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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范书遇下车买了点东西,又回到车上。
他再给窦章换了换绷带,车座位旁的垃圾桶里全是沾了血的带子,看得人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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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察局的飞车在快要接近范书遇和窦章要抵达的目的地时,就随便停靠在了某条街的街边。
因为范书遇和窦章似乎是需要私底下见某个人,不太方便让监察局知道具体的地点,于是飞车在人满为患的街上停留。
这个夜晚整个庸城都不平静,但真正的爆发还没有来临,似乎所有人都很默契地在等待太阳升起,等新的一天到来,暴风雨才会真正降临在这座城市。
所以现在街上的躁动都是小鼓点,还没有大雷声。
“感谢二位这次的配合。”监察官推开车门走下来,对着窦章和范书遇弯腰,“再会。”
范书遇冲他们点点头,目送这群人坐上飞车离开,他看窦章一眼,“走了。”
跟着精神体的导航走,两人很快绕开了主大街,来到了废弃钢厂后方的山上,这山不高,平时清晨会有住在附近的大爷大妈过来遛弯儿,遛一小时就能把山都逛了个遍。这山算半个景点,山上有一处瞭望台,很适合看日出。
两人踩着泥泞山路,脚底冒出吱呀吱呀的声。
走了十来分钟,他们就看到了瞭望台,而一辆飞车停在停车场里,范书遇大概扫了一眼,发现四周也就只有这一辆车。
车里的灯没有亮,从他们的角度看,并不能确定车上有没有人,不过对方发送的定位信息就是这,富贵在脑子里给范书遇播报了抵达的信号。
范书遇看着车旁的路灯,路灯线路也稳定,频繁地闪烁。这让空旷的瞭望台更寂寥,夜里的风很大,范书遇担心窦章的伤,不太想在这里过久逗留。
“你....”范书遇回头。
窦章已经靠在了树干边上,摸了根烟点燃,“我不过去了,你和她聊聊吧。我在这附近给你们盯梢,怕有尾巴跟过来。”
“也行。”范书遇看他,“我尽快处理好,然后我们回家。”
窦章闻言笑了声,“好。”
范书遇拨开挡在面前的树枝,朝飞车走过去。
周围应当是没有别人的,如果有富贵会及时提醒。而范书遇透过这辆车的后视镜,看到靠在树干上的男人呼出一口烟圈,黑眸比夜色还沉。
窦章似乎是察觉到范书遇的视线,他两根手指夹着烟,扬起手,冲镜子里的范书遇挥了挥。
范书遇靠在车门上,两手插在兜里。
车内的人在哭。
隔音的效果很好,如果不是范书遇靠近,他根本就没察觉出来里面的哭声。这会儿因为距离很近,范书遇才能听到。
他隐约透过车窗看到车内的女人将头埋在操控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会儿夜很静,车内的动静不断地被放大。
邢千婳抱着脑袋,手指插进发丝内,她咬着嘴唇,呜咽不断地从她嘴里漏出。
近似尖叫,又如嘶吼,声声泣血,在夜里格外凄厉。
她应该已经哭了好一会儿了。
范书遇没动,就只是后背抵着车门,他呼了一口气,感受着心脏被撕扯的滋味。邢千婳的哭声感染力太强了,仿佛一下就能把人拽到她的情绪里,让人跟着她一同颠簸沉沦。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邢千婳一拳锤在操控台上,不小心摁到了喇叭,寂静的夜里突然就爆发出刺耳的滴滴声,吓得范书遇猛地直起腰,他回头瞄了一眼,又重新靠上了车门。
邢千婳哭得喉咙都发痛,她嘶哑着声音,头发散乱一团,一夜白头的心酸她早就尝过了,如今雪已经染不了青丝,她心里却好像经历了一场雪崩,霎时间世界都变得灰暗压抑,这些伤痛压得她喘不过气,胸膛里都是苦涩和不甘。
没错,不甘心,特别不甘心。
她捂着自己嘴巴,眼皮已经发肿,车内没有纸巾,邢千婳就这么任由眼泪爬满了她的脸颊,然后浸湿了衣衫。
期间范书遇一句话都没说,靠在路边盯梢的窦章远远地往这里看了眼,又重新从兜里摸出来根烟,再点燃。
两根烟的时间,车内的人似乎总算发泄出来了,没有用语言表现出来的愤怒也通过眼泪流淌干净了。她突然一把推开车门,在范书遇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绕过车头,径直朝着他走来。
而后邢千婳一把拽住了范书遇的衣领,把人从车门上拖开,又一把甩开了范书遇,范书遇两手插在兜里没有任何抵抗,被她的力道甩得猛地后退,趔趄几步。
紧接着邢千婳又冲上前拽住范书遇,把人死死地摁在了瞭望台的柱子上。
“你是不是很想杀我?”邢千婳红着眼睛问,“你们巴不得把纵横千刀万剐对不对?!”
“靠在车门上听,听得高兴吗?!”邢千婳嘶哑着声音逼问。
她嗓音尖锐,兰心剑同时从车内飞了出来,电光火石之间就抵上了范书遇的脖颈,尖锐的剑身只需要再轻轻往前一压,就能把范书遇的脖子给隔断。
灯光下,范书遇白皙的脖子上已经有了红色的压痕。
远处,窦章手臂一紧,直起身,但范书遇探出一只手,打了个手势。
这是个叫他按兵不动的手势,窦章于是皱着眉,站在原地用充满危险和警惕的眼神盯着邢千婳。
范书遇低头看着正在怒目瞪着自己的人,他快要被邢千婳直接从地上给拎起来了,说明这位剑客真是有一身的本事。
“我不会杀你的。”范书遇说。
“虚伪,撒谎。”邢千婳步步紧逼,“监察局觉得我死有余辜,恶贯满盈,大众认为我十恶不赦,罪该万死,你们都高高在上地审判我,我厌恶每一个企图定义我,评价我和指责我的人!....如果是你出生在无仙村,如果是你从小被当做男孩养,如果是你连上厕所的自由都没有,如果是你眼睁睁地看着父母把你的亲姐妹们一个个送进虎狼窝,有去无回,如果是你....”
“你难道不会走上我选择的路吗?!”
邢千婳掌心收紧,兰心剑更是剑气逼人,“你难道不会吗?!?!我当初还有什么别的选择?!我还能怎么做?!”
“我退了战力大赛,我放弃了唯一的机会,我不见生母,不交人心,我卧薪尝胆十余年,我练剑,我读书,我忍耐,最后我得到了什么?!”
“怨天尤人,时运不济,千难万险,大起大落....这就是我的一生!你以为我不愿意成为一个好人吗?!”邢千婳一声一声地问,眼泪哗啦啦地掉下来,“我以为生命里比爱情更有意义的东西多了去了,梦想,信仰,忠义,责任....我以为人这一生总要为什么拼命一次。我以为即使只靠友情也足够,它能支撑我走完后半生,然后呢?!结果呢?!”
“沈梦娣,连如清,顾衫蕊。甚至,我牵连到了彭以梵。现在呢,现在我还有什么?!”邢千婳嘴唇发着抖,哭得肝肠寸断,“你告诉我....你这么厉害,范书遇。你告诉我.....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摆脱这该死的命运....”
邢千婳松开手,兰心剑也立在原地,她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毅力,眼底也没了那份能撼动天地的不屈和不挠,她就这么慢慢地蹲下身,抱头痛哭。
范书遇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摆出什么表情,所以他干脆没有表情。
低头看了邢千婳好一会儿,等哭声渐渐弱下去些许,范书遇在自己口袋里掏了掏。
来的路上他让监察局的飞车停靠了一下,他去街边的无人商店买了几包纸巾。
果然派上用场了。
“不用你假惺惺!”邢千婳感受到一只手探到自己面前,她一巴掌拍开范书遇。
范书遇于是拆开纸巾,直接摁在了邢千婳的脑门上。
邢千婳直接一哆嗦,低低地抽了口气。
靠!
范书遇摁在了她的伤口上。
但很快,消毒水的气味就弥漫开来,范书遇简单地给邢千婳脑门上砸出来的伤进行包扎。
他看着邢千婳泪眼婆娑的模样,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柔的语气说:
“彭以梵死前托我给你带一句话。”
“.....”
邢千婳僵住,“.....什..什么?”
范书遇笑了一下,他也蹲下来,和邢千婳平视,然后他抱着膝盖,把半张脸都埋在臂弯里,金发垂在耳后,灯光照亮他背影,打上一层柔和的光,让他在此刻看上去乖巧温顺极了。
“姐姐,离开纵横吧。”范书遇轻声道。
“出来单干。”
“.......”
邢千婳处在一种极大的震撼里。
“你....”
邢千婳刚刚张嘴,范书遇又道:“姐姐,离开纵横吧。”
“跟我走。”范书遇伸出手。
半晌邢千婳都没动,她就这么蹲在地上,愣神地看着面前的人。
范书遇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一字一句:
“不是还能感觉到疼么?”
“疼就站起来。”
“以牙还牙,去复仇,去干架,用你自己的办法给这个世界迎头一击,震碎他们,颠覆他们,漂亮,坦荡,无坚不摧。”
“可是我是纵横俱乐部的罪....”
“我需要你。”范书遇打断,他的琉璃眼比灯光还亮。
范书遇指着远处的某个方向,“那座塔,我要拿下。”
“我需要你。来帮我吧。”
邢千婳瞳孔震颤,“你要保护我.....?”
“我不会。因为你能保护好你自己。”范书遇目光坚定,“我只是也给你一个选择。如果你想留在纵横,我不拦你,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
“如果你想走,我带你走。监察局我来抗。等一切结束之后,你....你坐牢,或者逃亡,那都只看你自己的本事。”
“你不是说人这一生总要为什么东西拼命一次么。”范书遇仍然伸着手。
“再拼一次。说不定命运就被你打败了。”范书遇看着她。
“我怎么相信你?”邢千婳哑着声,嘴唇在抖。
“我也在拼命。”范书遇目光里包含太多,“为了一段消亡的历史拼命。”
“.....”
狂风怒号里,邢千婳“啪”一下握上范书遇的手。
远处负责盯梢的男人见到邢千婳被范书遇一把从地上拉了起来,他笑了笑,摁灭了指腹的烟。
窦章和范书遇对上视线。
然后窦章朝着范书遇悄悄竖起大拇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