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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道的灯已经暗了,郑休站在阴影里,在门开的那刻,微微眯起了眼。
“这么大的雨,你到这来干什么?”乔已的声音微微发哑,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我打你电话,你没接。”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让人听的有些心虚,郑休神色如常,但总让人觉得他好委屈。
乔已错开郑休的目光,正要说点什么,郑休便再次开口:“我想,你可能是不高兴了。”
乔已顿了顿:“我为什么不高兴。”
郑休走近两步:“刚才的电话是郑侓打的,他家里的情况很复杂。”他停顿了几秒,接着又说:“起初我没有想那么多,觉得你没事了就好。但你没接电话,我猜,你可能误会我了。”
乔已低头看着两人的影子,听郑休说:“我的确听见你在教导处说的那些话了,我并不介意,相反,我很高兴你能那样说。”
雷雨交加,屋里的灯透出去,点亮了楼道的昏暗。郑休的声音很低,很沉,一句一句,异常清晰。
他掏出一个金属质感的东西放在乔已掌心,有点凉,小小一个,竟然是U盘。
“我查了发帖人的IP地址,网吧的监控没拍到,我找人一个个去问,终于找到了他用过的那台电脑。这里面的视频和录音可以证明帖子是白少峥发的,本来不打算拿出来了,后来想想,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郑休第一次没有躲避乔已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脸上,执着中透着几分温和的坚定:“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要让你感激,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在意你在教导处说的那些话,但我觉得,你可能会在意。所以我想来解释一下。”
“不要觉得尴尬,更不用内疚,我很高兴能帮上你。”郑休忽然垂头,轻轻碰了碰乔已的额头:“真的。”
空气顿时热起来。乔已的额头仿佛被热火灼伤般的烫起来:“你早就知道白少峥喜欢你?”
“知道一些。”郑休的反应很淡,似乎不想过多谈论这件事。
额头传来湿润的触感,乔已这才发现,郑休竟然是淋雨来的。他头发短,加上天黑,他又从头到脚都穿黑色,所以看的不是特别明显。
要是乔已能在仔细一点,就能发现郑休刚刚站过的地方已经积了一个小小的水洼。
“淋雨了?”乔已忽然将手伸向郑休胸口,胡乱一通摸索,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进来。”
郑休站在门口,想等乔已给他拿鞋,却被乔已一把拽了进来。
“地板……”
“管好你自己吧。”乔已扭头进了房间,出来时手里多了套藏青色家居服:“没新的,凑合穿吧。”
郑休接过衣服打算去卫生间换,忽然被乔已叫住。他低头往杯子里倒开水,脸上没什么表情,半张脸绷着:“去房间换吧。”
大雨如瀑,已经很难分辨外面的景象了。屋里不算暖和,开水壶冒出的热气将乔已的脸蒸红了,睫毛也有些湿润,他仿若不觉,直到杯子里的水满的快要漫出来才恍然回神。
这雨,怎么不停呢。
他抬头看了眼那扇虚掩的房门,指腹摩挲着杯面,不觉得疼,只觉得全身燥热,心跳的尤其快。
“宿主……”911刚一出声,就被一阵咳嗽打断。他狐疑地望过去,隐隐看见光球幻出的虚影在向他摇头。
灯光从门里透出来,隐约能看见闪动的人影。
乔已收回视线,被雾气蒸湿了双眼。
门从里面打开,发出“吱呀”一声。乔已先是怔了怔,心说平时也没这声。
定了几秒,才朝郑休看去。深色极其衬他,显得五官的走向异常流畅,看上去精致万分。他走到沙发旁坐下,看见垃圾桶里吃剩的半碗面,就问:“你晚上就吃这个?”
乔已嗯了一声:“还剩一个,你要吗?”
郑休本能地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
“到底要不要?”乔已问。
“要。”
乔已起身泡面,把冰箱里仅剩的一根火腿肠忍痛割给了他。
“给你。”乔已端着泡面回来:“红烧牛肉的。”
郑休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他很少吃这种东西,揭开盖的第一眼有些诧异,抬头看了眼乔已,抿着唇浅浅地笑了。
雨渐渐小了,乔已低头在手机上滑来滑去,身边的人安安静静吃完整桶泡面,连汤都没剩下多少。
“这么好吃?”乔已忽然有点饿了。
郑休点点头:“不错。”
冰箱里最后一点粮食也给了郑休加餐,地主家实在没有存粮了,乔已喝了口水,开始追忆刚才那碗只吃了几口的面。
郑休慢条斯理地喝汤,乔已继续喝水充饥。
泡面而已。
乔已继续添水。又不是没吃过。
郑休看过来:“你要尝尝吗?”
乔已皱眉:“不要。”
郑休点点头:“你总是看我,我以为……”
“喝你的吧。”乔已猛灌两大杯。
郑休喝完汤,把泡面碗连同客厅的垃圾袋一起提了起来:“我得走了。”
“雨还没停。”乔已说。
“你有伞可以借我吗?”
乔已四下看了看,只找到一把粉色太阳伞。
郑休倒是不挑:“谢谢,衣服洗干净了还你。”
乔已点点头,起身送他。楼道里静悄悄的,乔已靠在门边,看着缓缓上行的电梯有点心不在焉。
“叮~”
电梯门开了。
郑休看过来:“我走了。”
“路上小心。”
郑休看了他一会儿:“好。”
他走进电梯,在电梯门快要合上时,轻轻舒了口气,脑袋好似脱力般的缓慢垂下。原本就要合上的电梯,忽然一震,一只手挡在门缝里,使得电梯门再次打开。
郑休抬起头,在怔愣中望着乔已,记忆里的那张脸模糊又清晰,相互重叠交替,最终汇聚成了眼前的模样。
“你……”他刚一开口,乔已便笑了,笑容很浅,透着些强装出来的无所谓:“你想跟我谈恋爱吗?”
郑休愣住了。
乔已望着他:“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电梯里的温度很高,四面都吹着暖风,郑休的手握紧又松开,有些手足无措,连眼睛都无处安放。
“我……”
“你不必立刻回答。”乔已说:“男生之间本来……”
“好。”
“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接受,即便是……”乔已猛地顿住:“你答应了?不再考虑一下?”
光球:“……”你到底是想让他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想的很清楚了。”郑休望着乔已,目光微闪,仿佛揣着星河。他已经想了太久,久到自己都快记不清了。
“……好。”乔已原地转了个圈:“那,就这样……再见。”
郑休:“……再见。”
大雨转小,下了足足一夜,宿阳每个角落都充斥着各色各样的羽绒服。教室前后门都关了,窗上蒙了一层白雾,只听见笔尖摩擦纸页的声音。赵明君右手拿着笔,左手撑着下巴,在卷子上画五角星。
“写完了吗?”他打了个哈欠,小声问同桌:“借我抄抄。”
“没呢。”同桌一筹莫展:“最后这两道大题也太难了。”
赵明君伏在桌子上,白色的羽绒服蹭上了几道水笔印,他也像没看着似的。
赵明君叹了口气,低声抱怨:“考试考试,天天考试。要我命的办法那么多,干嘛非要选这么残忍的一种。”
“如果我有罪,请让熊霸来制裁我,而不是一天到晚的考试!”
同桌揉了揉耳朵,压低了声音说:“你能消停会儿吗?学生怎么可能不考试,你多少做两题啊!张崇不也自己写着呢。”
赵明君竖起一根手指,故作高深的摇了摇:“非也非也。”
同桌懒得搭理他,埋头死磕最后两道大题。
赵明君闲的无聊,趁着老师去倒水的工夫,扭头看了看张崇的卷子,差点没笑出声:“你忙活一节课,就画这个?”
“啊。”张崇拿起卷子,问赵明君:“我画的苹果像不像?是不是惟妙惟肖的。”
赵明君干笑两声:“有自信是好事,但请不要过分盲目。”
“兔崽子,是不是欠揍!”
“某些同学,写不出来起码也装装样子。”台上的老师一记眼刀扫过来,俩人立马坐正。
直到下课铃响,同桌也没想出最后两道题的解法,赵明君奋笔疾书,能抄一题是一题。
卷子被课代表收走,赵明君丢了半条命似的瘫在椅子上,忽然想起什么,撑着最后一口气坐起来:“哎!我卷子!”
“算了,再怎么抄你也及不了格。”张崇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挣扎了。”
“不是。”赵明君欲哭无泪:“我的五角星没擦呢。”
同桌收拾完桌面,准备去上体育课,听见这话停了下来:“没关系,你挨的每一顿打都不是没有理由的。”
张崇笑起来。
同桌刚从出门出去,扭头又绕了回来。
“怎么回来了,课又被占了?”张崇问。
同桌摇摇头,用手指了指身后,绕了个大圈,从前门出去了。
“什么毛病。”赵明君嘀咕两句,见乔已从后门进来,心说他同桌指定有什么大病。
不就是乔已嘛,又不是没见过。
“来了。”张崇抬了抬下巴:“刚好,体育课。你掐着点来的吧。”
乔已垂着眼,神色倦怠,一副没睡好的模样。
“你昨晚干嘛去了?”赵明君问。
“睡觉。”乔已坐下来,脑袋乱糟糟的,人也乱糟糟的。
张崇笑着说:“知道的你是睡觉,不知道的以为你去找人睡觉了。”
乔已看过来,眼睛下乌青一片,连瞪人都没什么威慑力。
“欸,我说真的。”张崇趴在桌子上看他:“你这样子太像被人吸了阳气了。你照没照镜子?”
“滚。”乔已斜了他一眼。
“你们干嘛呢?”体委从外面进来,看见乔已时明显顿了顿,接着又说:“体育课,打球吗?”
张崇想了想:“不打。”
“别啊,差人。”
张崇摇摇头,学着乔已的样子往后一靠,一副身体被掏空的模样:“累。”
“德行。”体委笑骂两句,扭头走了。
除了赵明君和张崇以外,班里其他人对乔已或多或少都有点别扭,就连体委都不例外。但乔已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件事上面,他浑浑噩噩,对脱单这件事,还有点……难以置信。
像做梦似的。
“走啊。”赵明君叫他们:“上课了。”
张崇应了一声,扭头去叫乔已。
“我不去。”乔已拉上帽子,往桌子上一趴,不理人了。
张崇耸耸肩,跟赵明君出去了。
乔已睡得不沉,迷迷糊糊听见有人拉凳子,以为赵明君他们回来了,就没当回事。醒来时教室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前后门都被关上了。
坐起来发了会儿呆,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竟然还没下课。乔已打了个哈欠,靠在椅背上,身子缓缓下滑,半张脸陷进了衣领里。
后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一个男生从外面进来,大约是没想到教室里有人,下意识说了声:“不好意思。”随即反应过来,这个位置是乔已的,后半句话卡在嗓子里,像个鱼刺似的,吞咽不得。
“干嘛呢,堵门口。”后面传来赵明君没心没肺地声音,男生如释重负,赶紧溜了。
人都涌了进来,目光挨个扫过乔已,一个个好像在朝他行注目礼。
乔已习以为常,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应。
张崇脱了外套,大汗淋漓,拉开椅子猛灌几口水,不等他缓过劲,赵明君就已经凑到了乔已跟前,挤眉弄眼道:“有件新鲜事,你听不听?”
乔已眼皮微微耷着,兴致缺缺。
“问你呢。”赵明君不死心,又想吊乔已胃口,便用胳膊肘撞了撞他,接着说:“听不听嘛?”
“你直接说不就行了,他又没把耳朵堵上。”张崇抹了把嘴,往凳子上一坐,抢了赵明君的先:“邵霖把李强揍了。”
乔已掀了掀眼皮,总算有了点反应。
“你怎么回事!”赵明君不乐意,瘪着嘴瞪他。
张崇摆手:“您来。”
“你都说完了,让我说什么。”赵明君掏出手机嘟嘟囔囔。
张崇没搭理他,自顾自地说:“说来也怪,李强不是一向跟在邵霖屁股后面打转吗,不知道抽的什么疯。今天那架势,你是没看着,差点没让邵霖生吞了。”
乔已垂着眼没做声。张崇又说:“他们在那训练的好好的,突然就打起来了,拉都拉不住,最后还是熊霸过来拽开的。”
乔已眨了眨眼,没多大反应,听张崇说了一会儿,又有些昏昏欲睡。前面的人忽然抽风似的叫了一声,举着手机转过来,对着乔已啊啊啊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明白。
乔已神色困倦,看人的眼神也不怎么友善。张崇看热闹不嫌事大,双臂环胸,幸灾乐祸道:“你最好能给自己一个不挨揍的理由。”
“贴,贴,子帖子!”赵明君把手机递到他俩跟前,震惊道说不出一句囫囵话:“简直了!卧槽卧槽!”
“什么玩意。”张崇低头凑过去:“卧槽!”
“白少峥?郑休?”张崇懵了,下意识地看向乔已:“这也太刺激了吧!真的假的?”
“发帖人是李强。”光球说。
乔已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
李强不是能管得住嘴的人,这事早晚会漏出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大约是为了泄愤,帖子里的内容实在算不上中立,甚至在不经意间把乔已给摘了出来。
也不知道是多大的矛盾,竟然让李强把对乔已的怒火尽数转移到了他们身上。这倒是让人没想到。
虽然不知道操场上的冲突为什么发生,但乔已的的确确要感激邵霖,是他亲手促成了今天的局面。
只是……郑休。
李强添油加醋的未免太过分,他昨天的矛头指的明明只有白少峥一个人,怎么被他一说,就变成了……两情相悦然后……因爱生恨了。
狗血文的作者都没他能编。
尽管没有直接挑明,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在说他们俩人的关系不一般。怎么个不一般法,就看其他人怎么意会了。
乔已盯着屏幕,没来由地感到心烦。
这篇帖子存在的时间不长,但足够被人记住了。就在众人猜测这到底是不是一段狗血三角恋的同时,有人已经就这个问题去向当事人求证了。
郑休刚进教室就被刘周拦住,听完来龙去脉后就只丢下了一句:“不熟。”
这样一来,众人便更加偏信帖子里说白少峥因为嫉妒所以处处刁难陷害乔已的言论。
剧情极其狗血,却歪打正着的对上了。
“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赵明君一边吃瓜一边咂嘴。
张崇瞥了眼乔已,破天荒没说什么。
中午放学,教室里人走的七七八八,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还伏在桌上写作业。贴吧被清理过了,一些不合适出现的言论被校方删的一干二净,留下的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聊帖。
不知道是哪个天才的手笔,竟然把白少峥和郑休当初的校草pk帖顶上来,还做了置顶。
这人是懂大家想看什么的。
乔已从贴吧退出来,烦躁两个字几乎刻在了脸上。
学委合上作业,打算就近从后门出去,一扭头就对上乔已那双阴沉的眼,吓得一哆嗦,绕远去了前门。
尽管李强的那篇帖子将大面积的舆论都引导向了白少峥和郑休,但乔已夹在中间到底尴尬,加上他最近脾气不好喜怒形于色,尤其是这两天,像谁都欠他几百万似的。让人不由得想要敬而远之。
学委一走,剩下的几人也纷纷起身,教室里只剩下乔已和一个扎马尾的女生。乔已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是纪律委员,别人背地里都叫她小熊霸。
雨下了一整夜,冷的让人难受。风从前后门灌进来,把乔已的瞌睡吹得干干净净。
尽管冷,他还是不想踏出这间教室。有些鸵鸟心态,担心见到那篇帖子发酵后引发的后续反应。
虽然郑休说不介意,但……
乔已揣着手,怎么都捂不热。
就是因为他这个态度,所以才让乔已觉得这么煎熬。但凡郑休说两句重话,哪怕骂他两句,都不会让乔已像现在这样,对自己的良心产生质疑。
“啧。”他忽然俯身,额头抵着课桌,烦得要命。
光球和911都不知该说什么,对他们来说,只要任务进展的顺利,其他任何问题都不是问题。目前的状况虽然始料未及,但效果喜人。照这个趋势发展,不需多久,他们就能功成身退了。
他垂着头,后颈敞开,凉意涌进来,起初很冷,后来就麻木了。
“宿主。”光球说:“你感觉不到饿就算了,难道不觉得冷吗?还是说你们人类已经进化到这种地步了?”
911咳嗽一声:“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我这不是在调节气氛嘛。”
“乔已。”纪律委员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她推高眼镜,一举一动都很有教导主任的派头:“你最近上课睡觉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你不交作业就算了,最起码做做样子,基本的课堂纪律要有吧。你是学生,学生就要有个学生样,一天到晚的睡觉怎么对得起送你来的家长。”
乔已缓缓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把自己打扮的一丝不苟,这么冷的天还坚持把校服套在羽绒服外面的女生,表情实在算不上友善,不耐烦的态度甚至超过了面对其他任何一个人。
他只是轻轻扫了女生一眼,便起身离开。
两个系统再怎么迟钝,也察觉到了乔已情绪上的转变。911偷偷给光球递了个眼色,想问他这两人是不是有什么恩怨,光球还没来得及回答,纪律委员就再次挡在了乔已面前。
“你太没有礼貌了!”女生拧着眉,带着一丝浅浅的愠怒。
“让开。”乔已的声音冷得像块冰,听得人发怵。911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宿主,对面前这个女生充满了好奇。
“你要去哪?”女生挡着路,不依不饶。就连光球都不明白,她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乔已绕开她,刚走出两步,身后便传来纪律委员略带控诉的声音:“乔已,你太过分了!”
系统们面面相窥,不知道宿主怎么得罪了她。
乔已的态度并不是无缘无故,这点光球比谁都清楚。纪律委员在那次大规模霸凌事件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做出的事丝毫不逊色邵霖。乔已不理不睬的态度已经算是极其缓和了。他只是不明白,纪律委员好端端的怎么总要跟他们宿主过不去。
乔已也不明白,但他懒得想。讨厌一个人向来不需要什么理由。
他走到转角,忽然停住,望着左右两个方向,突然有些迷茫。谈恋爱怎么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远处传来说话的声音,乔已低头下楼,踢翻了一个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垃圾桶,刚好被上来的几个人看见。
刚才还打闹说话的几人顿时噤声,从边上绕过去,上了两层后,说话声才再次传来。
“他们好像有点怕你。”911说。
乔已扶起垃圾桶,淡淡道:“让他们害怕总好过让他们欺负。”
911不做声了。
乔已啧了一声,把头发揉得乱糟糟的。
两个系统谁都不敢说话,眼睁睁看他将头发揉成鸡窝,最后撒气似的拉起卫衣帽子扣在了脑袋上,和一旁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垃圾桶形成了鲜明对比。
戴上帽子后的宿主看起来更加阴郁了。
他低头走路,没看见迎面过来的人,差点撞人家怀里。
乔已没有抬头,转身就走。身后的人愣了愣,受伤似的拧了下眉。
“宿主。”光球说:“是校霸。”
乔已猛地顿住。
郑休停在原地,嘴角微微向下,看着乔已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委屈。
人渐渐多起来,他们俩就像两个活靶心,只要站在一起就格外引人注目。乔已慢吞吞转身,半张脸隐在帽子里,眼睛瞥着别处:“你怎么在这?”
“上课。”郑休说。
乔已点点头:“那你上,我还……”
“你是不是后悔了?”郑休问。
乔已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话音刚落,郑休的唇角便肉眼可见的耷拉下来,连眼神都变得小心,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乔已有些不知所措:“你怎么……”
过往的人越来越多,这里已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了。要是让人看出什么,明天关于他们的传闻不知道又会变成什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乔已把帽子拉的更低,整张脸都藏了进去,声音很低,闷闷的:“没后悔。”
“你躲我。”郑休忽然靠近,只留出一人宽的距离,笃定中带着些许低落:“你不想见我。”
“不是。”乔已把手揣进兜里,语气有些急躁,不知怎么跟他解释。
“我知道了。”郑休忽然低头,一副隐忍委屈的可怜样。他抿了抿唇,强扯嘴角,拉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先走了。”
“你知道什么知道。”乔已头痛欲裂:“我说了不是那个意思,你能不能别像个怨妇似的。”
郑休眼尾垂着,看起来既委屈又冷漠。他盯着乔已,虽然没做声,却把想说的话都摆在脸上了。
人越来越多,好像凭空出现,又一起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乔已叹了口气:“走吧,请你吃饭。”
“吃不下。”郑?怨妇?休破罐子破摔,打算把乔已给他安的头衔坐实了。
乔已:“……”
余光瞥见有人朝这边拍照,乔已侧了侧身,挡住郑休的同时又说:“水总喝得下吧。”
“嗯。”
乔已:“……那走吧。”
午休过半,还在校外徘徊的人已经不多了。乔已挑了家人最少的店,自作主张替郑休点了杯无糖奶茶。
服务员问他需不需要加点别的小料,乔已想也没想:“不用。”
“加珍珠。”一直站在马路牙子上的郑休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乔已身后,冷着脸,低头认真挑选了一番:“半糖,谢谢。”
服务员望向乔已。
乔已亮出付款码:“听他的。”
店里没人,乔已付完钱就径直走了进去,坐下后发现郑休没跟进来,刚要出去找,就看见他拿着两杯奶茶进来。
“店员不管送。”郑休一边说一边插上吸管给乔已递过来。
“哦。”乔已拽了帽子,露出一张臭脸和……
“你头发怎么了?”郑休有些诧异。
乔已含住吸管,随口敷衍:“新造型,好看吗。”
郑休认真看了一会儿:“挺别致的。”他顿了顿,又说:“小时候我在乡下住过一段时间,院子里的大树上有一个燕子做的窝,和你的新造型有异曲同……”
话还没说完,差点让乔已喷了一脸。
“什么奶茶。”乔已皱着眉,嫌弃道:“刷锅水一样。”
郑休不知从哪掏出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乔已:“这家味道一般,所以平常没什么客人。”
“你怎么不早说!”
郑休替他擦干净面前的桌子:“我以为你喜欢这个。”
乔已:“谁会喜欢刷锅水。”
“你尝过?”
“什么?”
“刷锅水。”郑休把乔已那杯推到一边,又把自己的递过去:“喝这个,还不错。”
乔已愣了愣,郑休又说:“我没碰过。”
“我不是……”乔已顿了顿,伸手接了过来,怎么说都觉得别扭,话音一转,忽然说:“我没事尝刷锅水干什么,我是傻子吗?”
郑休把用过的纸巾拿到跟前:“我看你好像很清楚,以为你尝过。”
乔已唇角翕动,正要说什么,忽然一顿,又不说了。
“怎么不说话?”郑休问。
乔已咬着吸管:“无话可说。”
郑休垂了垂眼:“你就这么不愿意……”
“打住。”乔已打断他,目光轻飘飘扫过去:“我怎么觉得你变了呢,你之前可不是这样的。”
“人都是会变的。”郑休十分淡定:“我小时候被人背叛过,从小就没什么安全感。尤其是在亲密关系里,你理解一下。”
“背叛?”乔已避重就轻,话挑着自己愿意说的说,事情挑着自己感兴趣的问,丝毫不在意郑休话里特意着重的亲密关系,打起了几分精神,饶有兴趣地望着他:“怎么说?”
郑休定定地看了乔已一会儿:“不想说。”
“那就算了。”乔已收回目光,摩挲着奶茶杯,很失望的样子:“看来是很难忘的人。”
本来是想用话激一激他,谁知道他不仅没有反驳,还点头应了一声:“的确是。”
乔已怔了怔,有点装不下去了。
校霸也有白月光?
他敲了敲光球,后者一脸无知:“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吸管被咬破了,奶茶吸不上来,乔已也不喝,就咬着不放,干较劲。
郑休忽然起身,没说干什么去,乔已也懒得问。没过一会儿,一根崭新的吸管递了过来:“换一个吧。”
乔已接过来,没用。
“吸管……”
“知道。”乔已赶在郑休前面说:“致癌。”
郑休点点头,目光牢牢地盯着他。
乔已觉得有些没趣,把奶茶往边上一推,起身离开。郑休也跟了出来。
“我回去了。”乔已说:“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郑休仍旧盯着他。
“你总这么看我干什么,好像我欠了你钱一样。”乔已戴上帽子,不耐烦道:“你就没别的事可以干了吗?”
“你讨厌我?”郑休问。
乔已哽了哽,已经到了嘴边的“是”又给咽了回去:“……没。”
“你已经开始厌烦我了。”
“我没有。”
“你刚才躲着我,现在又要赶我走。”
“我没有躲着你。”
“所以你真的是在赶我。”
乔已:“……”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谈恋爱原来这么累。
他盯着郑休看了一会儿:“要不我们还是做回普通朋友吧。”
郑休怔了怔,眼眶当即就红了。
“我……随口说说,你别哭啊。”乔已愣住了,他的眼泪未免也太不值钱了。
“随口说说?”
乔已认命:“是。”
“不做普通朋友。”
乔已:“……好。”
郑休眨了眨眼,又恢复成了原本那个狂拽酷炫的模样。
“跟你开玩笑的。”郑休面无表情道:“看你情绪不高,逗逗你,顺便提醒你,我们现在是恋爱关系,我刚才做的那些,你都可以对我做,我不会生气。”他停了几秒,接着说:“放心,我也不会那么随便就提分手。”
乔已:“他好像在阴阳怪气我?”
光球:“大胆点,把好像去掉。”
一通折腾下来,倒是让乔已松散不少。起码面对郑休的时候,不再那么内疚心烦了。
俩人找地方随便吃了碗面,乔已觉得困,打算回去补觉,但有了刚才那出,便没敢再提让校霸先走之类的话,问都没问,直接把人领回家了。
“我去房间睡一会儿。”乔已把电视遥控器丢给他:“要喝什么自己拿。”
郑休点点头。
屋里没开暖气,阴冷阴冷的。乔已被冻醒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擦黑了,客厅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裹着被子在床上坐了会儿,忽然想起外头还有个人。
乔已低头没看见拖鞋,踩着地毯不觉得凉,就光脚走了出去。
电视里正播放新闻联播,没开声音,郑休还坐在刚才的位置,面前搁着杯水,目光落在电视屏幕上,看的十分认真。
新闻联播这么好看?
乔已刚走出房间,郑休便转头看了过来。
“怎么不开声音?”
话音未落,郑休便起身朝着乔已走了过来。
“怎,怎么了?”乔已下意识向后两步,退进了房间里。
他停在乔已面前,看了眼房间,问:“鞋呢?”
乔已也纳闷,静了几秒才说:“可能踢到床底去了。”
“可以进去吗?”郑休问。
“有什么不能的。”乔已顺势靠在房门上:“又没藏人。”
屋里没开灯,客厅透进来的光虽然可以看清屋内的摆设,但床底是暗角,郑休便蹲了下去。他手长腿长,佝偻着背,实在有些费劲。
乔已怔了一会儿,才想起给他开个灯。
大概是上床的时候踢远了,郑休摸索了一阵才找出来。
“穿上。”他掸掉鞋上的灰,才弯腰送到乔已跟前:“寒从脚起,即便铺了地毯最好也不要光脚在地上走。”
乔已没动。
郑休抬头看过来:“我帮你?”
“不用。”乔已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穿鞋的动作都不如平常那么流畅了。
他从小就糙,没人管他穿多穿少,一切都按照自己的心意来。热了就脱,冷了就穿,除了跟了他们参加什么宴会之类的活动,再就是姜兰难得一次心血来潮,其余时候,干什么穿什么,基本都是乔已自己说了算。
姜兰他们说教惯了,即便有时看不惯他的衣着习惯,也只会指责,鲜少这么语重心长地叮嘱他。
“像个老头。”乔已穿上鞋,随口嘀咕了一句,转身去了客厅。
郑休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柔和了许多,却又好像藏着许多别的意思。
“饿了吗?”乔已问。
“我叫了餐,马上就到。”郑休走过来,把刚坐过的地方让给乔已,自己坐去了另一边。
“哦。”乔已点点头,拿遥控器换台。
晚间新闻刚刚播完,几乎每个台都在播最近一个新出的电视剧,总裁爱上灰姑娘的事故。
挺俗,但校霸喜欢。
乔已调高音量,瞥了眼一旁的人。见他盯着电视机,坐的一丝不苟,心说他果然喜欢。
陪着郑休看了一会儿,乔已觉得自己又快睡着了。校霸兴致正好,他不是那种愿意扫别人兴的人,便耐着性子陪着。
放到男主误会女主出轨,故意和其他女人亲热借此报复女主的片段,乔已没忍住啧了一声。郑休立刻看过来:“你不喜欢?”
这人是不是太敏感了一点。
“没。”乔已示意他接着看,却发现郑休正用一种略含深意的目光望着他,就好像他不喜欢是什么很不应该的事。
“你这么看我干什么?”乔已问。
“果然没变。”郑休将目光转向电视屏幕,自言自语般地说了句。
“什么没变?”乔已愣了愣。
“没什么。”
真难琢磨。
半斤对八两,都不是省事的。两个系统都这样想,却默契的不发表任何意见。
乔智山夫妻俩已经很多天不见人影了,乔已活得像个孤儿,柴米油盐不说,冰箱里竟然连瓶水都没有了。
他看着郑休面前的玻璃杯,问:“你烧水了?”
郑休点点头:“要吗,我给你倒。”
乔已:“……我自己来吧。”
“宿主。”趁着乔已倒水的空荡,911总算找到了时机说话:“我怎么觉得你们好像更生疏了,你确定你们是在谈恋爱吗?”
“当然。”乔已说。
不然他这是在干嘛,过家家吗?
系统同时陷入沉默。
乔已端着水出去时,门铃刚好响起来,郑休起身开门,轻车驾熟,比乔已更像这家的主人。
为了体贴男友,不让他错过任何剧情,乔已特意没去餐桌,就在茶几上将就了。
郑休看了看电视机,又看看乔已,跟着坐了下去。
饭后,乔已想要收拾,被郑休拦住:“你看吧,我来。”
乔已顿了顿,看见屏幕左上角即将进入广告的提醒,这才心安理得地坐了回去。
收拾完打包盒,俩人又坐着看了会儿电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郑休才磨磨蹭蹭地站起来。
“我该走了。”
“哦。”乔已盘腿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胡乱换台,心思显然不在电视节目上:“那我不送你了。”
郑休站着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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