好几个偷偷咽了咽口水。
这道鱼菜一出,还真有可能让鸿兴楼从垫底,一跃翻到前三来,实在是香得勾人。
江盈知拿了筷子,挨个分给大家,“你们都尝尝啊,我记得王阿婆是最不能吃辣的,让她先尝,她要是觉得辣得过分,大师傅你就减花椒的量。”
王阿婆被推出来,她一闻到那味就开始咽口水,虽然不能吃辣,可她还挺好这口味的。
也不客气,立即夹了一片鱼肉,特别滑,上面浮着一层油,她忙放到嘴边,鱼肉滑进了她的嘴里,顾不上咬几口,就全咽了。
吃完了舌头才后知后觉的泛起了麻,继而是酸,还有点辣,不过她说:“这样好的东西,再辣点我都能吃得下。”
“可不是,这鱼片可以,我记得海鲈鱼没这么好吃的,料重一点,滋味真不同,可比清蒸、葱油的还要好。”
“这酸菜真够味啊,这酸得开胃,又不臭烘烘的。”
后厨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说归说,筷子还不忘往酸菜鱼里夹,最后孙掌柜一把抄过汤盆,得意地说:“抢不过了吧。”
引得众人齐齐哀怨看他,而他就夹着碗底那么一点酸菜吃,连鱼片都没有了!
方泽兰来的时候,那盆里的汤都抢着分完了,留下一股酸气。
“小满,你出来,”她没进来,在外头招了招手,江盈知解下腰巾出去。
两个人坐在后院的小亭子里,方泽兰拿了一本账册,低下头开始翻,“我也不跟你说虚的了,这段日子来,酒楼生意多亏了你的方子
。”
“这是我特意跟我爹拿的账册,我们之前半年来银钱都是亏的,自从有了你教的水晶虾饺后,生意便好了许多,到现在赚得不少。”
“要不是你,我们肯定还半死不活着,收下吧,这是你应得的。”
方泽兰推过来一个红封。
江盈知接过,这个红封有重量,但是摸着封口却是轻飘飘的。
“拆开看看。”
江盈知犹豫着缓慢撕开封口,露出来的是一张百两的银票,而底下的东西,她捏着银票,缓缓倒出来。
在她手心的是闪着光的金叶子,又薄又大像树叶,光泽度极好,这样的,有九片。
江盈知对于银票接受度很高,但是这金叶子,属实超出了她的认知。
“怎么要送我这个?”她摆弄着金叶子,面上有喜色,谁不喜欢黄金啊,那么亮那么闪。
方泽兰问道:“喜不喜欢?”
“当然喜欢!”江盈知回答得毫不犹豫。
方泽兰翻着账本笑道:“喜欢就好,银票瞧着钱数虽然多,可一旦发生点什么,钱庄是兑不出钱来的。”
“银锭子太惹眼,只有这金叶子,哪怕是乱世里,也总能用得上,你留着傍身用,谁也别说。”
“这东西是你自己赚的,可不是我们送的,小满,我不好跟你说酒楼的营收,但是你自己肯定也明白。”
方泽兰说得很坦诚,其实在江盈知没有到酒楼前,鸿兴楼连伙计都已经辞退了好些个,后厨的帮工都要走不少人,店里的生意全靠酒楼里的老客。
到了后来,连老客都吃腻味不愿意来了,鸿兴楼真的算没落了,直到江盈知过来,一道四喜烤麸让鸿兴楼渐渐有了几张生面孔。
水晶虾饺出现后,客带客,一时间竟让酒楼座无虚席,端午大宴小宴让酒楼起死回生,从亏空到小赚一笔。
之后的荷叶粉蒸肉、叫花鸡、炸酱面等等,更是让鸿兴楼赚了些口碑,虽然没有到以前的兴盛,却已经是这些年里,鸿兴楼生意最好的时候了。
江盈知冲她眨了眨眼,“给我的,我可就收下了,这都是报酬,按我们那叫作劳动所得,我才不会往外推。”
摆摊可以慢慢攒钱,甚至不需要太多额外的花费,但是她马上要有自己的海鲜食铺,她很需要钱。
她把金叶子贴身放好,看着这个银票,露出了笑容,这么多日子来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毕竟谁大热天的还在那里教酒楼做酱,一家一家去选好的芥菜,那天她和胖师傅从南走到北,回去的时候,脚上都起水泡了,更别提其他零碎的大事小事了。
她赚这笔钱,并不容易。
“走吧,小满,”方泽兰站起身,她把一张平平整整的地契放在江盈知的手里,“我们去衙门户房过户去吧。”
这一路上,江盈知都没有太过高兴外露,甚至有点沉默,当她拿着属于自己的地契时,仍有点恍惚。
江盈知是个习惯吃苦的人,也总很乐天,好像凡事都打不垮她,总想着要好好过日子。
但其实,她已经失去得足够多,可现在,又似乎所有的东西开始重新拥有。
她握着那张地契,另一只手紧握铁制的钥匙,夕阳的光照打在她的脚面,又渐渐偏移,照在她的脸上。
许是被刺得睁不开眼,她闭了会儿眼,眼眶酸涩,内心却像是光照了进来。
江盈知转向方泽兰,缓缓地露出一个笑,“我有食铺了!”
“是啊,”方泽兰说,“真想请你晚上留在这里,跟你喝碗酒。”
“晚点吧,泽兰,我要回家去了。”
江盈知朝她挥别,揣着铺子的地契朝渔港跑去,背影那么轻快。
她跑的时候,路过了很多很多人,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目光,直到跑到那间铺面前,她才停下脚步,双手搭在膝头喘着粗气。
江盈知抬起头,看着那间跟周围铺子完全不一样的屋子,笑容有点复杂。
她打开门,进去待了一会儿,坐在那个院子里,闭着眼,很安静地坐着。
大概是想起她当上主厨的那一天,正式任命通知下达时,她那么欢喜,那么急切地想要回家。
想要告诉外婆。
最后她从没有任何人在的家里出来,坐在海边告诉已故的亲人,她过得很好。
她一个人也会好好生活。
可现在,她却不再是一个人了。
有很多人,有亲人,会跟她一同分享喜悦。
江盈知坐在那间铺面里很久,久到出来眼圈已经不再泛红,她的脸上重新有了笑容。
她揣着让她心怦怦跳的地契,面向海洋,面向她故去亲人所在的海洋,她回到了另一个家里。
院子里周巧女在给鸡喂食,小梅拿了水壶给柿子树浇水,海娃反反复复地念,“人之初,人之初”
“阿姐,快来吃杨梅,”小梅放下水壶,蹦蹦跳跳跑过来,牵江盈知的手,“回来得正好,我们可以吃饭了,娘今天买了肉,说给你补补。”
海娃欢呼,“吃肉了,吃肉了!”
周巧女说:“进来进来,开饭了,快来吃。”
江盈知也跟着笑,“我来了。”
大家吃了饭,江盈知拿出那张地契,她说:“之前还没到手,我也不好说,现在可以告诉你们了。”
“我有食铺了。”
周巧女和小梅愣住,而后周巧女让海娃去找秀秀,自己去关上了门。
“我的天,我咋这么不敢相信呢,”周巧女指着地契上的名字,“这是啥字?”
“是小满啊,”江盈知告诉她。
小梅抱住江盈知,她很大声地说:“阿姐,你怎么这么厉害啊,不声不响地就干了一件大事。”
连续念了十来遍好厉害后,周巧女终于忍不住打断,“好了,吵死了。”
然后她自己说:“可真厉害啊,小满,婶知道你肯定有大造化的。”
“我找找,我买的酒在哪里,我们娘几个喝一点,这样好的日子,咋就没买点猪耳朵呢。”
江盈知跟在她后头哈哈笑,然后三个人晚上喝了点小酒,相互挨着坐下。
周巧女说:“我就知道你有出息的,年纪轻轻的,靠自己才是真本事。”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
小梅很骄傲,“阿姐,你真的真的特别厉害。”
两个人围着江盈知,问了好多她怎么得到铺子的,有时候听了细节,会故作惊讶几声,然后又夸她。
第二天很早,把海娃塞进了义塾里,周巧女和小梅来到了这间铺面里。
她们在瞧的时候,江盈知也看着这间铺面,她在摊子上有太多使不出来的本事,那么多局限,而在这间食铺里,她能全部使出来。
她想,也许有一天,四时鲜会成为海浦的招牌。
希望以后来到海浦的人,都会知道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