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总黑得过早,暗沉的夕阳转瞬即逝,左右路灯还没到开启的点,大街小巷难免显得有些压抑。
穆博延在车里坐了一会儿。
与罗嘉时告别后,他短暂正视着追忆了自己荷尔蒙乱窜的青春期,发现经过这次谈话,有许多曾被他刻意遗忘的回忆都自然而然浮出了水面,走马灯一样变得又干又平,像是在翻阅旁人递来的剧本,再没了胸口堵塞的沉闷感。
潮湿的空气自打开的窗户缝钻进鼻腔,晚间似会有一场雨降临。直到不知是第几位行人裹紧外套匆匆经过,他才放下手里的水杯,将车载音乐声关小,给于楠发去了一条询问的信息——小狗,你们教授还不打算放人?
于楠说过下午没什么要紧事,他的主动联系应该不会给对方造成困扰。没让他等太久,很快刺耳的铃声打破平衡,穆博延手指划过屏幕,听见了小男生一如往常的声音。
“先生!”于楠说话间夹着几缕风。他像是怀揣着某种意外情绪,以至于几秒的平息后,怪异地显出了几分慌张,“对不起,那个……我大概还要一小会儿的样子。最后一份资料刚送到分校区的档案室,我正在回实验室的路上,包放在那里忘记带走了。”
“现在在什么位置?有同学一起吗,我去接你。”穆博延在屏幕上调出导航。分校区离主校区不远,但若是步行也需要耗费小半天来回。
“不用,就我一个人。”于楠赶紧说:“主干道已经开始堵车了,我打算租一辆单车,会很快的。”
“先告诉我你的位置。没好利索还骑车,腿不想要了?”
“已经不痛了……”于楠听到听筒那边传来轻微“啧”的一声,脚跟立马绷直了。他站在原处茫然地看了眼四周,但没看到什么标志性的建筑,“我、我看一下地图。嗯……我在旧青年路附近,离路口还有条小巷子。”
“旧青年路?”穆博延想了会儿,有了点印象,“原来的花鸟市场?”
于楠不清楚。
他很少出门,对十几年前的道路更是没有印象,只知道现在这条路上没几个人,因为街区太过隐蔽,旁边的住户又分部零散,所以政府的整改一直没挨到这边,和市中心的繁华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他翻着软件,看了一会儿又将话筒放回唇边,自顾自道:“先生应该离这边挺远,而且附近停车停得挺乱的,路没修过不太好走。您如果想来接我的话,还是我去与您汇合比较方便。”
穆博延一时没给出好与不好的说法,等不来回复,于楠不由得放慢了呼吸。他隐约听见手机对面传来转向灯的轻响,也知道穆博延已经在朝这边来的路上,但他却感觉不到多少轻松,脑海中那根弦像是在背景音的“哒、哒”中不断被拉紧了。
时间仿佛回到了几个月前,他站在小公寓老旧的街边,对着陌生的场所发了漫长的呆。想着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画面,于楠本来觉得没什么,心里却突然难受起来,也许是今晚没有月亮,也许是周围实在是安静得可怖,连带着他原本手里那快要满额的把握,好像也冷却着减了部分下来。
觉得思绪混乱得把持不住,他捂住话筒深深吸了口气。
凉如冰渣的风涌入喉咙,挂满了他的肺。地图显示离路口只剩下五百米的距离,前面需要拐一个小弯,他盯着角度不断变化的箭头,脚下踩到了一个小坑,同时听见穆博延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
于楠愣了一下。明明穆博延的语气很随和,和往日闲谈时没什么两样,他却因溢到喉咙的那股酸涩而不得不曲解对方的意思,垂着脑袋小声解释道:“我没有跟踪您,只是恰好经过了。”
穆博延似乎笑了,但不明显,“经过了也不知道进来找我?”
于楠瘪着嘴,他猜测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有点难看,但声音却还维持得很平稳,“因为当时同学都在。本来是想和您打招呼的,但没来得及。”
“就因为没来得及?”
“……不是。”否认过后,于楠就不知该说什么了。
穆博延没有和他说过有关前男友的事,他也没专门证实过,所有的猜测都只延伸于当时柜子底那张褪色的照片而已。可笑就可笑在他知道这个早不是一天两天,却仍意难平得无措,还有点对自己心思无法通透的哀怨在里面。
他当时差点没认出坐在穆博延对面的是谁,只是分辨出不是庄瓯,所以特地多看了两眼。又因为他听不清两人谈话,便多了无数遐想,他想如果那么多年了还不忘情的话,就肯定是特别特别喜欢对方了,现在再找上门来,肯定是已经做好了一切的打算与准备。
下午短短的几个小时他冒出了无数念头,有好有坏。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鬼,那些话语和文字像是自动从脑海中冒出来,咕嘟咕嘟不停,一句比前一句的顺畅。
他想着只要穆博延现在和他说过去的事,哪怕只一句单薄的解释,他都会顺势好受许多。他分明是信穆博延的,他无比地信,但是他调整不好心态,就不懂该如何开口去问。
他觉得嘴巴都干了,费力地咽下了唾沫,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先生,我好像不太对劲。”
“是吗?觉得哪里不对劲?”
于楠在巷子里抬起头,看向上空狭窄的夜幕。他的声音拢在厚实的围巾里,两边坠下来的毛球随着闷闷的埋怨一摇一晃,“我不高兴,您能不能哄哄我?”
这次他清楚听见了,对面响起几息低沉的笑声。
沉哑的音调顷刻将他与周围的冷漠分割开来,氧气仿佛瞬间被点燃,他见不着对面的人,却不妨碍想象出对方此时的表情,如同有一双有力的大手安抚了他颤动不停的心脏。
“乖宝。”穆博延这么喊他,“再等我一会,我快到了。”
于楠耳朵被叫得有些热。他花了一秒钟去反思自己是否无理取闹,很快又心安理得接受了对方的安抚,然而还没来得及对穆博延的话做出反应,就在想要点头答应下来时,静谧的环境突然被异样的气息所击碎。
听到身后有错杂的脚步声传来,走得不快的于楠下意识往旁边挪了点距离,让开路方便别人经过。可突如其来的寒光一闪而过,手机就被不知什么东西从手中挑飞,火辣辣的疼痛也自手背扩散开来。
他根本来不及反应,目光甚至跟着飞出去的光点挪动了两秒,直到光亮在坠地声中熄灭,才自背后涌起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
这一瞬间太快了。
脸上的口罩被撕扯拽开,粗重的呼吸扰乱了他的视听,仓惶中他闻到了一股药味。于楠立即屏住了呼吸,迅速抬腿往后踢去,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他身后不止一人。
“唔——”
手腕被压制,仿佛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脖颈,声音和空气全部被截断。
他隐约听到有谁在不断催促,他努力往来源处扭头,涌入喉咙之中的是某种粘稠的物质。挣扎间布条被塞入了他的口中,牢牢压着舌根的感受令他止不住干呕,那不仅仅是不适导致的,同样因为灌进胃里的东西在不断往外反。
“注意着点用量,别把人弄死了。”说话的人特地改变了原有的腔调,听上去说不出的阴森。
力气在不断流失,一阵无法阻挡的眩晕感袭上后脑,于楠感到了刺骨的寒冷。这种冷他从未体会过,短暂捱过后,又矛盾地不断往外涌出一股热,交织着不断翻涌,在他的皮肉内部争夺着主权。
仿佛是回应着他心中所想,压在他脖子后的东西突然一用力,难以言喻的恐慌伴随着冷汗瞬间布满了他的后颈。他早就习惯抑制圈的存在,就算想过它会被摘下来,那也绝对不是现在这种情况。
“操,这抑制圈有够难搞……亮红灯了,好像还他妈会报警。”
“报警有个屁用,上回不也报警了?在警察来之前让他被发现就行,怂包。”
“就你他妈不怂……把他扔仓库那边还是咱们自己来?”
“废话,当然是扔了,那破圈子也赶紧处理掉。”
一阵翻动声后,于楠阵阵发黑的视线完全暗下。几人牢牢固定着他的头,随着一瞬被虫叮咬的刺痛,粉色的液体被注射进腺体,横冲直撞的药剂似是得了水的鱼,迅速沿着血液往全身蔓延。
不要……滚、滚……
被强制唤醒的情欲根本无法阻挡,压制了许多年的发情期避无可避。于楠恶心得腹部直抽,膝盖的伤口似乎在刚才乱动时崩开了,引起一阵锥心的疼,也勉强给他留了一丝清明。怕心率加快后会导致窒息,一只手抽走了塞在他嘴里的东西,任由他蜷在地上呕得撕心裂肺,却最终除了酸水,什么都吐不出来。
“还看什么?快走!”
确认空气中信息素的浓度开始激增后,那些人立刻抽身离开。可能下一位路过的是Omega,被他干扰着陷入情热,也可能是几个Alpha,和在学校里一样引起混战,哪怕只是个Beta,只要有一双眼睛看见他那副毫无理智的样子,那么他们的计划就不白费。
但距他最近的那人低估了他的吸引力,空气中甜腻的气味浓郁得犹如烈焰爆发,理智的线骤然绷断,除了交配的欲望之外什么都不剩。
于楠带着满口的血沫发狠地往旁边侧开,躲避着扑来的人影。可身体却因热潮的影响在关键性的时刻慢了许多,一只手铁钳般攥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往身下一个劲拖拽。天生体型与力量的差距造成的鸿沟无法填补,令他根本无法挣脱开对方的掌控,尤其是在这种欲望叫嚣着臣服于本能的情况下。
不行。
于楠只有这一个念头。
谁都不能碰他,除了他的主人,谁都不可以碰。
思绪如电光划过,他不再做无用功地试图挣脱,反而顺着对方抓住自己手腕的力道、在即将被抱进陌生怀抱的刹那,屏着攒起的一口气翻了个身。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从他的肩胛骨处响起,胳膊因过度转变的角度而脱臼,软软地垂在了地上。
而就是这短短的一息,他已经用剩下的左手绞住了那人脖子,骤然下压的劲儿制住了动脉与气管,就算撑不了太久,也足够他趁阻断对方血液向脑部流淌的空隙闪到一旁,再毫不犹豫地往裆部提膝一踹。
旧伤再撒新盐,撕裂一样的疼痛令人晕头转向。肾上腺素激起的渴求和空虚在再一次脱力后席卷了上来,于楠趴在地上,往手机的方向爬了两米,扶着墙剧烈地喘着气。
脚下的路看不清,远处的光看不清,什么都看不清。他摸着机械的残骸,酸麻的感觉顺着腹部和胸口一路坠到下身,汗水浸得手心都在打滑。嘶哑吸气的挣动声不断自后方响起,那些人拿走了他的抑制圈,就表示拿走了他的应急抑制剂,根本不打算给他留一条活路。
他开始胡乱在地上摸索,试图寻找到想要的工具。一个硬卡片般的东西触到了他的指尖,上面有一块反光的凸起材质,似乎印了某个图案。
他不需要搞清楚图案的内容,因为手感和位置太过熟悉,他摸了三年,熟悉了三年。在学校那道怪异却不知源头的注视感变得无比强烈,所有的蹊跷都在此刻连接了起来——他的校园通行证就在衣服口袋里,现在手里出现的不是他的。
那会是谁的。
“唔!呕——”
在又一次激烈的身体排斥反应过后,于楠捂住了自己的后颈,腺体已经烫得陷入感官迟钝的状态,隔了几秒才在挤压下给予出回应。但那块皮肉实在太过敏感,就这么被碰了一下,就产生了剧烈的酸胀,仿佛将痛觉扩大了成百上千倍。
他来不及深入去想,也没时间分辨,死死咬住后槽牙继续摸索寻找。右手在身侧无力拖拽,皮应该被蹭掉了一层,在一阵耳鸣过后,咚咚的心跳似是破开了那层蒙在他头上的纸,他听到了手腕处长链拖行的声响,窸窸窣窣。
“穆”字的雕刻面埋在了灰土中,那像是挑断了他强撑的最后一根神经。于楠哭不出声,只能从喉咙里挤出沙哑又滚烫的呻吟,他不断摩擦着膝盖,让伤口的痛能维持得长一点、再长一点,足够让他找到想找的东西,完成最后一个选项。
他不可以发情,无论怎样,他都要杜绝这种可能。没有橡胶手套,也没有手术刀。终于在贴着墙的拐角,他将一块碎石攥进了手里。
就算身体已经抖得不像样子,于楠的指尖抓得依旧很稳。他额头抵着粗糙的墙面,减少了自己接下来能够躲避的空间,随后将棱角对准了埋有腺体的肌肤,闭上眼睛,重压着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