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青石板路被太阳烤得滚烫，隔着鞋底都能感受到脚下炙热的温度。路上行人无几，空气里都是翻腾的热浪。
乔已在天台上等了两个小时，那人还是没来。
他坐在栏杆上，校服被风吹得鼓动。
乔已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帅哥，他五官娟秀，秀气过了头，但他无疑是好看的，即便是在整张脸都挂了彩的情况下，这点也毋庸置疑。
正午阳光毒辣，晒得人头晕眼花。
乔已双腿搭在半空，在栏杆外侧危险地轻荡着。
他双目充血，像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右脸颊有些青肿，因为皮肤白的缘故使得伤痕异常可怖。
一直捏在手里的电话忽然亮起来，掌心传来的震感使乔已呼吸都轻了几分。
陌生号码。
乔已垂下眼，失望般叹了口气。
“喂。”
电话那头的人愣了愣，像是没想到他会接，短暂的沉默后，传来讥讽的笑声。
“还没死呢？”
“我要是你早就一头撞死了，怎么还有脸接电话。”
“宿阳的脸都被你丢光了，我求求你，去死吧赶紧！”
那边传来不止一个人的声音。这些人不久前还是他的同学、朋友，如今却叫嚣、谩骂，恨不得让他立刻去死。
乔已抬起头，仿佛看见了一张巨大的网，笼罩在宿阳上空，逼仄的让人快要透不过气。
“去死吧！”
“真恶心。”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乔已竟然是这样的人。”
曾经的那些谩骂还在耳边回荡不休，同电话里的声音混杂着一同散在了天台的风里。
天上掠过一只飞鸟，乔已手一松，手机直直坠了下去，他伸手想抓，却摸了个空。
“卧槽！这他妈谁啊！高空抛物，想砸死谁？”
“缺不缺德。”
烈日炎炎，晒得人睁不开眼。乔已扬着脸，双眼渐渐模糊。
好像不管他躲到哪里，都没办法摆脱这些声音。
乔已歪着头，心说算了，不来就不来吧。
忽然，脚下一滑。
“糟……”
短暂失重后是无尽黑暗，骨头粉碎的痛感并没有传来。原来坠楼是感觉不到痛的吗？
黑暗里的时间无穷无尽，就当他处在混沌当中不断沉沦时，一道光照了进来。
乔已的眼睛还不太适应强光，想用手挡一挡，发现手脚竟然不听使唤。
残了？那还是死吧，落个残废，还得靠人照顾。
乔智山和姜兰……算了，他们恨不得从没有过这个儿子，今早出门前，乔已还听见他们还在商量要二胎的事。
想到这儿，忍不住好笑。
那么大年纪的人了，还幻想生二胎呢。
21世纪了，怎么还有人需要孩子来继承香火，他们家又没有皇位需要继承。
一恍神的工夫，那道光已经穿透了黑暗，聚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球。奇怪的是，这么亮的球却没有照亮整个空间，周围还是混沌的，像笼着一层永远散不开的雾。
虚空中传来嘀的一声，接着是一个机械般生硬的声音。
“检测到宿主失去生命体征。”
“各项指标符合重生条件。”
“由于宿主生前经历过于惨痛，死亡时大脑深层激发出的巨大求生欲激活了857号重生系统，现为您提供无偿复活服务，接受或者拒绝，请尽快做出选择。”
乔已眯了眯眼，他没有听错吧，重生系统，857？
“请尽快做出选择。”光球催促道。
乔已犹豫了两秒，开口说出了坠楼后的第一句话：“你好。”
光球：“……你好。”
乔已发现自己除了手脚不能正常使用，其他机能还算正常，大脑尤其清醒。
“请尽快做出选择。”光球再次催促。
“拒绝。”乔已不假思索道。
被拒绝后，光球散发出的光芒明显暗了暗，好像失望一般。
“是否确认放弃复活？”光球再次向乔已确认。
“是。”乔已闭上眼。
“再次确认，是否放弃？”
“放弃。”
光球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乔已以为自己差不多该死透了，光球又说：“复活机会这么难得，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
乔已睁开眼：“原来你会说人话？”
光球：“……我们的语言系统严格比照人类语言功能开发。”
“哦。”乔已兴致缺缺。
“那个……”光球说：“你要不再考虑考虑吧。”
“不了。”乔已顿了顿，看着光球忽明忽暗起伏不定的光芒，补了句：“谢谢。”
“……不客气。”光球的声音不再那么机械，不难听出其中有了那么一些小小的不愉悦。
“你希望我改主意？”乔已问。
“不，我没有。”光球矢口否认：“我们系统严格遵循复仇虐渣的规章制度，对宿主意愿百分百尊重。”
死鸭子嘴硬。
乔已哦了一声没了下文。
“你为什么不接着问？”光球闪了闪，光芒大盛，在一瞬间几乎照亮了整个虚空。
乔已险些被这24k纯金的光球闪瞎了眼，手仍旧不能自由使用，他只能闭上眼睛：“麻烦，别闪。”
“哦。”光亮弱下来，光球变成了光圈：“对不起。”
“没关系。”乔已睁开眼：“你刚说复仇虐渣？”
“是。”光球积极配合：“我们为宿主提供一系列复仇方案……”
“等等。”乔已打断光球：“我没有这个需求。”
“没有？”光球在乔已说完这句话后明显变大了一些，声音里还透着些不可置信：“你怎么可能没有这个需求！”
“不好意思，我的确没有。”
“可是他们那样对你，你就一点也不觉得生气？”光球有些义愤填膺。
乔已平静道：“他们是他们，我是失足蠢死的。”
光球：“……”
这话倒也没错。
经过短暂观察，再结合光球言论里透露出的信息，乔已初步判断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这里就像是一个由程序代码构建出的虚拟空间，光球虽然是按照人类的思维模式组建，但本质上仍是一组数据，能够模仿人类的思维情感，但浮于表面，似乎仅仅只能做到模仿。
光球沉默了须臾，恢复成最初那种公事公办的机械音：“重生系统是由宿主死亡前激发出的强烈求生欲激活，放弃机会将直接死亡，请宿主慎重考虑。”
乔已：“我……”
“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光球补充道。
“你们……”乔已欲言又止。
光球闪了闪：“你想说什么？我们系统非常人性化，非常鼓励宿主大胆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要是光球有五官，乔已觉得这程序现在应该满眼都是星星，正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
“没什么。”乔已挪开眼，不是很信任光球的样子。
毕竟没有哪家正经单位叫857的。
“你怎么……”光球恨铁不成钢：“他们那样对你，你难道就不愤怒，不想替自己讨回公道，让渣男付出代价吗？”
乔已皱了皱眉：“渣男？”
“没错，渣男！”光球愤愤不平：“那个姓白的，他背叛你，让你遭受霸凌，这还不算渣男？”
“他的确甩了我。”乔已说：“但这和霸凌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是……”
“只是两个男人之间没有未来，不想耽误你，让你往后的生活被人指指点点？”光球呵了一声。
这个球未免有点太像人了。
“呸！狗男人！”光球慢慢散开，接着又聚拢成了一个巨大的显示屏：“你以为我们系统是什么人都接收的吗，复活成本很高，我们可是很挑剔的好吗。”
光球还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乔已却盯着显示屏里出现的画面蹙起了眉。
白少峥是学校公认的帅哥，虽然没有明确票选过，却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校草人选。
乔已和他相识于少时，算是青梅竹马。
白少峥阳光温柔，虽然篮球打的一般，但靠着一张脸，照样在校队如鱼得水。
该怎么形容这个人呢，八面玲珑，市侩但不失浪漫，是个温柔到骨子里的人。
在今天之前，乔已还一直觉得用八面玲珑这个词来形容白少峥有些欠妥当，但看了屏幕上犹如放电影般闪过的画面后，觉得这个词用的的确不妥。
人渣这两字甚至都不足以体现这个人的虚伪和恶毒。
乔已第一次见到白少峥时，他正因为没有钱付学校的牛奶费而被人嘲笑。
白少峥家境一般，非常一般，从小学开始申请特困生补贴，五官虽好，却因为营养不良像个豆芽菜似的。
乔已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只是没见过比自己还干巴的男生，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的错觉。
他和白少峥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乔已虽然看起来瘦弱，骨子里却透着股傲慢，又因为家境殷实模样漂亮，倒还挺招人喜欢。
他替白少峥赶走那几个男孩，见灰头土脸却温和漂亮的男孩，觉得自己像个英雄。
白少峥是个温柔的人，即便生活不尽人意，仍然愿意用最温暖的目光包容所有人。
乔已就是被这个眼神给蒙蔽了。
升初中的时候两人意外分到了一个班，白少峥住校之后，营养方面跟上了点，加上乔已时不时投喂，彼时的白少峥已经高出了同龄人不少，抽条般的疯长后有了别样风姿，顿时成了学校女生眼里校草的不二人选。
这个头衔保持至今，到了高中，校园贴吧里的帅哥层出不穷，也有人曾经威胁到白少峥的校草头衔，可这个称号最后还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重新落回到白少峥身上。
乔已很早就知道自己的取向和其他人有些不同，白少峥是个聪明人，乔已没有刻意隐瞒，他很容易就发现了乔已这些许的不同之处。
而令乔已感到惊喜的是，白少峥不但没有因此疏远他，反而还和从前一样。
青春期的少年总会为了细枝末节而动容，况且白少峥长得实在合乔已的口味，发现他没有特别排斥后，乔已便展开了猛烈攻势。
在一起后，白少峥越发温柔，只要是乔已的要求，哪怕再无理白少峥都会尽可能满足。
他们这种关系维持了整整一年，不算久，至少还不足以让乔已彻底看清这个人。
白少峥有一种能把什么事都说的特别高尚的本领，分手那天，他甚至挤出了几滴眼泪。
说法和光球大同小异，左不过是抵不过世俗，自己倒没什么，主要是怕别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乔已。
正是这种姿态，让乔已以为自己是他矢志不渝的真爱，只是碍于家庭年龄各种现实因素才被迫分开。
白少峥高尚的像个圣父。
乔已还挺心疼，觉得能有个人这么为自己着想是件挺让人感动的事。
打娘胎里带出来的骄傲不允许乔已在对方想要结束这段感情时放下颜面去挽留，而且白少峥说的真挚，好像全是为了乔已着想。
分开后，两人重新做回了朋友，偶尔见面，白少峥仍旧体贴。
生活没有因此有所改变，除了脱离了恋人关系，他们之间和从前也没有多大变化，直到三个月前，关于乔已喜欢男生的秘密不胫而走，传遍了宿阳每个角落，就连学校小卖部的老板看见乔已都会露出异样的目光。
他们在乔已身后指指点点，奔走相告，生怕还有人不知道乔已其实是个同性恋。
不知道是从谁先开始，有一个人展露出了恶意，接着就有无数人跟风而上。
乔已成了众矢之的，往日里关系不错的同学纷纷疏远，有的甚至恶语相向。
起初只是背后说些闲话，后来愈演愈烈。突然伸出的脚，凳子上的胶水，饭里的口水，厕所里的烟头，剪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白少峥。
那天两人在学校相遇，从消息传出就一直不见踪影的白少峥此刻眼里满是担忧。他们说了几句话，不知被谁拍了照片，接着就有乔已纠缠白少峥的说法传出来。
这事传到乔智山和姜兰的耳朵里时，乔已刚被人从厕所里放出来，浑身湿淋淋的，脸上还有伤。
乔智山是个暴脾气，没问他疼不疼，更没问他为什么会弄成这样，而是抽出皮带让乔已跪下。
导致乔已死亡的原因有很多，究其关键，还是因为失望。
这些人里不乏有曾经亲密无间的朋友，朝夕相处的同学，如今他们都成了欺凌者。
而白少峥，除了销声匿迹，似乎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至少在今天之前，乔已还一直是这样认为的，甚至还想在结束生命之前和白少峥道个别。
乔已是天真的，他觉得白少峥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在乎他的人了，但事实却不是这样。
白少峥从一开始就在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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