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危动物研究所每年的年底会向几所高校发出邀请函,提供给有此意向的学生一个近距离观摩学习的机会。而往往收到邀约的都是与他们有合作的工作室,杨教授带着几位“打工人”乘车抵达现场时,负责招待的工作人员正在给前一批来的学生发放参观证。
却逸洲的社牛属性很快又发挥了作用,离开几分钟的功夫就不知从哪搞来了内部手册,此时正勾着于楠的肩和他一起翻看,上边有场馆的微型地图和历年重大成就介绍,还详细写了所内设立的各个部门与相对职责,条条框框列得十分清楚。
“这不比咱们上课时接触到的方向广多了?楠宝你看看哪个感兴趣,待会儿自由活动的时候我带你着重去打听打听。”
却逸洲作为积极分子,家里早托人将这些东西给他讲解得清清楚楚,于楠怀疑这研究所里都有他的熟人,还不止一个。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甚至纸上密密麻麻的几十行字都没看清,却逸洲就继续叭叭道:“我原来是想往胚胎移植这方向走的,喏,你看这行——‘濒危动物冷冻胚胎移植研究室’。上回我叔带我来看过,发现内容蛮枯燥,而我又坐不住,还是觉得外配类型比较好,时不时就公费出游,多自在。”
“你确实适合往外走。”于楠点点头,发现这页上写的很多都和保护动物有关,什么“雪山牦牛饲料作物的品种资源鉴定与保存与利用研究室”、“雪狼应激反应及抗应激添加剂研究与应用研究室”、“盐山羊染色体多胎性及遗传规律研究室”……
这些内容他已经有了入门了解,一部分来自于实验室教导,一部分来自于穆博延给他的拓展资料。可这些分类太杂了,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想专攻哪个方面,而且这里竞争太强,不优秀就只有被人选筛的份。
边这么想着,于楠游移的目光边随却逸洲翻页的动作渐渐聚焦,直到完全停驻下来。不知是不是其中有个词汇太过吸引他的注意,他看到了那一页的页眉上写着——国家濒危动物研究所(海洋)分所。
相比较于前面五花八门的类别,有关海洋研究的机构明显要少得多。
人类对地面的探索也不过停留在肉眼可见的表层,深海乎完属于全未知的领域,很多科幻片里都会拟造出种种不存在的恐怖生物,这很大程度都是因认知空白而留下想象空间导致的。
却逸洲同样对这些领域不了解,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都低了不少。眼看他很快就要往第三页翻,于楠忍不住伸手拦了一下,“……等等。”
“怎么了?”却逸洲下意识问了句,很快也反应过来,“楠宝,你对海洋生物有兴趣啊?”
他们学校畜牧系一直接触的都是常见的宠物或是家禽,海洋方面的学识连杨教授也没涉足过。不过学校只是个敲门砖,从他们学校毕业的学长学姐现在也有专门在研究昆虫的,他上回送给于楠的生日礼物就是从其中一位熟人那里买的。
于楠略微停顿后,加重力度笃定地点了点头。他抬起脸看向好友,眼睛里那点无谓的茫然消失了,看起来像是下了某种决定,“一会儿我们可以去这里看看吗?”
他手指着的,是“海洋生物分类与系统演化实验室”。
却逸洲不太确定,他还没能出声,一旁突然插进来一道温柔却陌生的嗓音:“海洋分所目前不对外开放哦。”
门口人多声杂,直接将脚步和呼吸全盖了下去。两人齐齐寻声回头,一个盘着头的年轻女士正抱着资料袋笑眯眯地立在他们后方,她脖子上没有挂接待人员的身份牌,倒是胸口别着研究所的内部铭牌。
“你们是杨教授的学生吧。”
“啊您好。”却逸洲折起手册,“我们都是跟杨教授来的,我俩是他工作室里的成员……姐姐您好眼熟,我是不是在学院的成就墙还是哪儿看过您啊?”
“哈哈。成就墙那种东西我还没资格上,你要是见过我肯定是在工作室了,因为我也是杨教授的学生,不过毕业很多年了。”
女实验员抬头看了看不远处曾经的导师,对方满头的灰发已全成了银丝,但被学生簇拥着的画面倒是似曾相识。
十几年前畜牧系可是个非常冷门的专业,毫不夸张地讲就是下水道中的下水道。那时候科技还挺落后,搞研究经常倒贴钱,但杨教授也是这么弯着腰、捧着书,一个个耐心解答绕他而转的学生问题的。
“这么多年总想着和他聚一聚,或是请他吃个饭,但他总说忙,有各种推脱的理由。除了请教问题或涉及工作的事他很积极参与,其余就完全不放在心上了。”她从文件袋里取出几个参观证,分别递到于楠和却逸洲手里,“所以今天我特地申请来带学生参观,不然真没这个机会见见他。”
“杨教授还真是桃李满天下。”却逸洲叹了一句,抬手把绳子挂到脖子上,主动接过其余的代她分发。
等他走远,女实验员笑着将视线挪回了于楠身上。她眼里的兴味一目了然,就那么打量了几秒才开口:“又见面了,08号考生。”
随着这种称呼,于楠的拘谨一下转成了诧异。
考试面试环节报的都是抽签号,会这么叫他的只有当时在场的监考官。他仔细看了看面前女士的面容,又摇了摇头,“抱歉。我当时有点紧张,没怎么注意考场里的老师。”
“我还以为你根本不紧张,相比较其他学生你的自我掌控能力相当出彩,你同学很少在当时环境下单独做实验还能那么手稳的。”实验员似乎对他印象蛮深刻,她看到于楠有些腼腆地眨了下眼睛,接着道:“你知道你的最终偏差值是多少吗?不到0.05,这是个很精准的数字了,至少对于没有真正接触过大型试验的学生而言已经足够。”
分数还没下来,就算下来也只会交给他们最后评分的成绩单,不会有更加细节的数据。于楠的误差一直降在0.1左右,这么一算可以说是超常发挥了。想了想后,他微微露出一个笑容,“谢谢您告诉我。”
他没有表现得特别欣喜,女实验员也不意外这种反应。铺垫完她也不再绕弯,直言道:“有兴趣来雪狼研究室看看吗?我们专门为单独的濒危物种做服务,虽然刚成立不足一年,但所有的硬件设施和待遇与其他没有差别,现在正好是广招人才的时候。”
“……这个不需要考核吗?”
“当然需要,但我觉得你会通过。记得最后向你提问的主考官吗?他总共朝你们学院要了三名学生的资料,你是其中之一。我和你说这些是因为知道成绩是你的权利,而且我总要为我们科室做点贡献——比如提前拉拢一位可爱的同事。”
她说完还冲于楠飘了个wink。
于楠完全没想到会收到一份邀请,眼前的状况实属意料之外。在考试结束时他只觉得自己力所能及了,但脱颖而出什么的……在他的普通人生里没这种概念。
印象中实验室的每一位成员都比他更要资深,他年级也有很多同学比他更为刻苦,而他只能维持在中等水准。不过于楠并未迟疑很久,他的决定在刚才就已经伴随尘埃一同落地了。
“谢谢您,但我还是想咨询有关海洋分所的事情。它不对外开放那还招人吗?”
“海洋分所虽然和咱们研究所在一片区域,但隶属的部门并不一样……看来你对它的兴趣更大一些?”
于楠点头:“是这样的。我想知道怎样才能成为一名海洋生物研究员。”
实验员眼看杨教授带着学生朝他们这边来了,只好先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这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你晚上七点过后再联系我吧,我给你发点资料,或者我们再详谈别的。我知道的也不多,只能从公共档案里调一些可公开的信息给你。”
于楠笑得眉眼弯弯,双手接过名片再次道谢:“谢谢。”
“怎么突然对海洋研究所感兴趣了?”等人去找杨教授嘘寒问暖,却逸洲也自然而然挨了回来。他在于楠身侧同样问起了这个问题,“之前也没看你对什么水生物感兴趣,我还以为你就喜欢猫猫狗狗呢。”
“也不是突然感兴趣。”于楠语气淡淡的,不像是在疑问:“会有人不喜欢猫猫狗狗吗?”
“也是,猫猫狗狗天下无敌!反正不管你想做什么,只要自己喜欢就行了,我哥就这么和我说的。”却逸洲勾住他的肩膀,“还没和你讲过吧?我哥给Lucky捡了个新玩伴,是只狸花猫,只有巴掌大还在吃奶呢。自从它出现我哥朋友圈就没别的东西了,一小时能刷到两三条不重复的猫主子照片。”
他说着就要掏手机翻相册,前边的工作人员却过来收所有具备拍摄功能的产品了。研究所收纳了许多稀有动物,其中不少在电视上都难见一面,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它们。
于楠怕穆博延期间会找自己,或是中午收不到消息会担心,便编辑了一条报备信息。等内容成功发送,他才跟着队列末尾进了园区,却逸洲正在几米开外等他,继续刚才的话题往下讲:
“你不打算自己养一只宠物?小江上周去市场买了一对仓鼠,这几天去哪儿身上都带包瓜子。咱们系不是有宠物托管室嘛,也不用担心白天照看不到。”
“不养。养宠物需要很多精力,我没那么多空闲,养不好的。”于楠回答得相当果决。他稍稍偏过头,在前边一波高过一波的议论中小声道:“……而且家里的小狗有我一只就够了。”
他现在很小心眼。他才不想让除他以外的任何东西分走属于他的关注,一丝半点都不行。
却逸洲只听到他前半句话,不断点头应和。很多人养宠物都是一时兴起、觉得好玩,并没有经过长远的深思熟虑,学校那些流浪猫流浪狗不都是这么被遗弃的吗?他们现在工作和家庭都没稳定,如果不能下定决心,还是不要承担一条小生命为好。
土地保留了它的原始性,绕一圈也需要整整半天。中午所有学生在员工食堂用了餐,下午四点整打道回府,杨教授在返程路上布置了一篇三千字的参观报告,给他们定下的完成期限是七天,算是他们最近的一项小作业。
大巴车将他们重新载回了校门口,窗外天色渐晚,夜影阑珊。与却逸洲告别后,于楠先去附近超市买了件泳衣,为明天泡温泉做准备。
穆博延在午休时间给他回了消息,对方今天一如既往地忙碌,正常七点多才会下班。他拎着购物袋乘地铁回了家,钻进厨房给自己煮了一碗面,有条不紊地解决了温饱问题,才去自己房间摊开了作文纸,不过没写多少时间就到了七点,他从口袋翻出名片找到数字那行,给女实验员拨去了一通电话。
他是记得的。
穆博延说小时候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海洋生物学家,但却因其他因素的干扰导致没能如愿。
——梦想是与人捆绑的。当初的话乍听上去觉得没什么特别,人生就是意外远比计划多,但穆博延通过这几个月的接触用一言一行将他重塑,以至于诞生了现在的他。
在用根根骨骼支撑起了他原本腐烂皮囊的同时,穆博延也构成了他的所有梦想。
他的生命再不会像他母亲彰显出的那般脆弱,就像是传递星火一样,有这么一个人将他的烛光点亮,为他创造出了足够包容他的暖流——连同那些尚未完成的愿望,一同化成了联结彼此的温存。
一条路似乎在他的脚下成型了。他从没这么清晰地勾勒出未来的框架,那片无形盖住一切的薄雾消散了,就如同他不知什么时候再也没重复过的噩梦。
嘟嘟的连线提示音逐渐抚平了他的呼吸,很快他听到了对面传来了轻轻的一声“喂”。名片上写了姓名与职位,他听着与白日相同的音色,打招呼道:“刘小姐您好,我是白天在研究所与您打过照面的08号考生。”
对面短暂地停了几秒,随即咯咯地笑了起来。“刘小姐”看样子是刚到家没一会儿,听筒隐隐夹着开灯的按键声,“08号同学,有没有人说过你有点死板?放松点,不必把我当个长辈,平常怎么和同学相处就怎么和我说话,也别小姐小姐的,就叫我刘姐或学姐吧。”
这就触及到于楠的短板了。好在经过上午的那番简短交流,刘姐也大概明白了他的性格,没多逗几句便步入了正题,边翻动下班前打印好的几张资料边着重地给他讲收罗到的相关消息。
海洋研究所成立的比濒危动物研究所要晚几年,但正是因为国内的知识不完善,所以对核心人员的要求也高了一个台阶,包括但不仅限于语言、学历、论文和取得的奖项。不过对应届生稍稍宽容一些,可以省去奖项和语言,进去后先从基层做起,但需要在一年之内拿到该拿的资格证书,很考验人的抗压能力与自觉性。
“语言的话英语是最基本的,毕竟你需要阅读相关的外国文献。论文这方面杨教授有办法替你解决,但学历你现在的还不够哦,我也看过你的资料,论文和奖项到现在一个都没拿到吧?如果是想要进去,恐怕会很困难。”刘姐给他总结了一下,不忘补充道:“但进我们研究所就没这么多讲究了,每个研究室都有自己的内推名额。”
“……是我还需要继续考学的意思吗?”于楠想了想,觉得自己的问题不够清楚,换了个更直白的说法:“需要出国吗?”
“需要。”刘姐立刻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她道:“你们学校大四不是有交换生项目吗?这个对于应届生而言也是一笔很大的加分项。等踏上了这个门槛,以后你再想留学就会轻松很多。你给我个邮箱吧,我把文件都发给你看看,我丈夫快回来了,我得去做点饭。”
于楠赶紧报上了自己的邮箱账号。他看了眼通话的时间,已经聊了近二十分钟了,他不好意思地道了歉,刘姐不以为意地在另一边摆摆手,“这有什么,晚一点吃也饿不死他。我还是那句话哈,海洋研究所不是那么好待的,你说不定会被安排外出科考,虽然干咱们这行多多少少每年都有几次出差,但海洋和陆地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你必须和家里人商量过后再做决定。”
电话挂断后,于楠攥着手机发起了呆。他的耳边一直萦绕着对方说的最后那句话——出国是件好事,无论作为研究员还是动物学家都必须保证眼界的开阔,在这点上我建议你有机会就去外面走走。
楼下响起了开门的动静,意识到是穆博延回来了后,他连忙踩着拖鞋下了楼。他想问问穆博延是什么看法,但话到喉咙口还是没能说出来,见到对方的身影就忍不住上前贴贴蹭蹭,现在一个白天见不到面已经让他很想念了,他无法想象走一年两年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
“自己有好好吃饭吗?”穆博延顺手将大衣挂到架子上,又垂首在他额前吻了一下。
“我已经吃过啦,先生。”寒气从对面沾了过来,于楠抱住他的腰,似是将所有的纠结都抛到脑后了,表面看不出任何异样。锅里还有带着点余温的肉沫汤,可以烫点青菜下碗面条,等穆博延在他后脑勺捋了两把回卧室换衣服后,他便乐颠颠地跑去厨房给男人准备晚餐。
在等水开的功夫里,他恍惚记起刘姐说过要给丈夫做饭。水面浮起了白沫与腾腾热气,他也不由自主抿起了唇,偷偷摸摸想着——在旁人眼里,他会不会也像是穆博延的小妻子?他已经到了法定的结婚年龄,但是要成为妻子的话,应该还需要继续努力的吧……
“在想什么?水已经开了。”穆博延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后,身上正穿着身深蓝色的居家服。
于楠记得衣服面料的手感,毛茸茸的很光滑,摸上去令人爱不释手。他脸红了一瞬,心虚地移开了目光,但没过几秒又绕了回来,“在想您对另一半有什么样的要求……我是说,嗯,就是……对未来的伴侣。”
穆博延扬了扬眉,接过了他手中的漏勺。氤氲的雾气遮住了他的半张脸,他将面条放进锅中盖上盖子:“怎么想起这件事了?”
于楠拱了拱他的下颚。
这种亲昵的触碰似是成功将人糊弄了过去,穆博延也不追问,“想知道就去看下个月一号的采访记录吧,记者也问了我相同的问题。”
今天已经十一月二十九号了。于楠后知后觉到自己刚才的话就像是在求婚一样,但穆博延表情不见有异,只拿了碗筷放到一旁,伸手收拾起腰前不是很板正的系带。他的目光跟随着男人的一举一动,这么近的距离,水汽遮不住对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气息。他有些沉迷地盯着穆博延翻动的指尖,看着它们三两下扯开带子,露出下方结实的腹部再将其严严实实地遮住,彰显出一股禁欲又色气的矛盾吸引力。
昨天留下的不适还没有好全,于楠就再次不受控地心猿意马起来。他双手抓着穆博延腰侧的衣服微微垫脚,凑过去嘴唇贴了贴对方下巴,然后回到原地抬头望去一眼,“……主人。”
“嗯。”穆博延轻轻笑了一声,眼神里有着与往日相同的温和。
像是受到了鼓舞,于楠突然又不担心那些有的没的了。他想:再等等吧,等到有了确切可以成为交换生的消息,到时候再告诉穆博延吧,如果穆博延说“不”,那他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他很乖很听话的,一定会朝着最适合成为对方妻子的方向发展。
于楠再次靠上前,探出殷红的舌尖在穆博延下唇上触了触,像小狗一样小口小口地舔着,从上到下将男人唇边也蹭得湿漉漉的,而后双唇也贴上去“啵”地亲了一口。再次看向穆博延时,他的笑意已经延顺到颊边,隐隐挤出半个汪了蜜一样的小梨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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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楠的自我修养:《如何成为穆博延的乖小狗》→《如何成为穆博延的小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