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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书遇没有反应。
他身边的窦章也没反应。
两人就像没听见后面的人说话一般,站在原地,装傻充愣。
后头的人狐疑地眨眨眼睛,见没得到回应,手指撑着下巴摩挲片刻,自讨没趣般绕开两人。范书遇状似随意地拉低帽檐。
他余光瞥见,方才试图和自己搭话的人是个个子一米七左右的男子,独臂。另外一只手臂安装着机械义体,这义体规格魁梧,和他本身的另外一条细胳膊格格不入。
周围人要么蒙着面纱,要么戴着面具,很少有把自己真容暴露出来的。方才抢了范书遇车位的和尚是个怪人,他不仅露脸,还穿着站在人群中就能被人一眼挑出来的金色袈裟。
“姚颠应该是新中城的原住民吧?为什么还要跟着我们进城?”窦章的手搭在范书遇肩膀上,低声和他交头接耳。
范书遇目光环绕四周,“可能是早就出城的人,是慕名而来参加战力大赛。”
第一波试探城墙的人都已经灰头土脸,身上带了伤,他们夹着尾巴回来,流窜在人群中。
见有人吃了亏,其他想再进行尝试的人自然会更谨慎些。
“发财有什么说法吗?”范书遇问。
窦章“嗯...”了声,“发财说我两只要直接从门走进去就行了。”
范书遇:?
他侧头看身边人,确认道:“你确定?”
“它是这么说的。”窦章扬眉。
“不信?”窦章反问。他话音刚落,范书遇就觉得温热的指腹忽然攀上了自己的耳后,带起一阵酥麻。
耳畔响起银铃般的响声。
【嗨!范先生!——】
发财激动昂扬地摇旗呐喊,范书遇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发光小人的模样。
“我又连接了你?”范书遇问。
窦章含笑点头。
“新中城内有什么,我们不确定,所以还是把发财的权限让渡一点给你吧,即使我们分开了,它也能联系我两。”
此刻,周围还是有不少目光落在他们身上,范书遇后背发凉,这种被人暗中盯着的感觉不太友好。
新中城的战力大赛备受瞩目,范书遇低头摸出手机,地坛上已经有人实时更新了大赛的情况。
比如,论坛有人发帖。
【入城日第一天,参赛者都被拦在城门外了。】
发帖的人还po上视频,是现场乌泱泱的人海,以及,方才分成两拨试图攻破城门的人,一撮在大门的石柱旁被烧得魂飞魄散,一撮在墙壁下方,绿光闪现的瞬间便被震飞。
【现在暂时还不知道这第一关测的是什么!不过看情况,要参加本次战力大赛可不容易啊——】
跟帖的楼情绪相当激动,网友们想知道现场都有些谁。
然而这个帖子很快就被禁止发言了。
帖并没有被封,只是不能再进行更新,且相关词条,例如入城日考验此类字眼都成了违规词。
地坛上叫苦连天,唉声叹气,想凑热闹的人刚刚吃上新鲜的瓜,又立刻被泼了一头冷水。
范书遇平静地划动屏幕。
忽然,窦章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抬头。”窦章声音低沉。
范书遇顺势望去。
第二波想入城的人摩拳擦掌,有几个已经闪身飞出了人群,陆续来到大门附近。
而这波人里,有个身影让范书遇意外。
他眉毛慢慢扬起。
旁边传来叽叽喳喳的讨论:“卧槽,那是个和尚么?”
“光头,佛珠,袈裟,不是和尚是什么?!和尚也来参加战力大赛?!和尚也想加入镇卫联盟???”
“他看起来也挺瘦的,虽然个子高,可和尚不都吃斋念佛诵经打坐么?这么文弱的人也能打架?”
一群人对着姚颠指指点点。
姚颠鹤立鸡群,左手握着一串佛珠,他嘴角还带着笑,一派清风朗月的模样,周围人都胆战心惊,要不就面带憎恶,仿佛把城门当成了假想敌,只有姚颠给诸位演了一出岁月静好。
他指腹摩挲佛珠,慢慢地走到城门旁,紧接着,让人震惊的事情发生。
他抖了抖自己袈裟的宽大衣袍,露出青筋蜿蜒的手腕,大手五指并拢,直接摁在了朱砂色石柱上!
“卧槽!!”周围爆发出一圈惊呼。
姚颠嘴角上扬,桃花眼里水光潋滟,剑眉却英气如剑,在这微微上扬的微笑里,他的手陡然间攥住了龙的尾巴。
“呲——”
巨大的划拉声从石柱上传出,姚颠手 上擒住那巨龙的尾,猛地一拖,龙爪紧紧攫住柱身,还在喷着火焰的巨龙便被姚颠硬生生地给拽了下来!
他仿佛力大无穷,攥着龙尾死死不放手,再一个眨眼间,姚颠猛地翻手腕,往下大力一甩!
“啪——”
“哐当!”
两道声音传出,巨龙被姚颠猛地甩在地上,如同蛇一般长的龙身在地上拍出道道尘埃,黄沙弥漫在空气里,周围的人被波及,纷纷抬起胳膊捂住自己的眼睛。
“卧槽。”几个人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已经僵硬的巨龙。
而后,火红的龙身逐渐幻化成鳞片,晶体浮现在地上,龙身也开始变透明,就如同蓝田红枫区的电子蓝鲸般,半实体化的全息影像终于消失,姚颠的手一松,龙尾巴再垂落拍地,一片堆叠的磷晶在周围瞠目结舌的目光中,化为虚无。
姚颠拍拍自己的手,扬唇:
“大功告成。”
他一副功成身退的模样,手垂落在身侧,宽大袈裟袖袍盖在手背上,只露出隐隐约约的手指,不抓龙的时候,他又开始一个一个地搓着佛珠,绕了一圈又一圈,就此反复。
龙门还剩一条,而天上的那条看着地上出现的巨大压痕,龙须都跟着抖了抖。
然后,姚颠双手合十,佛珠叮叮当当相撞,在他手腕上发出清脆声响,姚颠半阖眼,含笑,对着围观他的众人微微低头: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说完,他抬眸。
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居然穿透人群,直勾勾地钉在范书遇身上!
范书遇心头一动,面上不动声色。
姚颠嘴角弧度更甚,他笑眯眯地扫了范书遇一眼,这一眼带了些许意味深长。随后他转身,留给众人一个潇洒背影。
方才还紧闭的城门,在姚颠靠近的瞬间便变得透明!
这门居然不是用来推的。
遇到该进城的人,它自己便散了。
姚颠畅通无阻地朝里走,越过区域划分线的霎那,城门又出现在众人眼前。
严丝合缝,庄重宏伟。
“卧槽......那和尚是什么来头?”
终于有人回味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小声嘀咕。
第一位进门的人已经产生。虽然杨槐并没有说,入城是否有时间限制,但上空不断舞动的电子眼小黑球宛若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他们的举动,这在隐形间形成了一种压迫感,迫使门外的人想抓紧时间。
紧张与焦灼的气氛在四处扩散。
“我们走吧。”范书遇开口。
窦章似乎是有些意外,他拧了拧自己手腕,点头:“好。”
范书遇的手搭在帽檐上,用胳膊挡着自己的眼睛,绕开熙熙攘攘的人群。
有人还试图从城墙飞过去,范书遇和窦章却径直往城门而去。
“让开!”
粗暴的嗓音自脑后传来。
总有人想着插队,想着在城外就给自己未来的竞争对手秀一波操作。范书遇余光瞥见,来者是个粗汉,手上提着一把菜刀,可能是个易出汗体质,只在阳光下站了这么一会儿就大汗淋漓。
他粗暴地推开挡在面前的人,就像头横冲直撞的牛,破开包围,要用一头蛮力撞开城门!
范书遇在他新进的路上。
窦章伸手护着范书遇的肩膀,把人往自己身边一带。
“哐!”
男人撞上城门,脑袋上起了个打包,鼻血喷溅,后座力让他一屁股跌落在地,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根本撞不懂的两扇门。
新中城不仅喜欢对称,还很喜欢红色。
右侧石柱上仍然存活的巨龙察觉到有人想进城,鼻息喷洒处火热,它抽离开柱子,垂眸低头,弯身,在粗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喷出一大口火焰,火燎光粗汉上衣,把他逼得连连后退,屁滚尿流地坐在地上嚎叫。
窦章一身黑衣,看上去很神秘。
他还揽着范书遇的肩膀。
“结伴而行在战力大赛可未必是个好的选择。”有人在旁讥讽。
显然,他们在从人群中脱离出来时,就被不少人盯上。
两个人确实总会比一个人显眼许多,尤其是在此刻。
窦章却笑了。
“是么。”
他和范书遇可以说是默契十足,两人都伸手,抵在紧闭的大门上。
只一个呼吸的瞬间,大门凭空消失!
范书遇抬脚,跟着窦章走进去。
有人在震惊之余想趁着这个机会也钻入,可却仿佛撞到了什么东西一般,又被弹了回去!
大门重新浮现,挡住不够格者。
几个人渐渐聚拢,眼底是抹不开的震撼和困惑。
“刚才那两个是什么人?”
“他们不用扯龙也能进门?!”
“和尚本就是新中城的人吧,所以他大概知道杨指挥官想测什么,也知道这门,石柱,墙壁的蹊跷。”
“但那两个?!”
有人目光深沉,双手环抱在胸前,站在门外,冷声:
“新中城这次开办战力大赛,却给我们外来报名者设限,连城门都进不了,说明他们是想把名额分配给自己人。这就是自治区。诸位还是多考虑现实吧。”
“废土上唯一一个保留了自我的文明,还能实现区域自治的新中城,有它自己的想法。比如,新中城只欢迎强者,或者....”
“继承人。”
周围鸦雀无声,人人心头震颤。
*
窦章掌心的火焰悉数散去。
城门后是一条通天高的石窟道。这石窟道两侧光滑,触摸时是冰凉的手感。
石窟道并不长,七弯八绕后,范书遇看到前面出现光亮。
视线顷刻间豁然开朗。
前方,是江河。
他们脚下,是长满青草的河岸。范书遇蹲下,用手指捻了一把,抬头时低声:“合成植物。”
窦章则仰头,看着天上。
新中城只有一个主城区,但区域内也有划分,越是靠近城门的位置人烟越稀少。
两侧是宽阔的湖水,自西向东流,范书遇在莫岚给的书上看到过,这江水滚滚向东,会在某处与红河交汇,融为一体。
这是新中城的母亲河,叫洁流。
而上方,是藏在云端的大型新中式建筑,有凉亭,四合院,还有层层堆叠的楼阁,洁流贯穿东西,横在范书遇面前,分流的水在新中城四处奔腾,形成湖泊和小溪。
入目所及,一片黑红。几乎每一个建筑都像披着大红喜袍要出嫁的新娘,亭台楼阁上挂满了红结,结绳技法各不相同,他们才刚刚从石窟内走出,就看到有人从天上飞过。
御剑飞行!
那把剑平平无奇,银白色剑身还有些刀口裂痕,御剑飞行的剑客英姿飒爽,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地上的人,就这么扶摇直上,转眼消失在楼台间。
不知道从哪响起的唢呐伴随着重金属鼓点,敲锣打鼓鞭炮喧天,一曲喜气洋洋的纯音乐让来客的情绪都为之激扬。
石窟上方缔结着数不清的红飘带,在空中一直连接到河流对岸的房梁上。红黑色金属飞行船在洁流河上停泊,快三米高的重装机甲在城门附近巡逻,手上挂着一把红色机关枪,腰间还别着有平安符字眼的令牌。
新中城的建筑风格和外面截然不同,坐落的楼阁几乎都以自然山石为基底,悬崖峭壁上能看见几家客栈,因为出行都御剑,在新中城,地面的交通并不完善,没什么人行道,空中倒是划分得井井有条。
甚至,还能依稀瞥见云端深处有几个酒客坐在房顶谈笑风生,褂袍被风吹得衣袂飘飘。
范书遇和窦章站在一块,两人都没动。
他们基本没有接过新中城的任务,而赛博朋克时代的发展太快,别说是新中城,就是蓝田和红枫的街道都几乎一天一个样。
这里有着扑面而来的历史气息和文化风韵,微风拂面时能闻到不知道从哪飘来的龙涎香。
身后的石窟走道里一点声音都没有,说明自他们之后,暂时还没有人闯了进来。
但,自他们之前来的人,却已经在守株待兔。
“施主,又见面了!”
姚颠背靠着假山,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
他笑眯眯地看着范书遇,似乎是料到了他们一定能进来。
“没想到施主居然没让贫僧等太久。”姚颠直起身,浑身懒散劲儿,只是那嘴角就像焊死在脸上般,不管什么时候都扬着和善的笑容。
范书遇微微侧头,看着姚颠朝自己靠近。
姚颠双手合十,声音温润:“施主现在愿意跟贫僧交朋友了吗?”
范书遇的手藏在裤兜里,他淡淡:“怀让大师,你是什么人?”
姚颠搓着自己的佛珠,闻言笑意更深:
“施主,贫僧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你不必如此戒备。”
“那可不一定。”范书遇颔首,眯起眼睛,“说不定,你会是战力大赛的魁首。”
“呀哈。”姚颠突然伸手摸了摸自己后脑勺,俏皮地吐舌,桃花眼里绽放出灼人的光芒,“贫僧只是个修行之人,施主怎么对贫僧有如此高的评价。”
“善哉。贫僧果然没看错人,施主,你是可结交之士!你定是贫僧失散在外多年的知音!”
姚颠说完,兀自伸出手,立在范书遇身前,他看都没看窦章一眼,只是含笑,灿灿然地打量着范书遇,从眼睫毛细细描到喉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嘛。施主,贫僧是新中城的原住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和贫僧搞好关系,对你来说,百利无一害呐。”
他语调悠悠。
范书遇看着姚颠伸出的手,张嘴刚要说话,一道让人毛骨悚然的剑气自身侧逼来!
“当——”
几乎是瞬间,响尾蛇凭空闪现,枪声硬是接下来这一剑。
三人同时看去,姚颠的手也缩回。
“死和尚!你还知道回来?!”
一个看上去二十三四的青年唇红齿白,束了冠发,双手负在身后,足尖点地,威然站立。
方才试图刺向范书遇的剑此刻在青年的周围环绕了两圈,再抖了抖身子,插回了青年后背的剑鞘内。
稳稳当当,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窦章的脸色从方才开始就不那么明朗,他死气沉沉地站在旁边,看上去相当不好惹。
“应云善。”青年双手抱拳,介绍道,他抬头,疑惑,“你两是?”
还不等范书遇有反应,应云善一拍脑门:“哦!哦哦。我知道了。今天是战力大赛的入城日来着?”
“你们想必就是参赛者了吧。”
“哎哟。这么快就进来了,实力不凡嘛。不过你们怎么和这个死和尚混在一起?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你们离他远点吧,就算小爷我大发慈悲地给你们提个醒!”
应云善又一惊讶,他从头到脚地扫描范书遇,“等等。”
“你是不是传闻中的那个....赏金猎人?!”应云善飞速眨眨眼。
他从出现到现在,叽叽喳喳地说了无数话,终于有一句话问到了点子上。
范书遇的脸太出众了。
那双琉璃义眼更是让人看一眼便难以忘怀。
他就这么一语不发,淡淡地直视应云善的时候,应云善都觉得心颤。
“赏金猎人?”
姚颠重复这句话,桃花眼瞪大:“s级的那两个么?”
应云善露出嫌弃的神色:“那不然呢?还能是谁?和尚你不上网的么,整个庸城谁不知道他两的名号!你out了。”
姚颠摸了把自己并不存在的胡子,又悠悠然点头:“善哉,善哉。”
姚颠忽然转身,重新伸出手,正色:
“范书遇,对不对?”
“贫僧非常欣赏你。你长得很合贫僧的胃口。”
“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想做你的舔狗。”
“...........”
风萧萧兮易水寒。
周围霎时间陷入一片死寂。
姚颠却好像完全没察觉到此刻气氛的古怪,他垂眸含笑,甚至还抖出自己的诚意:
“贫僧修行多年,一直在避世和出世间摇摆不定,这吃斋念佛的日子说来有趣实则也无趣,贫僧打算改变一下生活态度。今日遇见施主你,贫僧觉得漫山遍野的桃花都开了。”
“你是能让贫僧堕入凡尘的人!”
姚颠慷慨激昂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感情。
全然不顾一旁窦章的神色。
应云善似乎是料到了这一幕,他嘴角抽搐,凑到范书遇身边,低声:
“这死和尚脑子有点问题。你不必和他计较,当没听到就好。依我对他的了解,光是他辉煌灿烂的前半生就已经开了不下二十次桃花,所以.....”
应云善拍了拍范书遇的肩膀,“他就是个脑残。你多担待。”
“应云善。”姚颠直起身,见范书遇就是不愿意和自己握手,他也不纠结了,目光却剜了剑客,“你别以为贫僧听不到。怪不得贫僧一说要回新中城,家族群里的远亲还问贫僧,病治好了没有。”
“原来是你到处在外面跟人家说我脑残了?”
他甚至不以贫僧自称了,气得直接丢了佛家的训诫,伸手对应云善指指点点。
应云善双手抱在胸前,抬起下巴:“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是个和尚!你看看你浑身上下哪里有一点修行人的模样!”
范书遇揉着自己太阳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