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楠是被疼醒的。
他做了一个梦。梦中他躺一张柔软的地毯上,穆博延正坐在旁边的床上,静静捧着一本书翻阅。绕过橘黄的暖灯,窗外是一片朦胧的夜色。
没有任何其他旖旎的画面出现,对方就连身上的衣物都穿戴整齐,却足以在他在醒来后心跳加速,耳边还能听见纸张翻阅时沙沙的声响。或许是前一晚分别前的对话影响力太大,才导致他的一抹念想钻入了梦中,不知不觉深埋了渴望的种子。
他想在穆博延脚边入眠。
这个想法一旦成型,就愈发不可收拾。他意识到自己想要的变多了,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地从指尖溢了出去,就比如他做了一件无法坦白的错事——他将穆博延在他身上使用过的牵引绳偷偷带了回来。
昨晚他攥着这根东西闭的眼,就像之前抱着穆博延的外套一样,无法自控地用它缠绕住自己的性器,就好像他是被对方管束着,是被需要的一样。
晨勃带来的疼痛不容忽视,经过一夜的翻来覆去,那根细长的皮绳已经掉了下来,松散地落在洁白的床单上,又被他抓进手里。他看着尚未恢复的娇嫩部位,想着梦中Alpha成熟的侧脸,借助手中的工具着了魔般一道道捆上去,用了些力气将它勒紧。
剧烈的疼痛瞬间就让他脊背冒了一片冷汗。可他却像个瘾君子,无法抵抗地抖着腿,完成了自虐式的自缚,随后将头偏在枕头上,慢慢等身体消化这种感觉。
昨天上过药的地方今天只剩下木木的胀痛,不刻意去触碰并无大碍。他下床试着走了走,路过穿衣镜时停下了脚步,抿着唇看着镜中赤身裸体的自己。手印和青紫的鞭痕交织着落在他莹白的肌肤上,想到明天就会回到原来的城市,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和穆博延见上一面,他就舍不得让它们消得快些,手指流连着触摸上可怖的痕迹,直到时间差不多了,才折去洗漱穿衣。
七点十分时,穆博延给他打来了电话。
看见熟悉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时,于楠还吓了一跳,以为手机显示的时间出了问题。但对方只是到了宾馆附近的早餐铺,询问他想吃油条还是包子。他连忙道谢,拘谨地站得笔直,好像头顶有个摄像头能看见一举一动似的,挂断电话后匆匆拔了房卡下楼等候。
附近的集市早早开张,街上随处可见推着车走的行人。他抱着薄外套背着双肩包,目光止不住地左右乱晃。穆博延没有说自己在哪个路口,他不知道对方会从什么方向来,但随着时间一分分流逝,他却莫名越来越紧张,以至于突然听见身侧传来男人的声音时原地跳了下脚。
“先、先生!”
“不是让你到时间再下来吗?”穆博延手上拎着两个塑料袋,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运动衫,看起来只有二十八九。他逆着光线,温和地笑着:“拿了外套怎么不穿?早上很冷。”
于楠第一次看见他不穿正装的样子,多瞧了几秒才眨眼,言语里全是依赖和亲近的意味,“因为想快点见到您,所以就下来了……对不起。”
“不用为这种事情道歉。”穆博延把早餐递给他,“今天感觉怎么样?”
于楠乖巧答道:“比昨天好多了,爬山的话应该没有问题,谢谢先生。”
“那就好,晚上再涂一次药。”
“嗯……您吃过了吗?”看着袋子里装的包子不像两人份,于楠迟疑道。
男人颔首,“我起得比较早,酒店有自助餐。”
打完招呼,他们便开始今天的行程。
这条路目前人流量太大,车从外开不进来,穆博延将它停在了百米开外的街区。两人沿着林荫树往坡上走,早晨的阳光暖融融地透过树叶与枝条照在身上,连带着人的心情也愉悦起来。怕车主不喜欢车上被留下食物的复杂味道,于是于楠尽可能在走路途中便将包子解决完,这是他养成的习惯之一,等上了车后,他手里只剩下一杯刚开封的豆浆,咬着吸管慢慢喝着。
“昨天听你说只计划在这里多待一天,回程的票定好了?”穆博延将紧闭的车窗开了一道缝,边打开导航边随意地问他。
于楠摇了摇头:“我是打算从湿地回来后直接去车站坐最近班次的,但是因为不确定时间,所以还没有定好。”他停顿两秒,“先生什么时候回去?”
“天黑前。要和我一起走吗?”
“可以吗?”于楠眼睛亮亮的,“我会付钱给您的。”
穆博延哭笑不得,“付钱就不必了,顺路而已。”他承认于楠性格挺讨人喜欢,知道感恩回报,也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两人的关系目前维持在一种微妙的度上,不是主奴也不是朋友,其实哪怕没到这个程度,Sub也会将Dom的关照当做是正常的行为,偏偏只记吃不记打的于楠有些让他摸不透。
仔细想想,养这么一个懂事又看上去就不会添麻烦的小宠物在身边是不错。但这个念头只冒出来一个头就缩了回去,穆博延并未放在心上,他听着枯燥的电台讲着毫无营养的话题,半路打开了车载音乐,调到比较轻快的古典舞曲上。
听见细微打节拍的声响,于楠扭过头来看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指尖,过了一会儿又转而去看手的主人。
穆博延半个人沐浴在阳光下,偶尔竖立的高楼会在他脸上留下短暂的阴影,更多时候他都给人很温暖的感觉,就像说话时候的语气一样令他不自觉地想要靠近。但是朦胧的光线同样也给他带来了虚幻的错觉,好像身边的人触摸不到,离他很远,随时会从眼前消失一样。
正好车被路口的红灯拦了下来,穆博延也发现了这个正大光明朝自己望的人,“怎么了?”
于楠歪了下头,一时说不上来。或许他只是因为了解对方太少而感到沮丧,因为两人在一起时都是他在说关于自己的事情,而脑海中属于穆博延的那片区域几乎全是空白。
他想了想,还是在红灯开始倒计时时开了口:“我可以知道和先生有关的事情吗?”
“想知道什么?”穆博延发动车子,跟着前面的车辆转弯,随口说:“我交往过几个人,上学时成绩怎么样,还是工作后的失败经验?”
“哎?交往过的人……这个也可以告诉我吗?”这仿佛涉及了太过私人的领域,于楠不由得显得谨慎。
“还真想知道?”穆博延本意只是打个比方。他半垂着眼睑,看上去稍显懒散。但他的口吻并不严厉,称得上是平和,“之前不是说不是想要与我交往的那种喜欢么,怎么还对这种恋爱的话题感兴趣。到底是我误会了你,还是你偷偷瞒了什么?比如说你该好好向我解释一下,关于昨天晚上那个吻的问题?”
于楠支吾了一下,“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只是想要那么做……您在怪我吗?”
“没有怪你。”穆博延只是单纯在向他确认,“比起被我亲吻,你更想要亲吻我,是这个意思?”
其实昨晚于楠亲上来的时候,他是有一点愣怔的,更多的是惊讶。只有Sub询问他是否能得到他的一个吻,还没有人会本末倒置地赶着上来亲吻他,因为放在Sub身上的词汇往往是“得到”,而不是“给予”,他甚至在一瞬间生出了是于楠在安抚他、奖励他的滑稽错觉。
于楠就此苦恼地思考了一会儿,才一本正经地回答:“从您那里得到亲吻和我想要亲吻您,我不认为这两点之间存在冲突。”
“嗯,就是说你都想要,真是个贪心的小朋友。”
“我只是在向您表达我的想法。如果您以两样中任何一点作为奖励,那么我都会尽我所能来讨好您。”
穆博延勾了下嘴角,后视镜映照出他含笑的表情来,“这么说,没奖励就不讨好我了?”
“……不是!”于楠发现自己的话有了漏洞,连忙补救,“没有奖励我也会在您面前展露出最好的状态,因为您是我认可的先生。您愿意调教已经是一种奖励了,对我而言光是看到您都会让我很高兴。”
“我发现了,你这张嘴是真的很会说。”穆博延忍不住感叹。
于楠被夸了,不大好意思地看了眼窗外,很快又不带表情地折回来:“所以您刚才提到的……什么都好,我想知道和先生有关的事。”
他眼神真挚,光是听语气就能知道怀揣着多少期盼。穆博延无动于衷了片刻,直到景区的广告牌出现在视野中后,他才简洁道:“我交往过的人有一个。除此之外有关我感情上的事不是你能知道的,但可以告诉你我上学时候成绩很普通,外语是我最烂的学科。后来成为了医生,我发现翻译机并不是完美的,有可能会造成理解误差,所以才在这方面下了一番功夫。”
“还有我成为刑主的原因。”他减缓了车速,语速也跟着慢下来,“折磨他人能让我感到轻松。这是我选择的解压方式,把自己的痛苦通过施加给别人来得到缓解,听上去是不是很自私?”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对方平静的语气下藏着某种尖锐的东西。于楠面露为难,笨拙地整理语言,“虽然可能是在说大话,但我觉得每个人都是有自己的入圈理由的。成为Sub遇到Dom,又或者是Dom遇到Sub,我想很多人都会在这个过程中得到安慰。这称不上是自私,只是在各取所需吧?又或者,我觉得是在……互相治愈?”
穆博延顿住。互相治愈?这个说法他还是头一回听到。
“反正!”于楠忽然声音放大,这样才能显得底气足一样,“我没有觉得您给我带来过痛苦。”
“好了,我知道了。喊这么大声是想让周围的人都觉得我欺负你了吗?”看着对方立马闭住了嘴,穆博延微微一笑,他将车停入停车位,利落地拔了钥匙,“下来吧,我们先去买门票。”
于楠赶紧把外套系在腰间,抓着包跟了上去。
离售票口不远处有设计院的学生在摆卖手工绘制的景区地图,吸引了不少旅客围着看。地图画面的风格偏复古,纸面特地做旧了,每一处景点的介绍也很详细,展开后将近一张小桌子大小,青绿的山水和张灯结彩的巷子在创作上都花足了心思,做下来不是一个小工程。
见于楠喜欢,穆博延便买了一份给他留作纪念,看着对方紧抱着不撒手的样子又感到有些可爱。他已经很久没有接触到这跟年龄段的男生了,给一点点好处就会满足,和他现在身边的大部分向着势力看齐的人完全不同,勾勾手就能轻而易举将人拐走似的。
十五年前的自己也是这幅样子吗?穆博延回想了一下,却想不起来了。
“先生,我带了水和一些饼干来,您需要的时候可以和我讲。”于楠仰着头说道,打断了他的思路。
“在包里吗?”他伸手提了提男生背上的包,试过重量后顺势将其扒了下来,“我来吧。”
肩上一空,于楠显得有点局促,“不用麻烦您的,它不是很重。”
“背上的伤不疼了?”“可是……”
见于楠还想再坚持,穆博延不得不道:“当做是我的命令,这样可以吗?”
“命令”这个词在对方面前还是有绝对的约束性的。于楠立马听话了,干巴巴地说了谢谢,乖乖跟在他身后低头摆弄起地图。
这块地区太大,就导致有好几条可以行进的路线,要在天黑前将景点全部逛完不太现实,他只能有取舍地进行选择。现在手里没有笔,他也舍不得在这张地图上圈圈画画,只能结合着看来的攻略快速挑出了一条既经过文化街区又有各种展馆最终还能抵达寺庙上山路的路线,虽然这样会避开推荐率颇高的划船基地,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两人沿着定下的方向一路步行,逛了两三个陈列着画作和瓷器的展区后,来到了那条人满为患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街区。实际上这是一条商业街,不过含金量可比他前天去的夜市高多了,有意思的新奇玩意儿也层出叠见。于楠一时间犯起了难,因为他很多东西都想给却逸洲带,不知道该挑什么。
穆博延看出了他的纠结,“你朋友喜欢什么?”
于楠毫不犹豫,“动漫。”
“动漫么。”穆博延想了片刻,很快给出了建议,“这里有一家会贩卖限量周边和特典的店铺,要去看看吗?全套的漫画或是动画BD、国内少有的音乐CD都有收录。”
见他能说得出专业话术,于楠惊奇地问:“先生也对这个感兴趣?”
“只是刚才留意了街区的分布图。之前听同科的年轻同事提起过相关的事,所以有点印象。”
不过光是听穆博延三言两语的描述,于楠就猜到这会是一家很火爆的店。果不其然,按地图找到位置后,在外面完全看不见店内的格局,货架全部被慕名而来的年轻人所遮住了,节奏欢快的音乐和人们七嘴八舌交流的声音听得于楠一阵沉默,甚至起了退缩的劲头。
这对他来说像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他硬着头皮挤了进去。倒不是很讨厌这种像在沙丁鱼罐头里的感觉,长年累月挤地铁的他已经习惯了,但他抵触其他人引来的痛感,哪怕是间接的也不行。
说奇怪点,他有“痛感洁癖”,不是有好感的Dom给他的就不行。所以他抱着速战速决的想法,直接根据店员推荐,以最短的时间买了一个热门款的手办。
虽然有特地避开他人,但还是免不了擦碰。穆博延在门口等他,本来以为小男生会多逛一会儿,正考虑是否去一旁的长椅上坐着,没想到才几分钟就见他带着一副“莫挨我”的厌世模样出来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于楠有这种明显的负面表情,那张脸平常都是没什么情绪外露的,只偶尔会害羞或是紧张,他禁不住走上前去,伸手将对方头顶翘起的一缕头发压了回去,“有谁惹你了?”
“没什么……”于楠抿了抿唇,同时抬了抬手腕,“我买到了。”前胸和后背都不舒服,那些原本已经被忽视的刺痛仿佛瞬间沸腾起来,甚至勾出了他的焦躁。他抓着衣领掀动两下,让细微的冷风贴着肌肤游过,再加上多了穆博延的触碰,这才感觉好受一点。
穆博延也不是非要刨根问底,见他不想说也不勉强,平淡地应了一声便带过了。他将手收回插进兜里,看了看钟楼上显示的时间,决定再逛一会儿就带小孩儿去吃饭。对景区里的餐饮不抱什么期待为妙,但为了能够有精神上山,多多少少还是需要补充体力。他正想问于楠要不要找些附近的小吃垫肚子,却看对方的视线已经被对面的一家店所吸引,他顺着望去,只见一两把折扇正挂在门口晾晒,引着三三两两的游客驻足辨认上面的诗句。
“感兴趣就去看看。”他说道。
于楠对这些不太了解,但提前看过有关这家店的详解,说是祖辈在千百年前就专门替王公贵族制扇。他凑近几步,顿时闻到空气中散发的墨水和特殊纸张的气味。这个点室外的温度已经升高,光线穿透屋檐映照了店门前漂浮着的细小颗粒,他抬头时被晃得眼前一白,稍稍朝穆博延挪去半步躲开了那束光,一同看着上方潇洒的字迹。
稍微潦草一点的书法他就认不得了,但穆博延一一将上面的字念了出来,看着他投来的崇拜目光笑着解释:“家中长辈喜欢收集古玩字画,所以慢慢被带着也认识了一点。”
他告诉于楠,他和父亲曾在同一位书法家那里练字,他父亲称对方为“老师”,而他喊对方为“爷爷”。不过初中后学业就忙碌起来,从一周去两次变成了两周去一次,再后来变成一个月一次,更或者只有法定假能抽空去探望一趟,到现在起初得到的教诲也早就忘干净了。
于楠听他说着过去的事情,眼睛亮晶晶的。他在脑中勾勒出穆博延小时候站在凳子上拿毛笔的样子,虽然没有什么素材能支撑他的想象,但他却光是被一个构架就萌得心脏乱颤。他盯着那把折扇,忽然起了心思,请店家替他包装了起来。
穆博延以为他是想买回家收藏,没想到精致的纸袋却被恭恭敬敬地递到了自己面前。
“送给先生的。”于楠见他没接,看上去是在等自己的说法,不太好意思地别开了脸,底气不怎么足地解释:“……就当是晚上的车费。”
穆博延没说什么,只是从袋子里将深色的长盒取了出来。这扇子不算便宜,他刚才还想如果于楠想要,下次回老家时可以找一把合适的带给他,没想到却是对方买来送给自己的。心情说不上有多复杂,相反,他竟然觉得现在无比平静,好像于楠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一样。
“我的车费可没这么贵。”他打开盒子,将折扇侧边在手心里轻轻拍了一下。
玉竹与手掌相撞,发出“啪”的一声响。本来这不是什么特别的动作,很多人都会惯性拿物品敲打手心,或是一支笔,或是一本杂志。可于楠觉得这不大的声音瞬间将他胸腔中那颗跳动的心也带动了似的,震得他脊背一麻,两条腿不受控地打了个哆嗦。
察觉到有些失态,他赶紧从扇柄上收了视线,却对上了男人一双笑意明显的眼睛。
“就当是退给你多出的路费。”穆博延就是在给他下套。他看似在进行着商量,低头靠去于楠耳边,避开了他人的耳目,“我还没用扇子打过人,想试试吗?”
“……想。”于楠心口跳得厉害,像被蛊惑了一样,呆呆地说出了自己的诉求。但很快他又猛地清醒过来,想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慌乱地摇起了头,“咦?!今、今天不行,先生。下次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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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博延: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