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场是鱼汛经过的地方, 比如带鱼汛会从望海的南北岸渔场,一路南下,经过数个渔场, 最后抵达闽省的浦南渔场。
当然这些渔场, 有的是全海域开放,也有的是私人渔场。
对于江盈知来说,她想过买渔场, 但不是在这里, 而是在以前,不过那时也只能想想。
“渔场也可以买?”江盈知问道, 语气有点兴奋, 她问的时候其实很心动, 属于自己的渔场啊,谁不喜欢。
王逢年说:“可以买, 价格还成, 有几处渔场不错, 最好的是摇星浦。”
“去不去?我拿到了几个渔场的通关单子。”
江盈知纠结了许久, 最后决定去,但只有她自己,其他人都忙。
其实自从戳破王逢年心思后, 两人还真没私底下再单独相处过。
但那时江盈知避
之不及, 到了现在,她却也说不清楚, 没了当时的避让心情。
感情这种东西, 就如同潮水, 人往后退,它往前涌。
清早有朦胧的雾气, 江盈知站在海岸口,低头整理衣襟,今早鱼市往来的人多,她听见有人惊呼。
“哇,好大的船!”小孩惊讶,手指着前方。
另一个小孩蹦起来,“太大了,跟楼一样高!”
有个老人背着手说:“真是好多年没见到它出海了。”
几十人的视线齐刷刷望过去,只见一艘如两层楼高的船,篷帆高挂,底尖上阔,在海面掀起水浪,破开雾气,抵进渔港。
江盈知也抬起头,船高到她要仰望,比乌船还要高。
等船停稳靠边,四周全是看船的人,不少人甚至凑近去瞧。
江盈知也看了眼,正想转开眼神时,王逢年从船上走了下来,穿了件蓝袍子,深衣翩翩,大步流星。
一路走到她面前,站定后微微侧身,伸手邀请她,“上船吧。”
江盈知看完他,又看船,背后是别人打量的目光,她用袖子遮住脸,压低声音,咬着牙道:“你干嘛?”
“你难得赏脸,”王逢年挡住了大家的视线,“我肯定要隆重以待。”
江盈知刚想说,到时候别人说闲话,不过不等她开口,王良带着人从福船上下来,高喊,“发糖包喽——”
他这一喊,谁还顾得上看两人,全都跑过去领东西去了。
王良发得起劲,等他回过头,福船已经掉头,往远处的海面去了。
他跳起来,晃着手高喊,“我,老大!我还没上船啊!”
“你不等良哥?”江盈知奇怪,她看了眼空无一人的船面。
“不相关的人,不用等,”王逢年开口,他带上王良,是准备给自己点根大蜡烛照明吗?
王逢年很自然地问,“小满,你要掌舵吗?”
江盈知本来站在船面吹风,她的风寒还没好,在那吸鼻子,鼻子被手帕擦出一点红。
听到这话,这才有了点兴致,犹豫着,慢慢踱步进去。
掌舵的后八尺其实不算特别低矮,但挺逼仄,她闻到了王逢年身上的味道。
出乎意料,是姜味。
江盈知收好帕子,闷声闷气地问,“你吃姜了?”
“伸手,”王逢年轻声说,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包东西。
那袋东西落在江盈知的掌心,不是姜,是姜糖。
“你做的?”江盈知问,她低头看着姜糖,大小不均匀,麦芽糖浆的褐红色多一些,铺子里卖的是反复拉丝后的银白。
王逢年单手拎来椅子,他嗯了声,“风寒要多吃姜,姜汤没有姜糖甜。”
确实要甜许多,姜糖是姜汁融合糖浆做出来的,甜中微微带点生姜的辛辣,吃了发点汗,手脚也会渐渐暖和起来。
江盈知揉搓布袋子,指尖与坚硬的糖块相撞,她小小呼了口气,慢慢拆开。
拿出了糖,挨在嘴边,最后才含着糖,甜味压住了姜辣。她也会做糖瓜,知道做糖很麻烦,尤其是反复拉扯的时候,做完人也累瘫了,压根不想再动手。
心缓缓跳动,她听见了哗啦坠落的声音,是姜糖坠到了心海里,溅起的浪花。
她抬眼看王逢年,而王逢年拍了拍正中的软椅,“坐吧。”
他的声音放低,“请小满老大掌舵。”
“别这样叫我,”江盈知别开脸,耳尖有一点红,她强调,“我不会。”
“我教你,”王逢年大手拨动宽大的舵盘,站在江盈知身后,他说,“到摇星浦得要许久,不要站那吹风。”
江盈知顺势坐在了软椅上,王逢年单手盘着舵,撩开袍子,单膝跪地,一一告诉她,“这是舵杆、夹板,下面舵划水的叫作扇板。”
他又点点自己握住的地方,“这是舵牙,你把住了它,就能改变方向,船舵向右,船便会偏向左,你试试。”
江盈知对把舵很有兴趣,尤其坐在这里,舵的高度与她齐平,抬眼就是一片汪洋,握上舵的时候,会有种大船任她掌控的感觉。
她的手虚握着舵,咽了咽口水,她说:“我真的转了?”
“转吧,”王逢年放了手,站在她身后。
舵盘很大,转动要费点力气,江盈知鼓足了劲,舵在她的手里转动,原本平稳直行的船,慢慢往左偏移。
她以前只开过游艇,那是低矮更贴近海浪,驰行于海面会觉得很爽快,而这船厚重高大,人在船里显得渺小,但当船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时候,有种莫名的兴奋感。
江盈知甚至站了起来,目光灼灼,舵盘在她的手上转动,平稳向前,王逢年移到了她身边,目光专注而欣赏。
就这样,平稳地驶过了望海,可在望山崖的时候,突然斜插出来一艘船,船速很快。
福船已经露头,那艘船由于顺风,后推力太强,压根无法停止向前,连最基本的抛锚也做不到。
眼瞅着两船就要相撞——
江盈知紧紧提着口气,冒出了点汗,她眉头紧皱,手没放下舵盘,王逢年立即上前,握着舵,往左猛打方向,而后又迅速朝右,福船立马偏移了船头。
千钧一发之际,那艘船擦着福船的船头划了出去。
江盈知猛地松了口气。
她这时才意识到不对劲,她完全被王逢年的身体圈着,他的手还盖在她的手上,穿过她的指缝,握着舵把。
明明是温热的,却灼烧着她。
在这狭小逼仄的船舱里,刚才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两人却都无暇顾及。
两个人都听见了一种声音,是对方的心跳声。
江盈知默默挣脱,她心乱如麻,姜糖早就融化在她的嘴里,可这时那种黏黏糊糊的口感,却似乎返上来,黏住了她的嘴巴,没办法开口。
她顶着热烫的脸,走出了船舱,吹吹海风。
而王逢年,他的手按在舵上,喉结滚动,闭了闭眼。
他伸手拉了拉一旁的绳子,底下悬着的铃铛响了,王明信带人从船舱走上来,接替了他的位置。
王逢年走到了江盈知旁边,递给她一条薄被,“别冻着。”
江盈知瞪了他一眼。
但两个人对刚才的意外都闭口不提。
福船的船头有楼梯,爬上去是平稳的台座,坐那能眺望远处的山海。
江盈知坐在上面,腿上搭着薄被,王逢年坐在她旁边,两个人保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
直到许久,风吹过来,江盈知摸头发,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没话找话,“这艘船,也是你的?”
王逢年松了口气,他说:“是我娘送给我的。”
这艘船已经五年没有远洋航行过了,年年修复,被他妥善安放。
江盈知哦了声,她难得不知道聊什么,手指反复揉捏着软被,她心乱的时候,手上动作多,而且喜欢长久地盯着一个地方发呆。
她没再试图没话找话,两个人维持着一种别扭的氛围。
如此便到了摇星浦。
摇星浦其实并不是这片海域,或是这片岛的名字,而是绕着岛蜿蜒盘旋的水渠,又宽又长。
这条水渠得名为摇星浦,是因为它有一点很出名,只要每逢晴天的夜晚,繁星出没,潮涨时,那么水面会变成地上银河,满天星斗倒映其间,风摇星动。
江盈知到的时候是中午,光照最盛的时候,摇星浦便变成了摇光浦,河面铺满了光,似浮光跃金。
这块渔场得天独厚,除了有摇星浦,两座夹河岛,鱼汛多,而且过了摇星浦,就是鱼汛期外地渔船收获的地方,那座岛也叫售港门。
江盈知对此很满意
,就是价格贵得她咂舌,得再赚一两个月的钱,她才能买下这里,盘算着价格。
她坐在摇星浦一侧的石头上,看着河流,扔下枚石头,光便荡漾,她开始出神。
直到有红艳艳的花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被闪了下,往后坐了坐,才看清那是铁海棠的花。
养得特别好,几乎每一株顶上和侧边都开了花,有精心修剪过,所以整体都保持着好看的姿态。
江盈知有点愣,她张了张嘴,“我给你的那盆?”
“你给我的,”王逢年也坐下来,他把铁海棠托在自己的手心。
“养它的时候,一直在想你。”
“一直在等它开花。”
“我也在等,”
王逢年看着江盈知,他说得很认真,“我所有的家底都给你看过了,我有很多船,也有很多的钱,甚至有很多的帮手。”
“但是我的亲人很少,我也从来没有想过,靠娶妻生子来填补我的亲缘淡薄。”
“我只是很喜欢你,小满。”
王逢年尝试剖析自己的情感,他说:“也很想和你厮守。”
他取出一张纸,叠得很整齐,放在江盈知手里。
江盈知心跳得有些快,展开的动作却慢,这是张官契,契很正式,大概内容如果能和江盈知结为连理,他王逢年不要孩子,不会干涉她任何,全部财产都可以转到她名下。
大概是江盈知之前说过,她一点都不想生儿育女。
她的脸腾得红了,把契手忙脚乱塞回去,呸了声,“你想得可真美。”
王逢年有点笨拙,也有点失落,他低声说:“我是在做梦。”
江盈知在这个时刻,不合时宜想起了从渔港出发,环绕各岛屿的航船。
当时她没坐过,后来她坐过一次,她从渔港坐了全程,最后回到了渔港,她看见了许多人的笑脸,她那时有被打动。
此时,她也确实心动,有淡淡的,浮于表面的喜欢。
这两样在背后推着她,又回忆起那些听了整夜风声的夜里,她终于决定,她想试着往前走一步。
她很坦荡,“王逢年,别叫我小满,我叫江盈知,”
“我希望我们可以先了解再谈别的。”
先熟悉过往,再了解彼此,才能谈两人的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