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婚假之后,顾庆之又出来上工了。
一路上的同僚们都很是友善,还有人说中午要请他吃饭的。
林黛玉也是差不多,她虽然没有按天算的差事,不过出去看铺子,教人作诗,又跟几个关系好的姐妹相伴出去游玩,也得了不少调侃。
尤其是林黛玉成亲之后,就能给马车上挂上安国公的牌子了,众所周知,安国公跟锦衣卫有关系,跟皇城守卫军也有关系,挂着他牌子的马车,不说在京城了,在整个顺天府都是畅通无阻的。
所以约她出去玩的人也多了。
“牌子倒是在其次——不过你真的没发现?你只要出门,天气就好到不得了。冬天有太阳,夏天有风,可见国师用心。”
“国师对你这么好,你可别全当理所应当了。”
倒是给林黛玉又闹了个大红脸。
林黛玉的马车管着安国公的牌子,顾庆之出门就挂长明郡主的牌子。
郡主是从一品,从品级来说也挺高的。况且京里人人都知道长明郡主嫁给了安国公,所以这牌子也是畅通无阻的。
就是见车上下来的是安国公,叫人瞠目结舌,一时间没法适应。
“惊讶什么?我大小也是个郡主仪宾,难道拿不出手?”顾庆之大大方方道。
拿是拿得出手,就是有点奇怪。
郡主仪宾从二品,就比六部尚书低了半级,虽然地位不可同日,但也是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够不到的位置。
不过等事情流传开来,又是一大堆羡慕嫉妒长明郡主的,祝百年好合的多。酸溜溜觉得怎就叫她这样好命的也有几个。
还是那句话,恨的也有,就是造不成什么影响。
元春就拿顾庆之跟林黛玉两个来“鼓励”自己弟弟妹妹。
她跟贾宝玉是这么说的,“你若是做了郡主仪宾,别的不说,你整日说迎春过得不好,郡主仪宾从二品,到时候不管是打是骂,那姓伍的都得受着。”
还有激励的话,“那顾庆之也不过是个郡主仪宾,至少在这一条上,你跟他是一样的。”
可惜贾宝玉没精打采的,不说贾府如今乱得不成样子,就说贾宝玉如今是婆子伺候的,身边一个丫鬟都没有,这就要了他的命了。
况且婆子也确实是没有丫鬟伺候的精细。
更别提他林妹妹嫁做他人妇,宝姐姐的兄弟入赘,这两个姑娘他是别想再接触了。
再说他性格也不是个能承担责任,会解决问题的人,就看他总发誓“不如叫我死了”、“我当和尚去”就知道了。
元春一见他这全无斗志的样子,心里暗暗骂一句没出息,“过两日你随我出去!”
跟探春就顺利多了。
探春原本就精明能干,这些日子帮着管家,人也现实了不少,元春一说叫她跟着一起去拜访往日宫里的关系,探春立即就说好,还坦诚道:“大姐姐想叫我怎么表现,只管吩咐便是。”
元春很快就拿了端午的粽子,带着弟弟妹妹去给人送礼了。
两次下来,探春越发的内敛,只眼睛里偶尔两点精光,贾宝玉叹气叹得越发的多了。
他要叹女子嫁人不容易,又要叹薛大哥哥整日不着家。既担心香菱被自己姐姐欺负,又觉得拿香菱跟自己姐姐相提并论对自家大姐姐不好。
总之叫元春是越发的烦他了。
不仅是烦,甚至有点绝望。人家安国公喜欢吃鸭子,京城这一圈的鸭子价格都上涨了两成,她弟弟呢?
她弟弟……喜欢吃胭脂。
这难道不叫人绝望?尤其是对日复一日都在往悬崖下头掉的贾家来说。
元春觉得自己想要贾家不假,可她也希望能止住贾家的颓势,但她这个弟弟——真的是空有一副好皮囊。
真要把他嫁出去,还得提前说清楚弟弟不争气,不然就是结仇了。
这天下午太阳挺晒,顾庆之回去便问,“夫人可回来了?”
“回大人,夫人正在书房呢。”
顾庆之一进去书房,就见林黛玉略显不满的看着他。
“怎么了?嫌弃天热了?马上就刮风。”
林黛玉的不满变成了笑意,道:“马上端午了,我正看礼单子呢,咱们成亲收了不少礼,端午节需得回些粽子才是。”
“那就是累着了?一切交给卫公公。”
林黛玉一笑,她手里几张制式的回礼单,往顾庆之这边推推,“你看看哪个好?我都想好了,就写‘端午安康,幸福绵长’八个字儿,你写四个,我写四个。”
顾庆之知道她为什么不满了。
“我字儿写得不大好啊……”
“那便是这张了。”林黛玉选了张红色印金的礼单,道:“你写哪四个字?”
“午安?”
林黛玉笑道:“安字儿才不好写呢,都是斜的,横平竖直笔画多的才好写。”
旁边备好了笔墨的,林黛玉提笔写了字,又道:“你写给我看看?其实你字儿写的不错的。上回爹爹不是还说了,虽然有些稚嫩,还未到练出风骨的地步,但是整齐已经是很整齐了。”
林黛玉把写好端午安康的礼单推过来,顾庆之在后头跟了“幸福绵长”四个字。
虽然字儿写的是没自家夫人好,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但是两人这么一起写礼单,明显就是一家子啊。
顾庆之来了精神,他一撸袖子,“拿笔来!今儿我要让全京城都知道长明郡主跟安国公是一家!”
林黛玉嘴角不自觉的上挑,“得了吧,京里连天上的还有地下的,还有谁不知道呢。”
没两日到了端午的正日子,这两年政治清明、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手里的银子也多了些,皇帝自然也放松下来。
所以端午节这天,西苑举行了一场龙舟赛。
北方人会水的不多,京营五个营房,加上锦衣卫,还有皇宫的守卫,最后一共出了八条船。
国师难得没成香饽饽。
“全靠桨,要你没多大用处。”皇帝跟顾庆之一处坐着看,一边看还要一边笑话他。
顾庆之道:“怎么没用?反着吹风,吹得他们眼睛都睁不开,这难道没用?”
皇帝呆了一呆,随即笑了起来,“你可真会出主意啊。”
几人头上都有伞盖撑着,手边的小几上也有茶水干果点心等物。
旁边忠顺王拿了茶杯,忽然也来了一句,“这种场合,总觉得躺着看才尽兴。”
又是几声笑传来。
龙舟本身就是短途比赛,下头八艘船很快决出了胜负,严格来说,参与的都是皇帝安保措施里最核心的这一圈,皇帝亲自勉励了几句,又当场宣布获胜的几人每人升一级,第二三名升半级,又给参加的所有人都发了数目不一的金银奖励。
龙舟赛完,顾庆之一行人便跟着皇帝上了游船。
船在湖里慢慢的划着。
西苑本就是皇家的园林,修建的自然不一般,加上这会儿又是初夏,树叶最是茂密的时候,颜色也比盛夏更鲜艳些,往哪里看都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繁茂景象。
皇帝长舒一口气,顾庆之跟上,“这都是陛下的江山啊!”
皇帝失笑,“亏得你喊得慢,不然皇帝这口气要被你憋住的。”
“臣是很有眼色的。”
“这两年……朕今年想去避暑山庄看看,过完盛夏,直接去常华猎场,等到九月再回京。”
这倒没什么稀奇,京里夏天热,宫里连颗树都没有,不说大臣走进宫里要失仪,皇帝从寝宫走到御书房也受罪。
前两年太上皇还能动的时候,基本是端午节过完就走了,留下皇帝在京城看家。
避暑山庄那边也是挺大一个宫殿群,包括常华猎场也是一样,住得下皇帝一家子,大臣全带走都住得下。
况且奏折送到京城,跟送到避暑山庄或者常华猎场并没有什么区别。
顾庆之没见过太上皇带人出京避暑打猎的盛况,忠顺王是见过的,而且他还跟着去过两次。
“别的不说,随行人员还是早些定下来的好,别像太上皇似的,拿这个试探人,还说是奖励,只有忠心的人才能去,搞得大家都别扭。”
皇帝道:“过了端午朕就下旨叫钦天监择日子。”
顾庆之轻轻咳了两声,皇帝笑道:“朕是想大概五月底六月初走。去避暑山庄一切顺利大概要七天,有国师在,路上想必不会耽误吧?”
顾庆之道:“多谢陛下,臣替自己和臣夫人感谢陛下。”
林黛玉这会儿就在皇后的凤船上陪着呢,顾庆之这么一说,皇帝也往那边看了看。
“国师放心。”忠顺王笑道:“陛下谁都能不带,不会不带你的。”
顾庆之道:“那臣也出个主意。其实没必要一起走,先派些人去,摊子撑起来,之后陛下带着侍卫走便是,大臣几家一起,由锦衣卫护送过去,不然上千人一起,纵然路上都有行宫,但这么些人肯定是照顾不过来的,原本陪陛下出行是个荣耀,别出去吃苦还得受累。”
皇帝点头道,“的确不能像太上皇那样,搞得声势浩大实则受罪。听说一路上除了皇帝,其余人每天都只能睡两三个时辰,有时候还得自己动手做饭,老臣们那儿经得起这个?”
龙舟赛比完,又陪着皇帝游湖,这就差不多中午了,毕竟是初夏,早晚还算凉爽,可中午就不太舒服,游湖就不是个叫人身心愉快的活动了。
几人跟着皇帝下了船,吃过午饭后稍事歇息,等到下午太阳稍稍落山,这才告辞,各自回家。
马车上,林黛玉就道:“我想学学划船,我也想划龙舟。”
顾庆之一顿,小心翼翼道:“你觉不觉得这个很危险啊?早上那龙舟翻了两艘呢。”
“我看了,他们那是撞在一起才翻的,咱们小心些就是。我还问了呢,说是别站起来,只要好生坐在船里,不会翻的。而且——我这不是还有你吗?”
顾庆之很想来一句这种事情上他不值得信任。
不过他院子里的湖是深浅不一的三片,浅水区真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脚一踩就到了底了,去年他们清淤泥的时候顾庆之也看了两眼,大概也就是到人胸口往上一点。
“那我叫他们做个小船?赛龙舟那个船是十二人坐的,你要真划这个,怕是要给自己累死。”
林黛玉瞥他一眼,“我这不是有你吗?拉得开两石弓的国师大人。”
顾庆之抵挡了住了美□□惑和夫人的恭维,“做个小船,叫他们快些。”
林黛玉觉得他这个样子很是好笑,也毫无顾忌的笑了出来,又觉得这个样子只有自己能看见,笑着笑着不免又生出许多情义来。
国公府的马车本来就大,林黛玉索性跪坐在他身后,温温柔柔的问:“国公爷累不累?我给国公爷捏捏肩膀?”
这就不用抵挡了,“等你捏完,我也给你捏捏?”
林黛玉笑了两声,“我怕痒,你轻点。”
“轻点不是会更痒?”顾庆之抓着她手就在手背上轻轻的挠了挠。
林黛玉手一缩,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好生坐着,不许乱动。”
顾庆之吩咐下去,原本库房里就有做好的大小不等的船,稍微检查一番再修整一下,没过几天就送了船来。
跟龙舟的样式不大一样,宽了许多,就是个一般样式,全坐满能坐下六人的小船。
卫德惠道:“龙舟得专门做,还得两日。就先拿了这个来。”
林黛玉倒也不是一定要划龙舟,龙舟细窄溜一条,手都能当桨用,仔细想想也的确是不大好掌握的。
“这个就挺好了。”林黛玉道。
东西送来,第二天顾庆之早早就回来了,大中午的就问林黛玉,“咱们去划船?”
“外头晒。”林黛玉道。
“万一落水了,还是中午暖和些。”
林黛玉眉头一皱,“你这人,怎就落水了,快说坏的不灵好的灵。”
顾庆之依言说了,林黛玉这才放过他,又道:“我若是晒黑了——”
“那我一定比你晒得更黑。”顾庆之道:“京里的鸭子都贵了两成呢,若是国公晒黑了,京里就要以黑为美了。”
林黛玉笑了两声,又小声吐槽道:“真当我不知道?你喜欢我白白的,打小就各种珍珠膏的送来。我才不要晒黑呢。”
顾庆之觉得这个“打小”说得有失偏颇,“怎么就打小了?我小时候可不认得你。”
林黛玉哼了一声,“娶进门就不认了?你还说跟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长大呢。”这话说完,林黛玉脸上就红了红。
顾庆之脸上笑意慢慢消失了,他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夫人把我认成了谁?你那师弟不成?”
“啊。”林黛玉一声惊呼,忽得掩住面,泣不成声道:“求国公饶了我那师弟,叫我做什么都愿意。”
顾庆之像个反派一样冷哼一声,言简意赅道:“回屋。”
林黛玉不明就里,袖子稍稍下放,露出两只明亮亮的大眼睛来,又跟他挑了挑眉头。
“换男装方便些。”顾庆之小声提醒道。
“哦。”林黛玉应了声,又掩住面,一溜小跑先进里屋了。
顾庆之笑了好几声,心想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衣裳是早就做好的,男装穿起来也方便,两人还互相系了腰带,这才出来。
除了林黛玉的头发不太搭,其余一切都挺好。
两人一起到了后花园,船已经被绑在码头了,还是前后都绑着,后头放了压舱石,船夫在前头站着,手里拿着篙。船舱两边还放着漆成红色的桨。
顾庆之道:“先上去适应适应,然后咱们两个划。”
林黛玉点点头。
真要说起来,这么小的船,她只见过,坐是没坐过的。
这脚一踩上去,虽然两头都绑着,可还是一阵的晃。
林黛玉下意识就抓住了顾庆之的手,别说力道还挺大的,怪不得已经能拉开四力的弓了。
“踩在中间,别慌,船夫撑着呢,你别自己跳,就落不了水。”
林黛玉回头白他一眼,顾庆之忽然想起当初进京的时候,他笑道:“你们林家的人,不是我说你们,一个个都说跟我岳父上过缉私船。当初满伯也怕怕的,我从梯板上跳下去,他还说我吓得他头晕。”
这么一说,林黛玉倒是平静许多,她上了船就坐下,倒是也没那么晕了。
顾庆之也上了船,调侃归调侃,跳上来是不可能的,船上那个是他的国公夫人。
两人并排坐在一排,岸上人解了绳子,船夫长篙一撑,船就离开了岸边。
船一开人就不紧张了,加上微微的小风夹杂着湖面的水汽吹来,还挺心旷神怡的。
两人在国公府的湖上慢悠悠绕了两圈,再回到原先那码头的时候,林黛玉已经跃跃欲试想自己来了。
两根绳子捆好,船夫上去的同时,又给船头也压了一块石头。
顾庆之看了林黛玉一眼,拿起手里的桨,“你划左边我划右边?别划出去了,就在这一片,那边水深。”
林黛玉笑道:“国公爷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哪儿会划船啊。”
别说这话还挺叫人害怕的,顾庆之忙道:“捆上绳子!”
岸上伺候的人强忍着笑,拿钩子又把船勾回来,给船尾系了绳子,这才又把他们放出去。
顾庆之这才松了口气。
林黛玉虽然也锻炼了不少时日,不过真比起来,力气还是要比顾庆之小不少的,加上两人身高胳膊长度的差别,这船不出意外的原地转圈了。
划船嘛,就是个体验,重点是体验。
林黛玉笑了起来,看着顾庆之站起来把绳子举高,免得一圈圈绕下来缠在两人身上。她就笑得更大声了,甚至还拿起桨来又划了两下,小小的帮了倒忙。
好在岸上的奴仆经验丰富,很快就拉了马来,牵绳子的人骑在马背上加了高度,捆在船尾的绳子就只能在家里两位主子上方转了,这就缠不到 身上了。
顾庆之觉得有点热,但操心是不可避免的,而且夫人开心,他也开心……嗯,开心!
不多时两人越发的习惯了,至少能控制住船的方向了,船又被拉了回去,绳子也解开了。
这会其实天边都有夕阳了,太阳也渐渐染上了橙色,至少也申时了。
林黛玉丝毫不觉得累,还挺有兴致的,看着顾庆之一边笑一边晃了晃。
顾庆之脸色都有点变了,虽然知道自家夫人非常靠谱,而且也不可能把船晃翻了,但是害怕这个事情,它不受控制的。
顾庆之一紧张,双手就撑开了。
林黛玉一边笑,一边又晃了两下,道:“我林家人怎么了?谁被吓得头晕了?”
“我头晕。”顾庆之大声喊了出来,又小声道:“娘子哪里来的这么强的报复心。”
林黛玉的笑声飘在湖面上,她又捞了点水往顾庆之那边一泼,“国公爷,还不乖乖听话?你也不想在自家的湖上落水吧?”
刚到申时,林如海就从内阁班房出来了。
皇帝今儿发了随驾的名单跟安排,他女儿跟女婿都在第一批陪皇帝一起去的,非但如此,还全程陪同。
他就惨了,他是第二批,顶着大太阳去避暑山庄不说,还得提前从猎场回来。
虽然别人都挺羡慕他的,但是……他一个内阁大学士,恩宠比不上自家女婿,就还挺叫人落寞的。
跟着林如海一起去衙门的林堂,一见自家老爷出来是这么个表情,二话不说,直接吩咐车夫往安国府去了。
女婿嘛,就是干这个的。
下了马车看见是安国府,林如海倒也没多说什么,出来迎接他的人道:“国公跟夫人在花园子划船。”
林如海还没看见湖呢,就听见自家女儿的笑声了,清脆悦耳……就是声音有点大。
同时伴着的还有自家女婿的声音,“好我的夫人,赶紧坐下来吧。”
绕过造景的园林,林如海就看见湖面上一艘小船,女婿国公坐在船上,女儿站在船头,还在笑声不断轻轻摇晃着。
“庆之你站起来呀,站起来可好玩了。”
这是真真头晕!
上过缉私船,正经缉过匪的还落过水的林如海一手就撑在月亮门的门壁:好好一个女儿,竟被他养成疯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