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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帘忽然歘地一声被拉开,小百灵鸟抱着一桶零食走了出来。
他脚步一顿:“你们还在聊?”
小百灵鸟发现,窦章和范书遇挨得很近,几乎是脑袋都要贴在了一起。
“那我要不要回避一下。”小百灵鸟抱着零食桶的手都抖了抖,“你们继续,继续。”
“不用,聊得也差不多了。”范书遇收回视线,他拉开和窦章的距离,目光不知道往哪放,就随意搭在橱窗一列一列的芯片上。
他们目前有的线索还不够,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得等到窦章想起来。
范书遇潜意识觉得,要想修复自己的记忆芯片恐怕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窦章那条蛊虫被吸出来后,率先想起过往的概率更大。
“那你们二位要留在这吃饭吗?”小百灵鸟抬起下巴朝冰箱处努了努,“我备了一点食材,不会再用泡面招待了。”
“我还有事,林为洵今天出院。”窦章看了看时间,站起身。
范书遇也摇头:“地下酒吧最近生意很火爆,江小姐一个人不一定忙得过来。”
意思是两人都得走。
小百灵鸟嘟嘴:“好吧好吧,没意思!那下次再说。”
“对了窦章,你上次在边界线用了精神体的事情,黑市也有相关的消息挂在榜上出售,你自己当心点。”小百灵鸟撑着下巴,坐在吧台前揉着小猫的脑袋,“这下恐怕是很多人都知道,你有‘发财’了。”
窦章表情看不出来个所以然,他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小百灵鸟的便利店。
便利店周围有电子眼,范书遇绕开监视,拉上了帽子,把脸藏在帽檐下。
他踩着滑板,贴地溜达,看上去不急不慢。
先前和窦章提出的猜想还在范书遇脑子里来回地转,让他情绪有些不稳。
最近欧包和王梅都在试图联系他和窦章,范书遇在联系人列表里找到了刚刚加上的好友,点进对话框。
滑板也有无人驾驶系统,根本不需要范书遇操心,他站在上头,背影清瘦,前方人行道上往来行人很多,滑板自动规避着,给范书遇策划了安全的行动路线。
对话框内。
他和王梅的聊天还停留在半日前。
夜幕四垂,范书遇来到了地下酒吧。
监察局和镇卫联盟的动作备受群众关注,范书遇才刚刚进门,电子木鱼响了两声后,伴随而来的是酒吧内热火朝天的讨论。
“听说镇卫联盟这次招新适当放宽了条件,是不是人手不够啊??骑士团现在总共有多少人了?”
“吗的,要是百灵鸟还在,老子还需要在这猜!直接找他买消息就好了!黑市如今也没有一个消息铺子是靠谱的!这点消息都弄不到!”
“兄弟们,我在监察局有个远亲来着,听说镇卫联盟官方消息一发出来,监察局就炸了!上头那个气得发疯。我就说吧,仿生人要是这很能进镇卫联盟,那庸城就乱了套了。”
“别提监察局了,他们查仿把女子健康福利院内所有人都冤死,还有脸要求镇卫联盟啊?”
几个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咯咯咯地笑起来。
范书遇只当没听见,他拉好帽子,尽量不露脸。他的金发和义眼在庸城太显眼,走到哪都是活招牌。
吧台处。
江柔爻不愧是高知人才,学什么都像模像样,上手很快。此刻她手里握着一杯莫吉纳,正在和一位男子聊天。
“叔,你家孩子多大了?”
“刚上大一呢,考上了庸城高等学院!这大学的学费真特么不是人交得起的,我都打算卖房子了。”
江柔爻笑笑:“没事,现在年轻人都会做兼职,也能补贴家用。能付得起一年学费,您也已经很了不起了。”
那大叔听到这话乐呵了半天,付钱的时候还多转了几庸,说是给江柔爻的小费。
“谢谢叔。”江柔爻让举杯机器人去送酒。
大叔前脚离开,范书遇后脚进了吧台。
“老大。”江柔爻看到帽子下的一缕金色,冲他笑,“你来了。”
“这两天感觉怎么样?”
“我觉得太好了。”江柔爻认真道,“做律师的时候我只是把它当成职业,当成我的工作,可是在这做调酒师,每天我都很开心,它不仅是工作,更是我的生活。早知道我去年就应该辞职的。”
“有这么好吗?”范书遇也笑。
“好啊!”江柔爻擦了擦桌上的水,“我觉得我很适合这份工作,老大,调酒也是一门艺术。”
她又开始一本正经地给范书遇讲自己调酒的心得和感悟,范书遇安安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笑一下算做捧哏,不让江柔爻的话题掉在地上。
酒吧内坐满了人,到夜里快十二点,范书遇看了看时间:
“等会儿我约了人见面。”
“在这吗?”江柔爻熟练道,“需要我空出位置给你们么?”
“不用,我们不在这聊。”范书遇余光注意到角落里的人影,“我安排在这保护你的人手应该不会打扰你工作,如果你不习惯可以跟我说,我会考虑撤销。”
江柔爻的身份特殊,地下酒吧是范书遇的地盘,一般来说没人敢在这闹事,但总会有例外的情况,他必须保证江柔爻的人身安全。
“不会。”江柔爻摇头,“老大你按你的计划来就好。”
“我没什么不习惯的。我知道,你是在保护我。”
范书遇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发现江柔爻的性格并不像表面上一样严肃,其实内里有种温柔又和善的力量,是个不会主动惹事但也不怕事的人,简言之,很靠谱。
这样的人留在地下酒吧,范书遇也没了什么顾虑。
他收拾东西,拿起放在墙边的滑板要走。
忽然地,门口的电子木鱼响起,一阵忙乱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范书遇余光瞥见个人影,他立刻退到暗处,不动声色地躲在转角处,微微侧目看着吧台的情景。
“您好,请问需要什么?”江柔爻边说话边抬头。
当她看清面前人的眼睛的时候,愣了一下。
男人穿着黑西装,里面搭了白衬衫,手腕上戴着昂贵的名表,也戴了帽子,但帽檐没遮住耳后的疤痕,他个子很高,站直了比江柔爻高出一大截,看上去常年健身,有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威严,目光却冷冰冰的,里面还充斥着不满。
“你这几天就是待在这里?”熟悉的声音传来。
江柔爻低头继续用搅棍棒搅拌着杯中的液体,说话时声音放低,只有彼此能听到:
“江总。”
范书遇目光一凛。
他藏在角落内,背靠着墙壁,并没有出声。
手指在滑板的边缘处轻轻地摩挲着,若有所思。
而吧台前,江阵弦冷呵了声,直接一屁股坐下,双腿交叠,手臂撑在桌面上。
“怎么,公司出来的金牌律师居然在一家小小的地下酒吧里做调酒师,江柔爻,说出去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江总。您有什么想喝的吗?”江柔爻只是问。
她甚至都懒得再抬头,“如果没有的话,我让举杯机器人送客。”
“你!”江阵弦太阳穴突突跳,他四处看了看,发现人实在多,到底是压了下来,没当场发作,“好啊,我倒是要看看,这破地方究竟哪里值得你高就!”
“给我来一杯....”江阵弦手指在点单系统的屏幕上滑动,全息影像投射出每一杯酒的模样,栩栩如生,甚至在冰和热的选项里还能看到冒出的水汽。
“.....就你手上这个吧。”江阵弦嘴角抽搐。
江柔爻单手在晃杯,只看了一眼就调配机器,一连摁了好几个按钮,她手腕白皙,另一只手拿出pos机,熟练地亮出二维码:“请支付。”
江阵弦不可思议地问:“你现在都这么顺手了?”
“我会认真对待我的每一份工作,江总。”
“工作?这就把一个月给你开多少工资?”他嗤笑一声,“除了有赏金猎人Y的名头之外,这家酒吧也没什么稀奇的吧,我搞不懂为什么你能放弃公司的高薪,跑来这里混日子!”
江阵弦居然还知道这酒吧是赏金猎人Y开的。
范书遇留意着那处的动静,在墙角偷听。
他原本以为像江阵弦这样的大人物,平日里就算是不忙,也不可能有时间打听庸城街坊大小事宜。
“我不是在这里混日子。”江柔爻皱了皱眉。
她忽然抬起眼眸看江阵弦,“江总,或许像您这样的人无法理解,但我还是想认真地告诉您,我很满意自己现在在做的事情,这家酒吧的气氛比公司温馨,老板也很有人情味。”
“所以,请您不要在我面前说这家酒吧的不好,不然我会生气。”
“......”江阵弦吹鼻子瞪眼,“生气?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生气???你他吗知道我是谁么!”
他说话声音有点大,后头几双眼睛看了过来,江阵弦立刻又焉了下去,甚至拉上了下巴上挂着的口罩:
“....这地方到处都漏风,我背后几只苍蝇真特么烦。”
“您可以去包间里坐坐,没必要在吧台主动把自己暴露在视线里。”江柔爻提醒。
说话间的功夫,她已经把手上的莫吉纳调好,而后,江柔爻往前推,把酒杯推到了江阵弦的手边。
从公司辞职以后,江柔爻的皮肤越发红润起来,即使在酒吧每天都忙着招待客人,但她睡眠充足,吃好喝好,闲着没事还能出去跟隔壁广场的阿妈跳跳舞,整个人容光焕发,就像重生了一样。
而江阵弦不是没有注意到江柔爻的变化。
公司里几乎每个员工都和从前的江柔爻一样,死气沉沉,每个办公室都像个太平间,里面不过坐着一具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但为了保证公司的平稳运行,他要的就是高效率高水平的员工,能达到自己的要求,能做出满意的绩效,别的不重要。
如今在地下酒吧,江柔爻头上盯着暖黄的灯光,背后是一排排陈列在橱窗内干净又漂亮,花纹不一的酒杯,冰柜里还放着许多五颜六色的新鲜瓜果,这个画面让江阵弦灰白的世界忽然明艳了起来。
“哦。”他淡淡地说,“这地方我不可能久留,包厢就不必了。”
“江总,您刚才瞧着我的眼神好像有些奇怪。”江柔爻淡定地擦拭着手指,“我看您印堂发黑,应该是这几天都比较操劳,看在我们之前也是上下级的份上,我给您个建议。”
“您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可以试试自己在家调酒,会有奇效。调酒是一项能让人放松身心的活动。”
可能是江柔爻说得太过理所当然,江阵弦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说谁印堂发黑????”
江柔爻却笑了一下,开口的时候把江阵弦震到:
“江总,您最近相亲还顺利吗?”
江阵弦:.........
他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手臂肌肉都紧了紧,看到这阵仗,范书遇生怕他下一秒就要揪着江柔爻的衣领把人拖出去乱棍打死了,于是松了滑板打算走出去,但他看到吧台内的人偷偷在身边摆了摆手。
江柔爻知道范书遇处在黑暗中盯着,于是告诉他没事。
范书遇隐着后退一步,这才又缩了回去。
而座位上的男人深呼吸一口气,呵呵道:
“江律师,如果不是看在你曾经是我的下属又是个女人的份上,我真的会让你走不出这家酒吧!”
“所以是很不顺利?”江柔爻继续。
江阵弦暴躁地低声:“关你什么事?!闭嘴!”
“您还是不了解女人,如果您真想谈恋爱,结婚,您还是要更细心一些,还有,您的脾气太臭了,也没有人受得了的。”
江阵弦忽然就上下打量了江柔爻一番:
“你用什么资格在这教训我呢?啊?说得好像你多牛逼似的!”
“我谈过三个男朋友,应该还是有点恋爱经验可以传授给您的。”江柔爻淡定道。
江阵弦不淡定了。
像江柔爻这样的女人,过往情史居然都这么丰富!
他!
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权势滔天,家财万贯!
他居然没谈过恋爱!
这!不!科!学!
江阵弦忽然就起了攀比的心思,他气得把酒杯往桌上一撂:“我还就非相成给你看了!”
“江总,以我对您的了解,您相亲的时候肯定什么都不会准备,最多是订个豪华的餐厅,请女方吃个饭吧?”
江阵弦都还没来得及说话,江柔爻又继续:
“吃饭的时候您肯定不擅长主动找话题,也不屑于去了解女方的兴趣爱好,您只是公事公办地跟人家吃了个便饭,在这个过程中,或许您还会接到一些工作上的电话,频繁地打断您和女方的交谈。”
“一顿饭吃得不愉快,结束后,您又不想浪费时间送女方回家,大概是会直接叫司机把人送走,最多安排个豪华的飞车。”
“但是您要想让对方心动,想尝一尝恋爱的滋味,您这么做是绝对不行的。在吃饭前您要想好今天的话题,要在聊天时时不时地给对方一点暗示,更体贴一点,就算您不想送对方回家,您也得亲自送她上车,护着她的头,看着她坐在车内,再叮嘱她到家了报个平安,这样后续才会有话聊。”
“而吃饭时,您要准备惊喜,一束花,一个小礼物,一个能逗对方笑的笑话,这些都行。”
江柔爻看着江阵弦,笑意淡淡:“您什么都不做,光是砸钱,哪儿能啊。”
我去。
江阵弦心道面前这个不苟言笑的江律师难道是狐狸成了精不成,居然都给她说中了!
“.....你这么了解我呢。”江阵弦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
“公司内但凡想往上爬的员工都很了解您,我不是什么特殊的。”
江阵弦却眯眼:“但你胆子很大,没人敢在我面前这么说话。”
“那是因为我已经辞职了啊,江总。”江柔爻笑道。
“你没辞职成的时候就已经胆大包天了好么?”江阵弦嘴角一抽。
他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生气了,拿起酒杯抿了口,意外地发现味道居然还不错。
吧台又来了别的客人,江柔爻抽身去接待,江阵弦就坐在座位上,一口一口地抿着,意犹未尽。
他目光时不时地朝着江柔爻看去,看着那个忙碌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范书遇从那目光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情愫。
看来这里是不太需要他看着了。
江柔爻一个人应该可以应付过来。
范书遇放下滑板,绕到另一侧,出了门。
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很接近,范书遇在街道上绕了绕,绕到某个路灯附近,那有一家已经关门的玻璃花房。
范书遇靠在玻璃墙上,整个人都藏在暗处。
他把滑板放在脚边,拧了拧手腕,过了会儿,脑后传来脚步声。
这脚步声先是往左走了三下,又回到中间,接着,往右走了三下,再回到中间。
一墙之隔,范书遇漫不经心地靠着,开口:
“监察局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查画屏公会。”女人的声音响起。
“我不太方便用地坛和你联系。监察局内网一直在监视我,只能冒着风险私下和你这么见面。”
“理解。”范书遇低声。
地坛还是公司推出的软件,如果监察局和公司联手,他们的对话根本无处可藏。
“监察局希望能和你重新合作。”王梅道。
“最近又有麻烦?”
“倒也不是。只是,你一直不接受监察局的联系,上头不满意。他不会希望赏金猎人过度自主的。”
“好,我会注意。”
范书遇知道王梅什么意思。
他面上还是得顺从监察局一点,让监察局觉得他有所求。
“在福利院里你究竟看到了什么,现在能说了么?”王梅声音淡淡的,“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不成文的合作。”
范书遇顿了顿,说:“报道里的都是真的。”
“....果然。”王梅低头。
她深呼吸一口气,忽然问:
“范书遇,你说如果是我师父,现在会怎么做?”
“你师父?”范书遇一愣。
按照方明正的性格,大概也是一点就燃吧。但他骨子里还是效忠监察局的,或许不会奋起反抗,而且这本来就是逆天行道的事。
王梅叹气:“我也不为难你了。那如果我说,我始终无法接受自己效忠的上级是人面兽心的伪君子,也始终无法接受我在阳光下立的誓言实际上面对着无底深渊呢?”
“你想怎么做?”
“我想夺权。”
范书遇心一紧。
“你会不会觉得我野心太大?”王梅好像笑了一下。
范书遇没说话,只是扭头看了看街道上的月光。
“但如果是你或者窦章的话,说这种话就不会显得狂傲自大或者自不量力了吧?”
“如果是你们的话,似乎就能做到。”
范书遇:“只要你想做,你也能做到。”
“你说这话是真心的?”
“真心的,而且外带祝福。”
王梅也靠着墙,她知道此刻范书遇就在自己身后,只不过他们都看不到彼此: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你能成为赏金猎人的s级了。”
“为什么?”
“我师父说,聪明和才能或许都是天生的,但善良一定是选择。”
范书遇一愣。
“后续有需要,我会再联系你到这来。希望下一次堂堂正正见面时,我们能合作救下更多的人。”
范书遇看了看时间,笑:“好。”
“那个。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范书遇捂了捂耳朵,声音听上去有点着急。
王梅本来还想再和他谈一谈福利院细节以及最近陆二狗的行动,听到这话,下意识回头,却只看到背后的墙面,她问:
“怎么了?出事了?”
范书遇的聊天界面里弹出来几句话,他光速浏览,眼睛仿佛被上面的文字给烫到。
“不是。”范书遇好像有点说不出口,但他还是解释道:
“......家里有人催我回去。”
王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