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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不好听吗?”窦章笑眯眯地看着反应很大的尤无限。
“啊?”尤无限后背一凉,僵硬扬唇,“好听啊。好听。”
他跟窦章不熟,不敢在窦章面前造次。
沙龙椅上的金发男人目光浸润凉意,眼波流转,透过镜面在观察托尼老师的动作。
尽管范书遇没有看尤无限,可尤无限就觉得那视线的末端其实落在自己身上。
尤无限今天的穿搭看似随意,但一身都是名牌,还有和明星同款的针织开衫,时尚周刊上写着这是限量款。
他很符合范书遇对富二代的某些刻板印象,走路叮叮当当,身上全是配饰。
尤无限左手的五根手指上都套着戒指,一根还套了两三个,裤腿的流苏和膝盖上的抓痕破洞以及内搭的紧身皮衣衬托出朋克少年的气质,很潮很摇滚。
他彩虹一样的头发居然是在这家叫“古典”的理发店染的,范书遇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评价。
“那个,叔。”尤无限似乎很难为情,坐在座位上犹豫了半天才开口,“我在天空之城也没有别的信得过的人了,我就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路子可以来钱的啊?”
他这话说得很野,野得托尼手都发抖:“啥??”
“你要啥路子?”托尼瞪大眼睛,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小小年纪不学好,开始混社会了是吧?你当心我告诉你管家!”
范书遇立刻捕捉到话里的不对劲。
一般会说“当心我告诉你爹/妈”,托尼却说“管家”。
范书遇一声不吭,倒是在镜中和窦章对上视线,两人眼神都别有一番意味。
尤无限脑袋一缩,支支吾吾:“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熟悉的人可以给我介绍兼职啊?我想赚点钱零花。”
“啊?”这下轮到托尼纳闷了,他捣腾着范书遇的头发,剪刀咔嚓咔嚓,回头,“你缺钱花?”
“嗯....”尤无限屈指挠脸,尴尬,“手头有点紧。我也想体验一把自己赚钱自己花的感觉嘛。反正我现在课程也不紧,学业不繁忙,闲着没事干就想打份工。”
“这算社会实践呢,还可以加学分。”
他头头是道地给托尼阐述了一下他的想法,托尼老师皱眉:“你要想打工就来我理发店啊,我可以给你开工资。不过你小子住天空之城还会缺零花钱?”
尤无限没接话茬,只是嘿嘿笑。
他笑完,发现镜子里的人这下光明正大地盯着自己看了。
尤无限心头咯噔,虚得声音都发软:“干嘛?”
范书遇扬起漂亮的笑脸,淡淡:“没干嘛。”
尤无限:..........
他看着范书遇,总觉得心里发毛。
托尼手起刀落,剪短以后还顺便给范书遇修了修,金发原本在齐腰的位置,这会儿只到背心的位置。
他那双眼睛让人看了一眼便心神荡漾,托尼又顺嘴问:“你这瞳色很特别啊。”
范书遇笑:“这个不是天生的。”
托尼手一顿,不敢多问,又重新捋了捋范书遇的头发,看着镜中人:“好了好了,大功告成,你看还可以吗?”
范书遇侧头,伸手捻了一把,把头发放到胸前,点头:“谢谢。”
“不客气!”托尼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单手叉腰,“欢迎下次再来啊!你来我都不收钱,毕竟是窦哥的朋友哈哈。”
他分明比窦章大,却一口一个哥,范书遇笑笑,起身的时候,尤无限莫名紧张。
果不其然。
男人的第六感有时候也很准确,尤无限看到范书遇径直朝着自己走来,他瞬间如芒在背地把双手抵在胸前,作势后仰:“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范书遇站立,腰线迷人,他低头看着尤无限,摸出手机。
“加个联系方式?”
尤无限懵逼地眨眼:“啊?”
“为什么?”
“你不是缺钱吗?”范书遇垂眸,滑动屏幕,“我有路子。”
“.........”
尤无限跟上了脑回路,也摸出手机添加了范书遇的地坛好友。
等显示通过后,他才后知后觉,自己这是有了传闻中的赏金猎人Y的私人联系方式!还是地坛账号!
他一个滑铲就想点进对方名片去看看动态,可惜,范书遇设立了好友不可见。
一看就是给他分了组,区别对待。
尤无限莫名觉得,如果用窦章的号,就能顺利看到范书遇的动态了。
“你在庸城高等学府,学的什么专业?”头顶落下来清冷的声音。
尤无限脱口就回答:“义体维修护理和药材制造。”
说完他猛地捂嘴,和范书遇大眼瞪小眼。
“你干嘛?!”尤无限恼羞成怒,“不许打探金主的消息!!”
“你现在可不是我的雇佣金主。”范书遇淡淡地看着他。
尤无限卡顿两秒,又怒:“曾经是也是。范书遇我警告你,不要打探我的消息!也不要试图了解我的私生活!”
“正好我也没有那个想法。”范书遇从口袋里抽出来一张名片,两指并拢,递到尤无限面前,目光平静,“有需要可以带着这个,去我的地下酒吧联系吧台的调酒师。”
“干什么?”尤无限警惕地绷着手臂,没有立马接。
“她会给你安排合适的工作,酬薪很可观。”范书遇言简意赅。
尤无限呼吸一窒。
“不要?”范书遇问。
在他要收手的瞬间,尤无限一把把名片抢了过来,如获至宝般塞进衣服口袋内:“谁说我不要!”
窦章扬眉,眼神来回在二人之间瞄。
尤无限嘀嘀咕咕:“切,有什么了不起,我肯定能找到比你那更好的兼职。走着瞧。”
范书遇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尤无限后背又发凉,他硬着头皮问:“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范书遇点头:“确实。”
他忽然凑近,顿在尤无限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
“我不会调查你,但总有一天,你会主动告诉我的。”
尤无限哑然,目光愣怔,肾上腺素在此刻飙升。他忽然感受到了来自赏金猎人的压迫感,就像头顶悬着一把刀。
而紧接着,范书遇继续:
“尤无限。你既然缺钱,就说明资金来源已经断了。一个富二代黔驴技穷到要托熟人给你找兼职赚零花钱,即使你不挑明,我也知道,你现在处境很危险。”
“你可以试着信任我。甚至,你可以再次聘用我。免费。因为我对你身上的秘密很感兴趣。”
范书遇的低语声伴随着热气,在尤无限耳边撩拨着他神经,某个瞬间他甚至当场就想把自己身上所有的事都抖出来,既是投诚也是宣泄。
但好在他尚有一丝理智存在,于是尤无限深呼吸一口气,也低声:
“我会考虑的。”
“....范书遇。”
尤无限垂眸的时候,露出和平时全然不一样的表情,眸中暗流划过,“不止是你在打量我,我同样也在打量你。我知道如今整个庸城如果还有谁有通天的本事,帮我解决‘麻烦’,那就只剩下你和窦章了。但是这关系到我的人身安全,我要慎重考虑。”
说完他大吼一声:“你明白不明白?!”
托尼老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嚎叫震得剪刀都脱手,表情抽搐。
范书遇直起身,笑:“行。”
“明白。”他说。
*
“那小孩儿什么情况?”窦章跨坐上小黑,从前置皮箱里抽出来头盔戴上,侧头问。
范书遇长腿一迈,也跟着上座,他无奈道:“就是他叫我去抓你爹的。”
窦章听着范书遇给自己解释情况,过了半晌,他只问了一句:
“你对什么感兴趣?”
范书遇的声音很轻,空中的流云拂面,他攥着窦章衣尾,低声:“我想知道他究竟是谁的儿子。”
“他的意思呢?”
“他说还得考虑考虑。”范书遇低头看着地坛新加的好友,“不着急。可能我们还没有给出他想看的诚意。”
“有意思。”窦章低声笑了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尤无限可是事情的起源。”
“所以,再等等吧。”
窦章没说话,带着范书遇回飞行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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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范书遇盘腿坐在地上,茶几放着杯匹诺曹啤酒,他时不时喝两口,后头的窦章坐在沙发上,噼里啪啦在敲键盘。
飞行公寓内一派和谐,范书遇发现自己已经渐渐习惯了窦章的存在,甚至可以和这个人安静地在同一空间里各自做着不同的事情。
范书遇正在查关于新中城的资料。
历年的战力大赛开始后都会掀起讨论的狂潮,只不过之前范书遇都没太在意,因为他觉得这件事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为了新中城做准备,范书遇得提前了解这个自治区的资料。
他在搜索的时候忽然想起个人。
藏金阁阁主。
范书遇皱眉,检索自己记忆里的画面,发现确实查无此人,闻所未闻,更不要说见过面。
他手指无意识地在茶几上点,点着点着就忽然被温热的掌心包裹。
窦章提醒:“这杯喝完差不多了。”
范书遇手指弹了弹,在窦章手心蹭,“松开。”
“松开就不喝了?”
“嗯。”
窦章喉结动了下,闻言真撒开了手。
他把电脑抱到茶几上,弯腰的时候就凑在范书遇耳边,“这个你看看。”
范书遇抬眸,他发现窦章的电脑界面停留在地坛上,但有些不一样,满屏都是五颜六色的代码。
“看什么?”范书遇懵,“我不懂黑客技术。”
“看这个。”窦章指了指,他指着一串诡异跳动着的代码组。
接着,窦章摁了enter键,电脑界面整个频闪起来!
“左边这份是普通人的意识反应链,你看看和右边有什么不同。”
窦章声音低沉。
范书遇对比,他虽然看不懂具体是什么意思,但窦章要让他找不同,他还是能找出来的。
范书遇发现左边的意识反应链在运转的时候很流畅,波动的线陷入了循环,不断地反复,而右边的则会在某个节点突然停顿,接着重新返回路线,再绕开节点,继续运转。
“看出来不对劲了吗?”窦章眯眼,语气意味深长,“右边这个的大脑意识并不是完全由身体的主人操控的,在遇到特殊的触发条件时它就像被什么阻碍了一样,无法顺着原定的路线继续反馈。”
“通俗来说,就像你在跑步的时候应该是顺着跑道,可半路一座山横在了面前,挡住了你的路,这时候你不得不绕开它,而当你绕开,这座大山就消失了,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是黑客里的一种技术,但很少有人会,我们可以通过设定程序来限制生命体的正常思维。”
“这技术没有成熟的模版,如果要用只有可能是个人研发。”
范书遇听了半天,问:“所以右边的样本是谁?”
窦章的话让范书遇大脑仿佛被什么东西猛敲一击般:
“乌桕。”
“还记得吗?”
范书遇手指一蜷!
乌桕?!
“你说连如清的手下?纵横俱乐部的罪犯?”
“对,是他。”窦章滑动鼠标,界面跳转回地坛,窦章也盘腿坐下,和范书遇认真道,“我上次采集到了他的血液,但其实还留了一点给自己,并没有全都交给监察局。”
“我用他的血液做了个简单的模型,随后把他的信息导入到这个程序的系统里,再对比普通人的样本发现,乌桕的行为意识有一个阻碍节点,也就是特定触发条件,比如,做个假设,一旦他想透露关于纵横俱乐部内部信息的时候,他就会变得难以开口。”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以及,我比喻的消失的山,其实就是这串代码组里面被抹除的痕迹,我没办法知道阻碍乌桕跑步的具体节点是什么,因为它已经消失了。”
“但可以肯定的是,但凡加入纵横俱乐部的人,很可能都已经被泪植入了这样一套体系。”
“按照我对泪的了解,他这么多年能神龙不见摆尾,一定具有极高的戒备心,他不会允许一个普通的成员就手握自己最重要的把柄,所以要想知道泪是谁,除了直接把他翻出来以外,最快的捷径就是调查三大。”
“三大是泪的心腹,她们一定比纵横内部的无名小卒们更了解泪。”
范书遇听得很认真。
他知道窦章平时吊儿郎当,因为手里有发财,他的底气很足,对什么都可以游刃有余,他还是头一次见窦章如此详细地分析和推理。
窦章对泪有着一定要深挖的理由。
因为百灵鸟就死在泪的手里。
而从这点可以看出,窦章真的沿袭了他父亲教给他的,要做一个有温度的人。从范书遇知道这号人物以来,窦章以疯子著称,可也是出了名地重情义。
人类仍然需要真挚的情感。
范书遇抿唇,“好,我知道了。”
“其实这次碰头,我已经试着和对方交流,但目前还没得到答复。”
“如果还有机会接触邢千婳,我会尽量再想办法挖一挖。即使会和预感中的一样困难。”
窦章笑了声,“你又想什么事都自己扛?”
“我没有。”范书遇否认。
窦章却似乎还不满意。
他每次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眸盯着范书遇的时候,范书遇都会莫名心悸。
于是,范书遇试探地改口:“那我们尽量挖一挖....?”他刻意把重音放在“我们”两个字上。
窦章瞬间扬眉,眸里兴味十足。
*
晚上十点多,范书遇看完了一大摞战力大赛和黑市内关于新中城的八卦新闻,揉了揉眼睛。
他的义眼非常适配自己的身体,这么多年都没有任何排斥反应,倒是窦章,如果长时间地看电脑,被辐射照,会有酸涩的感觉,所以窦章有配眼药水。
重瞳患者的眼部天生比别人弱些,即使是窦章已经在合适的时期更换过眼球,仍然有不小的后遗症。
自从范书遇知道自己曾给窦章捐献过眼睛后,他心里其实就有种异样的感觉。
范书遇很了解自己。
他不可能随随便便地大发善心,冒着手术失败的风险,顶着挫骨烧心般的疼痛给人捐献眼睛。
所以,在被遗忘的过去里,他一定也曾和此刻一样,与窦章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
只是他暂时还没想起来。
一个足够让他在十几岁的年纪就舍身的少年,会是什么模样?
范书遇很想知道。
他看到如今的窦章已经成人,在别人口中有许多英勇事迹,突然也很想了解他们的过去。
只是,记忆恢复是个缓慢且充满不确定的过程,他脑子里被植入的红灯笼芯片空前绝后地危险。
范书遇叹气。
飞行公寓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响起警报声!
范书遇安装的家用app带动这个手机在茶几上疯狂震动,机械提示音响起:
“警告,警告!有不明人士靠近飞行公寓!有不明人士靠近飞行公寓!”
范书遇瞬间寒毛竖起,伸手要看情况,窦章这时候突然想起什么,眨眼:“噢。”
“大概是客人来了。”
屏幕上弹出画面,飞行公寓后方,飞车逐渐逼近。
“林为洵?”范书遇看出来人。
窦章站起身,“他今晚来找我聊聊监察局的事情。我忙忘了,忘记跟你说。”
“好。”范书遇也站起身,他回头看着被窦章坐乱的沙发,上面还盖着凌乱的毛毯,一脸无奈,“你整理一下。”
“有客人要来,这么乱不太好。”
这话落在窦章耳里,怎么听怎么舒爽。
他能感觉出来,范书遇现在把他划为了“自己人”。
对范书遇这样总是冷冰冰的人来说,能走到他心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即使窦章没有陪他从贫民窟里出来,但接触后的种种也足够让范书遇慢慢地信任他。
甚至偶尔能依赖一下他。
这样足够了。
仅仅只是这样,也让窦章在某个瞬间心疼,又触动,而后感怀。
于是等林为洵畅通无阻地进门,他看到自己那总是叱咤风云的老大居然勤勤恳恳地在整理沙发。
脸上还洋溢着让人感觉酸臭的笑容,恋爱的笑容!
林为洵脚底一个打滑,手臂撑在墙壁上,和屋内看起来莫名有种如胶似漆的感觉的两人打招呼,“老大,书遇哥。不好意思啊,这么晚了还打扰。”
“坐吧。”范书遇腾出位置,邀请。
林为洵是记者。
这个职业在范书遇眼里是很值得敬佩的,他知道林为洵顶着天大的压力,仍然在持续关注并且报道福利院的事情,争取把源源不断的压力降到监察局头上。
小林消息这个公众号的影响力很大,林为洵相信总有一天,他能叫醒装睡的人。
比如,某座高塔。
“你两刚刚在干嘛呢?”林为洵心惊肉跳地扫视了一圈,发现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空气里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不寻常的气味,悬着的心才渐渐落下,他找了个空位坐下,“我能先喝口水不?”
“刚刚跑完新闻,深夜在街上抓人采访果然很有效,夜间出来的胆子一般都很大。”
他话音刚落,范书遇就推过来水杯,里面撑着清水。
林为洵笑:“嘿,谢了书遇哥。”
他现在也不生硬地喊范书遇代号了,而是跟着叫哥,听上去怪亲切。
林为洵大汗淋漓,咕噜咕噜地灌水,这会儿窦章整理好沙发,林为洵又道:“不是老大,你不是最不喜欢打扫的么,平时在工作室也没见你动过手,都直接让家用子机操作的啊。”
“我现在发现做家务的乐趣了。”窦章正儿八经道,“以前懒是因为没人管,这不现在有人管了?”
林为洵闻言瞳孔地震,噗一声,差点喷水。
他想看又不敢看,但还是看了,然后发现范书遇的头发明显有了变化,林为洵不自然地挠挠耳朵:
“哦。好。那你就扫吧。有人能管你也挺好,省得你三天两头地挂彩,身上没一块肉是没受过伤的。”
“行了,要说什么赶紧说。”窦章敲敲桌面,“你现在是在占用我们的二人时间。”
林为洵莫名其妙地又被秀了一脸,他嘴角抽搐,清清嗓子,总算开口:
“我这次来是给你们看看最近的采访资料的,以及,老大,我想跟你学一下打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