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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书遇再去地下酒吧的时候,看到尤无限跟在江柔爻身边,手里拿着杯子,两人正交谈。
他没去前台,径直走到隔间。
一连三天,酒吧内都有尤无限的身影,他基本不离开吧台,江柔爻在吧台后方拉了个帘子,把调酒设备和机器都遮掩着,只露出一个窗口方便客人来点单。
尤无限搞得神神秘秘,让大家都知道他身份不一般。
空闲的午后,江柔爻来到隔间,和范书遇低声:
“老大,这弟弟到底什么情况?”
“他有跟你聊吗?”范书遇没直接回答,只是问。
江柔爻摇头:“没,但凡是关于家庭背景的都一个字没提,只告诉我他最近比较缺钱。”
范书遇笑:“行,麻烦你多担待。”
“担待算不上。他做事还是很认真的。”
范书遇喝了口饮料,江柔爻便离开,又回到前台去调酒。
这会儿,范书遇放在茶几上的平板也震动,显示地坛有新消息。
发件人是王梅。
【明天。】
范书遇手指一顿,目光深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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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城又开始下雨,漫天乌云,阴雨连绵的天气夹杂着寒风,刮得人脸都皲裂。
监察局大楼被阴霾笼罩着,细雨如线,斜拍在建筑身。
各层司令官在中央办公区打报告。
“近期查获一大批蟠龙烟,型号为SSAD-117,混杂□□、□□、MDMA等成分,有致幻,上瘾等作用,患者时常伴随头晕眼花,四肢无力,反应缓慢等症状,同时蟠龙烟会侵染神经,让患者产生亢奋,躁动,定向性障碍,发作后痛苦难耐,容易造成赛博精神病病发,并逐渐失去理智,狂躁易怒,阴晴不定。近半年查获的走私货大多数都是这个型号,说明市场上的蟠龙烟已经都往117靠拢了,旧的马上被淘汰,至今不知道蟠龙烟的生产地,抓获的几个小的走私团伙都已经入监/禁所。”
“蓝田区这周出现三起赛博精神病斗殴事件,监察局出派很及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赛博精神病病发率有待整合,数据部门预估今年比去年增长了几个点。”
“小型池核的清扫活动也在进行,池核的规模仍然在扩大,近期暂时没有大型池核出现。”
...
陆二狗的邮箱里陆陆续续收到司令官们的定期汇报,但此刻他没有查看,他正在午休。
顶层办公室幻化出星空宇宙的情景,陆二狗平摊在躺椅上,神情安详,仿佛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
AI小优蹲在角落里,目光无神,它处于休眠状态,正在养精蓄锐。
庸城如今AI已经很少用电能和太阳能,直接能吸取氧气自净化,并且有游晶制作的记忆芯片和其他脑单元支撑,能半年不进食,基本在出厂时体内就安装有防火防毒气的系统。
小优半阖着眼,看似是在陪着陆二狗休息。
陆二狗在监察局的时候基本都会午休,这个时间点没有人会上来打扰,即使来了也会吃闭门羹。他不喜欢别人打扰自己的休息时间。
电脑的屏幕开着,蓝光打在空荡荡的座位上,陆二狗的躺椅靠窗,他调了温暖午后的全息影像,室内环境一片和谐,甚至偶尔还传来几声鸟叫,青葱绿叶的树影斑驳,打在陆二狗紧闭的双眼上,阳光仿佛透过缝隙投射下来,照得人浑身暖意。
尽管这一切都是假象,但全息技术发展至今已经十分成熟,五感通透,高质量生活让陆二狗身心舒畅,他这会儿在半梦半醒的状态,梦里梦到了陆平渊。
人都说梦和现实是相反的,陆二狗甚至知道自己这时候正在做梦,但是他不愿意醒来。梦中的陆平渊一身正装,是年轻的模样,鬓角还没生出白发,眉眼间充斥着温柔,正在对着陆二狗笑。
婉转的莺啼缭绕在耳畔,陆二狗嘴角慢慢上扬,梦中他紧紧地抱着陆平渊的手臂,非得闹着要陆平渊背他。
在庸城还没成立联邦的时候,各大区域不曾有练习,陆二狗诞生在红枫区,他对红枫有特殊的感情。
陆平渊原先是红枫区的区厅议事员兼治安一级骨干,那时候红枫区还不叫这个名字,也没有完整的区域划分,在庸城几大区域合并时他带队缴清了郊区试图攻陷居民所的异变体,备受爱戴。
当初和陆平渊一起作战的人大多数都死了,陆平渊就像战神一般在尸山血海里立了起来,手里拿着一把螳螂刀,只可惜时过境迁,如今能记得他当年神勇的人少之又少,年轻一辈只知道陆平渊是一手创立监察局的陆局长。
陆二狗从小就跟在他父亲身边,听着邻里百姓的夸赞,每个路过陆平渊身边的人都会毕恭毕敬地朝着他鞠躬,陆平渊身形高大,年轻时身强力壮,不过洁身自好,从不沾花惹草,即使陆二狗知道一整条街的阿姨们都芳心暗许陆平渊,可他没见过陆平渊对谁展开笑颜。
于是这些阿姨们就喜欢找陆二狗,旁敲侧击地问他,他父亲平时都有些什么爱好。小时候的陆二狗是绝对饿不死的,只要他出门溜达一圈,就能被阿姨姐姐们塞一大堆零食。
梦里,陆二狗真的被陆平渊背了起来,他两条细腿架在陆平渊的肩膀上,低头能看到陆平渊黑发的涡旋。
这个梦太美好,但当陆二狗伸手想抱住陆平渊脑袋的时候,监察局不知道哪响起猛烈的哐当声!
砰!——
玻璃爆破的窸窣钻入陆二狗耳朵,直冲脑门,他一个激灵从梦中苏醒,与此同时,角落里休眠的小优也瞪大眼睛,瞳孔中出现了高光。
“什么情况?”陆二狗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
监察局十五层。
黑烟弥漫在四周,视线都被模糊。
“我草!!共情检测室的窗户破了?检修队呢,检修队去哪了?快喊人过来!不对劲!”
转瞬间,监察局灯火通明的各大办公室突然陷入黑暗里,整栋大楼都乌漆嘛黑,正在打报告的监察官手上动作一顿,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面前熄火黑屏的电脑和已经失去蓝牙连接的机械键盘。
“怎么回事?”十二层,魏来喊来了自己属下,一个戴着眼镜的青年把眼镜往自己鼻梁上推了推,面色凝重,“魏司令,显然,是电力枢纽出问题了。现在,停电。”
他言简意赅地给魏来阐明了一下当前的处境。
魏来脸色一黑:“我他吗当然知道。快去查是怎么回事!警报系统怎么没响?!”
他话音刚落,计划里的半分钟过去,监察局大楼忽然鸣笛,这鸣笛声像婴儿啼哭,像丛林野狼嚎叫,拉得又刺耳又长,不断地发出呜呜和轰隆,鸣叫让每个置身其中的人都忍不住捂住耳朵。
【紧急通报:检测到生命体入侵,检测到生命体入侵,十五层共情检测室被攻破,监察局防防御系统强制开启,再次强调,监察局防御系统强制开启。】
小优的声音通过监察局内无线广播通报着情况,魏来神色大变,他立刻抄起通讯器试图联系顶层办公室的人,但信号受阻。
“这又是怎么回事?”魏来看着自己原本应该是满格的信号塔瞬间出现了个打叉,“你们看看你们的通讯器?”
手底下的人渐渐在黑灯瞎火里聚拢,他们自觉地列好了方队,站得笔直又工整,在魏来面前列成了一个长方形矩阵。
“魏司令,技术部门刚才发来通告,说是系统被黑客入侵了,他们现在在试图夺回主导权!”下属慌里慌张地从走廊处破门而入,魏来办公室里点起了一盏烛火。
“电力枢纽正在检修,诡异的是我们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靠近枢纽,这突然的跳闸和断电是虚拟入侵的!”
黑客?
魏来的直觉一下在脑中敲响,连带着神经都抖动起来,他瞳孔慢慢放大:
“不会是......”
很快,他发现自己猜对了。
以往每一层都如同禁地般规划明显,等级限制森严的监察局,此刻呈现上蹿下跳的情景。
十三层的下来了,十层的上来了,互相都在传递情报,周围是嘈杂的人声。
一分钟后,整个监察局忽然又亮堂起来!
“报告!!!”来人匆匆忙忙,在魏来面前大喘气,双手搭在膝盖上,“监察局内网恢复运作,备用电源已经启动!”
“备用电源在太平间,谁开启的?”魏来立刻抓住来人问。
“不知道啊。”下属一脸懵逼。
魏来皱眉,他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几个人,“都让开,让开!”
他又有种直觉,后头的下属追上来,想拦着魏来:“魏司令,您要去哪?现在监察局很不安全,十五层的共情检测室被攻破了,有人入侵!”
魏来急匆匆:“让开!”
他忽然又拽着下属问:“十一层的司令现在在哪?”
旁边的人立刻摸出通讯器,监察局内网颤颤巍巍地支撑着他们的内部联络群,app上弹出消息提示,说是当前网络状况不稳定请稍后再尝试,好在下属翻来覆去,甚至开了加速器做支撑,才终于有一个滑铲成功点进了app内部,看到了更新的公告。
小优的声音又响起:
【全体都有,全体都有:所有人上楼!】
【每一层分布两位司令,序号按照从小到大排,十到十四层全体前往顶层办公室!保护陆副官的安全!】
这消息一发出,被点名的楼层就开始骚动,人群大批大批地涌向升降台。
魏来到的时候发现升降台已经无法正常运作,甚至直通顶楼的电梯也卡在管道中心,蓝光如同泡沫一般不稳定地吞吐着,时而闪现,马上又消失。
“魏司令!”下属浑身都是汗,把通讯亮给魏来,“联系不到十一层司令。”
“什么叫联系不到?!”魏来咆哮,“王梅在干什么?!”
下属胆战心惊:“王司令她,她的内网账号不在线,头像都是黑的。”
“什么?”魏来的心一下悬到嗓子眼。
紧接着,内网里就出现了确切消息。
【十五层发现赏金猎人!!!!!】
这消息一出来,所有人的心都咯噔了声,背脊发凉,血液仿佛倒流。
赏金猎人?!?!
*
十五层。
“郑司令!!”从共情检测室跑出来的共情检测官A333在跑步的时候还提了提自己胸口的铭牌,他屁滚尿流地来到郑毅面前,双腿发软,“是窦章!!!”
窦章?!
郑毅虎躯一震。
“你说破窗进来的人是窦章?”
A333摇头,嘴唇都哆嗦:“不止,不止。不是他一个人,进来了好多人,乌泱泱一大片,哗啦哗啦的!”
郑毅嘴角一抽,一巴掌盖在A333的脑门上:“傻逼吧你,什么哗啦哗啦,告诉我多少人,看出来都是些谁了么?!”
A333是负责做共情检测的,他要放在以前就是个文官,哪里懂什么打打杀杀,他只能尽力地描述:
“好几个戴着面具的翻身进来了,跟着窦章一起,而且,而且还有范书遇。”
郑毅噗地满上一口血,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大:“范书遇?!?!”
光是一个窦章都足够吃力,再来个范书遇,那简直是塌天灾难。
郑毅在此刻忽然意识到,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掠夺。
郑毅目光严肃:“十五层所有人都听好!”
“我们誓死效忠监察局,誓死捍卫人类的权利!现在是监察局的危难关头,贪生怕死的,畏缩的,后退的,都没有资格被称作监察官!”
“我们必须守好十五层,绝对不放走任何人!”
“阻止他们上楼!”
“是!”周围齐声道。
而郑毅走到十五层中控室去刷脸,只听AI系统发出“滴”的声音,十五层坐落在五个角落里的重装机甲瞬间苏醒,眼眸中闪烁着红光,如同崩坏的电视机般突然从地上站起来,摇晃着自己比石柱子还粗的手臂,脚步声沉重,带着天崩地裂般的气势,让十五层的地板都跟着他们的行动而发抖。
郑毅低声道:“申请权限。目标:侵入者。”
【申请成功。】
监察局内网已经录入了所有监察官的信息,在监察局内安插的重装机甲不会无差别攻击监察官,只会攻击他们肉眼扫描到的,不存在内网信息的生命体。
而共情检测室外,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不少监察官,其中有胆子大的拿着扩音器冷声:
“里面的人给我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现在束手就擒还可以从轻发落!和监察局对着干你们不会有好下场!”
“我再重复一遍,不要做无畏的挣扎!重装机甲已就位!墙壁内隐藏炮弹能源已就位!激光扫射台已就位!你们出来就是死路一条!”
甚至,这位年轻的监察官中气十足地喊出了两个名字:
“窦章!范书遇!我知道你们在里面!别做无谓的挣扎!”
“监察局全体都有!你们不可能从这里活着走出去!”
他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示威一般,旁边一台两米多高的重装机甲转动手臂,手臂幻化出一个枪口模样,里面的子弹比拳头还大。
火星四射!
轰鸣再次如雷贯耳!
空气弥漫着黑烟,滚滚烟尘直往人的鼻腔里钻,一道低沉又缓慢的,熟悉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耳畔响起,仿佛是有谁凑近,在他们耳边低语:
“监察局怎么就知道,我们一定会输?”
这反问的语气尾音上扬,带着点玩世不恭,底气十足到,让被提问的人脑袋上悬着肩锥,清晰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凝视和恐惧!
这份不可一世的强大只有一个人拥有,滚滚烟尘里走出来个黑影,身形高挑,手臂肌肉线条流畅,他后背上别着一把剑,剑身如同他的眼眸一样漆黑,反射着银光,来人一身黑,穿着特工般的紧身衣,单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轻松自然地垂在大腿侧。
“窦章。”郑毅站在人群后方,咬牙道。
“你是十五层的司令?”窦章朝他看去。
目光交接的瞬间,郑毅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
威压如同深海将他溺毙其中,窒息的恐惧如同藤蔓缠绕在身上,不断地收缩勒紧,让他涨红了脸和脖子,紧紧攥着手臂。
“一位朋友让我给你带一句话。”窦章却错开视线,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向面前的一群年轻检察官们。
这些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做着被万人敬仰的高薪工作,高举着为人类利益谋求最大福音的旗帜,畅想着美好的未来。
窦章开口:
“给你们带一句话。”
“如果不想死,现在放下武器。”
“凭什么?”人群里有人冒头,双目猩红,极其不甘地问。
“凭监察局要易主了。现在是你们选择阵营的时候。”窦章笑。
他黑眸如曜石,里面群星闪烁,没了方才的咄咄逼人,周身散发着淡淡的气场,只这么简单站在原地,都让人望而生畏,没人敢随意靠前。
监察官们对赏金猎人很了解,对窦章更是烂若披掌。
“没必要把自己的后路堵死,不是吗?”他定定地问。
说这种话不是窦章的风格,能动手解决的他基本不会动作。
巧的是在来之前他就被人交代过,没必要牺牲太多无辜的生命。
窦章听进去了。因为说这话的人对他来说很重要。
于是窦章笑:“我是认真的,也请你们认真考虑。如果选择投诚,我不会对你们出手。”
这份利诱还带了点威逼的含义,人群果然蠢蠢欲动,已经有人的脸上浮现了犹豫。
郑毅整张脸都阴沉着,乌云密布。
他突然抬手:“都别动。”
前面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纷纷回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的司令官。
郑毅走上前一步。
窦章扬眉。
目光再次对视,郑毅眉毛轻拧:“你们这次来,有几成把握?”
“嗯....”窦章勾唇,“九成九吧。”
他到现在甚至都没用过精神体。
郑毅又问:“胜算在哪?”
“你要知道,如果我下令,这几台重装机甲会追踪导弹,你们很难毫发无损,而即使你们杀光了这里所有人,上楼,那也只是在第十六层而已。再往上,还有十七,十八。等你们到顶层,你们已经精疲力尽了。”
郑毅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他是经常外派出任务的司令官,手里也有十分得意的武器,处理过的池核不比魏来王梅少,只不过还没接触过像碧春园那样的。
他很有经验,也是魏来和王梅的前辈,跟方明正几乎是同一时期进入监察局的老监察官。
所以他知道,这里,有池核。
在共情检测室被破入的瞬间,浓厚刺鼻的机械液气味就不停地撩拨着人的嗅觉。
面前的黑客有着排行榜第九的实力,又制作过简易池核,这次恐怕也是用一样的手段,想逼着顶楼的人缴械投降。
原本郑毅坚守着自己内心的正道,觉得必须要为了他们的立场殊死一搏,可是刚才窦章的话提醒了郑毅。
如果监察局易主已成定局,那减少不必要的生命的流逝才是他现在应该做的。
“我问你胜算在哪。”郑毅盯着窦章。
窦章没说话,倒是转角处一直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影动了动。
那身影有着一头灿烂如阳的金发,在滚滚浓烟中格外出挑,宛若神明降临。
只是,范书遇一直背靠着墙壁,似乎没有要现在就露面的打算。
听到郑毅问话,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
“我们有画屏公会的仿生人。”
他话音刚落,数位戴银色面具的人就如鬼魅般立在窦章身后,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枪,款式不一,型号不一。
“什....”郑毅眼睛瞪大。
“....你们疯了?”郑毅拧眉。
“世界就是一群疯子的舞台。只不过有的人装正常,有的人不装。”
郑毅:“........”
“那么,兢兢业业的司令官大人。”范书遇直起身,双手环在胸前,侧靠着墙壁,转身朝人群中心穿着制服的男人看去,目光如水,凉意挠人,轻声,“请做选择吧。”
“投诚,还是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