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魂不守舍出去,贾母幽幽叹了一口气。
她情愿疯了,真疯总比装疯卖傻好。
她想这一出,贾琏那窝囊废是不敢真告的,肯定犹犹豫豫几天,就要去给贾珍通风报信。
她就是要借贾琏的口警告贾家这位好族长贾珍:你别总想着管着管那的,我手里捏着你的把柄,真逼急了,我能拉你下水。
孝期饮酒作乐算什么?私藏武器算什么?这两条都得捉贼捉赃,提前知道了藏一藏烧一烧,锦衣卫找不到东西,他能怎么样?
私通边军才是重罪呢。
宁国府落败可比荣国府快多了,贾赦没降爵之前是一等爵,荣国府好歹还有两个王家的人,可宁国府呢?贾珍不过三等爵。
他们府上一个有出息的都没有,娶的媳妇也一个赛一个的小家子气。他们哪里来的进项,不过靠着祖产过日子。
宁荣二公是亲兄弟,两家的田也都在一处,宁国府的田地每年不过五六千两银子进项,原先贾敬还活着的时候,每年炼丹都不止这个数了。
贾珍还日夜歌舞不休,还寻了一帮纨绔子弟寻欢作乐,银子从哪儿来?
宁国府铺子也没荣国府多。
荣国府好歹还有个贾琏两口子管事儿,宁国府有谁?一个都没有。
那他们银子从哪儿来?
宁国府勾结平安州守备,私运铁器给北蛮!
这才是重罪。
贾母深吸一口气,扫了眼悄无声息进来就站在一边的琥珀,“打热水来,再叫两个小丫鬟来给我揉揉腿。”
这会儿天都黑了,贾琏也不想大张旗鼓的叫人知道,他也没敢叫骡车,一路全凭自己走到了贾赦的院子。
好在贾家这会儿挺乱的,内院上夜的婆子不知道哪里去了,外院守门的小厮也都聚在屋里“大大大!”“小小小!”的喊,别说往外头看一眼了,就连贾琏重重咳嗽一声,也没人在意。
贾琏脑袋里飞快闪过“他们太不像话”的念头,只是贾母叫他办这事儿过于惊世骇俗,这念头不过闪过一瞬,就被他以“等回头再说这事儿”为由,抛到了脑后。
贾赦这会儿已经睡了,他现在这身体,喝不了酒也只能拿小老婆当摆设了。
听见儿子过来,他忙穿了衣服出来,“又怎么了?”
贾琏把贾母那主意一说,焦急道:“老太太疯了不成!咱们家已经这样了,荣国府的牌子都叫给摘了,如今正要族长庇护,他也不过是个三等爵,就比咱们高了一等,老太太又要咬他,贾家没人庇护,就跟薛家一样了。”
贾琏一甩袖子,坐在椅子上头一低,沮丧又气愤。
贾赦无意识的整理衣裳,借着这个动作整理思绪。
“这肯定不能告的。就算你告实了,他这族长做不下去,由我当了族长——你开这个头,后头必定是连绵不绝来告咱们的族人。”
贾琏点了点头,贾赦身体不好,说话也有气无力的,只是商量这等隐秘,大家都是下意识的放低声音,加上贾赦语速又慢,贾琏越发觉得他爹进退有据,十分靠得住。
“那我去告诉珍大哥?”贾琏又问。
贾赦用一个问句来回答他,“你是怎么想的?”
“都是老太太逼的,咱们也无法。”贾琏一边想一边道:“老太太都快耗干了,活不了多久了,等她死了分家,咱们有族长支持,也能多分些家产。”
贾赦笑了一声,“的确是这个道理,那你想怎么拉拢宁府,单说这个可不行。”
贾琏猛地站起身来,“尤氏——我沉溺尤二姐美貌不可自拔,我要求她当二房,尤二姐跟珍大哥也不清不楚的,将来更好说话。”
“尤二姐这人……”贾琏想了想,笑道:“挺好骗的,原先虽然许了张家,不过张家穷,她们一家都扒上宁国府了,还怎么愿意回去过苦日子?不过三五十两就能退亲——我出一百两,她必定感动。”
贾赦笑了两声,他这个儿子,的确是会哄女人。
“凤姐儿都快病死了。”贾琏道:“我说先进来当二房,等凤姐儿死了,她又生下儿子来,再给她扶正。她父亲有官身,她也算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又是宁国府的小姨子,她是能扶正的。”
贾琏还在兴奋的说着,贾赦抓着他胳膊,“你不能扶正她,还有个鸳鸯,你也不能彻底依附宁国府过活。”
贾琏眉头一皱,“那……”
贾赦叹气,“你是没经过老太太当家那会儿,你祖父几个妾——老太太对付家里那手段才叫高超呢。我想想……”
“你把‘等凤姐儿死了就扶正她’透漏给你那妒妇知道,叫她们两个斗起来。若是妒妇要了她的命,你正好拿这个当借口休了妒妇,若是妒妇先死了,就能借王家的势力把她休了。到时候你屋里干干净净的,岂不妙哉?”
“可是王家……陛下已经招王子腾回京了,兴许夏天没过完他就回来了。而且王家八成也不行了。”
“王子腾从一品的官儿,就是罢官也得一阵子,你动作得快。你那妒妇还有个女儿呢,尤三姐进门之后,你叫她跟那妒妇的女儿见两次面,再叫妒妇知道。我猜她一出手就是雷霆手段,势必一击必中。还有鸳鸯,你打算怎么办?”
说到女子,贾琏可就有自信多了,“我剪一缕头发送她。就说老太太疯了,我为了自保也为了贾家,只能出此下策,叫她保重千万别被老太太发现。对了,您再给我两个丫鬟,我就说为了藏好她,我身边得多几个女人。”
贾赦笑了两声,“你倒是能行……就这么办吧。不过咱们也给二房通个气儿,这事儿得是咱们一起商量着来的。”
如今的贾家爵位一降再降,连铺子都盘出去不少,而且原本就没多少亲朋好友来往,如今连以往的门生都要躲着他们走。
贾琏手上的差事也没剩多少,他整天琢磨的就是就剩下内斗跟算计家产,最多再加上一条怎么维护好鸳鸯。
所以贾赦一说,他就明白什么意思了。
等下人请了贾政来,贾琏就把贾母告诉他的事情说了。
贾政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来,“怎好……怎么能先自己乱起来?”
贾赦叹道:“母亲都多大年纪了,人糊涂了也在所难免。所以我们才想了这个法子,只求能再撑一撑。”
贾琏站在他身后,低着头一脸的憋屈。
贾政叹了口气:“以后得叫人看着老太太了,别叫她生出什么危祸自家的念头来。”
“以后怎么办?你可想好了?”贾赦问道,迎着贾政不明就里的眼神,他感慨道:“咱们家这爵位,怕是留不到京城了,我如今身体又不好,与其死在京城,不如趁着还能动回金陵,也算是落叶归根了。当然现在走不了,要等老太太……到时候扶灵回祖籍。”
贾政低着头叹气,他原本沉溺在书里,至少精神世界还算充实,今儿晚上一下子听了这么多事儿,他本就不是积极进取的人,如今是越发的想逃避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贾赦便劝道:“老太太那边得有人看着,她素日喜欢宝玉,不如叫宝玉陪着她,老太太也开心。横竖宝玉考不了科举,平日里老太太又疼他,原该他出些力的。”
贾政点了点头。
这才是第一步,贾政收拾了书房,又找了四书五经来看,他想干什么,贾赦难道不知道?
“依我看,你既然想考科举,不如留在京城。”
贾政慌忙抬起头来,还有点不好意思承认,毕竟这么大年纪了,“不是,我没有——”
“从小的兄弟,我知道的。”贾赦语重心长的劝,“京里虽然也是科举大县,可比金陵强多了。京里是人多,可金陵除了人多,读书风气也比京里好,若是不分南北卷这么考,三百个进士里,至少两百五十都是金陵这一圈的。所以我劝你留在京城。”
一来留他们在京城吸引隔壁贾珍的主意,二来隔得远,将来就算他带走大半财产,贾政都五十多的人了,来回路上两三个月,他还能过来抢不成?
哪怕就算贾珍想怎么他们,也得考虑路途遥远。
“我经营老家,你在京城科举,将来……未必没有回来的一天。”
这话就又叫贾政生出不少信心来,还有家族命运全压在他肩膀上的使命感,贾政重重点了点头,“我留在京城科举。”
贾母这会儿已经睡了,因为觉得贾家子孙不争气,所以不打算跟他们通气儿讲明白是为了什么,再靠着话说话一半,以及暗示引导就是不明说的说话方式,贾赦贾政兄弟两个也商量好了要架空贾母,从此不听她主意。
而且这架空一旦开始就没法走回头路了,毕竟兄弟两个连夜商量出了名单,挑了不少老太太的人出来,打算借着削减下人的机会,一家家发卖。同时为了不叫贾母看出来,还叫贾宝玉去缠着她,叫她没空理会别的。
贾政答应的这样痛快,都叫贾赦有点不好意思了,这么一来,等老太太事后反应过来,二房就跟他们大房一样讨人厌了。
正在贾家在自杀自灭的路上一路狂奔而去的时候,顾庆之也被皇帝派了个新差事。
协助清理大运河。
御书房里,皇帝指着大运河全图,详细给顾庆之解释。
“大运河是个南北朝向的人工河道,南边的水多,还有几个大湖,水源很是充沛。但是北边,尤其是会通这一段,以及再往北一点的临清这一段,都是小河不说,连泉水都得用上,有的时候还得靠下雨。”
水不多流速就慢,流速慢了泥沙就容易沉积。这个道理顾庆之还是明白的。
“原先是一年清一次淤,太上皇是安排在二月的,可二月没什么雨,天气也太冷,下河清淤的人,一大半都得生病,这样下来清淤的效果就不太好。这些年大运河的水位是一年比一年高。”
顾庆之点头道:“大运河就这么深,淤泥再多,就没水可流了。”
“正是。”皇帝应道:“自打太上皇不找事儿之后,他的寿宴也不用大办了,运河也宽松许多,朕就把清淤的时间定在了九月前后。”
“一是因为这个时间刚过夏天,夏天总是雨水充沛的,有雨水冲刷一遍,也省点事儿。二来也得考虑到不能太冷,毕竟是要人下河清淤的。总不能征一次徭役就死一半百姓吧?所以一般北边这一段就是八月底九月初清淤,南边可以一直到九月底。”
“只是前头欠得太多。”皇帝叹了口气,“今年还没到九月就不行了。”
这事儿顾庆之也能想明白,但凡学过地理的,都能对水库大坝运河等等说点什么,至少原理都是知道的。
顾庆之看着堪舆图上闸口的位置,道:“那就是先会通再临清?先不叫下雨,排空河道,叫人下去清淤,然后下雨再开闸放水,洗刷掉最后一点泥沙?”
这也就是皇帝为什么叫他来了,这会儿正是夏汛,虽然今年会通临清这两段上游下雨不多,但如果正清淤泥下了暴雨,那也是大灾害了。
顾庆之便又道:“不如趁这次把上游几个水库也清一清?”
皇帝惊喜之余又有点感慨,“爱卿还真是什么都知道,他们的确是这么商量的。”说罢皇帝又笑了一声,“这次回来,朕封你做国师,圣旨都写好了。”
顾庆之上前行礼,皇帝又给他一块外出办差的牌子,“你依旧是钦差,明儿朕就叫礼部的人先去搭祭台。”
皇帝叹气,“北直隶下属八府两个直隶州,已经征召了两万徭役……”
“陛下放心,这差事一定办得好好的。”
从宫里出来,顾庆之也在想这差事,这是个显示自己是神仙的好机会,甚至……要是能叫上林黛玉一起去,说不定能寻着机会叫她成为神仙唯一记挂的人。
等晚上吃饭的时候,顾庆之就说了,“我明儿就不来了,要斋戒沐浴,三天之后就启程,先去通州。”
通州距离京城也就半天路程,林家父女两个都没当回事儿。
林黛玉还笑道:“那你晚上回不回来吃饭?”
“这次要去至少半个月呢。”顾庆之把差事一说,又道:“先去上游两个水库,然后是下游两段河道,陛下说这次征召了两万人的徭役,河道一定要清理干净了。好在这两个河段都是北往南流的,能一起疏通了。”
顾庆之一边说还一边给林如海使了个眼色,林如海顿时明白他什么意思。
要趁这次机会,显出神异来,叫天下人都知道他是神仙。
林如海不免屏住了呼吸,故作镇定道:“书本带上,别忘了功课。”
顾庆之说了声好,又笑道:“师尊还没见过我祈雨吧?师姐想去看看吗?”
林黛玉自然是想去看的,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林如海。
“到时候再说吧。”林如海没答应很快,说完又觉得自己装镇定装过头了,便又添了一句,“就是上香,也没什么好看的,不然我叫摆了香案出来,叫他给你上两柱香看看?”
“这哪儿能一样呢?”林黛玉笑道:“爹爹也没看过吧?爹爹不想看吗?”
“不想。”林如海板正脸摇了摇头。
这次轮到顾庆之笑了。
林如海岔开话题道:“说起来我还真没看过这个。与我一同修书的翰林院柳大人,他是治周易的,整日都追问我这个卦象安国公会怎么解。”
顾庆之笑道:“解卦我可不行,我们钦天监的张大人还说我解卦过于死板呢。”
“这会儿你倒是不来一句‘谁说我卦解得不好,我找陛下评评理’。”
“都是自己人。”顾庆之故作正经笑道:“自然是要实话实说的。”
林黛玉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我去吩咐他们沏了浓浓的茶来,这么多话,怕不是要秉烛夜谈了。”
第二天开始,顾庆之就是斋戒沐浴,一天去太庙上三炷香。
这也算是他的特色了,跟别家给神仙上香不一样,他从最开始就是说的“求先皇们保佑”,把魏家的列祖列宗抬到了神仙的地位,这也算是巩固皇权统治,不然皇帝为什么对他越来越好呢?
三天的斋戒沐浴过后,顾庆之启程去了通州。
工部都水清吏司的郎中彭大人来迎接他,又道:“王大人正在下游,这两日不像有雨的意思,王大人说抓紧时间先清理起来,叫下官在这儿等着大人,若是大人有什么吩咐,只管说便是。”
正经干事儿的时候,顾庆之是很敬业的。
他道:“是怎么安排的?要再晴几日?哪天下雨比较好,雨是大点好还是小点好?”
多数人对上顾庆之都是有点忐忑的,尤其是跟他共事的,彭安也不例外。
他恭敬道:“水库跟河道都已经清过一次了,前两日关了闸,如今水库正在蓄水,一会儿等他们坐了竹筏进去,再拿长篙搅起来,反复冲刷便是。这两日就最好先别有雨。”
顾庆之点头说了声好,又抬头看看天,吩咐跟着他的礼部众人,“未来几日不大可能下雨,早晚上香。”
一开始的安排也就这样了,他们几点开闸,又蓄多少水,这就跟顾庆之关系不大。
顾庆之先去住处洗漱稍做休息,等吃了午饭,待到临近黄昏没那么热的时候,彭安又带他上了小舟,看了看水库以及这一段的河道。
“从通州到京城这一段的河道,一共二十四道闸门。”
顾庆之还记得他当初坐船进京的情况,笑道:“得一段段关闸蓄水才能升上来。”
卫公公道:“太上皇那船进不来,也是因为水太浅的缘故,这边河道虽然宽,但是水深不过小半丈,那么大的船是进不来的。”
有个太监在这儿,彭安倒是没那么紧张了,他又道:“临清这一段,当初修的时候,河底距离河堤也有快两丈,只是这边水不多,正如公公所说,水深也就小半丈的样子,淤泥倒是快有一丈了,前几日刚关闸断水的时候,河工陷下去一个,直接就没顶了。若不是腰上绑着绳子拽他上来,怕是要去闸口寻他的尸身了。”
彭安说完,还冲顾庆之挑了挑眉毛。
顾庆之大概也能猜到他什么意思,“这挺难的。运河主要还是靠河水,若是用雨水把河道填满,那得下多大的雨?别说稻草混着泥盖的房子,就是砖石的房子也遭不住天天下雨。”
也的确是这个道理,彭安叹了口气,道:“大人说得是。”
靠着敬业的态度,和从不指导内行的作风,几天下来,顾庆之跟其他人相处的也挺好。
清淤工作进展顺利,顾庆之也就抽空去了海津镇逛了逛。
海津镇是入海口,又是三河交叉地,还是进京前最后一个城镇,隔壁就是长芦盐场所属的长芦镇,繁华程度自然不必多说。
甚至不少商户担心进了京城没后台,又或者交不起崇文门的税,把货就出在了海津镇。
顾庆之逛了几日,倒也买了不少好东西。
比方给林黛玉的一个用奇形怪状的小珍珠串起来做的荷包,小珍珠差不多就比红豆大一些,这种品级是能放开给百姓用的,除了这个还有几块样式新奇的手帕。
他还给林如海也买两样东西,一个是大蚌壳做的砚台,希望墨汁磨出来没有海鲜味道。
还有个从海底打捞上来的花瓶,上头有水草和各种海鲜留下来的痕迹,放在书房里倒也挺别致。
这天下午,林黛玉收到了顾庆之来的信:还有两轮就完事儿了,师姐跟师尊真的不来看看吗?
林黛玉把信收好,叫了人来,道:“把这信送去安国府,看纪公公或者叶公公哪一位在,请他们把信送去宫里,送到我父亲手上,请他快些告假。若是他们都不在,就找门口的锦衣卫,托他们送进宫里。”
这边人刚打发走,林黛玉不甘心又叫人去收拾出行的东西了,她是真想去看祈雨。
只是衣裳才收拾了两身出来,外头又有人来回报,“贾家来人了,就是上回来的那个鸳鸯,姑娘可要见一见?”
林黛玉想了想,若是见她,兴许还能跟顾庆之说两句“她们欺负我”。
这么一想,林黛玉嘴角就翘了起来,“叫进来吧。”
鸳鸯跟着丫鬟到了偏厅,她坐下去也是忐忑不安的。
这偏厅虽然有个偏字,但其实是在二门外的,也就是说林姑娘能在二门外见人。
这可 比他们家里那个心心念念要当家做主的大姑娘强多了。
不多时,林黛玉进来,瞧见鸳鸯手边的水杯,道:“天气热,上些绿豆饮或者酸梅汤来,你想喝哪个?”
鸳鸯犹豫了一下,“绿豆饮。”
丫鬟下去准备了,林黛玉又问:“你来找我,可有什么事儿?”
鸳鸯恍惚了一下,如今这个林姑娘,是彻彻底底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是柔柔弱弱风一吹就倒,说话也小小声温温柔柔的,说什么都行,怎么样都无所谓,如今却中气十足,声音轻脆,能自己当家做主了。
鸳鸯道:“三日后琏二爷纳隔壁珍大爷的妻妹尤氏做二房,想请您几位回去吃酒。”
她一边说,一边奉上了请柬。
林黛玉没接,道:“三日后没空,就不去了。”
“姑娘不问问老爷或者……太太吗?”鸳鸯小声道。
林黛玉礼节性的笑了笑,“可还有别的事儿?”
鸳鸯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倒向了贾琏这一边。
“老太太整日的骂人,骂大老爷跟二老爷清理她的心腹,还骂两位老爷软禁她。前两日连宝二爷也被骂了一顿。”
鸳鸯红着眼睛啜泣两声,“老太太还说要接姑娘回去,还说要住到林府来,还说岳母来女婿家里借住几日,原该好生招待的。还说……还说姑娘既随母亲回了京城,怎么不来看她?是不是忘了她这个娘。”
林黛玉眉头一皱,鸳鸯站起身来,“老太太性子执拗,如今又有些糊涂,姑娘——兴许下次就不是我来了。我这就告辞了,姑娘保重。”
“慢着。”林黛玉叫住了她,“你既然来了……去给她拿两个银锞子,再拿个红封当随礼,也算个见证,证明你来过了林家。”
鸳鸯彻底不说话了,只有“是”跟“好”,低着头,一路小声啜泣出了林家。
林黛玉叹了口气,“何必当初呢。”
不过她的情绪很快就好了,因为送信的人回来,道:“老爷吩咐收拾东西,明日启程去找安国公。”
林黛玉一下子就笑了,“可算是能看见祈雨了。”
第二日一早,父女两个坐着马车,带着下人,一队车马出了京城,一路往东南方向走来。
到了下午,两人到了临清县,跟顾庆之汇合了。
“怎得瘦了?”三人一见面,林黛玉就惊讶道。
顾庆之道:“天气热,每日又要去祭台,胃口没以前好了。”他又压低声音,“衣服专门穿了大一号的,这样空荡荡的凉快。”
林黛玉稍稍放下心来,林如海却没那么容易放心,他是知道顾庆之想干点什么的,而且他也的确知道顾庆之是有神异之处的,这就更叫人担心了。
晚上等太阳下山,顾庆之把买的小玩意儿给两人送去,又道:“虽不精贵,不过胜在新鲜好玩。”
林黛玉拿着荷包很是钻研了一番,又道:“怪沉的,都能压住裙边了。”
尤其夏天衣裙都很轻薄,风一吹就能起来,林黛玉前后带了四块玉佩压着。
顾庆之笑道:“那回头叫她们用大珍珠给你串一个?”
“怪沉的,才不要呢。”
第二天一早,顾庆之跟几位官员打了招呼,又去角落里跟林如海和林黛玉说了两句,这才往祭台上来。
祭台朝西北方向,冲着皇陵,从官员到百姓,从本地的乡绅到来服徭役的民夫,乌泱泱一片都集中在祭台南边,总体上是肃穆的,不过总有两个人闲聊。
“昨儿夜里就起云了。”
“二十天,说三天下一次雨就没超过四天去,原先就听说安国公能祈雨,却没想这样灵验。”
“我捡了根他用过的筷子,回头供奉起来。”
“这不比京里那些号称老神仙的人灵验多了?”
“可惜他不受香火。不然我非得点上三五个大海灯。”
“京里点个大海灯,一年少说也一千两了,还什么都没有,人家安国公不过两柱香,连雨都能求来。”
“我儿子明年成亲,我打算请他给择个日子。”
听见这话,前头一人扭过头来,“得多备些银子,听说今年腊月那个,都已经涨到十万两,这还是腊月。”
顾庆之又上了一炷香,风起来了,空气中似乎也有了些潮气,原本有点越聊越欢的人群,如今也都安静下来。
祈雨啊,这事儿不管看多少遍,都依旧那么震撼。
“往里头点。”林如海小声提醒道,林黛玉嗯了一声,又往棚子下头走了两步,只是没过多久,她就又不自觉往外走了。
风渐渐大了,天空中隐约有小雨点下来,站在最前头的工部侍郎王元九一脸笑意,这差事办得好,回京少不了奖励。
“安国公……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只是渐渐的,有人觉得不对了。
“安国公怎得连衣角都不动一下的?”
“怎么没动,他衣角是向上飘的。”
小型龙卷风嘛,四周风速大,中间风眼异常平静,而且因为气压的关系,中心是有个向上的风的。
风又大了些,吹得祭台上的黄纸也向上飘了起来。
“安国公要飞升了!”人群里忽然传出这么一声来,后头的百姓跟民夫吓得都跪了下来。
这等场景,叫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也不敢说话。
站在最前头的王元九从方才的皇帝要奖赏我,我马上要升官了,直接变成了弄丢安国公,皇帝怕不是要砍我头。
“安、安国公。”他小声叫着。
随着风越来越大,顾庆之又往前迈了一步,他已经到了祭台边上,似乎下一步踏空,就能直接飞起来。
在场几万人,也只有林如海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他轻轻推了自家女儿一下,林黛玉被推出了棚子,下意识叫了一声,“庆之!”
这一声嗓音很是清亮,不少人都下意识偏头过去看了看这是谁。
于此同时,她手里的帕子也因为没抓紧,被风吹了起来。
顾庆之控制着风,带着帕子往祭台上吹。所有人的视线都从林黛玉身上转到了帕子上,随着那帕子舞动,揪心挠肺。
帕子这东西小小一块,又是丝绸的很是轻薄,就不太好控制。
在其他人眼里,就是这风渐渐地小了。
帕子飘飘摇摇上了祭台,从顾庆之面前落下,他伸手接住帕子,风停了。
顾庆之转身,清清楚楚叫了一声,“师姐。”
林如海后退一步,长舒了一口气,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