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章没有说话，目光却在鼓生的身上打量。
鼓生进入食物舱后，紫色的眼睛更加明亮。
那鲨鱼重新出现在三人四周，似乎正在打量食物舱。
范书遇冷冷地看着鼓生，“你想干什么？”
鼓生一步步接近，他抓着范书遇，想把范书遇推出去！
“我们一起出去，说不定它就愿意接受你了。”鼓生眼睛里癫狂不减，“好不好？范书遇，反正你也是要死的，死得有价值一些不好吗？”
他捏了捏范书遇手上的手环，露出一抹坏笑。
范书遇刚要甩开鼓生，一道风吹过，身边的人居然朝着舱门冲了过去。
鼓生的嘴巴在颤抖，他又开始不断地用手抓着自己的脸，直到十个指缝里都充满了血。
窦章却突然伸手拉住了鼓生！
“范书遇！”他喊了声。
虽然窦章没说让他干什么，但是范书遇下意识地伸出手，也抓住了疯狂想要往外跳的鼓生。
鲨鱼出现了。
它庞大的身躯在食物舱附近周游，范书遇透过那个长方形的食物舱看，他看不到鲨鱼的全貌，却能看到它的尾巴，接着是它的身体。
然后，它侧着身子。
舱门外，是它的眼睛。
那只眼睛乌黑，正滴溜溜盯着悬空在外的鼓生。
小丑给舱门开了防护层，海水并没有像之前一样灌入，可是鼓生却拼了命地想往海里跳。
“鼓生。”窦章喊。
“鼓生！”
没有回音。
鼓生好像十分渴望献祭自己的生命，范书遇和窦章两个人都拉不住他，他伸出手，目光炯炯火热。
他和鲨鱼对视。
某一瞬间，范书遇觉得他知道鼓生想说什么。
来吃我吧。
鼓生无声地呐喊。
范书遇被这种诡谲的信仰给震撼了，他皱着眉，双手齐用力地抓着鼓生，“别跳，你清醒点！”
然而面前的人好像听不到他们说话一样，不停地摇摆着手臂，身子有大半已经掉出了防护层。
下一秒更震撼的事情发生了。
那头鲨鱼扭动身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张开嘴，咬断了鼓生的手臂。
大量的鲜血开始蔓延，食物舱附近的海被染成了红色，血团模糊了范书遇的视线让他看不清鼓生的脸，也看不清鲨鱼。
窦章就在这个时候笑了：“看来是拦不住。”
“一个一心求死的仿生人，我们是拦不住的。”窦章说。
*
鼓生的手臂被咬了，可是他的白骨却没断，仍然裸露在外。
估计......是材质很好的合成骨。
范书遇看到窦章在鼓生的后脑勺上摸了摸，玻璃外的小丑们及时看到鼓生血肉横飞的模样也没有任何动作。
低等的机器不具备任何感情。
但是鼓生不太一样。
食物舱外的鲨鱼又开始撞墙，范书遇凝视着那个十字架形状的疤痕，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说不出。
“来了。”窦章望向远处。
一大批穿着制服的人忽然闯入了鼓生的家，他们手上拿着枪，迅速控制了几个小丑。
很快，范书遇他们所在的食物舱渐渐被回收。
阿如步入视线中。
他伸出手，拉了范书遇一把，“还好我及时赶到，有惊无险！很抱歉让你们二位受惊了。”
阿如的目光从范书遇窦章身上移开，他怔怔地看着蜷缩在角落里，双目已经失焦的鼓生。
窦章单手放在腹部弯腰鞠躬：“指挥官先生，我希望您能让我接触鼓生的遗体，以及我向您申请，请批准我检查那头鲨鱼。”
阿如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呼吸一顿。随后他扯动嘴角，苦笑：“这次如果不是有你的帮助，我们都进不来。”
“我会按照你的意愿，安排一场检测。”阿如伸手与窦章握了握。
“鼓生他......”阿如面露难色。
窦章淡淡：“如你所见，他是仿生人。”
“可是仿生人不应该有这么......充沛的情感！”阿如时至今日还是不敢相信，他紧紧握着拳，“我从来没有怀疑过鼓生....他怎么会是仿生人？！他....他会流血，会痛，会哭会笑，会喊我哥哥......”
“你亲眼见过的吧？庸城难道没有吗？绫罗2型！那种专门用作清理家务的清洁仿生人！他们麻木，只会按照命令行事，你没见过吗？”阿如抓着窦章肩膀，寻求一个认同，“鼓生与那些仿生人不一样啊...”
窦章：“那说明他的级别更高。”
“一切都等我进行检测再做判断吧。”窦章直起身，眼睛里毫无波澜。
阿如像被扎了孔的皮球一样泄了气，他低头沉默了很久，才点点头。
阿如开始吩咐周围的人清理现场，他要把所有的小丑都带走。
范书遇好一会儿都没说话，他只是靠在墙壁上，静静地看着一切。
窦章走了过来。
“小书同志。”窦章笑眯眯。
范书遇拍开窦章试图搭上他肩膀的手，问：“你怎么做到的？”
黑掉球居门口的防御，联系上阿如，帮助阿如和那群人穿过电流层来到这里。
还帮他弄坏了手环。
这好像已经超出了一个黑客的能力范畴。
窦章：“我给你的东西是关键。想要联系上阿如可不容易。我只能这么和你解释，庸城的系统有自己的运算守则和代码组，亚特兰蒂斯也是。只不过这里的系统是鼓生开发的，上到中央检查区，下到每一个小丑，甚至你手上的手环，都是系统的一部分。”
“只要我想办法侵入并弄明白里面的数据，我就可以崩坏整个系统。切入点就是你的手环。”
“哎，其实没那么复杂，你只需要明白，只要有电子技术的地方........”
“我就无人能敌。”
他打了个响指，挑眉笑，恣意张扬。
范书遇没搭腔。
他记得在庸城的黑客排行榜里窦章只是第九而已。
第九.....这么恐怖如斯？
还是说，只是某个人在藏拙而已。
他其实可以往前挤挤？
*
“指挥官大人！鉴定结果出来了！”有人扯着嗓子喊。
阿如闻言转身，窦章此刻站在实验室门口，他身边还跟着两个阿如的下属。
“是仿生动物。”下属面色如菜地汇报。
阿如一听，怒了，猛地一捶桌：“不可能！！它也会流血......”
窦章：“会流血，和真的动物看起来一样，都不能说明什么。像最新的绫罗七型，其实也已经用合成器官代替了机器控制面板，唯一能精准无误地判定其是否为仿生物的检测方法就是穿透脑骨检测。”
“顺便。”窦章戴着白手套的手摊开，他手心躺着个红色的芯片，“这是我从鲨鱼的脑子里拔出来的。”
范书遇看到这个东西的时候浑身一激灵。
他脑子跟过电一样，有什么尘封已久的东西在他脑中翻滚了一下，试图起身，可是很快又被压了下去，归于平静。
什么？
为什么会突然受刺激？？
范书遇死死看着那枚红色的芯片。
他注意到上面有个黑色的很小的数字，是“2”。
这枚芯片是2号。那是不是意味着还有1号？
阿如疑惑：“这是绫罗几型？”
“这不是绫罗芯片。”窦章抖了抖手掌，芯片翻了个身，“.......这是一款从来没出现过的芯片。”
“它全新，未知，神秘，且危险。”
“啊，不过，我给它起了个名，叫红灯笼。”窦章说。
他说话间目光又悠悠然和范书遇对视，“鼓生的脑子里也有这个东西。两个芯片长得一模一样。”
“制作出鲨鱼和鼓生的人，可能是个能力高超的黑客。”
窦章若有所思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周围鸦雀无声，阿如手臂绷紧，咬紧了自己下嘴唇。
这是一场惊天的骗局。
如果窦章和范书遇没有闯入亚特兰蒂斯，没有阴差阳错地被鼓生抓去做祭品。
或许亚特兰蒂斯的十几万人口，都将被一个仿生人统治。十年，五十年，一百年。
鼓生会制作出更多的小丑，也有可能培养他的接班人。
可是...范书遇又想到了祭祀和海神。
还有鼓生给亚特兰蒂斯定下的规矩，定期定向地朝着某个方向叩头祭拜神明。
他们到底....在拜谁？
*
范书遇跟着窦章进了实验室。
他看到实验室里有两台灌满了福尔马林的遗体管。
一台横着，一台竖着。
横着的里面躺着那头鲨鱼，近距离观看后，范书遇才注意到鲨鱼身上的满目疮痍，它的疤痕可不止一个十字架那么简单。
窦章：“我们检测到鲨鱼的芯片记忆里有大量的自残倾向，估计是长期被鼓生囚禁在那个所谓的家里而导致情绪抑郁了。”
鲨鱼是海里的霸主。
不管鼓生把那个建筑做得多么恢弘庞大，都囚不住海神的雄心。
“鼓生的记忆芯片已经解锁了，花了不少时间。不过，我还没看。”窦章说。
他看了范书遇一眼，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范书遇条件反射问：“为什么没看？”
窦章坐在桌角，勾唇，吊儿郎当：“当然是因为想等你一起。”
“准备好了吗？”窦章连接了芯片投影仪，数据管插在鼓生的太阳穴处，鼓生已经没了呼吸。
范书遇其实已经隐隐约约有预感了，他悄悄地深呼吸一下，正色，点头：“准备好了。”
窦章打开按钮，屏幕被分为两侧，左侧跃出花花绿绿的数字，右侧则是鼓生记忆里的“画面。”
“都是假的，范书遇。”窦章轻轻地叹了口气，无奈、低沉，如鲠在喉。
鼓生一辈子耿耿于怀的贫民窟生活，他怀恨在心的那些欺负他的人，那些不堪入耳的悲惨经历，都是假的，全部都是数据构造的芯片回忆，是假象，只存在于仿生人的脑海中，不曾在现实世界里发生过，
都是数据，是制作出他的人给他强行插入的记忆程序。
鼓生在海上遇到的风暴，那头鲨鱼，他九死一生的海上逃亡，全都不存在。
实际上，遇到阿如才是他人生真正的启航，从这之后他开机启动，看到了世界，以仿生人的身体接触各式各样的互动。
鼓生只是被人丢在了礁石旁，被故意饿了两三天，而后面黄肌瘦的他被阿如发现，带回了亚特兰蒂斯。
这段记忆开始，才记录着曾经真正发生过的事情。
根本不存在什么海神，也不存在什么救赎，那些虚拟的苦难都是技术做出来的。
鼓生从一开始就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