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枚芯片层层叠叠地栓了锁,并且,没有密码。”窦章手指在旁边的微小显示屏上一划,一张内部相图出现在屏幕中,“也就是说,除了你自己,没人可以追溯到根源。你之前说你没办法连接子机,也是因为这枚芯片。它排斥子机,这导致你无法精学黑客技术。而且我发现,记忆芯片堵塞了一段很长的数据,在这道门槛之前的所有回忆都被封死,中间有一段,也就是你在小巷里看到我父亲死亡的画面全部消失不见,其他零零散散的黑色,应该是那天在老汉的操作台上匆忙之间被人截取走的。对方目的很明确,是想抹消我父亲和你说过的话,抹消关于肺城的一切。”
“所以在你的记忆里,没有任何关于肺城的只言片语,可以说是消得干干净净。而这枚芯片是后天嵌入的。”窦章顿了顿,“幸好当初监察局没有逼着你做穿透脑骨检测,否则以你当时的身体状况未必抗得下来,扛下来了也会有应激性创伤反应,后半辈子都会很痛苦。”
“穿透脑骨检测是精准鉴定仿生人的唯一途径。”
“所以我说了,我不是仿生人。”范书遇定定地看着窦章。
面前人笑了一声,点头:“对。你不是。”
“那如果我是呢?如果你看完我的记忆后发现我还真是个仿生人呢。”范书遇平静地问。
窦章垂眸,指腹摩挲着显示屏,“...那我也认了。”
“你刚刚做完手术,记忆大量被读取,现在比较虚弱,一会儿出去躲着点太阳,容易头晕。”窦章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搭在一边,伸手把所有亮着的数据显示屏和线头都整理好,看得出来他专业素养相当高。
范书遇下床落地后,门外两个脑袋好奇地打量着他,见窦章终于交代完,阿元才敢吱声:“书遇哥,我能进来了吗?”
范书遇回头看,两人一左一右地走到他身边,上手要扶他。
“也没那么虚弱。”范书遇下意识想躲。
阿元:“书遇哥,你如果照一下镜子就会发现你现在整张脸白得像张纸,一看就是虚弱得不行了,你还说你不虚弱呢!”
“莫老在外面等你,我们带你出去吧。”阿元看上有点心疼,嘶嘶地抽了两口气,“书遇哥,你走路小心点,我怕你摔倒。”
窦章给不少人做过记忆手术了,每一场手术结束后他都心力交瘁,因为记忆芯片虽然只是很小的一枚,可里面的数据庞大复杂,一不小心就会出岔子,如果没办法完全修复,那很有可能抹消了一段对患者来说无比珍贵的回忆。
不能被人打扰,必须集中精力,还要具备极其精湛的专业技能。
但窦章知道,其实每场手术结束后最累的人不是他。
被大量读取记忆是一项庞大的脑力工程,手术台上躺着的人很少有能像范书遇这样,自己下床还能站稳的。
于是范书遇就被阿元和小柳一左一右搀扶,到了小屋外,莫岚坐在轮椅上,红着鼻子,脸被风吹得生硬:
“出来了?”
“莫老。”范书遇恭敬地叫了一声。
“成功了吗?”莫岚问。
范书遇摇头。
莫岚表情寻常,没露出任何情绪,也没有遗憾,他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看来还是需要时间。”
“这种记忆芯片完全无解么?”
窦章从屋内跟了出来,他拧着发酸的脖子,说:“不完全无解。”
“我在进行记忆读取的时候,把记忆芯片和本身的记忆拉出来两条波动的余弦线,在有几个节点,这两条线相交了。”
“简言之,记忆芯片是残缺的,但它似乎在慢慢地‘长大’,就像两个互相吸引的正负极,在慢慢地朝着缺口靠近,试图弥补这个缺口,也就是说——”
窦章眼眸深沉:“你能想起来过去的一切,触发的条件是情绪波动。”
范书遇回头:“情绪波动?”
“对,我发现在你看到皮特死,看到鼓生满墙的义眼,看到伏录颂的香樟树,看到连小青泪流满面的时候,你的情绪波动很大,而与此同时,记忆芯片随之震颤,它在试图苟合自己的‘伤痕’。所以你有想起过什么吗?”
窦章问得很认真,他皱眉思索,“这种情况很特别,至少在我的认知力,没有记忆芯片是可以做到自主修复的。”
范书遇听明白了。
“如果我在某个时刻产生共情,记忆芯片会自动修复我损失的记忆,而且被尘封的锁也有可能打开。”范书遇总结了一下,“但是别人没办法控制记忆芯片,只能靠我自己。”
“对。”
范书遇眯起眼睛。
“我好像还真有想起过什么。”
“什么?”窦章追问。
“我做过一个梦。”
梦里有很多花,有一个小山坡,有两个出了车祸死在他面前的人。
“然后呢?”窦章继续问。
他站在屋檐下,范书遇浸泡在阳光里,这个场景好像又和梦里的情况不谋而合,范书遇轻声开口:
“好像梦到了你。”
“.....”
树梢上的雪滑落,啪嗒一下掉在地上,树枝在空中荡漾两秒,之后是万籁俱寂。
*
莫岚推着轮椅,木小七站在他身边,两人看着窦章和范书遇离开小屋,朝着自己的住处行去。
“师父,是不是到时候了。”木小七蹲在路边,手里拿着包薯片啃啃啃。
“准备一下吧。”莫岚盯着前方两个身影,“明天开始。”
“好的师父。”木小七站起身。
夜里木小七给范书遇带来了几管营养剂,说是明天用得上。
“书遇哥,我给你透个底,我师父研究的池核很危险,你和窦章千万小心呀。”木小七愁眉苦脸地站在墙角,又在啃薯片,“破解池核的办法就是除掉核心,目前为止我们只发现这一种途径,不过以后如果你和窦章有别的发现,可以试一试不杀核心,也能让池核消失,你们要是做到了,一定会被载入史册的!”
“哎呀,后人都会铭记你们。”木小七光是想想就觉得好刺激,“我巴不得成为这样的人呢,可惜我早就死透了,现在不过是靠着这块木头身体来延续一下我的生命,算是苟延残喘。你们两个不一样,你们是初升的太阳!”
范书遇坐在床边,抱着书在看。
这一堆书,他基本看完了,现在把几个还不太清楚的部分重新浏览一遍,能让他印象更深刻些。
莫岚对庸城大小事务的记载都很详细,范书遇觉得自己不能愧对了莫岚的良苦用心。
“我知道了。”范书遇低头翻书的时候应了一句,“我会尽力的。”
木小七却还是没走,他嘟嘟囔囔,欲言又止,范书遇即使不抬头都能感觉到木小七的犹豫。
“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他合上书,看去。
木小七站直,咳了一下;“就是....那什么。”
“书遇哥,你在知道自己是亡城后主之后,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不懂呀。我很好奇!”木小七凑到范书遇身边,半蹲着,“你跟我说说呗。”
范书遇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木头人,他想了想,说: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莫老和我说的事情,听上去和我很遥远,因为我不记得了。”
“啊。”木小七露出一副失望的表情,“我还以为你会很激愤!”
“或许会吧。”范书遇笑。
等送走了木小七,范书遇扯下头上的皮筋,金发松散开。
他想起自己曾经好几次去了理发店剪头发,每次托尼老师问他,需要剪多短,范书遇犹豫再三都只是说,稍微剪短一点就可以。
莫名地,他很舍不得自己这一头漂亮的长发,不愿意全部剪完,留一个别人口中很有男子气概的寸头。
就像飞鸟爱惜自己的羽毛一样,他很爱惜自己的长发。
而屋内。
摆放着几本厚重的书的桌上,一个小身影原本平躺着,在此刻忽然拔地而起,站得笔直,接着木头人扎了个马步,对着空气开始邦邦挥拳。
范书遇注意到动静,他走过去。
“你怎么又开始练拳了?”
窦章圆杏仁一样的眼睛朝他看来:“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
“莫老不是说明天要闯池核么,镇卫联盟前任上将亲手监工加打造才诞生的池核,你不会告诉我你觉得会很轻松吧。”
“那也没有。但我不太紧张。”范书遇说。
“你为什么不紧张?”
“不知道。”
“可能因为我有底气。”范书遇低声。
窦章自个挥舞拳头,每一个转身都干净利落,他这套拳法是打得越来越流畅漂亮,这里面有小部分是范书遇的功劳。
“你给我弹的曲子叫什么名字?下山以后我要单曲循环。”
范书遇手指动了动,他给自己盖上被子,准备睡觉:
“没有名字。”
“什么意思?”窦章一愣,扒拉了两,翻山越岭,最后居然直接从桌沿跳到了范书遇的枕头上。
“我自创的,即兴。还没来得及取名字。”
窦章沉默了片刻。
他也慢腾腾地趴下,从枕头上滑溜下来,钻进了范书遇的被窝里,和面前金发的男人面对面,只不过窦章现在太小了,站直了都没范书遇的手大,所以对视时有些滑稽。
大眼瞪小眼的功夫,窦章问:
“所以你为我写了一首歌。”
他用的不是疑问语气,而是肯定。
范书遇眉毛轻动:“你要是想这么理解的话,也可以。”
窦章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吸了吸鼻子,他用小木头人粗糙的手,比了比自己的眼睛,接着又指向范书遇。范书遇看懂这个动作了,接着就听到窦章问:
“莫老和你说了吗?”
“说了。”范书遇应声,说话很轻,声音被囚在被子里,呼吸缓慢,“他说,你是重瞳者。”
后半句话范书遇没说出口,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窦章,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才是正确的,对范书遇来说,过往经历和缺失的记忆让他很残缺。
他没办法给出正确的反应来面对这些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关于自己的事。
“谢谢。”窦章冷不丁地崩出来一句。
范书遇轻哼了一下,眼皮有点重,他最近睡觉很安稳,困得像呢喃:“不客气。”
“记在账上,要还我的。”
“你想要什么?”窦章问。
“没想好,想好了再告诉你吧。这也算救命之恩对不对?”
“算,当然算。”窦章心一紧,“值得我用一辈子偿还。”
“你之前不是说,我最喜欢两清吗?”范书遇伸手捏着窦章的衣服,把木头人提起来,顺便给他压了压枕头,再重新把窦章放好,“现在斤斤计较的人好像是你。”
“我这怎么能算斤斤计较。”窦章直勾勾地看着范书遇,“就算没有重瞳,之前我也从没想过害你,更没想过每一次为你挺身而出的时候要从你这拿什么回报。”
“那为什么现在又想找我要了?”范书遇睁开眼睛,也看着他。
[我想要你多和我说说话。]
窦章顿了顿,他低头,把自己的木头脑袋塞到本来就不大的衣领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打量范书遇,打量了半晌才说:“因为人都是贪心的,我也不例外。”
窦章往前钻,贴近范书遇搭在枕头缝的手指,“范书遇,我认真地跟你说。打从我接受发财的那一天起,我就隐约地预感,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不简单,顶级精神体居然只有我能适配,而我父亲常年躲藏,我猜测自己是不是身份有些特殊。所以我骨子里有一股傲气,我能在黑客大赛上成名,能练近身格斗术,又被旁人吹捧,说我实力恐怖,深藏不露,这些我心知肚明,也成了我自傲的本钱。”
“我看得出来你跟我一样,能成为赏金猎人金字塔顶端的人绝对不简单。我以为我们是同道中人,事实证明人的预感有时候很准确,我们会不自觉地朝着同类靠近,磁场相吸。但与我而言,我私心里觉得,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脆弱不堪,我是个被自己父亲抛弃的人,我曾经关系亲密的朋友死于非命,我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身边的所有人,所以我能给你什么?除了和你并肩而立以外,我没办法保证,让你和四周都是危机的我待在一起,你会不会受伤。”
“但是命运要我们走在一起。我一个人做不到,我需要你。”窦章的小木头人看着范书遇白皙干净的手指,哑着声,“哪怕是跟你一起死了也行。而且,我找你要的不多,你只要看着给一点就好。至少别让我觉得你一直在和我划清界限。”
范书遇好像是轻轻笑了一声,他开口:
“窦章,我也认真地跟你说,我这人真的很不喜欢别人随便和我攀关系,我身边只有苏三亭和颜伊白两个朋友,他们是陪我从贫民窟里熬出来的生死之交,我也不怎么喜欢把自己全身心地交付给别人。但是就像你说的,如果我们两个都不真诚的话,下山之后我们无法面对那些危险。”
“十年过去了,我早就不记得童年是什么。我也不记得你和莫岚口中的血海深仇,我的心像一潭死水,平静无波,但是如果你心里的念想足够热烈,足够诚,诚到能劈开这海水的话......
“我就让你上我的船,跟你走。”
窦章张了张嘴,眼底是惊涛骇浪,他表情怔住,过了许久才哑声:
“可是如果我要的东西很多呢?”
“如果我想要的无穷无尽,想要你眼里只能容得下我一个人呢?到那时候,你还愿意说这种话么,你舍得么,就算你舍得,我也不敢要。”
范书遇这么骄傲又清冷的人,他就是做梦都不敢想。
床上闭上眼睛的人翻了个身,背对着窦章,一副已经困到不想搭理他的模样,可在黑暗里,窦章听到范书遇说:
“你怎么就知道我舍不得。”
“如果其实我自己也想给呢?”
窦章坐在自己屋子里,他错愕地喉结一动,愣愣地盯着空荡的室内。范书遇枕头上的木头人眼中没了高光,操控它的主人一整晚没睡着觉。
他反复回味,而后捂着嘴,皱眉沉思。
他觉得自己好像一条鱼,游着游着不知怎么的就上了钩。
*
范书遇睡醒以后洗了把脸,他弯着腰在系腿套。响尾蛇变轻许多,更方便范书遇抽拿。
王顺造武器的功夫了得,山上的人才也不少。
范书遇给自己做了个心理建设后就出了门,步伐迈得很坚定。
“书遇哥!”木小七站在路口等他,一看到他就朝他招招手。
范书遇朝木小七点头,跟着人穿过冰冻的池水,很快见到了站在村口等待的窦章。
窦章一身黑衣,看上去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估计这人是一大早起来洗了澡。
“没睡好?”范书遇问。
他发现窦章眼下有些青色。
“托某人的福,不是没睡好,是没睡。”窦章轻飘飘地说。
范书遇看他,很真诚地问:“谁?”
“.......”
窦章没好气地拧了拧脖子,甩手:“没谁,走吧。”
范书遇一脸莫名,只能抬脚跟了过去。
莫岚坐在轮椅上,居然也难得地换了一身衣服,穿着正装!
他身上的衣服,范书遇见过相似的,是镇卫联盟的制服。
“来了?小七,你带着书遇,阿元带着窦章。”
“好嘞!”阿元站在旁边笑眯眯。
“今天你们要下的这个池核,是实体的,在里面遇到的一切都会对你们肉身造成伤害,不容小觑。”莫岚在送人走之前,清了清嗓子,开口介绍,“这个池核我研究了很多年,能做到自主投入和自主回收,但是规模很小,而且无法转移。”
“算是半成品,上不了台面,不过训练你们足够了。”
“如果你们除掉核心出来,就算成功,如果在过程中受伤流血,你们随时可以喊停。但是记住,我只给你们这一次机会,因为池核的投放需要大量人力物力,不是随便可以重新再来一次的。你们在山上训练了快一个月的时间,我希望你们能一次就成。”
“池核凶险万分,一旦你们决定放弃,窦章,范书遇。”莫岚正儿八经地喊着他们的大名,那双矍铄的眼睛里藏着很严肃的情绪,“我会当你们没有来过松塔山。”
“镇卫联盟不带临阵脱逃的骑士,我们只要一往无前的勇士。”木小七在一旁笑道。
范书遇手轻搭在胸口,两人都冲着莫岚鞠躬。
于是,范书遇和窦章被戴上了眼罩。
“下去的路你们不能看,只管跟我来就好。”木小七的声音在范书遇耳边响起。
与此同时,莫岚所在的位置,前方出现一个电子大屏,其悬浮在半空,屏幕两侧分别是窦章和范书遇,画面上两人都被牵引着,从某处入口迎着台阶,缓缓而下。
小柳陪在莫岚身边,她坐在小木凳上,双手放在大腿处,坐得乖巧。
“莫老,这次的池核是什么形式啊?”
“地狱模式。”
“啊????”小柳摸摸鼻子,“我怎么没听说过。”
“就是字面意思,我让木小七和阿元把他们带下去,下面是我和其他木头人们研究多年制作出来的炼狱。”
小柳瞪大眼睛:“是我理解的那个炼狱吗,里面有熊熊烈火的那种!”
“对。”莫岚那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屏幕,“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听上去有点中二吧?”
“我是按照民俗记载里提到的相关文字来打造的,应该能做得有七八分像。”莫岚捋了捋自己的胡茬,他白发又长出来了点,“这下面,是鬼火王的宫殿。”
过了十来分钟,阿元和木小七都回到地面,两人均是走到莫岚身边汇报:
“莫老,人我们带到了。”
莫岚点点头,他再等了半分钟,有个人影拨开树林走过来。
“八哥来啦。”小柳笑眯眯地冲着人打招呼。
被叫八哥的男人面色严肃,认真地冲着众人点点头,他手里拿着一个手环,随意拨弄几下后,一道激光打在电子大屏上,随后凭空出现一个操控台坐落在地,八哥走到操控台上,摁了指纹解锁。
“要开始了。”他说。
“里面这个就是黑客排行榜第九?排在我后面一位的,代号Z?”八哥盯着窦章看。
莫岚点头:“是啊。”他甚至自豪地补充,“我徒弟!”
“很年轻啊。”八哥低声,“年少有为,天赋异禀。”
“正好,等他出来,我有话要跟他说。”八哥手指一划,屏幕上忽然就红了起来。
大火四处蔓延!画面上的窦章身形不稳,立刻半弯着腰,打量着四周。
“什么话?”木小七好奇。
“他如果能出来,你会知道的。”八哥目不转睛,十指翻飞,在敲一行行代码,等他敲完,画面上的两个人都陷入火热里。
池核,形成了。
*
范书遇看着自己周围的景象。
他皱起眉,只知道自己一直顺着台阶在往下走,所以他们应当现在是地底。可松塔山本来海拔就有五千多米,走了这么一段路后,他们现在具体在哪个位置,范书遇不得而知。
而且,周围没有门,没有走廊,也没有暗道,是一个密闭的环境,范书遇试探地伸手,发现自己踮脚的话能勉强用指尖触碰到头顶的岩石。
前方是一个看上去空旷安静的石壁大厅,背后有一个很小的石头缝,能容纳一个人钻进去。
“窦章。”范书遇喊了一声。
无人回应。
倒是他自己的声音在空间内不断地回荡,传来回音。
“窦章!”范书遇又提高了音量。
这时候,口袋里传来一阵骚动。
范书遇伸手把里面的小木头人给掏了出来,他发现小木头人的眼睛有高光,心情比方才好了许多。
“你能听到我说话?”
“...能。但是很小声,而且连接不好。”小木头人晃着自己的脑袋,看上去很晕。
范书遇说:“你在哪?”
“我也不知道。”
“我们好像不在一个地方。”窦章皱眉,“感觉很遥远。”
“我这儿什么都没有,但是...”范书遇目光放到远处,“两侧都有岩浆。”
“我这到处都是火。”窦章站在一个圆台上,入目所及是人还高的火海,但暂时没有要蔓延到他身上的苗头。
“那我先往前走看看。”范书遇说。
他时刻记得莫老的提醒。
小木头人是用来帮助他们通过试炼的,而莫老也曾反复提到过,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或许有些事情,只有两个人才能做到。
范书遇把小木头人重新塞回口袋里,避免它不小心掉出来,范书遇还一塞塞到底,手指拨正了窦章站立的位置,不让他东倒西歪。
范书遇所在的地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大厅,除了两侧的岩浆之外,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而他走到大厅石壁的缝隙处,后背紧贴墙面,侧耳在听。
有风声。
缝隙里面似乎有通道,范书遇用手指敲了敲,听到些许回音,但再没别的动静。
他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别的东西以后,抬脚就往里走。
既然只有这一条路,他别无选择。
范书遇脚步很轻,他在逼仄的通道内前行,两边只是普通的石壁,偶尔从前方吹来一阵阴冷的风,吹得他毛骨悚然。
在步行两分钟后,范书遇看到前方传来了光亮,这意味着他要到出口了。
不知道为什么,范书遇下意识地将手摸向自己的腿套处,轻轻触碰着响尾蛇的枪柄。
“范书遇!”口袋里传来声音。
范书遇下意识地摁住,拧眉:“你小声点。”
“怎么了,你那儿有人?”
“没有,不过我觉得只是暂时没有。”范书遇盯着自己面前的光亮处,总觉得后背发凉。
就好像,有一双眼睛一直在前方凝视着他,慢慢地靠着范书遇靠近。
“我这遇到点情况。”窦章看着自己面前忽然出现的东西,低声。
范书遇脚步一顿。
他把小木头人拿出来,放在自己手心:“什么情况?”
“我遇到了十二生肖的首相。”
窦章的话通过木头人传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迸出一声刺耳的轰鸣!
对面动静太大,范书遇手指一紧,拢着小木头人的身体,问:“然后呢?”
此刻。
窦章站在圆台处,他眸色黑沉,额头上被火熏出热汗,背上的剑在火光里更是如一块毫无生气的玄铁,看得让人干着急。
接着他忽然一跃,手起时那把剑便被从刀鞘中抽出!
锃——
金属碰撞的金鸣声如雷贯耳!
窦章刹步,紧盯着面前被自己砍掉一只手臂的鼠相。
刚才如果不是他从火光里捕捉到一闪而过的黑影,窦章说不定要被这只张开血盆大口的老鼠给啃下来一块肉。
“....没事。”窦章在百忙之中抽空应了句,“在打架。”
“.........”范书遇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和谁打?”
“子鼠。”
“只有一个?”
“....目前只遇到一个。”窦章环顾四周,可周围全是火,滚烫热辣的岩浆之上他什么都看不到,连自己方才踩着圆台都已经不见踪影,此刻窦章正落在一块石头上,身后是平台,鼠相坐卧平台左侧,眼睛里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原本在斗台,窦章见到的只是十二生肖的雕塑,可制作这个池核的人,似乎把十二生肖实体化,让这老鼠看上去和真的一样,身形庞大,尖牙锐利,又长又细的尾巴扫着地面,带起一片尘埃。
“你小心点。”范书遇说。
“好。”
那头一时半会儿没了动静,范书遇重新抬脚,他慢慢地接近光亮口。
在范书遇要走出去的时候,他忽然眉目一冷,眼疾手快地从腿套里抽出了响尾蛇!
“啪!”
枪身探出长鞭,范书遇反手一握,朝前方猛地一扬,黑紫色鞭身发出强烈激光,就像一道闪电,负离子的气息充斥在四周,而鞭身抽到了什么东西,被回弹,猛地砸向地面!
“啪。”又是一声巨响,范书遇冷冷地盯着前方白雾,雾里有个黑影站在原地,明显受了一鞭后身形有点晃荡。
很快,范书遇发现这雾不对劲。
它散不开!
四周白茫茫一片,视线被阻隔。
范书遇只能看到自己所在地方手臂范围内的场景,就像置身在仙境,但这仙境四处蛰伏着危险。
他捏了捏自己鼻子,皱眉,怀疑这雾气里会不会有毒。
小木头人扒拉着范书遇的衣服口袋,探出脑袋:
“哟。”
“你做什么了?”
“....也打了一架。”范书遇五指并拢,挥手,试图驱散缭绕自己鼻尖的雾。
窦章语气里带笑:“我刚才听到一声巨响,但好像不是枪声。”
“那又怎样?”范书遇奇怪。
“这声鞭.....打得很辣。”
范书遇:..........
他心一颤,莫名其妙地扫了口袋里的小人一眼,瞪他:“你好好说话。”
“我好好说着呢。”窦章又笑。
可紧接着,窦章没了声音,范书遇听到小木头人发出不小的声响,伴随着砰,噔,哐当等等一连串的音,听得范书遇心惊胆战。
“好像出来了。”窦章声音传来,“我这除了子鼠,还有猴、鸡...”
窦章可能是还没报完,但范书遇立刻道:“先打猴和鸡。”
“为什么?”
范书遇想起自己在莫老写的书中看到的相关记载,十二生肖分别对应了五行。
其中,猴鸡对应的是金行。
“金生水,水克火。如果你学的是火派拳法,或许这些首相里最难打的是鼠相和猪相,这两者对应着水行。所以,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你最好能把金行对应的两个首相打败。”
窦章大概算个纯武夫,他没听说过什么十二生肖阴阳五行,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时候窦章深刻地感受到了对不会黑客的人来说,代码有多奇怪,因为现在,六爻对他来说,也怪得很。
门外汉就是门外汉,窦章扬眉:“知道了。”
他按照范书遇说的做,小木头人又开始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范书遇不用看都知道窦章现在会是怎样的身形。
因为他在松塔山的断崖台上看过很久,还陪着窦章练了很久。
甚至,有些身法还是范书遇亲自教的。
雾气慢慢地在朝着范书遇逼近,他收回了思绪,专注眼前。
可不知道为什么,范书遇手里的武器忽然抖了抖。
就像是里面有什么灵魂一般,随之震颤了一番。
他一愣,抬手看。
响尾蛇急速地震动起来,长鞭在地上横扫,鞭身不停地奔涌出一股热浪,带起一阵风。
接着,范书遇觉得自己后背发凉!
他猛地一转身,一道冷风穿梭耳侧,“当”一声响后,响尾蛇的手柄抵住一个坚硬的东西,震得范书遇手臂都发痛!
他后退了两步,皱眉抬头。
与此同时,窦章有些焦急地问:“你怎么了?”
他能听出来刚才范书遇应对的时候明显不太自如,至少光从声音上听,就听出这道鞭打得仓促又惶惶,不平稳也不激烈。
范书遇却没回答,他问:“你解决金行了吗?”
窦章看着到底不起的鸡和猴,抬手抖了抖剑身沾上的血,“大概吧。按照你的说法,接下来我要打鼠和猪是么?但......”
窦章环顾四周,岩浆迸射,他小心地周旋着,尽量不让那只蛰伏的,蠢蠢欲动的老鼠靠近自己,“我没找到猪。”
“你找不到的。”范书遇语调清冷,尾音却带了点意外,“亥猪在我这里。”
什么?
窦章一愣。
“在你那....?”
那岂不是要范书遇帮他解决水行!
“窦章,你和我保持联系。”范书遇盯着面前在用前蹄刨地的凶兽,小声,“我觉得水行需要同时解决,子鼠和亥猪。所以,我们大概要一起行动。”
“行。”窦章答得很快,转而又道,“....你小心。”
他原本想着自己来就好,所以怎么疯都行,神来杀神佛来杀佛,可如果要让范书遇帮他去击败另外一个水行生肖,他心里忽然打起了鼓。
“你千万别受伤啊。”窦章低声,“我会内疚的。”
那头的人没回话,窦章于是抬头,和子鼠对视。
这些生肖似乎不是实体,窦章自己本身就是黑客,他能感觉到刚才剑插入猴鸡体内的异样感,就像是捅进了一串漂浮虚幻的代码里,连把剑抽出来的时候,血都不是温热的。
他猜测,很有可能自己所在的空间,有一半是实景,有一半是虚景。
能做到这个以假乱真,出神入化的地步,需要一样技能。
三维空间技术!
窦章心里盘算着,这制作池核的人多半也是个位列黑客排行榜前十的大佬。
既然对方能做,那说不定自己也能做。
窦章已经开始计划要怎么从对方那偷师学艺,前面的子鼠忽然动了起来,一道疾风朝着窦章冲去,鼻子里猛地钻入了子鼠身上独有的臭味,熏得窦章两眼一黑,连连退让,而当他拔尖时,子鼠反应迅速,猛地朝后缩去,拧着脖子,背上的黑毛竖起。
......居然直接炸毛了。
甚至,它还冲着窦章哈了一口气!
窦章发现水行不太好对付,大概是因为水克火,他总觉得自己看这只老鼠,哪哪都不顺眼。
“窦章。”小木头人喊了声。
闻言,窦章立刻低头:“在。”
“准备一下。我钳制住亥猪了。”
“我随时可以。”窦章抬头,紧盯子鼠。
范书遇开始倒数,数到一的时候,两个人同时冲了出去!
...
电子大屏处,莫岚看着两侧画面上的两个人,在熊熊烈火里窦章那把黑剑居然直接飞了出去,在不接触子鼠的情况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掌风推剑,一剑穿心,堪堪刺出一道飙飞的血桥!而范书遇的长鞭勾住亥猪前蹄,猛地抬起手腕往上一抛,闪电带着地泵山萃一般的气魄爆发,仿佛能让人听到其震耳欲聋的雷鸣咆哮!
大火包裹子鼠,一滩一滩水从火焰里滴落,还没落地就被滚烫给灼烧成蒸汽,长鞭的负离子则带出一系列生化反应,把亥猪电得口吐白沫。
“呵。”八哥手指在操控台上又敲了数十来下,“反应挺快的。两个都学过六爻了?”
“没。只教了右边那位。”
八哥似乎很意外,回头看着莫岚,“他们配合这么好?”
“半斤八两吧。”莫岚高深莫测地捋着胡子,笑意却直达眼底。
“我有点搞不懂了。”八哥眯眼,“您这是要培养什么?”
“一对除核小能手?”
“不。”莫岚嗓音沧桑,摇头叹息,“我要的是一对最佳搭档。”
八哥又呵:“搭档不搭档,还得看后面呢。”
他抬手摁了个按钮,“啪”地一下,画面开始变化。
.....
范书遇收回自己的响尾蛇,重新插入腿套内,枪身安安静静地盘在他大腿处。
他在等,直觉告诉范书遇,十二生肖还没全部出现,接下来一定还有花招。
可范书遇没想到,白雾忽然被拨开,从中间走出来一个人影。
他金发贴在后背上,身形一怔,瞳孔微微发抖。
口袋里的小木头人叽叽喳喳:“范书遇?范书遇!”
窦章在喊他。
范书遇抬手摁了摁木头人的脑袋,再开口时声音有些紧绷:
“....窦章,你安静点。”
此刻范书遇面前,立了一位强壮高大的男人,他面容年轻,看上去雄姿英发,正值壮年。
....是王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