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掌柜给选的铺子临近渔港, 离江盈知的摊子大概一两百米,临街的而且门面很大。
方兆兴放下麻袋,呼哧呼哧喘着气, 他看孙掌柜取钥匙开门, 说了句,“老孙,这你家啊?”
他还没去过孙掌柜的家。
“你家, ”孙掌柜没憋住回了一句, 又说,“小东家, 你就坐外头看着门吧。”
方兆兴真累了, 他坐门槛上看大门。
江盈知看了眼这个高门槛, 她摇了摇头,“门槛太高了。”
“锯掉一半, ”孙掌柜毫不犹豫地说。
江盈知咋听得这么奇怪, 门槛还能锯的?
她走进去看了眼, 铺子对开门, 屋里很空旷,估摸着放了桌子的话,能坐二十来个人。
光线一般, 越近里头就越暗, 她没有说话,又掀开帘子走进去, 中间的小院也很大, 有口井, 光秃秃的,灶房低矮, 窗户倒是开得大。
孙掌柜问她,“这比你那个摊子总要好些吧,就不用拿着东西搬来搬去。”
江盈知承认比摊子好,而且她之前确实打算租间铺面,因为收摊的时候特别麻烦,不过她之前问过临街的铺面,基本三两起租,她不想租。
这个铺面很大,能很好解决她的问题,不过她依然拒绝了。
“我出来摆摊,就是想自己烧的东西能被大家吃到,我能看见,知道是不是真的好吃,”江盈知站在院子里,比画着前厅到灶房的距离,她摇了摇头,“太远了,我走出去一趟都费劲。”
她想要的是近距离看食客吃饭,而不是又把自己困在了后厨里。
江盈知当主厨前的一年里,她那一年基本无休,连春节都在麻木地做菜。
所以她不喜欢这样的食铺,也很抱歉地跟孙掌柜说:“知道您为我操心,颇费了许多工夫,但这里我不大喜欢,还是更喜欢我那小摊子。”
“那你选钱吧,赚的钱自己买铺子,”孙掌柜说,“总不能叫你吃亏了。”
但他又问,“你喜欢哪样的,我给你再找找?”
江盈知说:“最好灶房不要全封,高一点,能离吃饭的地方近一点。”
孙掌柜陷入了沉思,他这些日子跑了好多家铺面,此时回想起来,他猛地一拍手,“还真有这么一家,也不偏,我嫌它那格局不好,说不准倒应了你的口味。”
“瞧瞧去。”
方兆兴啊了声,朝里头喊,“老孙,你给的钱不够,我搬不动了。”
江盈知被他逗笑,给他往前指了指,“你瞧到那个摊子没,把东西放那就成,你坐那吃点东西吧。”
想了想不放心,她喊里头的孙掌柜,“孙叔,上我摊子吃点东西先,晚点再去瞧。”
“哎,来了,”孙掌柜出来,拿着钥匙锁门的时候说,“还没吃过你那烧的东西呢,味道指定差不了。”
江盈知看看天色,说了句,“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吃的,要是没了的话,我给你们开个小灶。”
“那感情好,”孙掌柜说,“我反正不挑。”
方兆兴没说话,他使劲提着东西,很费劲的模样,江盈知伸手,“给我吧。”
入手还真挺沉的,毕竟是米和面,不过她也提得毫不费劲。
留下方兆兴站在原地怔怔地看她的背影,他张大了嘴巴,孙掌柜用手在他眼前晃晃。
他忽然说:“老孙”
孙掌柜背过手,“不要叫我老孙。”
“老孙啊,”方兆兴感慨,“我觉得小师傅好厉害啊。”
孙掌柜闻言赞同,难得这小子说了句人话,然后紧接着方兆兴说:“她应该去敲海桩的。”
真是有病,一个海桩几百斤啊,十几个大汉才敲得动。
孙掌柜翻了个白眼,扭头就走,懒得搭理他,方兆兴急急忙忙喊老孙,小跑跟上。
到了铺子前,江盈知无奈地说:“卖得太好了,只剩了一点,你们先等等,我给你们来个鱿鱼炒年糕。”
这才半下午,东西就卖得精光了,怪不得摊子前人也少,孙掌柜找了个空位坐下,他说:“不用麻烦了,我们尝个味就成。”
方兆兴环顾四周,再转一圈回来,起身过去蹲下,跟海娃和秀秀玩一块去了。
江盈知从水桶里摸出今日刚送来的年糕,准备切成条,小梅在收拾东西,她好奇,“阿姐你下午干啥去了?”
“去看了个东西,晚点成了告诉你,”江盈知选择保密。
她把年糕切成大小差不多的条状,桶里还有点鲜鱿鱼,她没有在鱿鱼上切花刀,而是直接切下触须,按着触须大小切成条。
鱿鱼炒年糕放点洋葱会更好吃,这里没有洋葱,江盈知就放了点鸡蛋碎和包菜,倒酱料,让年糕和鱿鱼在翻炒间入味上色。
两盘鱿鱼炒年糕上桌,孙掌柜瞧了瞧这卖相,年糕和鱿鱼全都裹了一层酱,鸡蛋是一大块的,带着点厚度,不是很薄的鸡蛋丝。
他咽了咽口水,还要客气几句,再举起筷子,将盘子往自己跟前移,扑鼻的香气传来。
把年糕夹起来时,年糕是软塌塌又带着点焦的,混在里头的鱿鱼脆而韧,鸡蛋外皮沾了酱,包菜青绿。
孙掌柜吃了一大口,所有的料都包在嘴里,慢慢咀嚼着。他也是吃过不少好东西的,鱼虾蟹贝,笋肉菌菇,连那少见的茶脂鱼也尝过,肉鲜味美。
可那些本就胜在食材好,倒是这样一盘简单的炒年糕,没有哪个料能提鲜的,料也少,特别考验厨子的功底。
他喟叹一声,问道:“小满啊,你这手艺真是没话说,哪来的酱啊,肯定不是酱油。”
“就是蟛蜞酱,我捣得碎才没有蟹壳,诺,”江盈知拿出两个小罐子,里面是红彤彤的蟛蜞蟹酱。
她把这两小罐酱放在桌子上,“拿去吧,一人一罐,炒菜的时候先炒酱,别后放,不然会腥的。”
“这怎么好意思,”孙掌柜客套一句。
方兆兴突然伸手揽过,圈在自己的手臂里,很认真地说:“老孙你不要的话,我要。”
孙掌柜用眼神找大勺,也想抡起来打他,这死孩子连句客套话也听不出来。
“我的,”孙掌柜用了点力气,从他胳膊肘里抽出罐子来,急急忙忙放到自己旁边。
方兆兴不搭理他,转头跟江盈知说:“小师傅,你这烧的东西比老胖师傅的更好。”
“好吃到我愿意把我家海贝送给你。”
“海贝是啥?贝壳?”江盈知疑问。
孙掌柜插了句,“是他养的一头海龟。”
他比画了下,“比你这张桌子小一点。”
江盈知立马后退拒绝,“那可算了,我养不起。”
“我带来给你瞧瞧?”方兆兴继续说。
江盈知回了句,“吃你的东西去吧。”
她走到旁边收自己的酱料,孙掌柜吃得快,他喊,“小满,走,我们再去瞧瞧。”
“我还没吃完,”方兆兴瞪大了眼睛。
“小东家啊,你在这慢慢吃吧,吃完自己回家去,”孙掌柜说完,走得那叫个毫不留情。
江盈知跟小梅说了句,并不打算带上她,毕竟这事也不知道成不成。
两个人一致甩下了方兆兴,往另一间铺子走去,不过去看前,孙掌柜先找了牙人。毕竟之前那一间是他东家的私产,而这次要看的铺面,钥匙在牙人那里。
牙人过来后,有点惊奇,“真要看那间?”
“真看,我们先瞧瞧,”孙掌柜催他,“别磨蹭,就看那,反正该付的脚费我们都会付的。”
牙人也
不再多说,一路边走边摸那钥匙,到了铺面前才翻出来,开锁的时候说:“我跟你们说,这铺面不是给做生意的,住住还成,这买来做生意就亏了。要价可不低,听说当初造的时候花了快上千两。”
他说话语气夸张,听的两人却毫无反应。
这间铺面临近街角,占了一大块地方,还在两堵墙中间留了一大条过道,但是后面不是小巷,是条死胡同。
江盈知看了眼,觉得挺有意思,又回来低头看门槛,挺矮的,她走了进去。
这前厅短的一眼能看见头,她有点惊讶,牙人在旁边摇摇头,“这要是拿来做生意的话,放桌子都够呛能放三桌。”
孙掌柜叹了口气,江盈知说:“去里头瞧瞧。
掀开帘子后,进去就是院子,旁边有几间小屋,前面瞧着是平房矮屋,这后头居然还有二楼,是露天楼梯直通的,而灶房就建在院子左边中间的地方。
江盈知走过去准备瞧瞧,牙人忙跟上说:“当初这家老爷子是建了自己住的,他就喜欢热闹些,渔港这头人多,只是建好后被儿子接走往别的府去了。”
她听着,走进灶房里,这灶房倒是很别致,建得很高,三面用木头包拢,正对着院子的那一面没有封门。有两口大灶锅,另外的孔眼应该是烧水放炉子的,中间有张木质大桌,用来备菜。
院子很大,坐二十个人不成问题,边上有井,井边种了一棵柿子树。
抛开其他的不说,江盈知对这个灶房挺满意的。
牙人见她只看不说话,就说:“我那还有不少铺面,做食铺都特别好,要不我们上别处看看去。”
江盈知就指着这个灶房问,“有没有这样的灶房,我觉得这个挺好的。”
“没有…,”牙人难得失语,全海浦的铺面除了这家外,很难有这么新奇的格局了,哪家的灶房不是石墙高瓦全包的。
“那就不去看了,这里我挺喜欢的,”江盈知觉得这里没有那么强的距离感,比起那些宽大的铺子,她更喜欢这里。
孙掌柜问,“真就这了,不再看看?”
江盈知点头,孙掌柜也不再劝。
由他这头和牙人去过了户,但是地契归属酒楼,第二日他带着官契来和江盈知商量。
“这铺面要六百多两,也就是除了你之前教的菜外,另外还要五道大菜的方子,这地契才能归你。”
孙掌柜指指这官契上写的,他有点严肃地说:“一道菜有一道菜的算价,这些我们都写得清楚明白了,在商言商,这契是过了官府红印的,骗不了人。”
“要是你教了方子不给地契的话,”他说,“就上衙门告东家去。”
江盈知说:“那每教完一道菜先给钱,教完了拿钱兑地契。”
双方达成共识,江盈知也没有太欢喜,这地契都没有到她手上,铺面还不是她的。
不是她的东西,哪里能保证不会有变故。
而且大菜真不是想教就教的,她会的菜很多,但是相关的食材都没有,有时候她想做这道菜,得从酱料和配菜开始做起。
走出来后,江盈知问孙掌柜,“你们酒楼生意近来怎么样?”
“挺好的,只是我们这没有新菜,只靠点虾饺总归拢不住客人,”孙掌柜这头也急,“那新丰楼依样画葫芦来了个翡翠饺子,就是拿菠菜汁调的色,卖得比我们还便宜。”
“东家想问问,新菜什么时候教?”
江盈知也苦恼,“你们要是不想被别人模仿,那这菜得要刀功、火候、摆盘出彩,要不就是这里没有的。”
“我早就想好了几道菜,可得你们这先把东西给做出来。”
她一路边走边说:“你们想要先胜过别人,肯定得在酸和辣上下功夫,这里没有辣椒,先上哪买点鲜辣椒来,买了做成泡椒。”
“再是腌点酸菜、泡菜,咸菜雪菜梅干菜这些,我随便找个铺子进去都有得卖,还有得做酱,不是豆瓣酱,旁的好些酱都要做。”
孙掌柜听得一愣一愣,江盈知进了后厨的门接着说:“另外的,你们最好买些羊来养着,等之后入了秋,羊肉大补,我这里也有不少羊肉方子。”
她说完了要买的,开始戴上袖套,想起什么又说:“明日去买些干荷叶来,要大的,猪肉要五花的,我到时候来教你们做荷叶粉蒸肉。”
胖师傅背着手说:“我也算是活到老,学到老了,你说的这些我都没听过。”
江盈知笑道:“我们那地人就爱琢磨些吃的,我也是跟人学的,要不然光我自己琢磨,哪里能知道那么些。”
“我也就胜在新奇了,其实论起来,我可没大师傅你厉害,那刀功和白案功夫够我学很久了。”
胖师傅立马喜笑颜开,“你要想学,我教你啊。”
“好啊,我也有些糕点会的,等我那家铺面到手了,您老就过来,我们也切磋切磋,”江盈知笑着说,她拿过帮厨早就醒发的面团,又揉了几下。
胖师傅乐呵呵地答应,问道:“小满你这是要做什么?”
江盈知开始切面扯面,她动作不停,嘴上回道:“大菜难免要上的慢一些,得把东西全都备齐全了,我先教你们做炸酱面先,上次看见是不是有胡瓜?”
“哎,小师傅有的,昨日刚摘下送来的,还鲜着呢,”有个帮工连忙说,把一篮子黄瓜拿过来。
江盈知看了眼,继续手上的活,对胖师傅说:“这炸酱面,别看只是一碗面,这酱得自己熬,面一定得筋道,过了水后还是有型的,不软不黏,这就是我们说的有筋性。”
她甩了甩自己手上的面条,反复扯出来的,大小粗细都适中,吃炸酱面,面可不能太细。
至于酱,正宗的炸酱是黄酱,不过她爱吃黄酱配甜面酱,江盈知自己现熬甜面酱,掺了点海浦的豆瓣酱。
她切了半肥半瘦的五花肉,下锅煸炒,倒入酱,那翻炒的瞬间香气顿时扩散,把后厨的人香了个遍,连最角落在那铲灰的人都闻到了,立马站起来说:“哎,炒的什么,贼香。”
胖师傅也说:“这味比我上次炖肘子还要香,要是把锅移到街上去,保管过路的人全跑来。”
江盈知笑笑,“得看见是炒酱后,又全都走了。”
她说完将面扯散放入锅里,一边用长筷子搅面一边说:“我面做得多,大家等会儿都有份的啊,都尝尝。”
众人齐齐欢呼,有的人已经开始找碗了。
江盈知捞出面过凉水,嘱咐了句这水一定得烧开放凉才能用,生水不行。
等她全弄完,大案板上摆了一堆的菜码,黄瓜丝、胡萝卜丝、焯过水的豆芽,还有一盆拌酱。
“自己夹了菜拌啊,这得炸酱面得自己拌才有意思,”江盈知说着,她自己往面里夹了点菜,又舀了两勺酱,当着大家的面用筷子搅面,让每根面都沾上酱。
胖师傅也学着她的样子,一手端着碗一手搅面,整碗面变得酱黄油润起来,他觉的搅得差不多了,夹起粗面尝了一口。
这面实在简单,没有什么浇头,最复杂的也就是这个酱,刚爆炒的时候闻着确实香,眼下凉了就少了点香气。
等他入嘴后,他打消了怀疑的念头,这个酱肉实在好吃,光瞧着油浮在上头,酱沉在底下,怕是味道没进去。
却没有想到那酱把葱姜蒜的香气全给吃了进去,肉半点不咸,
炒得刚刚好。
这面上的裹的酱咸中又甜丝丝的,面特别筋道,偶尔吃到一点黄瓜丝、豆芽的时候,特别解腻。
胖师傅刚开始还吃得慢条斯理,后面不顾斯文,直接吸溜着面条,大口大口地吃着,发现这面就得大口吃才爽快。
后厨里没人说话,全是吸溜着面条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每个人好像都来不及嚼,一口接一口的。
到后头连面也没了,有人就夹那些菜放进碗里,浇上一勺酱,也吃得格外香。
有人吃完嘴巴糊了半圈的酱,舍不得擦掉,便舔掉了,还要说:“要是顿顿吃这面,让我做啥都愿意。”
其他人齐齐点头,这面多好吃啊,尤其大夏天的时候,来上这么一碗冷冰冰,酱汁十足的面可不是叫人胃口大开。
胖师傅哼了声,“还天天吃,想得可真美。”
江盈知说:“只要有酱,这面一年四季都能吃,开春的时候就放点香椿芽,芹菜末子,萝卜丝,或是萝卜缨子。”
“这夏天里,我们吃得不讲究,要是给食客吃,除了刚那三样外,还要放焯了水的鲜豌豆,颜色好看。”
“入秋就放白萝卜丝,水润,冬日里吃白菜,什么青蒜、豆苗,反正好些菜都能配,这面和酱四季都合宜的。”
大伙光是听着她说的都馋了,嘴巴里还留着酱香气,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江盈知又说:“这面容易坨,有些来不及吃完就粘在一起了,所以得备些虾皮汤,一同送去,面要是坨了,倒两勺虾皮汤上去,会顺滑很多。”
她该说的全说了,最后要走前跟胖师傅说:“大师傅,你让孙掌柜把钱给我记账上啊,我好攒那铺面的,别给忘了。”
然后一点也不客气,她拿着一小篮黄瓜走了,路上边走边啃,那一声声清脆的响声回荡,路上的人都回头看她。
江盈知就一路走回了摊子上,她也没看人,径直走到锅灶前,把黄瓜拿出来挨个分分,从小梅分到周飞燕,又递过去给陈强胜。
然后突然从桌子底下伸出一只手,人没出来,但手很倔强地往前伸,并从桌子下传来一声,“小师傅,我呢?我还没吃到。”
把江盈知给吓一跳,她看向小梅,小梅啃了一口黄瓜,指了指桌子底下的方兆兴,“中午就来了,一直没走,说是帮忙干活。”
“差点把汤撒在别人身上,”陈强胜无奈,“我就让他修桌腿,他捣鼓了半天,”
陈强胜没再说话,然后从背后掏出一根桌腿。
江盈知默默把视线移过去,那个缺了腿的桌腿被方兆兴用背抵着,她没憋住,笑出了声。
她敲了敲桌子,“出来吧,这桌腿本来就是坏的,也怨不着你。”
方兆兴这才钻出来,桌子被陈强胜扶住,他也没有半点在意,伸出手来,“小师傅你分的啥,我也想吃。”
“吃吧吃吧,”江盈知随手拿给他一根黄瓜,又问,“你很闲?”
“我闲啊,我每天除了吃喝玩乐,也没有别的事情做,”方兆兴说得很坦然,完全没注意一群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他啃着黄瓜,从自己的钱袋子里抓出一把铜板,放在桌上,他说:“我爹说不要贪小师傅你这点便宜。”
方兆兴想了想他爹的话,把意思完全篡改一遍,然后说:“毕竟小师傅你比我穷多了。”
闻言江盈知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她翻了个白眼,却又无法反驳。
她此时也想抡勺子抽他。
瞎说什么大实话。
暗暗决定下回方兆兴来吃饭,每样菜都比别人贵两文。
不过她倒也没计较多久,开始自己忙自己的,回去后可还有不少事情做。
江盈知正翻着酱料罐,手被小梅撞了撞,小梅语气带了点兴奋,“阿姐,你瞧,渔船回洋了!”
“什么渔船回洋了,”江盈知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她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手点在罐子上,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连忙抬起头,往望海的海面看去,一艘艘渔船从港口驶过来,篷帆猎猎,为首的是最高大的乌船,船旗在海风里飘扬。
原本正在吃饭的食客也急急忙忙起身,有的喊,“船老大回洋了。”
“这日子不对啊,夏至才是回洋期,小暑到这,怎么提早回来了,”有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止他们不理解,河泊所的小吏也都冲了出来,一个个稀里糊涂。有人问,“今年海上风暴多吗?怎么就提早回来了,明明之前几年乌船都是踩着小暑最末来的。”
今年倒是成了所有出海渔船里最早回来的。
陈三明从里头蹦出来,他大喊,“我的税单,我今晚要回家睡的啊!为啥就那么早回来了!”
他愤愤,然后抄起东西,飞跑冲向岸边,其他小吏也赶紧跟上。
顶着一张黑脸的王良从乌船上下来,还没有松口气,就被陈三明锁了脖子,听他恶狠狠地问,“为什么提早那么多天回来!你知道我要写多久的税单吗?我今晚没得睡了!”
王良反手挣脱,他给了陈三明一掌,“你个死小孩,看见我们平安回来就这么不高兴啊!”
其实王良恶人先告状,因为他们确实没有按期,而是比预计提前了十几天。一般来说渔船出海回海都有定数,立夏后出洋,夏至准备回洋,小暑抵达海浦,年年如此。
而这趟算是打了大家个措手不及。
王良面对陈三明的视线,他摊手,“船又不是我说了算,老大说提早回来,我还能按着他的脖子命令他啊。”
正巧王逢年从乌船上下来,他也黑了点,面相瞧着更硬朗了。
然后刚才见到王良还兴师问罪的陈三明,立马笑着凑过去,“小叔,这一趟真是辛苦了。”
王逢年嗯了声,让陈三明都没有办法接话,他又问:“那小叔,你怎么提早那么多天回来了?”
因为陈三明知道,王逢年每次出海最晚回来,就是不想见陈同源。
这次真的很反常。
王逢年收回看向某个地方的视线,他说:“想回就回了。”
陈三明简直咬牙切齿,他想打人啊啊啊。
此时渔港渐渐围起了人,都在瞧乌船,大家面上写满了兴奋。
王良赶紧问,“老大,你回家还是先去花斑岛?”
王逢年看他,意思是两个都不想选。
“走走,上小满那摊子上坐会儿,我们说点话,”陈三明凑过来,他气过了也就算了,这下又高兴起来。
王良猛点头,“走走,你都不知道,我这一路上竟惦记着小满的手艺了。”
反正这里也有阿成几个在,他可以偷偷开溜。
王逢年没走,想想转身回了乌船,下来捧着盆东西。
他从人群里穿过,面色如常,然后当他看见了摊子前的方兆兴,眼神微眯,面色冷肃。
王良在他后头惊讶地说:“这不是那个常跟陈逢正呆一块的缺心眼吗?”
倒是没有瞧到陈逢正。
王逢年没说话,他走过去,到摊子前,毫不费力挤开方兆兴,把方兆兴挤得一个踉跄,退到一边去。
然后他把手上捧的那盆东西放在案板上,动作一气呵成。
王逢年指着枯枝上的绿芽说:“它发芽了。”
从立夏到夏至,从枯枝到长满绿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