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大酝酿情绪,垂头丧气回到了贾家,并且发挥了一个贾家下人的优良传统:推卸责任。
尤其是差事没办好的时候,那肯定是对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一点面子不给,想要踩着贾家作威作福。跟他这个勤快忠厚老实的赖管家是没关系的。
赖大跪在贾母面前,不过屋里有厚厚的地毯,跪着倒是也不冷。
前头还挡着屏风,这不禁叫赖大思考起来,上回他见贾母的面是什么时候?
早些年贾母刚嫁进来没多久,还管家的时候,他还是见过的,后来不知怎么架子就越来越大了。
兴许也是因为老了?不想叫人看见她一脸的褶子?不然为什么家里的姑娘都没这么避讳。
赖大跪在地上,心中是半点尊敬也没有。
“他让你懂事儿点?又说咱们家里死了人,这会儿该安安生生待着?”上头传来贾母阴沉的质问。
赖大点头,可怜兮兮道:“奴婢不敢欺瞒老太太,不过送个请柬,何劳林家的管家出来回话呢?奴婢见了他就心慌,果不其然,他就是来羞辱奴婢的。”
“奴婢听他的意思,言语里提了赵贺——”
这就是当初林满来京城,专门接待他的那个管家。
“许是赵贺当初得罪了他。林家管家还说了林姑娘如何,说她在咱们府上老生病。那会儿府里有人说林姑娘仗着老太太宠,没拿丫鬟婆子当人看,还总使唤宝二爷。咱们家里人知道是玩笑,只是……兴许林姑娘当真了?”
该说的话说完,赖大又慌张狡辩,“只是都是亲戚,原本解释两句就好的,还是安国公从中搞鬼,上回北静王爷来,不也说安国公一点面子不给他 ?”
赖大跟他兄弟两人能分别当上宁府跟荣府的大管家,有他们的娘赖嬷嬷奶过主子的关系,能力也是有的,主要还是逢迎拍马,捡主子喜欢说的听。
果不其然,贾母听见这话沉默了好一会儿,又道:“你受委屈了,原想着派你去是慎重一些。鸳鸯,拿十两银子给他,回去打些酒喝,好生压压惊。”
赖大忙谢恩出去。
到了外院,他掂掂那十两的小元宝,嫌弃的撇嘴,“才这么点。”
不过转脸他就高兴了起来,“得亏老太太给的好机会,不然想给赵家上眼药还得等,谁叫你们跟我赖家抢好差事呢?你们也配?”
赖大随手就把小元宝扔给他赖家的下人,“赏你们喝酒了。”
“谢大老爷赏!”
里头屋里,贾母脸色阴沉的可怕,鸳鸯连叫婆子来搬走屏风都不太敢,只好陪着一边坐着。
这干坐着,人难免要想东想西的,这一想,她就想到了前些日子去二奶奶屋里跟琏二爷——
“鸳鸯。”
鸳鸯吓得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贾母哼了一声,“别动不动就跪,荣国府一向体恤下人,你又在我身边待着,膝盖别那么软。”
鸳鸯道:“那些人太猖狂了,奴婢恨不得以身代之,如何叫老太太受这些委屈。”
“我两个儿子要有你这么懂事就好了。”贾母叹气,道:“不过林家说得对,隔壁族长家里死了儿媳妇,等过完年再说吧……你记着,等过完年提醒我给宝玉还有咱们家三个姑娘多做两身新衣裳,年纪也差不多了啊……”
什么叫年纪到了?姑娘的年纪……除了成亲还有什么?鸳鸯不敢明着问,只应了声是,“那奴婢先去翻翻布料?鹅黄粉绿这些显得小的衣料这次就先不拿出来了?首饰是不是也得备两套?”
贾母懒得开口,只点点头就挥手叫她下去了。
这天从祭台上下来,顾庆之回去他钦天监的办公室,给墙上挂着的冬日祭祀列表上又划了个勾,这才去林家陪着林黛玉解闷去了——啊不,是学习如何作诗。
天气冷了下来,姑娘家的室外活动本就不多,骑马就不要想了。
“师姐也别老在家里待着,上回不是还结识了忠顺王的孙女儿,一起出去逛逛?”
“外头太冷了。”林黛玉没精打采道:“冷倒是其次,主要要穿一大堆衣服,鼓囊囊的路都走不动,而且那位姑娘太能闹腾了,怪不得王妃送了我那许多东西,还总担心我受委屈。”
顾庆之笑了两声,“我就说你在京城这些女子中间算是听话懂事的,你还总不信我。”
“什么叫算是?”林黛玉把刚装好的手炉给他一个,“好生暖着手,别给冻着了,咱们安国公这双手,要给天地祖宗上香的。”
顾庆之顺势就吐了个槽,“他们上祭祀日册的时候我也看了,原先就觉得三日一个祭祀太多了,谁承想冬日竟然两天一个祭祀,还都是大祭,还都得我去。”
林黛玉笑了几声,“前儿你还说今冬雨水不少,小雪大雪都有雪,明年肯定丰收。”
“也不算是我的功劳。”顾庆之骄傲的说,“既然叫了这个节气,总归是要下点雪的。”
两人说两句就歇一歇,想起什么继续说,倒也不觉得尴尬,不多时丫鬟上了炖梨来。
“拿冰糖枸杞炖的冬梨,下火还润肺,上回你羊肉饺子吃了两盘,给我爹爹都吓到了。”
顾庆之接了炖梨来,又问:“既润肺,你怎么不吃?”
林黛玉拿了另一个小碗,里头是丫鬟削好的梨,她脆生生咬了一口,“我又不傻,有新鲜的谁吃炖的呢?”
顾庆之眼珠子一转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他笑了起来,“罢了,我替师姐吃这炖梨吧。”
梨子刚吃完,外头又有婆子求见,说是贾家差人给姑娘送了东西。
“他们还能送什么?他们经常送东西来?”顾庆之问道。
林黛玉一边叫人把东西送过来,一边回应道:“我也好奇他们送了什么,怎么你一来什么都能撞上?”
不多时,婆子拿着东西过来,两个画轴,还有个木匣子,里头是一大一小两个罐子。
林黛玉已经打开了画轴,头一幅是个旧画,大概三年前的九九消寒图,是以前她跟贾宝玉一起描的,第二幅是新的,不过前头日子已经被描过了。
林黛玉脸色顿时就变了。
她又打开罐子,大的那罐子是香脂,小的那罐子是胭脂。
不用说,这都是贾宝玉亲手做的。
林黛玉顿时就气恼起来。
这等东西怎么好送人的?怎么能送人的?
她不禁想起来父亲病重时说的婚约来,还有“老太太不叫告诉你,怕你起了心思”。
什么叫怕她起了心思?
贾宝玉跟袭人的事儿贾家人尽皆知,老太太还要装傻。
她能起什么心思?她敢起什么心思?
她在贾家住着,从进门就是不敢多走一步路,不敢多说一句话,从进门就是轮番的示威,父亲还在就要被下人欺负,就这样还要诬赖她“怕你起了心思”。
只是这么一想,林黛玉又恼起自己来,这么想着,好像她跟贾宝玉有什么似的。
说是气恼又想了许多,不过实际上只有一瞬。
旁边顾庆之已经很是自然从她手上接了东西看了。
“贾宝玉这字吧,倒是配不上他们说他的那些好话。”
听见这话,林黛玉倒是不恼也不急了,她偏头一看,道:“字是要练的,他哪儿有功夫练字?原先二舅舅叫他每天好生写五张大字,还总找些借口推脱。后来老太太不叫逼他,也就没人管了。隔三差五来了兴致才写一张。”
“写完还要拿来炫耀?”顾庆之反问道,他又拿了胭脂膏子,伸手沾了些,一捻又闻了闻。
“这制膏的手艺确实不错,细腻无渣,香味也柔和,颜色调得也好看,就算以后没了荣国府,他凭借这等好手艺,衣食无忧不说,还能置办些田产。若是有个功名傍身,说不还能混成老字号,再盘个铺子,就能传家了。”
“你倒会编排人。”林黛玉一下子轻松下来,又撇嘴道:“你既然觉得东西好,送你如何?”
“我要这做什么?我虽然也擦些香脂膏子等物怕皴了脸,可有百工坊的手艺,我用他的东西做什么?”
顾庆之把盖子盖上,又收回木匣子里,“你也别用这些东西,百工坊的东西都是宫里太医的方子,传承了上百年的,那么些人用过了都说好,也没什么问题,如何用这不知道原料,没有传世好方子,还是没名气的犄角旮旯里的人做的三无胭脂膏子?也不知道他洗手了没有。”
“知道啦。”林黛玉把东西收了,正要叫婆子来,那边又有人求见,说是:“老爷回来了,请安国公去书房叙话。”
“都这会儿了?”林黛玉一看天色,先站了起来道:“你赶紧去吧。”
等顾庆之走,林黛玉叫了婆子进来,道:“这些东西都烧了,再……送些回礼吧,给贾家二姑娘三姑娘跟四姑娘一人一份,就说谢谢她们给我送的东西。”
至于回礼是什么,手帕荷包肯定不行,得找些贾宝玉拿不走的东西。
“前儿才做的珍珠小耳坠,拿三对送去。”
这边顾庆之到了林如海屋里,林如海如今吃得好睡得好,升官路线清晰可见,前途光明,人也稍微结实了些,越发显得精神了。
顾庆之叫了声师尊,林如海应了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半晌才道:“你说……我选哪家的姑娘好?”
顾庆之指了指自己鼻子,“这你也问我?”
“前头托你叫锦衣卫查了两家底细,你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林如海没好气道,“不然我找谁商量?你师姐?”
“两家姑娘师尊都见过了,就没个合眼缘的?”
林如海道:“都差不多,我续弦主要为了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实话,陛下千挑万选出来的两人,条件都差不多,一样的二十七八岁,一样生过两个孩子,一样的一儿一女,一样的娘家婆家都稍显落魄,也都不是那种一进来就要强势管家的人,还都不是京城的。
可以说陛下把什么都想到了。
顾庆之便道:“那就选公主后人,跟陛下近点。”
这件事情决定好,林如海又拿了顾庆之的功课出来,白天他趁着修书的功夫也是好好改了的,“再讲两篇文章就去吃晚饭。”
另一边,林黛玉吩咐的婆子也到了贾家,东西交给门房也不等赏钱就走了。
门房的婆子一路把东西传进去,直到贾母院子的婆子把东西呈给了贾母,又道:“人还在外头等着呢。”
贾母乐呵呵的吩咐鸳鸯,“也给个五两的银锞子吧。”
婆子兴高采烈的回去,把银子给几个人一分,又兴冲冲道:“今儿打个贵些的酒!”
正直晚饭时刻,贾家几位姑娘都在,贾母把东西一分,笑道:“珍珠不是人人都能用的,别说百姓了,就是再有钱的商户也用不了珍珠。龙眼这么大的珍珠——”贾母比划一下,道:“至少也得一万两银子了。”
屋里几人刻意的不去看薛宝钗,薛宝钗也全当没听见,照例是和煦的微笑,还夸了两句珍珠色泽好。
等吃过饭,贾母难得的放松下来。
明明是撺掇宝玉送去的东西,她不给宝玉回礼,给三春回?这是什么意思?
避嫌。
若是心里没鬼又是哪里来的嫌可避呢?
厢房里,贾宝玉却是愁眉苦脸的,道:“怎么我送给林妹妹的东西,她不回些给我呢?她难道不知道我的心意?”
天都黑了,袭人一边铺床一边笑道:“要我说二爷也别总紧着林姑娘了。您看宝姑娘,平日里相处不也挺好的,也不给二爷甩脸子,不管是才学还是性情都比林姑娘好,咱们家里人人都说宝姑娘好,二爷何必呢?”
“你不明白。”贾宝玉翻身脸冲着里头,又一句话不说了。
袭人脸上笑容略显得僵硬,却也不敢再劝了。
又被贾母嘲讽一回,薛家母女两个越发觉得贾府不好待了。
原先没得选,如今既然还有第二条船,还如此友善,薛宝钗不免又跟薛姨妈两个守了一回薛蟠。
“你再去见见安国公,总得把银子送出去吧?”薛姨妈催道:“小雪既下了雪,总该把银子给人家,明年还有小雨呢,你妹妹的事儿你一点都不上心!”
“我怎么不上心了?您是不知道安国公如今有多忙?”薛蟠半真半假的抱怨道:“您也能差人出去打听打听,他如今整日待在祭坛上都不下来了,酒馆里头还有人说笑,如今他是在天地祖宗面前混了个脸熟。”
“哥哥别急。”薛宝钗劝道:“只是冬天天气再冷,也别总喝酒才是。”
“我不喝酒我干什么呢?”薛蟠自嘲道:“铺子里的人又有哪个听我的话的?都是阳奉阴违。”
原先没被顾庆之点破还不算什么,如今这么一看,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就他被蒙在鼓里,当孩子被戏耍。
“我不是叫你在荣国府请他们吃饭?”薛姨妈道:“梨香院本就有门,外头书房请他们吃饭,借荣国府的名头压着他们。”
薛蟠撇了撇嘴,“能压多久呢?我都死了。如今铺子进项是一年不如一年,还能给宫里供几年的东西?”
这么一说,连薛姨妈也忧愁了起来,薛蟠趁机溜了。
薛宝钗道:“许是铺子里掌柜的糊弄他了?”
薛姨妈皱着眉头,“我叫他去铺子里多学学,他总不听我的,以后该怎么办啊。”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顾庆之也一天比一天忙,不仅要忙着祭祀,自家的铺子产业也得去看一遍。
这一年下来,除了皇帝赏赐的产业,他也多置办了些田地。
上好的田出产多,基本都是二八分,像旱地或者贫瘠的土地,最多能到五五分,不然佃户一年下来先饿死了。顾庆之置办的田地也都是好田,也是要找佃户的。
别的不说,就是上好的田,他至少他敢跟跟佃户四六分,也不会有人敢说什么,也算是个榜样了。
这么忙忙碌碌的,很快就到了小年夜。
这算是顾庆之最忙的一天了。
小年夜是要祭灶神的,从早上天刚亮,顾庆之就坐着马车不带停的去了好些人家帮着主持祭灶神。
从皇宫开始,然后是几位“御前行走”小伙伴,还有相处不错的钦天监监正和正经的礼部尚书,幸亏都是官宦人家,而且除了钦天监监正住得稍微远一些,其他都在皇宫周边这一圈。
顾庆之还很是不见外的跟皇帝求了个体统,让他能在皇城里穿梭一下,不然人好说,马跑一天都得累死。
全公公也守在宫门口,看见顾庆之一次就给皇帝禀告一次。
皇帝也觉得好笑,还叫全公公给带了话,“一天下来,灶神也得觉得:怎么还是你,怎么又是你。怎么老是你?”
等顾庆之回到自己家里,天都有点灰了。
不过还没忙完,照例是洗漱过后换了新的礼服,自己家的灶神也得祭啊。
所以等到了林家的时候,天都黑了。
等祭过灶神,顾庆之很没形象气质的躺了下来,“师尊,让我先歇歇。这一天跑的,腰酸背疼腿抽筋,以后不能这样了!”
林如海一边笑,一边叫人来给他按按,又拿了热膏药贴上,还用暖炉烘了好一阵子,顾庆之这才算是又活了过来。
“走,吃饭,今儿我能吃三盘饺子!”
过完小年夜,又是披星戴月好几日,等闲下来就到了除夕。
除夕照例是要进宫朝贺的。
林黛玉大小是个县君,也在进宫的行列中。
虽然都快跟皇后的妹妹成手帕交了,但是进宫该紧张也还是紧张的。
林如海是朝臣,要从午门进宫朝贺,顾庆之道:“我就不送师尊了,我带着师姐从北安门进去。”
上回进宫是个什么情况,林如海也见了的,他是完完全全放心顾庆之,比他自己去送要好得多的多了。
“我也不问你什么时候朝贺了,你什么时候去都行。”
听了这吐槽的话,顾庆之反而笑了一声,“师尊啊,我虽然是陛下心腹,不过我是一大早就进宫了。除了全公公这种没法比,总归是越早朝贺越好啊。”
林如海顿时就觉得自己长见识了,怪不得人家能当心腹呢。
林如海的马车先出去,顾庆之带着林黛玉往北走。
“咱们朝贺的时候是很好的,巳时左右,先给太后请安,然后去皇后那儿。不早不晚,不耽误吃早饭也不耽误吃午饭。排到一早一晚的人是最惨的,冷不说,饭也少吃一顿。”
林黛玉顿时便想起贾母来,她那个受罪又很骄傲的言论,的确是挺能叫人记住的。
顾庆之又道:“今儿是碰不见你外祖母了,除非我落魄了。”
林黛玉笑了好几声,“怎么就见不到了?万一我愿意等呢?”
“你图什么?”如今顾庆之拿贾母打趣儿已经很熟练了,“图少吃一顿饭?图北安门外头风又冷又大?”
到了宫门外头,顾庆之又想起个细节来,道:“今儿朝贺的人多,太后我不熟,皇后娘娘虽然见过你的,不过今儿就算不特意跟你打招呼,你也别往心里去。人太多,早点完事儿早点休息。”
林黛玉点头道:“我知道的,这么些人呢,皇后娘娘也要累着的。”
进宫朝贺完,这一年就算结束了。
下午在林家吃过饭,林如海就把顾庆之赶走了,“年三十儿是要待在自己家里的,也给自己家里暖暖人气儿。”
安国府自然也是热闹的,还靠着西苑呢,天黑之后还能近距离观赏皇帝放烟花。
“可惜我师尊跟我师姐了。”顾庆之瞧着西苑里异彩纷呈的烟花,“他们那地儿看不见。”
年初一到年初五,宫里也有宴席,皇帝设宴款待王公、贵族、使节和群臣等等。
去年不觉得,今年一趟流程走下来,顾庆之也觉得挺累的,更别说皇帝了。
设宴五天啊,没个钢筋铁骨还有有个百毒不侵的胃,真撑不下来。
“太上皇好大喜功,搞了这许多名堂,不仅花银子,还叫朕受累。”皇帝有气无力的抱怨道。
真要说起来,全公公更累,这么一想,顾庆之越发的钦佩太监了,尤其是能混出来的太监。
“陛下……其实朝臣也觉得累,只是……也不好停了。”尹恩立小声劝道。
出歪主意嘛,大家都看着顾庆之。
顾庆之犹豫了一下,“要么装病?偶感风寒,叫他们吃他们的,陛下歇一天。”
“也是个主意,明年试试。”皇帝软绵绵地说。
“或者……太上皇后宫人也不少,若是有人故去——”顾庆之话说了一半,不过皇帝也明白了。
这是说他生母早逝,可以说这位故去的太妃待他极好,以悲伤守孝等等为由,能彻底停了过年这繁琐的大宴会。
皇帝倒不是不想宴请群臣,就是……至少缩减一下,五天真受不了。
他犹豫一下,“太后还在呢,也不好过于悲伤,太后安安生生的,对朕一直很客气。”
话音刚落,外头就有小太监禀告,“陛下,太上皇不太舒服,已经叫人请了太医。”
屋里几人下意识就看了顾庆之一眼,故去是谁开的头?
顾庆之下意识退后一步,道:“陛下不去看看太上皇?”
皇帝左右看看,都是心腹,“那便一起去吧。”
皇帝坐着御辇,顾庆之等人跟在后头。有时候顾庆之觉得御辇也不是那么好的。
尤其是冬天,宫里的轿子是不能围起来的,怕有人藏在里头。那天冷又刮风的时候,坐轿子就还不如自己走,至少还暖和点。
皇帝轻轻咳了一声,全公公小声道:“前头陛下放了不少宫女太监出去,太上皇身边的人也少了些,太上皇说陛下苛刻他,朝贺也没参加,大宴群臣也没去。”
明白了,有可能是装病。皇帝叫他们同去,八成是因为自己不舒服,也不想叫太上皇舒服。
不多时,几人跟着皇帝到了大明宫,还在门口碰见了御医。
御医吞吞吐吐的说了一大堆,从没睡好到没吃好都有,接着又是常说的要静养不要劳心劳力,最后则是开了方子吃不吃都行。
吃不吃药都行这句,要么是病入膏肓没救了,所以不用吃药,要么就是没病,也不用吃药。
殿里烧得热气腾腾,角落里还放着炭盆,太上皇斜躺在罗汉床上,见他们过来,不过动了动眼睛,等众人都行过礼,他才叹息道:“朕老了,不中用了。”
顾庆之立即便道:“这话说得,您年轻的时候也没见得多中用啊。”
太上皇眼睛迸发出两道精光,看动作像是要翻身坐起,只是撑到一半又躺了下来。
不过动作停迅速的,装病装得很明显了。
“黄口小儿竟敢嘲讽朕!也不知道你父母怎么教的你!”
这时候真诚就是必杀技了。
顾庆之诚恳道:“我从小就当了乞丐,还是在太上皇治下,父母双亡,兄弟姐妹死个干净,我的确是没被父母教过的。太上皇是不是又要说子不教父之过?那会儿您还是全天下的父亲,要么下个罪己诏?”
最后一句说得声音挺小,不过也没小到让太上皇听不见。
太上皇深吸一口气,皇帝也深吸一口,舒坦了。
皇帝爽了就不想多留,不过太上皇没咽下去气。
“北静王前日来问安,还说你苛待宗室,你就是这么对功臣的?他不过多用几个下人,你怎么还要苛责他!”
“瞧您这话说的,谁不叫他用了,多交些银子不就成了,总不能没银子还要充大爷不是。”尹恩立觉得不能让顾庆之一个人把话都说了,便也来了一句。
就是他那张忠厚老实脸,说这等话不免有些违和。
忠顺王也道:“那可不是多用几个下人,快赶上父皇您了,这是要谋反啊。”
一说谋反,顾庆之立即又来了灵感,“六个谋反的啊,也不知道史书上怎么写,一生被谋反的魏——那什么帝?”
哀字说了一半,顾庆之及时打住了,魏什么帝是不犯忌讳的,别国使节的国书上,对大魏皇帝的称呼就是魏[年号]帝。
这下太上皇不留他们了,太上皇甚至自己爬起来去了后殿。
皇帝又带着人出了大明宫,叹气里透着笑意,“这样吧,等太上皇病愈,也等春天再暖和些,再放一批宫女太监,给太上皇祈福。”
太上皇这次为什么病来着?应该不是因为身边人好些都被皇帝放出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