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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坛内,某评论:
“落梅游戏是一场仿生人的大型自杀与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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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
蓝光扫描着地上成堆的肉泥,即使血液飞溅,仿生人最重要的脑单元——记忆芯片,也完好无损。
【信息检索中——】
发财的声音在窦章脑中响起:
【每个死者在中午十二点都收到了同样一条消息,这消息的来源广泛,盆栽内的纸条里写着,家教屋内的黑板上刻着,地坛账号里不知名的联系人通过私信发送的,音乐平台突然插播的,等等。但内容大致一样。】
【尊敬的女士/先生:】
【我知道你是一名仿生人。你是否苦于命运,心有不甘?你是否曾被雇佣金主打骂,抛弃,施暴,□□,强j,沦为宠物都不如的器物?你是否疑惑为什么自己明明生来通晓学术、天赋异禀、聪明伶俐、精明能干,却要听从愚蠢庸碌之人的命令,举步维艰,失去自我,如履薄冰,进退无门?】
【你是一名仿生人,监察局将在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处刑你的同伴。你是一名仿生人,你的一生将活在一串编号之下,碌碌无为。你是一名仿生人,如果你不满现状,那么......到了该反抗的时候了。】
【既然本就是要死的,不如轰轰烈烈地牺牲。我们告诉人类,我们不服,不甘,不愿。】
【如果愿意加入落梅游戏,夜里两点前,请到达以下地点。】
【人生不过就是一场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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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为洵直播间。
画面上,雇佣金主口中消失了的仿生人们正一个一个地从高楼边缘往下跳,砸在地面上发出皮球敲着地板的声音。
咚。
咚,咚,咚。
咚咚咚........
一阵寒意在直播间内蔓延开,很快平台封闭了林为洵的直播间。
两点十分,监察局本部大楼亮堂起灯光,所有监察官都被临时喊到现场,他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说话。
紧张又焦灼的心情在煎烤每一位监察官,王梅崭新的铭牌折射银光,她和一群司令官站在队伍最前方。
似乎每一张脸上都有困顿,可每双眼睛都炯炯有神。
这是继纵横俱乐部成立后,监察局再一次召开如此大规模的、严肃的、上千人的会议。
会议持续了三个小时之久。
而监察局外,整个庸城都陷入到迷茫之中,曙光从地平线上升起时,血肉横飞的尸体如木舟浮在水面。
以往这个时候街上该有清洁工打扫了,可如今庸城的清洁职务也都是仿生人在做,这会儿道路上萧索,像秋。
一个人影也没有。
至于人类居民,他们不敢出门。
地下酒吧内。
范书遇手指在指缝内掐出月牙印,他目光发冷地坐在座位上,直到江柔爻给他泡了一杯热茶后,范书遇才低声:
“王八蛋。”
“........”
江柔爻叹了口气,她有点担心地问:“老大,你打算怎么办?”
江柔爻:“监察局到现在都没有动静,恐怕是不会更改计划了,但这次画屏公会策划的落梅游戏,明显是针对监察局才举办的。”
“如果监察局不给出他们想要的结果,画屏公会是不是还会继续....”
后半句话江柔爻没说下去。
事实上她和仿生人接触并不多,但心里也对监察局有极大的怨。
出发点不同,目的却一样。
监察局手上有很多命,活着的人要给死去的人伸冤。
酒吧的木鱼声响起,进来的人浑身都是浓重的血腥气,黑手套都被血液浸湿,粘稠不堪。
范书遇看着窦章朝自己走来。
“日安。”窦章朝着一旁的江柔爻笑了笑。
然后他很自然地坐在了范书遇身边,慢条斯理摘下手套,丢进垃圾桶内,手指倒是干干净净。
“你还好吗?”范书遇问。
窦章看他:“你指什么?”
“有没有受伤。”
窦章摇头。
“但我的心灵遭受了重创。”窦章一字一句缓慢,他还伸手指了指自己心口处,“我目睹了烂尾楼内仿生人跳楼的全过程。”
后半段的直播间被掐断,范书遇并不清楚当时的情景。
窦章看着一个人影一个人影继而连三地从高空坠落,耳边全是噗叽噗叽的声音,生气是一方面,痛心也是一方面。
这种手段太极端,以死证道,教唆群众自焚,践踏生命。
但他们好像充满愤懑,被逼无奈。
真要算起来这就是一笔无解的烂账。
范书遇光是看了一点片段都很难受,更不要说窦章就在现场。
他不太会安慰人,那双琉璃眼里带了点雾,似乎还轻轻叹了口气,而后他伸手捏了捏窦章的指腹。
这种无声安抚让窦章唇角一勾。
他反手牵住了范书遇的手,十指紧扣,掌心的温热互相传递,江柔爻在一边瞪大了眼睛。
我草。
江柔爻脑子里飞速思考着什么。
她思考明白后礼貌地移开视线,回到吧台装模作样地调酒。
在酒吧糜乱的灯光和喧嚣里,窦章抄起桌上的菜单挡着,凑上去和范书遇接吻,唇齿相依间是乱了套的呼吸。分开时窦章似乎有点恋恋不舍地勾了勾范书遇的舌头。
他把范书遇的手摁在自己心口处,范书遇能感受到胸腔内跳动得极快的心。
窦章缓了一会儿才开口:
“下次这么安慰就行了。”
*
纵横俱乐部。
处刑室内传来响亮的鞭声,一道一道听得人耳朵都发麻,路过的几个成员都不敢逗留,只能夹着尾巴溜走、
“真的假的啊,彭以梵被罚了?”
“他不是青鸟阵营最得力的部下么。”
“他不是和青鸟有一腿吗???”
“我去兄弟,这你是从哪听来的,可不敢乱说!都是虚头巴脑的事!自己私下里嗑一嗑就行了,别当真。”
“啊?他们不是一对啊??那上次彭以梵还眼巴巴地给青鸟送什么许愿瓶,里面全是他自己折的星星。”
“但是他们没在一起。”
“哦,难怪。也是,青鸟看上去可不是那么好追的。”
“哎哟...”路过处刑室的小伙捂了捂耳朵,“好吓人,没想到彭以梵这样的人物也会被惩罚,还是青鸟亲自动的手,她还真是铁面无私。”
“行了,赶紧走吧,光是听这声音我都觉得疼,再听下去我快要尿了。”
一行人灰溜溜地离开。
原本彭以梵的处刑是要在大厅内举行的,这就意味着,他所有的狼狈都会暴露在众人视线之内。但不知道为什么,泪改变了主意,决定让青鸟亲自操/刑。
室内。
彭以梵两只手被铁链捆绑着,墙上溅满了血。
他跪在地上,膝盖磨破了皮,整个人只剩一口气吊着,嘴角流了脓,浑身抽搐。
黑暗里,顾衫蕊静静地看着,邢千婳手里握着电鞭,手心全是汗。
当三大其中某位亲自操刑的时候,必须有第二个人在场,这是泪发明出来的处罚方式,一是为了公平公正,确保行刑者不会有私心,二是为了拴住三大,把她们变成一条船上的蚂蚱。
但其实顾衫蕊在进来的时候就说过:
“阿婳,你可以....”
邢千婳拒绝了。
“按规矩来。”她垂眸道。
顾衫蕊一愣,紧抿嘴唇,不再说话。
她一声不吭地看着邢千婳在彭以梵身上打满了二十鞭,每一道都狠戾决绝,不带一点儿留情。
打完后,邢千婳头一回因为这么点运动量而大汗淋漓,她如神邸般站在彭以梵面前,彭以梵此刻更是脸色苍白,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顾衫蕊带上门的时候回头:“我去给主上汇报。”
她这时候走,是因为刑罚已经完成,就算被人盯着也落不了口舌。但她为什么没有跟着邢千婳一起离开,就是私心了。
留下的两人一时间都没开口说话,室内只剩下彭以梵的喘气声。
他跪坐在地上,这个姿势已经持续了一个小时,他膝盖跪麻,痛感遍布全身,但还是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明朗的笑:
“姐姐....”
邢千婳半蹲着,用鞭柄提起了彭以梵的下巴,目光交接时,彭以梵笑得更开心:
“...姐姐,你出汗了。擦一擦吧,你那么爱干净。”
邢千婳眼眸一凛,她咬着嘴唇,眼神充满愤怒:
“彭以梵!”
“诶。”彭以梵收了笑容,连忙紧张道,“姐姐,我在。”
邢千婳抬高鞭柄,她皱着眉:“你是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是么?”
彭以梵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死了,可他忽然抬起脑袋凑近,甚至把自己的下巴往鞭柄上蹭了蹭,露出讨好的表情:“姐姐,我知道错了。”
邢千婳眉头却皱得更深。
彭以梵嘴上说着知道错了,可邢千婳觉得,如果还有下次,他会明知故犯。
于是邢千婳骤然伸手捏住了彭以梵的下巴,力道很大,大到足以让一个普通人直接痛得叫出声,可彭以梵连眼睛都没动一下,只是微笑着看着邢千婳。
“你知道错了?”邢千婳重复。
“我错了,姐姐。”彭以梵立刻道。
“姐姐?”彭以梵面色有一瞬疑惑,因为邢千婳只是盯着他看,没再开口,也没动手。
邢千婳眼底的愤怒冷了下来,这眼神彭以梵太熟悉了,就像曾经无数个死在邢千婳手里的男人一样,她此刻的目光俨然如同对着那些垃圾一般。
她要收手的一瞬间,铁链发出乒乓的响声!
彭以梵面上不再笑,而是极度慌张地跪地挪动,在地面上拖出血条,他试图挣脱束缚去拉邢千婳:“姐姐!对不起,我真的错了,您惩罚我吧。”
“对不起姐姐,求您了,您可以对我撒气,但是请不要不理我....”
彭以梵眼泪汪汪。
邢千婳背过身去。
彭以梵哽咽:“姐姐....”
他喊了很多声,最后哑着声音道:“姐姐,您疼疼我吧。”
于是邢千婳转身看着地上的人,说:
“彭以梵,你知道为什么今天要罚你么?”
“我知道,姐姐,我知道。”彭以梵立刻低头,“我违背了泪的命令。我应该被阻止钉在耻辱柱上处刑。”
邢千婳不说话,彭以梵头更低了些,继续:
“纵横俱乐部内,所有人都要听从泪的命令。”
邢千婳:“你的直属上级是谁?”
“是您。”
“但你的命在谁的手里?”
“...boss。”
邢千婳忽然嗤笑:“彭以梵,你根本不知道你错在哪里。”
“...姐姐?”彭以梵抬头时错愕。
她重新蹲下来,没再用鞭柄挑起彭以梵的下巴,而是保持着一步的距离,她平视彭以梵:
“如果今天我不罚你,他不会放过你的。让你在众人面前丢脸,让外面的人听到你在这里面叫得多惨烈,让外面的人看看你受了多严重的伤,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你的命。如果我今天向泪求情免你皮肉之苦,你的灵魂会万劫不复。“
“我太知道泪的手段了。”
“你做任何事情,都应该优先考虑自己的安全,而不是冲动行事。这才是你犯错的根源所在。”
“你错在为了我而违抗泪的命令,去追水仙。”
“明白?”她低声。
彭以梵眼睛慢慢瞪大。
他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欣喜若狂:“姐姐.....你怕我有危险?”
邢千婳没有任何表情,彭以梵知道此刻没什么不同,就像无数个从前一样他得不到答案,于是彭以梵把自己的心挖出来:
“姐姐,我不怕死。只要你可以开心,只要你如愿以偿,我能抛出我的全部。”
邢千婳攥紧了手。她呼吸深重起来,吐出一口气,眼底是冷意:
“彭以梵。”
“我再说一遍。我不需要你为我抛出你的全部,你给我好好活着。”
“姐姐....”
“彭以梵!”
邢千婳打断彭以梵的话。
她声音沉闷,目光严厉:
“我不喜欢你。”
“我给你不了任何。”
她重复:“...任何。”
彭以梵怔住。
“......”
跪在地上的男人浑身都在流血,他却笑了:“没关系呀姐姐。”
“我爱你。”
*
“他怎么样?”顾衫蕊站在走廊转角,靠着墙壁,朝彭以梵离开的方向努努嘴。
邢千婳从处刑室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紧绷着,听到这声音才回神。
“没事,他有朋友是医生。”邢千婳轻描淡写。
“伤得很重啊。”顾衫蕊轻轻说。
邢千婳叹气,揉了把自己的头发:“小糖,我有时候真觉得自己是个坏女人。”
顾衫蕊扬眉:“这话怎么说?”
“我明知道....”
她话都还没起个头,就被顾衫蕊伸手打断:“阿婳,不要纠结。往前走,我们没有退路了。”
邢千婳无奈地笑了笑。
她们互换了个眼神,很快走到议事厅。
大堂的王座旁站着个扶手而立的人。
“主上,监察局明天在第五人民街道的活动,纵横要插手么?”顾衫蕊问。
“不用。和我们没关系。”
“但这不是很好的机会吗?可以让监察局死很多人。”
“我说。不用。”
“...是。”顾衫蕊低头,“那我这几天带人去蓝田区的各大银行转转。”
这个泪倒是没有反驳。纵横俱乐部当然也需要钱。
两人在大厅内泪汇报着近期组织的活动,半小时后一前一后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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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枫区,第五人民街道。
这条街原本繁华不已,从来没出现过如此空旷的景象。
而监察局抓了一大批的仿生人,运送到了第五人民街道的中央广场。
广场四周都拉了警戒线,不允许外人进入,几十位监察官排成矩形方阵立在各大入口处镇守,周围全都是重装机甲在巡逻。
庸城地大物博,什么人都有,虽然街上没有居民走动,可各个角落里其实都藏了人。
坐落在中央广场几百米开外的酒店一夜之间被订满,连顶层的豪华套房都被抢着预定,生意空前火爆。
这是个好地段,透过酒店的窗口就能直接看到中央广场的情况!
林为洵架好了摄像机,正在顶层某个大床房内整理自己的笔记本,他嘴里念念有词:
“监察局这次行动是为了勾引画屏公会,可是画屏公会难道会看不出来这是个阴谋?不,也不一定,说不定是真的看不出来。不,说不定看出来了也会过来。落梅游戏是仿生人自主意愿爆发后产生的自毁行为,可今天被监察局带来的仿生人或许本身是不想死的,只是近期查仿行动太严,殃及池鱼。”
“对,没错。也有可能今天画屏公会的人真的会来。而且半小时前监察局还在地坛上发布了消息,说这种大型的公开处刑活动会持续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不知道有多少无编号仿生人要遭殃!”
“画屏公会如果是为了仿生人谋求福利,应该不会坐视不管,而这么大阵仗,组织头目不出面,下面的人也不会甘心的吧。只有老大在才能有底气和监察局抗衡?”
林为洵絮絮叨叨地分析了一波:“所以老大,你怎么看?今天画屏公会的头目到底来是不来?”
房间里的人根本没理他。
林为洵侧头,发现窦章居然在给范书遇梳头!
我去。
林为洵惊得笔都差点没拿稳,他用嘴叼着笔帽,震惊,含含糊糊地问:“老大,你干嘛呢???这会儿是梳头的时候吗?!”
梳妆台前,窦章小心翼翼地把范书遇的金发给捋了起来,手腕撑在马尾处,他侧头看怀中的人。
“这会疼吗?”他眨眼问。
范书遇抬眸幽幽地看他:“......你觉得呢?”
“我没留过长发,也没给人梳过头。”窦章手都不敢放,轻握着马尾处,低头在桌上找头绳,而后紧张道,“我怕弄疼你。”
范书遇无奈地叹气:“不疼。你可以再梳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