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玉华也说不好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他父母双亡,几乎是一个人从泥里挣脱出来的,所以对亲戚总归是有点向往的。
但他是锦衣卫,亲戚里各种龌龊也见了不少,可以说谋财害命都是轻的。大家族里的脏事儿更多,但他这个老婆还好。
人虽木讷不会说话,更加不会讨好人,就是个样子货摆在那里。
伍玉华一开始还是有点愧疚的,不过现在……
他沉吟片刻,道:“你出家也不是不行。不过庵堂不好找,得给你找个干净的清修地。”
迎春点头道:“多谢老爷。”
贾家也有家庙,水月庵的尼姑也常来。宝玉那个伴读是为什么死的?智能儿为什么跑了?
这样的地方她也知道是不能去的。
伍玉华又道:“你先在家清修吧。我搬去前头住,等寻着地方了再说。”
迎春当日出家虽然带了四个丫鬟,不过是贾赦给她挑的。
贾赦很是看不惯二房把丫鬟当成副小姐的做法,更怕跟两个分不清天高地厚的丫鬟过去,两天就撺掇迎春跟伍玉华吵架,三天就敢自己上手跟姑爷吵。
所以最后陪嫁过去这四个丫鬟,基本上都是话不多,而且戳一下动一下的人老实人。
送走伍玉华,迎春总算是松了口气。
她寻了几件自己的旧衣服,剪了做了百衲衣,沐浴更衣之后洗去脂粉,去掉头上所有发饰,又把原先那观音请了出来,轻轻松松跪坐在前头念佛了。
晚上伍玉华回来,他买来伺候迎春的婆子就来回报。
“夫人也过于浪费了,好好的衣服剪了全缝成补丁,人家和尚尼姑穿这个,是因为没好衣服穿,穿破的衣服也舍不得扔,几件缝成一件继续穿。夫人可真是大家族里养出来的,也亏得老爷心善,不然寻常人家非得给她打死不可。”
伍玉华眉头一皱,他虽然也觉得迎春过于天真了,不过被婆子说嘴,他是那样的人?
“把她关去柴房,明早叫人牙子来卖了。”
在迎春想要找个地方出家的时候,已经有了度牒,正式冒名顶替当了女冠的惜春却想着怎么逃出来。
玄真观不是什么好地方。单看他们家上下都在烧丹炼汞,都想炼出长生不老药就知道了。
惜春已经在这儿住了几日,也听见不少风言风语,什么贾家不好了,怕是要抄家灭族了。
惜春觉得他们活该。
她从东府躲到西府,哪知道两府都不是什么干净东西。
尤其这一次“出家”,她越发明白她兄长贾珍早先不过是故意纵容她,真要出点什么事儿,他不过一句话,她是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她得逃出去。
惜春仔细回想原先智能儿跟她讲的京郊附近的所有寺庙。
馒头庵虽然不算是正经庵堂,可毕竟同是尼姑,她们知道的也多。
……瑶光寺是宫里后妃出家的地方,听说陛下一旦驾崩,无子无女也没什么关系的后妃都会给送过去……
……还有个观音庵,跟官府有关系的……
……文官家眷出家礼佛的地方叫文响庵,武官家眷出家的地方叫武静寺,你说这名字好不好笑……
不是这个,还有……惜春皱起眉头来,她记得智能儿还跟她说过——
想起来了!
惜春一字一字小声重复道:“从德胜门出去大概往西北二十里地,有个叫奉溧道的地方,那儿有个平头山,山顶有个小庙,里头就三个尼姑,饿得都干瘪啦。”
智能儿清脆的笑声还在她耳边回响。
……离京城这么近,也不知道来找些有钱的心善施主,别的活计也不做,你看我们庵堂里的馒头就很不错的。整日只知道苦修,别的不说,她们庙里的观音像别说塑金身了,颜色都掉了不少,连泥胚都要露出来了……
从德胜门出去二十里地,玄真观却在京城西南,从这边过去肯定不止二十里了。
她得寻个马车……
不过第一件事儿,是把藏在她屋里的银票还有各种字据都处理了。
这样等她跑出去,玄真观的人跟贾家的人势必都要觉得是对方把东西吞了,又伪造成是她带着东西跑了的样子。
那时候就没人来找她了,到时候才是清净日子。
贾家被抄家的消息也传到了丹阳郡主那儿。
探春狠狠地大哭了一场,之后就好像有地方不太一样了。
薛宝钗去安慰她,道:“总归是在抄家之前把你送出来了。太太——”
探春用力把她推了出来。
薛宝钗看着院子里的两人,微笑道:“许是太伤心了。”
柳、高两位姑娘笑嘻嘻的,道:“姐姐也别太上心了,你来是伺候姑娘的,又不是伺候你那表妹的。”
“人家不喜欢你就别凑上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姐姐喜欢吃苦呢。”
怎么说呢,俗语里还有一句,有奶便是娘。原先有银子开路的时候,也不是人人都说她好的,如今没了银子,想当爹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被看押了几日,不管是贾赦还是贾母,都不太好了。
这两人原本就病着,还是年纪大了之后的虚弱,整日补药吃个不停,被关起来之后,贾家的东西都被封存了,哪里还有补药吃呢?
这天早上,贾赦起来便连着打了五个喷嚏,又觉得浑身发冷,裹了被子也没见好。
他叫邢夫人去把鸳鸯、平儿还有大姐儿叫了过来。
才糟了盗贼又要被抄家,鸳鸯暴不暴露也就无所谓了。鸳鸯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她看了眼老太太还睡着,便跟着一起过来了。
贾赦环视一圈,有气无力道:“咱们家里怕是要抄家了,琏儿……怕是也活不了了。”
这个结局其实大家也能猜到,尤其贾赦身上还有爵位,低归低,那也是爵位。但他也一样被关在屋里,这还有什么看不清的呢?
只是没人明着说出来,如今被贾赦点破,一众人连背都塌了,邢夫人更是六神无主,只知道老爷老爷叫个不停。
贾赦道:“我身上毕竟还有爵位,能顶罪的。只是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你们就是我大房剩下的人了。”
“你们太太是小门小户出身,这点比你们强,等抄了家不知道还能落下什么,到时候怎么过日子她知道。”
几人低低嗯了一声,邢夫人眼泪都掉下来了。
贾赦又跟邢夫人道:“以后就别总奔着银子去了,你虽然知道怎么过苦日子,可管家交际做活是没她们两个强的,以后商量着来,话说透,看看该怎么办。”
几人一边掉眼泪一边点头。
贾赦又跟鸳鸯道:“原想着……如今琏儿也不在了。贾家也没有了,我想跟二房比,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过日子的好。虽然是奴籍,但说你是我儿的妾,应该是能把你要出来的。”
鸳鸯点头,哭得泣不成声。
贾赦最后才看向平儿。谁能想到如今成了这个样子呢?
“你们奶奶死的早,也算是幸事了。以后好生照顾大姐儿。”
平儿话说得几乎听不清,“求老爷给大姐儿取个名字吧。”
“我……如今想起来只有悔不当初,脑海里也只有谨慎二字,不如就叫贾嫤吧。”
贾赦在一片哭声中躺了下来,道:“我得再睡一觉,你们别吵我。”
贾家众人就在一排屋子里待着,那边贾赦周围哭声震天的,王夫人听了只觉得心烦气躁,“他们还有脸哭?若不是他们连累咱们,何苦到了此般境地!”
“你少说两句吧!”贾政没好气道:“你也没少吃没少喝,又从你妹妹手里拿了多少银子?如今倒是——”
哪知道这时候贾宝玉忽然窜了出来挡在王夫人面前,“老爷少说两句吧,太太并无什么过错,自打我记事儿起,她就整日吃斋念佛了,总归跟太太是没干系的。”
这还是贾宝玉自打出娘胎第一次反驳贾政,贾政给气了个怒发冲冠,他冷哼一声,“逆子!今日如此境地,也有你从中作恶!”
贾宝玉因为贾政落魄生出的勇气,顿时就消散了。
小屋里,魂不守舍几日的元春也回过神来了。
除了悔不当初,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怎么荣国府就能在短短几年之内塌了。
这不合理。
不过既然回过神,自然是要想想以后的事情。她扯了扯薛蟠的袖子,小声道:“我是外嫁女,你是女婿,等这边查明定罪,咱们两个就能走了。”
薛蟠表面上看起来是薛家的当家人,实际上会的东西不多,以前是下人代他做,后来是母亲姐姐一手包办。
“我入赘的,逃不掉的。”薛蟠冷笑,“还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元春皱了皱眉头,不得已说了实话,“当初那婚书……我父亲嫌弃丢人,他有子有孙,要女婿入赘做什么?”
再者也只有勋贵的婚书才要拿去官府报备,他们这等平头百姓,还不是自己怎么说怎么来。
她母亲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婚书又是好生收在箱笼里的,早就被贼人连锅端了,哪里还找得出来?
元春耐着性子给他解释,蔫了吧唧的薛蟠直接活了。
“好我的香菱!”薛蟠直接拉了香菱的手,“叫你陪爷又吃了一次苦。”
香菱摇了摇头,“不苦的。”
元春冷笑一声,只是这会儿能不能走脱,就看他的了,也不好发作。
“你小声些!”元春警告道:“你看看这屋里的人。若是消息走漏,他们都说你是赘婿怎么办?又或者叫你把我弟弟带出去,你能带吗?咱们先瞒着,然后等案子判了有了结果,来放人的时候你直接告诉官差才是。”
“还是你有主意。”薛蟠赞道。
元春便小声道:“别的不说,我屋里那两个好看的丫鬟得带上,尤其是那个叫晴雯的,刺绣手艺出类拔萃,贾家没了,咱们以后得自谋生路。”
薛蟠点头应了。
连着赶了五天路,皇帝一行人总算是又回到了京城。
“到家了……”林黛玉一声长叹,“骨头都颠错位了,我要先去躺躺,午饭不吃了。”
顾庆之也没劝她。
这五天赶路挺急,基本上一醒来就上马车,下了马车就是洗漱休息,没什么活动量。
别说林黛玉了,他也没什么胃口。
“烧热水来,先泡泡。”
下头人回复道:“热水一早就备好了,就等大人跟夫人回来用了。”
两人去狠狠泡了小半个时辰,觉得又活了过来,有种畅快淋漓的舒爽感。
床头铺着厚厚的垫子,两人平排靠着。
林黛玉头发洗过了,整齐搭在下头,床头还铺着热石头,上头垫着微潮的棉布,既能烘干头发,又不会烘枯。
“总算是到家了。”林黛玉蹭了两下,给软垫子拱出个舒服的印子来,又长舒一口气,扭头看躺在她边上的顾庆之,“你都不洗头发。”
“我昨晚上洗的。”顾庆之无奈道。
林黛玉笑了两声,“还是回家好。外头住着不舒服。跟你们两个挤在一间小屋里,我还是个郡主呢。”
“可是叫咱们家郡主受苦了。”顾庆之给她捏了捏胳膊,“听说一天要教好几个人拉弓呢。”
林黛玉翻身坐起,伸出胳膊给顾庆之看,“我都觉得我右胳膊比左胳膊粗了。”
她头发还湿着,虽然不滴水了,但是陡然这么一起身一甩的,全都打在了顾庆之脸上。
“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林黛玉又笑了起来,回到家里之后,她整个人都活了,笑声都比赶路的时候悦耳动听了。
顾庆之把头发拨开,就看林黛玉一脸坏笑看着他。
“让我捏捏。”他抓着林黛玉两个胳膊一拉,林黛玉就倒在了他怀里,还是那种自己完全不用力,直接栽下来的。
顾庆之又故意咳嗽好几声,“你是真想要我命啊。”
林黛玉笑声不断,“谁叫你这么么用力的?胳膊都红了。”
“什么呀,你这是泡澡泡的红,我一捏反而变白了。肉倒是挺嫩的,不如炖了吧。”
林黛玉一边笑一边又躺了下来。
顾庆之忙起身跪坐在床上,举着她头发,“左边起来点,压到了,右边再动动。别把衣服晕湿了,尤其肩膀这里,有了潮气再一吹冷风,就是风湿痹痛了。”
林黛玉便先下手为强了,“你这人,好生躺着不行吗?非得动来动去的,还要折腾我,这么大的人了。”
顾庆之“一怒之下”一手伸过她腿弯,一手胜过她颈弯,直接给人抱了起来。
“你干嘛呀。”林黛玉抱住他脖子保持平衡。
“把你扔出去。”顾庆之坐在床边,蹭进屋里穿的软鞋就站起来了。
“我错了。”林黛玉忙道:“好师弟,好国师,你饶了我这一次,我下次还敢。”
顾庆之脸虽然挺平的,但表情扭曲,嘴角都压不住了,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林黛玉还师弟国公叫个不停,才泡了澡,又这么一折腾,两人胃口都开了,才走到屏风这一处,两人肚子齐齐咕咕叫了两声。
林黛玉笑着捂了嘴,“吃了饭再把人家扔出去吧。好歹叫饱着肚子。”
屏风后头就是小圆桌,顾庆之正要放她下来,又被轻轻一拍。
“我没穿鞋。”
顾庆之又把人抱回了床上,拿棉布给她包住了头发,这才叫了饭菜来。
“是挺辛苦。”顾庆之道:“头发这么多,还要上钗上簪,沉不沉。”
“慢慢养起来的,倒也习惯了。”林黛玉道:“这其实不算什么。穿礼服的时候,发髻里头还要塞些东西,不然别不住。”
“怪不得梳个头得一个时辰。”
等吃过饭,顾庆之抓紧时间又把林黛玉抱了起来。
“你真要扔了人家呀?”
“你也说了,是 扔了‘人家’,人家关你什么事儿?我还是把你藏起来的好。”
林黛玉便搂住了他的脖子,一起到了里屋。“咱们再躺躺吧,等我头发干了再起来。”
皇帝回京不过五天,这起买卖私铁案就结案了。
真要说起来,规模的确不大,但是参与的人有勋贵有高官,都是吃着大魏朝的饭,却要砸大魏朝的碗,这就越发的叫人恨了。
最终的结果,就是平安州的总兵满门抄斩,九族流放边关。
来回传递消息的几个商人,都是凌迟处死,还要当众行刑。
牵扯到的几家郡王公爵包括贾家,都是涉案人员斩首,相关人员流放,抄家所得充作军费。
皇帝私下还跟顾庆之感慨过,“前朝管制武器,也管制铁器,大魏朝已经够宽松了,没想却是被这些人钻了空子。”
皇帝虽然这样说,却没打算学习前朝管制武器,不然百姓家里连个长枪弓箭都没有,别说上山打猎了,就是贼人来了,连跑都跑不动。
顾庆之便道:“人人都不一样,多数人看见《大魏律》,看见的是什么不能做,个别人瞧见的就是做什么来银子快。臣想着,不管是宗室的爵位,还是勋贵的爵位,都该改一改了。世袭并不是什么好事。”
“祖宗赚来的家业……”皇帝叹道:“皇朝都不能永存,更别提这些勋贵了。没有祖宗那个本事,就老老实实从头做起。”
顾庆之犹豫了一下,趁机便道:“臣身上有一国师,还有一国公之位。国师不用说,肯定不能世袭,国公——臣肯定无子,陛下想什么时候改,臣上书请爵位一代止。”
有了前头几次神异的表现,皇帝听见他说无子是一点不惊讶,不飞升就算好的了,还孩子呢?
神仙若是在凡人间留下子嗣,那跟凡人又有什么区别?
皇帝叹道:“庆之啊……先不着急,这个也得慢慢来,等临终之时再说吧。”
“那陛下可有的等了。”
皇帝笑了起来,“这是说朕也要长命百岁的意思?”
顾庆之双手一拱,道:“陛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第二天,贾家人就被从贾府拉了出来。
贾珍去诏狱陪贾琏了,等着一起砍头。
像贾蓉贾赦贾政这些关系最近的一批人,都是全家流放边关。
其余出了五服的几房包括金陵的几房,虽然不流放,但是家都给抄了,别说继续待在京城或者金陵这种繁华地方,不卖儿卖女或者卖身去做个奴仆,那就只能去当乞丐了。
贾赦原本就剩下喘气儿了,被官兵拉起来就又倒了下去,没多久就断了气。
贾母也是一样,听见贾赦死清醒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然后跟着也去了。
贾家剩下的人哭声震天,王夫人跪在贾政身前哭诉道:“老爷你休了我吧,咱们夫妻这么多年,你给我留条活路吧。叫我带着元春走,好歹还能留下点血脉。”
贾政闭着眼睛,甚至还想堵住耳朵。
“晚了……”他叹道:“案发的时候你我是夫妻,如今就算休了你也晚了。”
屋里也有锦衣卫的人,一边拿着名单清点人数,听见王夫人贾政这对话,也要嘲笑两声。
“你这妇人倒是会想,朝廷如何能叫你钻这个空子?哦?王家的人?”锦衣卫嗤笑道:“平安州总兵这一条线上的上司都获罪了,你们家里那九省统制的王子腾虽然死了,也没逃过去,王家一样是流放的命。”
旁边一人接茬道:“只是咱们大魏朝幅员辽阔,也不知道能不能给你们流放到一处去,说不定还能走个亲戚呢。”
王夫人跪坐在地上哭,左右一看又把宝玉抱在怀里,但是……
“元春呢?我的元春呢?”
锦衣卫看他们这一家子人挣扎,也觉得很是泄愤,不过抄家总归是有点收益的,便又扯了个笑脸。两者混在一起,越发的讽刺了。
“被你们家姑爷带走了。”
王夫人一愣,还不等说话,就听见一边赵姨娘道:“他怎么是姑爷?那是赘婿!赶紧追回来,他也该流放的!”
王夫人犹豫了片刻,不算太久,也跟着赵姨娘道:“是赘婿!快把我女儿找回来。”
锦衣卫脸上嘲讽越发的浓了,“方才还说要留些血脉,如今跑出去一个你又不乐意了。怪不得人说最毒妇人呢。”
“老爷!”王夫人又去喊贾政,“你想想办法!”
贾政能有什么办法?他盘腿坐在地上闭着眼睛,连动都不带动一下的。
“宝玉宝玉!”王夫人又叫了起来,“你的玉!”
她颤抖着手把玉从贾宝玉脖子上拽了下来,又举着跟那锦衣卫道:“这是祥瑞!这是要献给陛下的!”
贾家这块玉京城闻名,尤其是在宫里,前后折腾几次,也没留下什么好名声。
只是贾家没的耳目,消息更加不灵通,完全不知道。
王夫人还道:“上回全公公还说了,说太上皇喜欢这玉,还要照这样子多打几块,这是太上皇要的东西!”
锦衣卫接过这块玉,上下掂量几下,猛地往地上一摔!
原先这玉摔过几次都不见碎的,贾家人都说这块玉来历不凡,可那时候都是在屋里摔的,地上都铺着厚厚的毯子。
这一次就不一样了。
跟青石板这么一撞,不算太清脆一声响,玉就碎成了几块。
锦衣卫笑嘻嘻去捡了玉周围那一圈的镶金,又把贾宝玉脖子上的金项圈摘了下来。
“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带着这小孩子的玩意儿?莫不是想趁乱偷运出去?”
王夫人一声惊叫,盯着一地的碎屑,眼里慢慢失去了神采。
贾政倒是睁开眼睛瞧了一眼,看完玉,视线又落在贾宝玉身上,半晌咬了咬牙,来了一句,“祸根!”
说完他又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抄家没那么快,不过贾家这些人处理起来挺快的。
奴仆下人叫跟官方合作的人牙子带走发卖,剩下的主子们带去锦衣卫的监牢先看管着,等这边清点完毕就流放。
其余够不上流放的,就直接撵出去自生自灭了。
不过这边抄家,也有跟锦衣卫有关系的人牙子门口等着,就盼着能寻着一两个出众能干的带回去。
到了酉时,天渐渐黑了。贾家两府都是灯火通明的,很明显锦衣卫打算通宵达旦的抄家了。
这时候来看过一次,完全没被贾家发现的崔颐鸣也回到了安国府。
顾庆之跟林黛玉两个一左一右的坐着,神情肃穆。
崔颐鸣正经道:“跟殷千户打过招呼了,还给了下头办事儿的人十两银子,说给老太太跟大老爷选个还行的薄棺材板,纵然是都葬在乱葬岗里,也能挑个还行的坟头。”
顾庆之嗯了一声,林黛玉没什么反应。
崔颐鸣又道:“抄家的人也说过了,叫别搜刮得太厉害,至少女眷身上给留上一对耳环,男人身上若是有些扳指,玉腰带等物,也给留些。”
顾庆之又嗯了一声,林黛玉叹了口气。
贾家毕竟曾经是国公府,这些女眷身上的饰物也都不是凡品,一对儿耳环下来,怎么也十两银子了。
“流放的银子还没给,等真的要走的时候,给到官差手里。”
顾庆之点点头,道:“这些细节我是不知道的,你看怎么办好就怎么办。”
崔颐鸣又转向林黛玉,道:“夫人吩咐的那丫鬟,叫薛家人带走了,我便没再过问。”
林黛玉嗯了一声,顾庆之挥挥手,崔颐鸣行过礼出去了。
顾庆之道:“也就这样了,毕竟是买卖私铁,抄家流放的罪,也不好做得太多。”
“我知道的。”林黛玉轻声道:“若是叫他们好生活着,那边关死了的将士们又要去何处伸冤?”
两人沉默着坐了一会儿,林黛玉站起身来,道:“我出去走走,你别跟着。”
天都黑了,林黛玉手里提着灯,绕着湖边走了半圈。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脑袋里乱哄哄的,似乎填得满满的,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直到吹了湖边带着潮气的冷风,她打了个寒颤,这才急匆匆得又往回走。
到了花园门口的宝瓶拱门,她一眼就看见了顾庆之。
一手提着灯笼,另一只胳膊上搭了件披风。
这宝瓶型的拱门,当初是她要建的,因为国公府的拱门过于单调了,建这么个性状,配上旁边伸出来的树枝,春天有花,夏天有叶,天然的景色。
可如今再看……国公府最好看的真真就是顾庆之。
这一下子就叫人热泪盈眶了。
林黛玉伸出双手迎了上去,娇气埋怨道:“冷。我在外头吹风,你就一点都不心疼?风还越吹越大。”
顾庆之拉住她的手握了握,又松开,先把灯放在一边的台子上,又拿了披风抖开,给她穿在身上,“还冷不冷了?”
“我要你背我。”
旁边就是石凳,林黛玉站在上头又扑到了顾庆之背上。不过这姿势,谁提着灯笼都不方便。不过好在路两边都有灯笼挂着,倒是能看清路。
“你怎么往回走?”林黛玉问道,“不想去花园了,咱们回去吧,我还想喝点热汤。”
顾庆之回应道:“毕竟是自己家里,灯笼还是吹灭了再回去。路两边那灯笼都泡了药水的,这两个可没有。”
怎么说呢,虽然有点跑题,但这样烟火气的回答,叫林黛玉的忧愁去了不少。
“爹爹可真惨。”林黛玉半是玩笑,半是叹息道:“老丈人家里被抄了,难免要受些牵连。”
她搂在顾庆之脖子上的手轻轻拍了两下表示鼓励,“不过有你这个好女婿,倒是没人敢弹劾他。”
“闭门思过而已。”顾庆之想起上回他师尊为了葬在皇陵出的主意,心说他可不像以前那么轴了。
“休息两天也挺好的。”兴许开头都写出来了,也不知道他取了个什么能流传千古的号。
走了没两步,背上林黛玉又开始不老实了。
“一会儿摔下去。”顾庆之警告道。
“你才多高?就是松手,我脚一伸就够着地了。”林黛玉一边反驳,一边撑在顾庆之背上把才穿上的披风系带解开了,又拉扯着盖住了顾庆之的背。
“这下你也不冷了吧?”
顾庆之撑着她腿窝的手便顺势挠了挠。
林黛玉躲了一下,只是顾庆之背就这么大点,根本躲不开,只是谁都有手,她又去挠了挠顾庆之。
两人这么打闹着回到了屋里,林黛玉点了碗山药羊肉汤来,热热的喝了,这才去洗漱。
虽然今天走了不少路,也挺累的,不过林黛玉还是不可避免的失眠了。
身边人睡不着,顾庆之如何察觉不到?
他伸过手去拉着林黛玉的手,“睡不着的话,不如起来给我绣个荷包?眼见就要冷了,扇坠儿用不上了。”
林黛玉噗嗤一声笑,因为失眠带来的焦虑消散了不少,“大冷的天,手都硬了,真要绣荷包,万一扎了手怎么办?”
“家里又不缺你这点碳,都点上。”
林黛玉索性翻身过来,拉开顾庆之的被子躺了进去。又拉着被子盖住头,声音有点闷。
“我一边觉得他们活该,一边又想这是亲戚。我有时候想他们好好的,有时候又不想他们好,更多的时候又不想见他们。原先……我过得不能算好,可如今我又觉得人都死了,我再说这些岂不是对死人不敬?是不是计较太多了?”
顾庆之轻轻拍着她的背,“这都正常,人嘛,各种各样的想法。总不能都跟圣贤书上写的一样吧?做不到的,根本做不到的。我挺喜欢你的,我也希望你也喜欢你自己。”
“你每次都这么哄我。”林黛玉笑了一声,又掀开被子吸了两口气,“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原以为我都过去了,没想还能失眠——手拍着别停。”
她拉着顾庆之的手又放在自己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