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室内空调的温度适宜,窗外漆黑一片。
这个时候是看不到云的,除非飞行公寓漂流到了光亮充足的地方。
在空中透过窗户往外看,能看到远处全是霓虹灯的光圈。
夜间庸城的喧嚣和这栋小屋没什么关系,屋内只有呼吸声。
范书遇被客厅内的光包围着,量子灯和奇光板氤氲出暧昧的蓝红,光晕里范书遇看到面前的人眼底情绪翻涌,突出的喉结一滚,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但仍然被窦章圈在怀里。
这个吻似乎在意料中,可还是让范书遇心颤,熟悉的气息笼罩着范书遇全身,他感觉到自己腰腹被窦章的手臂收紧,上次两个人都是新手,这次窦章无师自通地撬开了范书遇的唇,铺天盖地的温热弥漫开。
范书遇有点喘不过气,他欲盖弥彰地抵住窦章胸膛,可窦章下一秒直接把范书遇从沙发上抱了起来!
范书遇一惊。
他发现自己被窦章抱到了腿上坐着,可这个姿势有点不舒服,范书遇不得不把两条腿架在了窦章的腰间。
精壮有力的触感扫动着范书遇的心弦。
窦章把他压在沙发上,两人的气息瞬间乱成一团。
柔软相触时范书遇浑身一颤,手臂渐渐没了力气,他能看到窦章那双曜石一般的黑眸,瞳孔内有细小的光晕,四周极其安静,乍一听有水声,等范书遇反应过来是什么的时候,他耳朵和脸颊都发热发烫。
呼吸仿佛被面前人都卷走,唇齿相依时却有说不上来的刺激感,范书遇的感官牵动了大脑,让他沉醉其中,却又因为强烈的攻势而有些招架不住。
窦章为什么像晋级了一样???
简直可以用进步神速来形容。
悱恻的勾缠让范书遇闷哼一声。
“....”
他想缓一缓。
范书遇刚要别开脸去换气,再提醒一下窦章什么叫“点到为止”的时候,大门响起人脸识别的声音。
“滴。”
*
苏三亭进门后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外套,他看到客厅里有灯光,紧接着看到一个黑影从沙发站起身。
“老大?你在吗?”苏三亭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黑影没反应,倒是沙发上的一坨开了口:“在。”
声音还有点沙哑。
苏三亭“啪”地一下把客厅头顶的聚光灯打开,四周瞬间亮堂一片。
“窦章???”这下苏三亭总算看清了刚才弹起来的黑影是谁。
“老大....你们,刚才在干嘛?”苏三亭眨着无辜的眼睛,奇怪地问。
范书遇重新把毛毯盖在自己腿上,假意地清了清嗓子:“讨论点工作上的事。”
他丝滑地转移话题:“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苏三亭摸摸后脑勺,总觉得气氛有些古怪。
这明明是他自己家,但搞得好像是他误入了别人的领地一样!
苏三亭不爽地哼唧:“辅导员批的假条还没出来,今天太多人请假啦!我还整理了一下宿舍,一收到假条我就回来了!”
“干嘛呀老大,你不欢迎我回家吗!”
“没有。”范书遇顺带指了指桌上的东西,“我给你准备了夜宵。”
窦章:.........
他朝范书遇看去的时候,还被瞪了一下。
见范书遇嘴唇有些发红,窦章扬眉,他转头朝着苏三亭招手:
“对,给你准备的。一起吧。”
“诶师父。”苏三亭一听有东西吃,黏糊劲儿上来了,他抱着窦章手臂坐下,飞速眨眼,“你真的好厉害,我感觉这次考试我的成绩一定很好看!”
“押题押中了?”窦章问。
苏三亭重重地点头:“大题几乎都和你说的一样!只不过是换汤不换药,要用的逻辑和算法是差不多的。”
窦章笑:“你们用黑客脑环去虚拟环境里考试,用了这么多年,题型居然还没创新?”
“师父,你咋知道没创新?”苏三亭眨巴眼。
“我虽然没上过学,但要自学黑客还得考黑客证书,当然也是用过黑客脑环的。庸城高等学府是学术圣地,学术资料在外界广为流传,你考的题目我估计都刷过。”
苏三亭震惊。
但他的震惊好像不是因为窦章刷题。
“师父,你嘴巴好红,是不是刚才偷吃烧烤了?很辣吗?”
窦章镇定自若地“嗯”了一声,“很辣。”
沙发另外一侧的范书遇闻言,很不自然地继续低头整理毛毯。
因为是平安夜和圣诞节,苏三亭回家以后就开始折腾,说是要在飞行公寓里装扮一棵圣诞树。
夜里他上床以后,很震惊地发现对面的卧室里有两个人影。
“老大。”苏三亭拉开隔音帘,冲着床位喊,“老大!!!”
范书遇露出一个金脑袋,皱眉:“怎么了?”
“你你你你,你真的和窦章一起睡吗?”苏三亭嗓子发紧。
他不干了,他直接从月亮船上跳了下来,一把拽着窦章:“师父你跟我睡吧!!!我把我的床给你!!”
窦章低头看着苏三亭红着的眼睛。
气氛一时间有点僵持。
苏三亭一副“如果你今晚敢当着我的面和我老大睡在一起我就上吊给你看”的表情。
但忽然地,苏三亭松开了手。
他目光愣怔起来。
方才某个瞬间,他想到了颜伊白对自己说过的话。
[你已经不是小孩了,苏三亭。]
“......”苏三亭低下头,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行动局促,“抱歉老大,我..”
“我睡沙发。”窦章打断道。
他站起身踩上悬浮梯,缓缓下楼,而后自己在客厅找了毛毯,枕着胳膊躺下,抬头的时候还冲着天花板的苏三亭摇了摇手:
“早点休息。”
范书遇静静地看着两人,苏三亭身形一僵,也机械地举起手臂对着楼下的人挥手:“....你也是,师父。”
等苏三亭回到月亮船上,熄灯拉帘后,范书遇收到窦章发来的消息。
【你也早点休息。】
范书遇盘腿,金发垂在肩侧,看到这条文字后他嘴角扬起,长按回复了个爱心的emoji。
夜里,窦章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或许对苏三亭来说,曾经这个飞行公寓是他,范书遇和颜伊白的小家。家里面的一切都是温馨又熟悉的。
而窦章的到来无法弥补颜伊白的离开,更不可能成为替代,只会像一根针般扎在苏三亭的心里。
他能感觉到,苏三亭这次回来其实兴致并没有那么高,大多数时候的笑脸都是装出来的。
虽然苏三亭在范书遇面前口口声声喊自己“师父”,但这师父恐怕是个不该出现的人。
他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
试图走进范书遇的世界是他历尽千帆才决定的,他不会轻易撒手,但也不能太逾越。
陪着范书遇从贫民窟走出来的人到底还是不一样。
窦章最后想着想着,自己笑了。
但是那又怎么样。
他们接过吻。
*
平安夜。
范书遇难得地睡到了日上三竿,没早起。
但是他一醒来,拉开隔音帘,发现客厅大变样。
苏三亭真的抱了个圣诞树回来。
窦章优哉游哉,正在客厅里泡茶。
感觉到头顶的动静,窦章仰头,举起茶杯遥遥敬着范书遇:“日安。醒了?”
范书遇火速洗漱,在客厅路过圣诞树时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苏三亭人呢?”
把这么大的东西弄回来估计花了不少功夫。
窦章说:“他出去买装饰品了,说是要在上面挂袜子和小彩灯。”
红枫区商业街。
苏三亭戴着鸭舌帽,穿着炫彩的涂鸦T恤,套了宽松的休闲外套,腿上搭了浅色牛仔裤,脚踩平价的球鞋,嘴里还塞着糖葫芦,正在街上闲逛。
他走进一家饰品店,被外面的广告牌吸引,说是店铺打八折,里面有很多适合用来装扮圣诞树的东西。
“老板!”苏三亭嗓门亮堂,乍一听有些嗲嗲的,声线很清爽,“这些这些这些。”
他伸手胡乱地圈了一笔,“我都要啦!”
这家店的服务员是机器人,不过收银算账的老板是个中年阿姨,她听到动静走过来,讶异:“你全要啊?!”
苏三亭骄傲地点头:“对呀!你放心,我付得起。”
我老大可有钱了。苏三亭心里自豪地哼哼起来。
他平时花钱不是大手大脚的性格,但今天不是过节嘛。
苏三亭想着,他要把飞行公寓打扮成今年圣诞节最漂亮的地方,这样范书遇就不会像颜伊白一样离开他了。
想到颜伊白,苏三亭的情绪又低落下来,他皱着眉,忽然没了方才的笑脸,只是沉默地跟着老板去前台买单。
机器人尽职尽责地在旁边拖地,路过苏三亭的时候高级地避让开,还发出“小心地滑”的提醒。
苏三亭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正准备扫码买单,可下一秒,他感觉到一股大力从身后袭来,紧接着苏三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草!”苏三亭爆发出一声怒吼,跪在地上揉自己膝盖,猛地回头,“哪个不长眼睛的撞你小爷!”
可他一回头就愣住。
崔远身上还缠绕着绷带,一看就是上次范书遇打出来的伤都没好全。
他说话的时候漏风:“苏三亭!”
“终于让我逮着你!”崔远身后居然还站着几个人,这几个人苏三亭全都认得。
是在学校里经常跟着崔远到处走的小跟班,他们都仰仗着崔远家里的关系,顺利通过一次次考试,正准备美美地混两年,拿毕业证。
苏三亭的心陡然一沉。
前台老板拎着礼品袋,愣怔地看着面前的场景,她手臂发抖:
“什么...什么情况?你们谁啊?怎么当街打人?!”
然而老板话才刚说完,崔远一抬手,他后面的几个小弟纷纷上前,直接擒拿了老板,把人的嘴巴捂得死死的,拖到了杂物间内,猛地推进去,再带上门反锁!
店内的机器人更是不懂发生了什么,只面无表情地继续拖地。
崔远又让那几个小弟把机器人脑后的开关给摁了,直接停机。
“你想干什么?”苏三亭站起来,目光逐渐变冷。
崔远扬起笑脸,笑容里带着轻蔑和嘲讽:“你觉得呢?”
“还需要多问么?”崔远走上前,手放在苏三亭的肩膀上,只听咔一声响,苏三亭吃痛,可反手就抓住了崔远的衣领,两人势均力敌般地僵持在原地!
“我说了我没有作弊,你不信,叶老师也已经还我清白了,你又想挑事儿?”苏三亭生气地指纹。
崔远噗嗤一声笑出来:“苏三亭,你还没搞清楚情况吧?”
“我硬生生挨了你老大的打,吐血了,骨折了,送去医院急救,住了一个月的医院,出来以后还被休学,学校让我好好反思,我有什么好反思的?!”
“你就是作弊了,要不然你这种废物怎么可能考那种成绩!”
“你一直都是倒数,我难道还说错了?在这种一年大几万的学校里读书,你有什么脸面说范书遇是你老大!”
崔远声音越来越高,语气越来越激动:“要不是那天你喊范书遇来救你,你以为你能活着从学校出来?!我这几个月都在后悔,后悔当初怎么没有直接把你打死!”
“你不是很喜欢打小报告吗?嗯?那现在呢?你又要叫范书遇来救你了?”崔远嘴角上扬,不可一世地伸手拍了拍苏三亭的漂亮脸蛋,“全身上下你也就这张脸长得不错了。”
“就算老师没查出来你是怎么作弊的又怎么样,我说你作弊,你就是作弊!”
崔远飞起一脚卯足了狠劲儿地踹在苏三亭膝盖处!
苏三亭吃痛,这回是真的单膝跪在地上,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崔远这一脚踹得刺出身体。
“你这么做会遭报应的。”苏三亭嘴角发抖,浑身痛得不利索,根本没力气站起来。
他余光看到刚才老板放在桌上的礼品袋,袋子很漂亮,上面还精致地打了结,绸缎和彩带包裹着袋身。
“你不就是看我不爽吗。”苏三亭低着头,忽然开口,“我随便你打。”
“但是你别碰桌上的东西。”
“什么?”崔远眯眼,顺着苏三亭视线看去,发现了刚才苏三亭买的东西。
他走过去,拎起袋子在苏三亭面前晃了晃:“就这一堆破东西?”
苏三亭还没说话,崔远拆开袋子,在里面翻来覆去地搅动,而后捏着鼻子,用两根手指夹起里面一串小彩灯,哈哈大笑:“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你居然叫我别碰!”
“我就碰了,怎么了?”他又一巴掌拍在苏三亭脑门上!
苏三亭的眼珠里立刻冒出怒火,他作势要站起身,扑上去抢,可很快崔远的那几个小跟班就涌上来压住了苏三亭!
“别动!”几个人粗着声音,把苏三亭的四肢都摁住!
“这堆垃圾我根本不稀罕。”崔远仿佛觉得袋子里的玩意很丑一般,像躲避什么苍蝇样捏着鼻子摇头,而后他把袋子丢在一边,“我爸是公司总监!”
“我要什么没有,要什么得不到?!”
崔远怒目圆睁地盯着苏三亭,揪住了苏三亭的长发,狠狠地拉拽!
“你居然敢忤逆我,范书遇居然敢打我!我爸都舍不得打我!我从小就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
“你们算什么东西?啊?!”崔远吼出声,逼问,“说啊,你们算什么东西?!”
“s级赏金猎人又怎么样!”崔远一想到自己曾经在范书遇手底下狼狈不堪,差点吐血身亡的场景就觉得这是他这辈子最耻辱的事情,脸上浮现出恨意,“我今天就把你大卸八块,丢在范书遇面前,告诉他,你的小弟太弱了,然后,我要看他哭,要看他撕心裂肺,要他跟我道歉!”
崔远在学校里横行无忌,简直是恶霸,没人敢惹他,平日里别的同学看到他也基本都是绕道走,要不就是上赶着巴结他,献殷勤。
毕竟,这可是崔茂行唯一的儿子,还是老来得子!
崔茂行巴不得把崔远宠上天!
苏三亭沉默着,他任由几个人压着他,但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崔远。
“给我打,狠狠地打,打到他睁不开眼睛,说不上来话为止!”
崔远一声令下。
一旁几个人中,有人弱弱地问:“确定吗?他,他到时候不会找范书遇来报复我们吧....”
“他敢!”崔远冷哼,“就算找了又怎么样?”
“我让我爸多派几个人跟着你们,保护你们不就行了?难道区区赏金猎人还能跟公司抗衡不成?!”
崔远似乎是觉得总监的名头还不够,他忽然压低声音,神秘道:
“而且,我小时候还见过江叔叔呢,他认得我。”
江叔叔?
几个人面面相觑。
苏三亭听到这个称呼后一皱眉。
在公司,姓江的。
除了江阵弦,还能有谁?
提到这个名头,压着苏三亭的几人瞬间兴奋了,目光里充满了崇拜:“真的吗?!”
“远哥,你跟江阵...江总也认识啊?!”
“远哥,你家里真是太牛了!”
崔远被几个人捧得洋洋自得。其实他不过是跟江阵弦见过一面,在很小的时候,那会儿他都没木桩子长得高,江阵弦也只是随口说了句小孩长得不错,就没了下文。这几年他父亲做了总监,和江阵弦工作上的往来倒是很多,可私底下,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但,就仗着这一点,也足够崔远到处吹耀。
崔远下巴一扬,冷漠又孤傲,却压不住语气里的催促:
“所以你们怕什么?有我罩着你们!”
紧接着,苏三亭“噗”地喷出一口血,被几个人压在地上,轮番地殴打,他们什么招数都用上,尤其是在崔远赞扬的眼神里,越打越狠,越打越上头,到最后几乎忘记了自己脚底下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像对待什么死物一般不停地发泄着自己身上的情绪。
只要打得好,他们不仅能顺利毕业,从此以后在庸城都能横着走!
只要打得好,把崔远哄高兴了,他们就是一条路上的人,崔远有的他们也会有!
只要打得好,崔远解了气,就不用担心日后会被人欺负!家里出了事还能找崔远帮忙!实在不行,还有公司的大佬给他们撑腰!
......
苏三亭的视线被额头上流下来的血给模糊了。
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脚步声逐渐远去,头顶也没有了几个男人沉重的呼吸声。
只是,□□上的疼痛挑动着神经,让他备受煎熬。
崔远今天来,恐怕是做足了准备,
而且,也攒足了怒气和怨气。
苏三亭深呼吸,感受着腹部拉扯的神经,痛得他呼吸都变得无限绵长,不敢大口大口地喘息。
他以为自己会死在地上,杂物间的门却被人撞开,老板出来的时候惊慌失措。
“喂?孩子?你没事吧?”她想把苏三亭从地上扶起来,可碰到了苏三亭的伤口,疼得苏三亭直冒汗,龇牙咧嘴。可老板发现,苏三亭身上就没有一处好的地方,她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好。
“孩子,我给你叫救护车吧?”
这时候老板看到了苏三亭的脸,吓得她鼻子一酸。
“你,你是庸城高等学府的大学生吧?怎么回事啊,怎么能被打成这样。”
老板知道这是遇到事儿了。
她从橱柜的医药箱里拿出来药品,一直往苏三亭的嘴里塞。
紧急止痛药的药效很好,苏三亭至少能喘气了,但这药的药效很短,而且还会有头痛的副作用,苏三亭被老板扶起来以后,轻轻地撇开了老板攥着自己手臂的手。
“谢谢你啊阿姨,你是个好人。”苏三亭笑。
他满脸都是血,衣服又脏又臭,血腥气很重。
“我是庸城高等学府的。”
老板觉得不对:“那,那不应该啊,你,你不是会有人保护的吗?我听说在里面上学的学生出门都会有人暗中盯你,保证你的安全,受了伤还能动用救援队....”
“我在店里。他们可能以为我只是在这里面买东西吧。”苏三亭惨淡地笑着,“不过更大概率,是被刚才那几个人支开了。”
反正崔远下定决心了要整他,总是有办法的。
苏三亭不想深究,他也没时间在这耗着。
“你是好人。”苏三亭继续笑笑。
他一瘸一拐地拎着礼品袋,推门而出。
老板根本没反应过来,只看到苏三亭上了一辆飞车,司机也跟她一样被苏三亭的模样吓得六神无主。
其实苏三亭知道,老板要是能撞开门,早就可以撞开了。
但对方等到了人走才出来。
所以,在强权和绝对的武力面前,好人也会犹豫。
苏三亭根本没办法坐在座位上,他弓着腰站着,尽量不让自己的身体碰到任何东西,减少不必要的疼痛。
可站着,他腿发软。
一路软到了飞行公寓,苏三亭吊着最后一口精神力,付了车钱,抬手拍了一下门。
只拍这一下,他的药效就过了,密密麻麻的痛感如龙卷风般摧残着他的身体。
*
范书遇敏锐地听到大门处传来一声很轻的“砰”。
他站起身,才刚走到门口就觉得不对劲!
很浓厚的铁锈味一股一股地卷来。
在开门的一瞬间,范书遇的心像被刀子一寸一寸地割开般。
“苏三亭?!”范书遇撑起趴在台阶上的人,苏三亭似乎是听到了范书遇的声音,他意识重新复苏,吊着精神僵硬抬头,而后裂开嘴:“...嘿嘿,老大。”
“我....回家了....”
*
范书遇整颗心都在抖动,飞速地跳,血液翻涌,手指发冷,他着急忙慌地打电话,边看着苏三亭边哽咽:
“我跟小白说,让他来看看..”
“谁干的?”他问。
苏三亭根本回答不了,他说话都费劲儿,只是用无力的手一下一下蹭着范书遇的手臂。
几秒后,飞行公寓外又传来声音。
窦章皱眉去看,发现来的是学院救援医疗队的人。
“我们负责保护苏同学的人发现了苏同学浑身带血上了飞车,所以我们紧急出任务跟过来看看!”医疗队为首的队长戴着口罩,立刻让身后的一队同事进了屋子,“请配合我们的工作,谢谢您先生!”
他说话语速很快,窦章让开,几个人蜂拥而至,把苏三亭包围起来。
人手足够,设备和器材看上去也很高级,折叠医疗包和箱子不断地放大,他们甚至在客厅摆了一台临时手术床!
队长看到墙角站着的人,于是让自己的同事们做手术,而他朝着范书遇走去。
“范先生。”队长朝着他鞠躬,“对不起,是我们的失职。”
“...”范书遇紧绷着脸,一声不吭。
范书遇不说话的时候,那是真的生了气。
而且是非常生气。
队长硬着头皮继续道歉:“我们感到万分抱歉,是学院保护队的人保护不周。”
“我们会按照合同给您和苏同学支付大笔的赔偿。”
“他的情况怎么样?”范书遇却根本没接话茬,而是问。
只此一句话,队长就听得出来,面前的人不在意巨额赔偿。
曾经也有不少出了事的同学家属为了赔偿金把他们告上法庭,无非是为了再多捞一笔,最好能把四年学费都赚回去。
这种是比较难缠,队长是个人精,不喜欢麻烦事。
但是,最难缠的不是要钱。
比如现在。
他发现范书遇不在意赔偿。
范书遇在意的是人。是命。
这才是最难缠的。
“我们会尽力救助,请您稍安勿躁。”队长的防护下冒出冷汗,他长久地鞠躬,莫名有点不敢抬起身。
“我以为,我一年给学院交了几大万学费,你们至少能保证给我看好我的人!”
范书遇的语气如腊月寒,让人如坠冰窖。
队长只能不厌其烦地鞠躬道歉,态度要多卑微就多卑微。
范书遇别开脸,他不想多为难医疗队队长,毕竟看守失误也不是他的问题,而是保护队的人。
见范书遇好像还有别的事情要忙,队长只能也钻进了简易手术室内。
他们挂好了帘子,就地给苏三亭做紧急救援。
里面噗叽噗叽传来各种声音,范书遇听得心烦。
他靠在鱼缸旁边,里面两条小丑鱼依偎着,似乎也感觉到空气里不同寻常的铁锈味,变得格外躁动不安。
温热的手忽然伸到范书遇后脖颈上,带着安抚以为地捏了捏。
“会没事的。”窦章低声道。
范书遇直接伸手绕到脑后,啪地一下把窦章的手拍开。
可下一秒,范书遇牵住了窦章,并且没有松开。
窦章一愣。
他看着范书遇垂在身侧的手,白皙的手指被窦章的掌心包裹着。
窦章眼眸一暗。
他继而牢牢地牵着范书遇。
*
手术还在进行,范书遇打了很多个电话。
但是都没人接听。
窦章看出范书遇的着急和担心,但他能做的也只是在旁边静静地陪着。
过了会儿,客厅角落里的帘子被人拉开,队长摘下口罩,脸上绽放出笑容,比家属还激动:
“范先生,手术很成功!”
“恭喜!”他冲着范书遇又鞠躬。
“病人身上大大小小的肋骨都被打断了,手术后需要静养,这几天不宜走动,我们免费提供轮椅,皮肉伤已经用特效药控制住,本次手术所有额外费用我们一律承担,我们给苏同学用了庸城最好的药品,就算是黑市都买不到!”
他絮絮叨叨地在范书遇面前论述着,虽然没有邀功的意思,但也很想通过这些话来安抚范书遇,至少得让范书遇彻底放心。
范书遇耳边却只是回响着那句“手术很成功”。
没事就好....
范书遇忽然就松了一口气,他紧紧地牵着窦章的手,眼神放空。
没事就好。
苏三亭醒得很快。
崔远这次的霸凌是纯肉搏,没带武器,如果带了武器,现在苏三亭还有没有一口气就真的不确定了。
他也是命大,即使身受重伤居然还能打了飞车,飞车司机心更大,载着重伤的他稳稳当当地回到了飞行公寓,过程居然一声不吭,也没询问苏三亭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庸城,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司机无法确定在他车上的人是刚刚越狱的罪犯还是濒临爆发的赛博精神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能把客人送到目的地,就算完事。
他短暂的接客旅程没必要影响到漫长的人生,所以袖手旁观就好。
但对范书遇来说。
这简直是酷刑。
好在不幸中有万幸。
简易手术床上,苏三亭嘤嘤啊啊地张嘴,不知道在说什么。
范书遇立刻走了过去。
他低头,看着苏三亭的眼睛,憋着难受,低声问:“什么?”
苏三亭恢复了一点精神,他眼珠一动,看着范书遇说:
“老大.....嘿嘿。”
“我还活着。”
“是,你还活着。”范书遇伸手撇开挡着苏三亭额头的头发,动作看上去极其小心又不舍。
“老大...”苏三亭还在说话。
“什么?”
“...小白来了吗?”
“他来看我了吗?”
范书遇一僵。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看到范书遇这个反应,苏三亭就知道,答案是没有。
刚才范书遇就是在给颜伊白打电话。
地坛账号颜伊白已经换了,也没告诉范书遇新的是什么,可联系电话是颜伊白说的,要是有事就可以用原来的电话找他。
但是范书遇不停地打,打了几十个都没有人接。
他有一瞬间在想,有没有可能这就是打不通的电话,因为对面的人不想接。
....
床上的人眼睛瞬间黯淡,没了光。
苏三亭忽然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好。”
“老大,我们就当小白再也不会回来了。”苏三亭眼睛里钻出两滴热泪,“那你呢?你会不会离开我?”
范书遇说不出话,只是猛地摇头,一直摇头。
“老大,你能不能抱抱我?不然我不敢相信。”
范书遇轻轻地把手搭在苏三亭的腰间,可苏三亭根本不管身上血淋淋的伤口,直接用力地回抱,把范书遇紧紧地拉进怀里。
苏三亭突然嚎啕大哭,整个飞行公寓里都贯穿着他的哭声。
这哭声里有委屈,更多的是无法释怀。
*
平安夜苏三亭是躺在床上度过的,范书遇接过他攥在手里的礼品袋的时候,心都在滴血。
但范书遇还是按照苏三亭的要求,把里面东西全都挂在了圣诞树上。
“这个挂在下面啦老大!”苏三亭扯着嗓子喊,“师父,那个已经挂得够多了,就不要了!”
他刚刚哭过,嗓子很哑,还有点变了调,像自带电音。
窦章和范书遇两个人都没说话,全庸城最厉害的两个赏金猎人在飞行公寓里陪着苏三亭装扮圣诞树,他指哪两人就打哪,说要挂什么两人就挂什么。
居然能从悲伤里找出一点其乐融融。
明明一点都不平安,苏三亭浑身挂彩,却笑得很开心。
甚至窦章发现,这次苏三亭的笑容是发自肺腑的。
他把范书遇和窦章指挥得团团转,等圣诞树终于完工,苏三亭居然要从床上下来。
范书遇立刻阻止:“你还不能乱动。”
“我真没事了老大,其实他们打我的时候我都收着劲儿呢,我知道打哪里不痛,我有躲的!”
苏三亭哑着声音,“老大老大,你不要伤心难过呀,我这些伤只是看着吓人,你看,一个手术就都治好了,医疗队队长不是也说了吗,我修养一阵就行的。”
“如果真的严重,我早就死了。”
范书遇目光瞬间如刀子一般刮过来,苏三亭赶紧捂着嘴:“老大我不乌鸦嘴了!不说那些死死死的。”
“呸呸呸!我呸!”
苏三亭作势把那些不好的话都呸出口。
见他有意要逗自己开心,范书遇干脆也承了情:“你确定没事?”
苏三亭扬起下巴:“没事!我还能动给你看呢!”
他如泥鳅一样滑溜上了轮椅,稳稳坐好后,举起一个被包裹成粽子的手臂,“你看,是不是抬放自如?”
范书遇一脸无奈。
窦章在旁边看着,低声笑了两下。
“老大,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害得你不能好好过平安夜了。”苏三亭开始道歉。
明明不是他的错,他总是在哄范书遇的时候习惯性道歉。
范书遇神情淡下来,话题走回了正道:
“所以,是你学校的人干的?”
苏三亭一下收了声。
范书遇继续:
“崔远?”
果然一说就中。
苏三亭也没有要瞒着的意思,他知道自己根本瞒不过去:
“老大,崔远对我怀恨在心,今天带着人在饰品店堵我。他说他爸是崔茂行,公司总监,他不怕我,也不怕你报复。”
“老大,其实崔远打我一顿大概就解气了。他....他说得挺对的。”苏三亭缩着脑袋,“老大,你不要冲动。如果你为了我招惹到公司,我宁愿去死。”
“老大?”
苏三亭发现范书遇又不说话了。
“老大....”
甚至范书遇的脸色阴沉得吓人。
“呜呜呜老大你不要不理我...”苏三亭自己转着轮椅,滚到范书遇身边,可怜巴巴地拽了拽范书遇的衣袖,“老大..”
“崔茂行是吧?”窦章却在一边忽然开口。
他一说话,把两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窦章直起身,不再靠着墙。
他歪了歪脖子,手在脖颈处拧了拧,眼底没有任何情绪。
可尽管窦章接下来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没头没脑地蹦出个“崔茂行是吧?”,在场的两人也隐隐约约能感觉到窦章的意图。
冤有头债有主,像窦章这样的人,不可能忍得下这口气。
范书遇只是淡淡地看着窦章,眼眸在光下如冰凉的流水。
视线相交,眼神互换,他们心里都有各自的考量。
*
圣诞节。
地下酒吧从早开始居然就爆满,客单一个接一个,江柔爻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恨不得自己长了八条手臂。
她忙得不可开交。
而她身后,坐着轮椅的苏三亭好奇地打量着江柔爻。
“老大。”苏三亭指了指江柔爻,“这就是代替维克托的调酒师姐姐吗?”
苏三亭发现自己居然才知道,维克托辞职了!
“我不懂你为什么非得来酒吧。”范书遇坐在高脚凳上,接过酒杯的时候顺便和旁边的窦章碰了碰,“你是打算用轮椅走遍庸城的每一条街道?”
范书遇发现苏三亭自从坐上轮椅以后更喜欢到处跑了,在谨遵医嘱的路上远走越远。
“你好。”江柔爻听到苏三亭在问自己,于是回头,顺便还低了头,憋了半天她想不出来还能怎么和苏三亭打招呼,干脆说:
“你的轮椅真漂亮。”
苏三亭:...........
“谢谢姐姐。”苏三亭甜甜地应了一声。
苏三亭不能自由活动,于是自由活动的就变成了他的嘴。
他觉得江柔爻看上去很亲切,加上江柔爻顺嘴问了一句,苏三亭的伤到底是怎么弄的,苏三亭就全给抖了出来。
范书遇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有反应。或许苏三亭需要一个倾听者,也需要一个发泄口。
“谁的儿子?”江柔爻一边擦杯子一边听着,而后忽然问。
苏三亭眨眼:“崔总监。”
“崔茂行?”
苏三亭震惊:“姐姐,你认识崔总监吗?!我明明没说他叫什么名字啊!”
江柔爻“哦”了一声,她侧身朝着苏三亭弯了下腰,接着又继续擦杯子:
“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公司的前律师。”
“你说的崔总监,我不仅认识,我还和他有过工作上的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