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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我来。”木小六追了上来,朝窦章抬了抬下巴。
窦章跟他离开。
木小七则带走了范书遇。
他们四人朝不同的两个方向,范书遇被木小七送回了小屋。
一推开门,木小七就看到了床上摊着的几摞书。
他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咳嗽了声:“我本来给你规定的时间就是三天,你看得怎么样了?”
“还行。”范书遇说。
木小七故作高深,双手背在身后:“饭后你先继续去泡汤泉,泡完我会找你。”
“好。”
说是吃饭,其实只是送来了根营养剂。
对此,木小七解释:“条件艰苦,你们还在试炼,就别想着大鱼大肉了。能补充基本生活所需的营养就行。”
一根营养剂都没有范书遇手指长,他从桌上拿起,来回转了两圈观察,发现这营养剂里的液体是绿色的,还会冒泡,如果不是木小七说它是补充能量,第一眼看上去会以为这是毒药。
范书遇拔开营养剂的封口,看到头部是针管状。
他面无表情地往自己手臂上狠狠一扎,针管插进肉里,范书遇拇指摁在尾巴处,缓缓地打了一针。
他能感受到液体被输送到皮肉里,随后融于血液。
半分钟后,范书遇就有了饱腹感。
不得不承认,这东西很管用,只是本来人吃饭就是为了那点味蕾的快感,还什么都没尝到就直接饱了,多少有些玄幻。
范书遇伸手揉了揉自己肚子,又面无表情地把空营养剂管放在桌上。
没过多久,木小七匆匆忙忙走进来,与之前不一样的是,他这次脖子上有个棉贴。
“你受伤了?”范书遇有些意外。
木小七脸色很难看:“可恶可恶!”
“不许提这个!现在开始对你的考核!”木小七马上表演了个变脸,严肃起来。
范书遇见他很认真,也跟着认真,挺直腰背坐在木椅上,木小七是站着。
“你先说说,庸城有几大区?”
“蓝田,新中城,黄华,红枫,天空之城,还有中央监察区。”
木小七又问:“那你对这几大区域的功能了解多少?”
“蓝田区娱乐至上,地标性网红建筑很多,红枫区生活气息重,商店云集,算商业区,黄华区工业用地面积分布广泛,天空之城多为权贵购买的浮岛,也坐落气象局,航天局,生命科学研究所等等单位。中央监察区以世心塔和镇卫联盟营地为两大板块,为政治中心。”
“新中城呢?”木小七逮着问。
范书遇说:“庸城唯一的自治区,区域内还有不同分布,板块很复杂,功能比较乱,中式建筑是新中城的特色。”
木小七似乎有意要让范书遇了解新中城,接下来的问题都就着新中城展开。
“那我问你,庸城有个排行榜,是各大区域的战力评估,哪个区域蝉联十年冠军,遥遥领先,让别的区域望尘莫及?”
“新中城。”范书遇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为什么是新中城?”
范书遇:“新中城上下自成一派,自治区内有区域指挥官,历代选拔都是真刀真枪真功夫拼出来的。流派分为武器流和身法流。”
“武器分为几种?”
“两种。硬武器,比如剑,刀,枪械,导弹。软武器,比如软剑,长鞭,符文。”
木小七表情看上去还算满意,他点点头。
“那身法流呢?”
“很杂乱,没有明确的划分,但民间野生喊法大致分为南北两派,以太极八卦修内的为南派,以拳法少林修外的为北派。目前得知的身法流有火派拳法,风派拳法,还有种罕见的秘术,蛊毒。这些均面临失传的危机。新中城现在流行赛博修仙,御剑飞行在新中城是最基本的出行方式。”
木小七忽然话锋一转,问:
“制作仿生人需要什么重要材料?”
范书遇:“记忆芯片,还有一种贵重稀有的金属,凝晶。曾经首次被发现就是在新中城的地下,埋藏很深。”
他能答出来的都尽量答了,但奈何时间有限,范书遇潦草地涉猎,很多书都没看完。
这些书几乎都是莫岚自己写的,里面的信息不一定是当下最新的消息,可即使如此也非常宝贵。
范书遇很爱惜。
他知道这也算某种意义上的捷径,他能感受到莫岚并不是不想帮他们,只是他们现在确实不成气候。
至少,还达不到莫岚心里想要的标准。
木小七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地抽问范书遇,问到最后范书遇坐在椅子上,两眼放空,唇齿都有些发麻。
.....这种夺命连环问很考验范书遇的记忆力和耐力。
而且,他答不上来的问题,木小七还会重复,这让范书遇对自己空白的知识印象很深。
他说了太多话,喉咙很干。木小七嘟囔:“还不够还不够,远远不够!继续吧!我问的这些你只能答出来三分之一,好多东西你都还不知道,我今天还只是深入了新中城,镇卫联盟可是一个字都没提呢!”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啦!”木小七有些焦急,他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午饭后,莫老丢在垃圾桶里的手帕上沾了血的场景。
木小七是意外发现的,他知道莫老不打算告诉任何人,所以自己也就当没看见,压在心里。
“你要快点,窦章也是。”木小七低头喃喃。
范书遇见木小七要走,忽然开口:“等一下吧。”
“怎么了?”木小七一点都没有要留下的意思,他来去匆匆,“书遇哥,你还有事吗?”
范书遇缓了好一会儿,压下胃里翻江倒海的想吐的感受,才说:
“你先别走。”
在木小七奇怪的目光里,范书遇走到抽屉旁,拉开,翻翻找找,从一摞厚纸张下面摸出来个药贴,一股很浓厚的中药味扑面袭来。
范书遇递给木小七,指了指他的伤:“这个你可以拿去试一试,我以前也受过类似的伤,挺管用的。”
木小七下意识就伸手接了,愣愣的。
他站直了身子都没范书遇胸膛高,明明是小孩模样,但已经能做范书遇和窦章的老师了。
每天不是忙里忙外地照顾范书遇,就是给窦章陪练。
“给我的?”木小七确认似的问一遍。
“嗯。”范书遇好像是笑了一下,嘴角有柔和的弧度。
木小七猜,这药贴肯定是范书遇托木小六从山下带的。
他自己就很擅长医术,挨了窦章结实的一拳根本没放在心上,可这会儿有人给了他药,他却忽然觉得伤口有点痛了。
木小七表情很复杂,他低头的时候,圆鼻子一张一缩,酸酸涩涩。
“好吧。谢啦书遇哥。”木小七抬头时候也笑了,给他打了声招呼,收好药贴,离开了房间。
范书遇抱着书,又勤勤恳恳地啃了一个下午。
山顶的夜晚气温骤降,等范书遇发现天已经黄昏的时候,是他被窗户漏进来的风吹得牙齿都打寒噤。
带上窗,范书遇整理了一下屋内简陋的家具,把书叠好。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范书遇一顿。
他侧头看去。
“书遇。”一道有点苍老的声音响起。
范书遇穿上羽绒服,去开了门。
“莫老?”范书遇看着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有些意外。
“木小七走了?”莫老平日里也算是不苟言笑,这会神情倒是有些放松,他问,“看了那么多字,眼睛难不难受?”
“还可以。”范书遇如实回答。
他察觉出来,莫老此刻心情似乎不太好。
莫岚坐在轮椅上,动了动,“来陪我下一盘棋吧。”
他自己转着轮椅,慢慢地往前走,范书遇应了一声,跟过去。
山林里有被打造好的石板凳和石桌,上面已经摆了一副五子棋。
莫岚很自然地执了黑子,范书遇就从小盒子里倒出白子。
但莫岚好像不是真的想跟范书遇下棋。
“书遇啊。”莫岚喊他名字,“这几天我都没来看你,倒是比较关注窦章,你心里怪不怪我?”
“不会。”范书遇怔了下,落子在右侧,“窦章比我更可塑。”
“你心里是这么想的?”莫岚问。
范书遇点头:“您和窦章父亲是故友。”
言外之意,对窦章多点关注也很正常。
可莫岚却道:“不止。我与你们,也算故友。”
什么?
范书遇执子的手一滞。
“您见过我?”
莫岚笑了:“仅仅只是见过,这缘分还太浅了。”
那看来,是还了解他们的过去?
范书遇面上不发一语,心里直打鼓。
面前的人太神秘。曾经身居高位,一呼百应,手底下全是庸城最精锐的部队,也接触过最高权力中心。可以说,莫老前半生的故事,精彩到他坐在这一天一夜,都未必能与莫岚聊完。
但莫岚明显没有要聊镇卫联盟的意思。
他只是沉默地下了几枚黑子,才终于又开口:
“今天的雪落了很多,全球变暖还在加剧。”
“我初次见到窦良辉的时候,他苟延残喘,差点没命。”
话题跳得有点快,但这下,范书遇听明白了。
莫岚大概是忽然有些怀念故人。
“我不是那种会告诉你,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的人,书遇,我知道你见过的生离死别或许不比我见过的少。”莫岚粗糙干枯的手在棋盘上点了点,“你怎么看待已经死去的人?”
范书遇从容地捻起白子,摁在上方:
“莫老,您觉得当我们开始遗忘一个人的时候,最先遗忘的是什么?”
他的问话让他看上去更像长辈,莫岚反而成了孩子气的那个。
“长相,声音,面容?”莫岚感觉自己都快记不清窦良辉长什么样了,那张脸逐渐开始模糊。
他年迈,不胜当年,记忆力也在衰退。
“哎。”莫岚叹气,“这都是我在面临的。人不服老果然不行啊!”他又是摇头又是叹息。
范书遇看去,却说:“不是的。”
“我们最先遗忘的是缺点。”
莫岚表情一下变了。
“死人的含金量是很高的。”范书遇说,“当他消失以后,我们选择性地遗忘了所有缺点,记忆力只剩下美好,时间越久,记忆力这个人越完美。”
“听你的意思,你对窦良辉的评价似乎不太高。”莫老扬眉。
范书遇笑:“我只是实话实说,解答了您的问题,没有掺杂个人情感。我和他也只有过一面之缘而已。”
“我知道。”莫老忽然摸起下巴,眯眼,“我记得,你目睹了良辉的死亡现场。”
“对。”范书遇点头。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莫老常年坐在山上,倒也不是事事都知道。
“他有留下什么线索吗?”
莫岚不提还好,一提,范书遇又想起了让他很苦恼的事情:
“有。他临死前看到了我,和我说了一句话。”
“但是我不记得了。”
“什么话?”莫老问,他手指紧握,有点紧张,表情又有些激动。
范书遇:“他让我不要忘记。”
与之前范书遇把遗言告诉窦章的时候不一样,莫老表情没有任何的困顿或者不解。
他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还带了点悲怆和于心不忍。
“好啊。”莫岚低声,“好啊.....”
“不要忘记。他果然还是坚持着。”莫岚垂眸低喃,“不要忘记......”
“不要忘记什么?”范书遇问。
莫岚却摇头,什么都没说。
*
纵横俱乐部。
畸形古怪的建筑像个小山包,可里面又错综复杂,到处都是眼线,高楼被包在山包里,诡异地咬合。
“蜜糖大人呢?”
“没出来。”
“她不吃饭啦?”
“好像是一周都没从房间出来过。”
“我嘞个去,真的假的?不至于吧??不就是杀了水仙吗?”
“再说了,水仙早就该死了好吗,每次跟她出任务的时候她都交代老子不要动小孩不要动小孩,有病!老子就是专门虐待幼童入的狱,她倒好,这个不让我碰那个不让我碰,老子满腔热血都给她浇凉了!”
“嘘,你就站在她房间附近呢,你是真不怕死啊。”
有人好心提醒,可提醒的人下一秒回头,就看到一个脑袋直接从半空中落下!
“卧槽。”
周围纷纷抽了口气,心瞬间拔凉。就算是罪犯,见到如此血腥的突发情况,也毛骨悚然。
邢千婳的剑半悬浮在空中,碰到血后这把剑就如同吃饱喝足般,看上去甚至有点开心。
她手起剑落,连点风声都没有,干净利落,又不是杀伐果断。
“纵横俱乐部,什么时候轮得到的你们在这议论三大了?”
在场几个目睹了刚才那位兄弟眼睛都没闭上就惨死的模样的人,齐刷刷单膝跪下。
“大人。”几个隶属青鸟的部下脸色都很难看。
“知道今天召集了所有人,是要干什么么?”
“知道。”
他们的回答都很整齐。
“都滚。再有人乱嚼舌根,下场就和他一样。”
邢千婳嗓音淡淡。
她看上去没什么表情,语调也听不出愤怒,杀人对她来说就像喝水一样简单。
但熟悉青鸟的人都知道,要想知道邢千婳高不高兴,看她表情没用。
要看那把剑。
这剑在纵横俱乐部内有特殊的地位,见剑,就如同见人。
没人知道邢千婳的剑是从哪里来的,有人说,是泪送的。
也有人说,是邢千婳抢来的。
众说纷纭,都只是猜测。
就算这些罪犯心里有再多的疑惑,也不敢问。
青鸟,在三大中战力最高。
她一向是以武服人。而这些追随着对她死心塌地,有的是因为喜欢她,有的纯粹出于尊敬。纵横俱乐部内部很慕强,他们追随的上级,就像他们的门面。
能入青鸟阵营的,也都不简单。
邢千婳训练部下很有自己的一套方案,她长得漂亮,只要不惹她生气,平时很好说话。
但是一旦触及到某种底线,就会死得很惨。
比如方才那位。
周围的人逐渐散去,邢千婳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脚边的尸体。
杀人杀得多了,看到死状再惨烈的,心里都不会有所动摇。
反而,会升起一种异样的成就感。
她没有压抑过自己的天性,也放任自己享受。
“小糖。”邢千婳没再看地上的人,抬脚走到房间门口。
刚才,这几个人就是站在蜜糖房间附近叽叽歪歪。
“小糖。”邢千婳又喊了一声。
里面没动静。
门口的饭菜都开始发臭,邢千婳蹲下来,她静静地凝视着。
同时,耳朵竖起来,在聆听里面的动静。
实在是鸦雀无声。
“死了还是活着,好歹告诉我一声。不然,我真的会一脚踹进去哦,宝宝。”邢千婳忽然笑。
她这话说完,就有脚步声传来。
门被拉开了一条缝。
邢千婳还是蹲着,没动。
“阿婳。”蜜糖开口。
声音是极尽的嘶哑。
一听就知道,顾衫蕊的状态很不好,大有可能几天几夜都没合眼了。
“我听葳蕤说,你不想吃饭。”邢千婳没抬头,只是笑,“不吃饭怎么能行,身体会垮掉的。你好不容易才养胖了点,忘记我们以前是怎么哄着你吃东西的了?”
顾衫蕊刚来纵横俱乐部的时候,很小一个。
看上去瘦弱不堪,大家都很瞧不上她。
成为三大,是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当然,也多亏了泪的提拔。
那个男人,是她们三个人之间又隐秘禁忌,又亲密的话题。
“我不想吃。”顾衫蕊靠在门框上,就隔着一条门缝。
她也慢慢地蹲了下来。
和邢千婳只隔着一扇门。
“别难过啦。”邢千婳忽然轻声道。
她的剑轻轻地碰了碰门,发出很可爱的“咚咚”响。
顾衫蕊扯动嘴角,也上扬:
“阿婳,你总是这样。”
“今天是个大日子。要出席。不能违抗命令,知道吗?”邢千婳的语调带了点认真。
顾衫蕊没有说话。
邢千婳静静地等着。
见顾衫蕊还是没下定决心,邢千婳说:
“如果你一直这样下去,她会放心吗?”
“.......”
里面的人拉开门。
顾衫蕊蓬头垢面,衣服都没换,身上脏兮兮。
“走吗?”邢千婳问。
顾衫蕊在黑暗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拉开门的瞬间,她眼睛就被面前刺眼的光线给刺痛。
是剑身散发出来的荧光。
“走的。”顾衫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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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千婳靠在墙壁上,等待。
里面的人在洗漱。
她知道,等会儿从门内出来的人,一定又是光鲜亮丽,穿着漂亮裙子的蜜糖。
三大离位了一个,今天泪召开大会,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情。
毕竟三大是纵横俱乐部的头部人员。
纵横俱乐部很少开大会,首先是里面的罪犯们都不太喜欢条条框框,其次是泪,他也不喜欢呼啦啦喊来一大堆人。
而且,纵横俱乐部除了三大,没人见过泪的本尊。
他即使出面,也只是戴面具。
全副武装。
邢千婳想到自己见到泪的场景。
那时候她还在坐牢。
吃牢饭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至少邢千婳觉得,她不应该被困在黑漆漆的监/禁所内。
刚进去的时候,邢千婳是不甘心的。
监/禁所比外界流传的还要黑暗,在里面如果不贿赂狱长,会很惨。
被其他狱友欺负也是常态。
邢千婳觉得自己要疯了,要成为蝼蚁,一滩烂泥,就此烂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的时候,泪,出现在她面前。
他戴着面具,声音也不是真的,用了声卡。
邢千婳听得出来。
他问自己。
“你想不想出去?”
邢千婳几乎没有犹豫就点了头。
“我知道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我可以帮你做成你想做的事情,要不要跟我走?”他说。
邢千婳起初不相信这个男人,但她太渴望出去见一见外面的阳光。
于是,她就这么被泪带出去了。
“我不会被发现吗?”邢千婳觉得奇怪。
她以为,泪会带着她东躲西藏,逃跑。
可是两个人是光明正大地,走出监/禁所的!
她出狱那天,监/禁所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邢千婳很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