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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休等在路边,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远处开来一辆公交,他下意识看过去,等车上的人全部下来,车门再次关闭才将视线挪开。
下一辆公交到站,他照例看过去。
车门打开后下来个老太太,拄着拐,慢吞吞的,走的十分费劲。
从下面看过去,整个车厢都是空的。
车停在下水道的栅栏上,老太太没留神,拐棍从缝隙里插了进去,少了支撑的老人摇摇欲坠,郑休眼疾手快,扶住老人替她把缝隙里的拐棍拽出来。
“谢谢你小伙子。”老人颤颤巍巍地道谢。
郑休点点头,把拐还给老人后立刻松手。
乔已睡着了,被系统叫醒后快步冲到车门口,刚好和拄拐的校霸目光相撞。两人一高一低,尴尬对视。
“来了。”
“嗯。”
乔已跳下来,看了看步履蹒跚,独自走向医院的老人,重新将目光放在郑休脸上。
太凶了。知道的是做好事,不知道的以为他打劫人家。
“小混……”小混混三个字简直快成为刻在乔已脑子里形容郑侓的代名词了,险些脱口而出,还好及时反应了过来。
“他不在这儿。”郑休听出来了,但没有纠正,也不在意他这么形容郑侓,而是问:“吃饭了吗?”
乔已想起那大半碗牛肉面,胃里一阵痉挛,蜻蜓点水般的快速点了下头,接着望向医院大门:“什么情况?”
“韩旭自杀了。”
乔已没说什么,眉头却不自觉蹙了起来。
他对那个孩子的印象非常模糊,只记得他从漆黑的巷子里朝自己扑过来,把他当成救命稻草牢牢抓住的模样。
没人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除非……
乔已看向郑休:“因为郑侓?”
郑休摇摇头:“刚刚洗了胃,没见到人,还不清楚。”
他用词非常谨慎,让人觉得这事另有蹊跷。
乔已眉头愈深,在他看来,郑休这话无疑是在给郑侓找借口。
“我要去他们学校一趟。”郑休看出了什么,却没解释,只是问:“你要一起吗?”
乔已不太想去,但看着郑休的眼神,拒绝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这种事在每个学校都不少见,同学之间的关系最难把控,往轻了说是小打小闹,往重了说就是霸凌。即便学生有了轻生的念头,也很难引起学校重视,他们会将这些归根于同学间的小矛盾,接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乔已很早就明白,不能将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不要试图和别人讲道理,这个世界本就没有道理可讲。所以当他被灌了一肚子水,足足吐了两天后,再也没有踏足过学校里任何一间办公室。
他经常听见有声音说,存在即合理,但当事情真的发生,赤裸裸摆在台面上,说这些话的人反而变成了骂声最响亮的。
他没有伤害任何人,却因为白少峥的几句话成了众矢之的。这些事他从前没想明白,现在却懂了,错的从来都不是他的性向,不是那些听风就是雨的受众,错的,是这个世界。
有人发明了网络,让人可以在虚拟世界肆意抒发自己的情绪,却忘了怎么控制它,所以就有了键盘侠。
有人揭发了一个人的性向,用网络进行发酵,恶意造谣,之后只需要轻轻一推,就可以蒙蔽所有人的眼睛。
这个社会烂透了。
那个叫韩旭的孩子躺在病床上,班主任却在和校领导商量怎么息事宁人。只要火烧不到自己身上,就没人关心这件事到底为什么发生。
郑休进去后办公室里的声音渐渐小了,郑侓和韩旭共同的班主任低声询问怎么才能不把事情闹大。尽管韩旭留下的遗书里指明了让他选择轻生的原因是因为受不了郑侓没完没了的欺负,他们还是想保住郑侓,原因无他,有钱、分高。
郑侓虽然是个小混混,成绩却一直名列前茅,这倒是让乔已有些意外。他以为郑侓会是那种不学无术那挂的,就像郑休身上总有股若隐若现的学霸气质一样,郑侓也有学渣气质。
虽然他抽烟逃课打架,但他是个好孩子。
乔已总结了他们班主任的话,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作为“家长”到来的郑休一直没有说话,目光时不时朝着空荡荡的窗台看去。
虽然隔着堵墙,但他知道,乔已就在那里。
后面的话乔已没听,说来说去无疑就是那几句。他靠在墙上玩了会儿手机,屏幕上的人物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人一旦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开了两局,跪了两局。
“操!”乔已实在没忍住,也做了一回挂机狗。两个系统噤若寒蝉,吱都不敢吱一声。
“输了?”身后忽然传来郑休的声音,他像幽灵似的出现在乔已身后,双臂搭在窗台上,半身微微探出来。
“你,”乔已皱着眉:“走路怎么没声。”
“你打的太投入。”郑休从正门绕出来:“走吧。”
“去哪?”乔已问。
“吃饭。”
“我不饿。”乔已把手插进兜里,眉眼透着烦躁。
“我饿。”郑休态度和缓,即便脸上的表情还是一贯的单一,却有种微妙的示弱感在其中。
“郑侓不管了?”乔已别开脸,连自己都没听出来这个语气有多讽刺。
“我只是他表哥。”郑休打量乔已的脸色,悠悠解释:“他爸妈出差,其他亲戚……”他停顿了几秒,接着说:“我就是替他爸妈过来表个态,剩下的是警察的事。”
“警察?”乔已神色古怪:“他们报警了?”
郑休摇摇头:“是我报的警。”
即便是自杀,对郑侓的影响也不太好,虽然是未成年,但查出来情节严重,学校迫于压力未必不会开除郑侓。
郑休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会大义灭亲的人,看学校的态度,应该是不太想追究,这事强按下去那家人也没什么办法。郑休赶在这么关头报警,无疑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到底怎么想的。
“走吧,吃饭。”郑休无视他的眼神,拿出手机滑了几下:“这附近有家味道不错的湘菜馆,去尝尝?”
乔已没说话。
郑休看过来,有一瞬间,乔已似乎在他眼里看到回避。
他不想谈这个话题。
乔已怀疑那家味道不错的湘菜馆是郑休胡诌的,目的就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否则这么大点地方,怎么可能绕了两圈都没找着。
就当郑休准备再来第三圈的时候,乔已不走了。
“随便吧。”他随手指了路边的一家店:“就这,吃什么不是吃。”
郑休循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又低头看了看手机:“找到了,湘菜馆。”
乔已无语到已经快要丧失语言系统了,合着刚刚那两圈白绕了。虽然过程有些坎坷,好在这家店的味道还不错,两两相抵,乔已决定暂且不计较郑休带着他像个傻子似的绕着人家店打转的事了。
店里零零散散坐了几个人,装修普通,门前没有大排长队,招牌十分不起眼。
刚一推门,香味扑面而来,乔已这才觉得有点饿了,跟那碗空有份量的牛肉面比起来,这家店显得更货真价实。
可惜没人说话,气氛沉闷的有些古怪。
他们面对面坐着,各怀心事,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直到这顿饭结束,郑休才问:“回学校?”
乔已撑着下巴看他:“你去哪儿?”
郑休怔了怔,理所当然道:“回学校。”
乔已没动:“我说的是之后。”
郑休没有立刻回答,看得出他在犹豫。乔已接着说:“你去哪我就去哪。”
倒不是他故意找茬,就是单纯有些好奇,想知道郑休到底会怎么处理郑侓惹出来的这档子事。
郑休还想说什么,乔已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出几步后见郑休没跟上来,便回头看过去:“不走?”
但凡他拿出点校霸的气势来,乔已不可能真的缠着他,但校霸似乎不太懂怎么拒绝别人,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过,不禁让乔已又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
既然是拖油瓶,就要有拖油瓶的自觉,乔已跟在郑休身后,半句废话都没有。
他不是爱管闲事的人,这件事如果没有郑休参与其中,即便他救过那个叫韩旭的孩子,也不会对别人的人生遭遇产生什么情感或者共情。
人性使然,那些说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想为别人撑一把伞的话,听听就好了。
乔已没有那么伟大,之前两次姑且称得上是助人为乐的行为,也不过是在酒精和情绪催化下产生的冲动。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些人太碍眼了。
他踢开脚下的石子,磕了磕鞋底,前面的人忽然停下来,像堵人墙似的挡住了路。
乔已及时刹车:“怎么停了?”
郑休转身想要说什么,余光瞥见了乔已的鞋:“鞋带松了。”
乔已低头看了看:“没关……”
话音未落郑休便蹲了下去。
太阳破云而出,投下一道不太热烈的暖阳,路上人还挺多,两个男生本来不招人注目,但其中一个蹲下来替另一个系鞋带就显得有些……古怪。
乔已半边身子仿佛被石化了,暖黄色的光照在郑休头顶,原本的碎发碴子已经长了起来,半长不短,对别人来说是个挺尴尬的时期,但在郑休这里却没有这种烦恼。
脸在江山在啊。
“会跌倒。”郑休帮他把两边的鞋带都系紧了,保持半蹲的姿势仰起了头。
乔已神情微滞,虽然没说什么,胸口却仿佛漏了一个拍子。
他好像知道自己这样很帅。
万恶的颜狗!
“谢了。”乔已甩了甩脚上的鞋,还挺紧。
郑休扶着膝盖,仰视乔已:“不客气。”
这人……
乔已错开眼:“这不是去他们的路。”
“嗯。”郑休起身:“不去学校。”
“医院?”乔已问。
郑休摇摇头,示意他稍等片刻,接着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乔已很快就见到了电话那头的人。
熟人啊。
黄毛举着手机一路小跑,从发色和体型来看,是那天的豆芽菜没错。
“欸,哥?”他弯腰喘气:“一接到你的电话我就过来了,侓哥呢?他没事吧?韩旭那个狗逼玩意竟然敢玩这一套,你千万别被他骗了,恶人先告状嘛这不是!”他歇够了劲,抬头看见郑休边上还站着个人,嘴里的话猛地噎住,皱眉打量了好一会儿:“你,你你,你不是那天那个,小白脸!”
黄毛个子不高,比乔已足足矮了一个头,气势上就弱爆了。他指着乔已咋咋呼呼喊了半天,最后被郑休一个眼神给震慑了。
“让你问的事怎么样了。”郑休直奔主题。
“哦,问清了问清了,地址在这。”黄毛仍在打量乔已,一边伸手从外套口袋摸出张纸条,一边说:“哥,这是你什么人啊?同学吗?上次韩旭就是让他领走的,我看他不像好人,你小心点。”
说人坏话这么不避讳的吗?
乔已懒得跟小孩儿计较,扭过脸当没听见,黄毛变本加厉,凑到郑休跟前,嘀嘀咕咕:“哥,我怀疑他是那边派来的间谍,你还是别跟他玩了吧,他上回拧我胳膊拧得可疼了,侓哥说这人不简单,不是省油的灯。”
乔已:“……”
他还能再大点声吗。
郑休没搭理黄毛,只是将展开纸条看了看。黄毛看他一脸慎重的模样,不由紧张起来:“侓哥不会有事吧?”
“走吧。”郑休收拾纸条,没听见黄毛说话似的,径直走向乔已:“陪我去个地方?”
其实他不必多此一问,乔已今天跟定他了,刀山火海都阻止不了的那种。还不等乔已回答,一旁的黄毛先炸开了锅:“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哥,不能带他去,万一他给韩旭通风报信怎么办!”
乔已终于忍不住看向黄毛:“这都被你想到了,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黄毛愣了愣,挠挠头,不好意思道:“还好吧,反正你不能去。”
郑休瞥了黄毛一眼,凉凉道:“打铃了。”
“嗯?是吗,我怎么没听见。”黄毛回头看了看,眨着天真无邪的小眼睛:“没啊……”忽然瞥见郑休的眼神,小眼睛溜溜地转了转:“啊,是,打铃了,我得回去上课了,哥慢走,有事您说话,侓哥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我办得到的,肯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黄毛顿了顿,琢磨了几秒,又说:“除了考试,我们一帮哥们都指着侓哥呢。”
这哥们是说相声的吧。
郑休没搭理他,黄毛忽然看懂了眼色,冲两人笑了笑,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看来校霸也不是浪得虚名,起码气势是压倒性的。
“别理他。”郑休收回目光,从兜里掏出盒糖,问乔已:“吃糖吗?”
乔已瞥了一眼,兴趣不大。
郑休犹豫了一下,正要收回去,乔已忽然伸手:“来一颗。”
盒子是满的,就像哆啦A梦的神奇口袋似的,永远没有见底的一天,他到底有多喜欢薄荷糖。
郑休低头往乔已掌心倒糖,出口似乎被堵住了,无论如何都倒不出来。薄荷闻起来比吃起来舒服,清新提神。
乔已摊着手,静静等待投喂。风里弥漫的都是薄荷的味道。
他好像一个张嘴等着吃糖的小孩。
真傻。
乔已手指微屈,犹豫着要不要收回来,一颗冰凉的糖豆忽然跳入掌心。乔已突然意识到,郑休好像是在哄他。
错觉吧。
乔已看了看掌心的绿色糖豆,黏黏的。他低着头,眉头不受控制地蹙起来。
开什么玩笑!
两个系统面面相窥,光球欲言又止,几次都忍不住想要开口,最后只默默叹了口气。
黄毛给的地址在城郊,小区绿化很好,宽敞,幽静,适合养病。这是乔已对这个小区的第一印象。
与其说是住宅,乔已觉得这里更像是个疗养院。
太安静了。
门卫挂断电话,打量他们:“没人接,那家阿姨出去买菜了,老师让你们来没有给电话?”
“给了。”郑休说:“没人接。”
保安叹了口气:“小姑娘一个人在家,不说话也不接电话,我不能这么让你们进去,要不你们改天再来?”
郑休沉默了须臾,对这个结果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反而像松了口气。让乔已不禁对里面的人产生了几分好奇。
郑休顿了顿,看起来是不准备进去了。他把纸条塞进兜里,正要转身,保安忽然指着远处说:“欸,那不是她家阿姨吗。”
乔已循着保安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了一个提着环保袋的中年女人。
女人十分警惕,听保安说了他们的来意,上下将二人打量了一番,最后将目光落在了稍微和蔼可亲些的乔已脸上:“笑笑已经退学了,老师让你们来做什么?”
“她的荣誉证书寄到学校去了。”郑休掏出一本红皮册子,睁着眼睛编瞎话:“学校让我送过来,顺便看看她现在的情况。”
女人扫了一眼,伸出手:“东西给我就行了。”
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见到那个叫笑笑的女孩儿,乔已以为郑休会执着或者僵持一会儿,没想到他竟然犹豫都不带犹豫,直接将册子递了出去。
女人半信半疑,却没多说什么。她翻来册子看了看,见只是个普通的荣誉证书,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些。
“麻烦你们跑一趟,跟你们老师说,下次不用叫人过来了,笑笑不会回去了。”
“好。”郑休点点头,面无表情态度疏离,却很有礼貌:“麻烦您转告她,今年的物理试卷可能要晚几天到。”
女人皱了皱眉:“考试卷子是你寄的?”
“是我弟弟。”郑休说:“他出了点事,大概会迟几天。但没关系,他总是会寄来的。”说罢,郑休便朝着女人点了点头:“不打扰了。”
短短几句话,点到为止,透露出的讯号有限,却十分耐人寻味。
看来小姑娘和郑侓关系匪浅。
女人目送他们离开,直到看不见两人的背影,才若有所思的转身离去。
乔已双手插兜,嘴里的薄荷味早就化了,唇齿间却还残留着薄荷的清香。
“这个笑笑就是你之前提过的那个小姑娘吧。”怕他忘了,乔已又着意加了一句:“被同学孤立,然后退学那个。”
虽然没打算瞒着乔已,但回答时郑休还是下意识犹豫了。
乔已知道自己猜对了,但没多问。他对小朋友们的感情生活不感兴趣,而是说:“就这么走了,郑侓怎么办?”
“长点教训。”郑休摸出纸条,撕碎了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说话时的语气有点无情还有点残忍,是表哥没跑了。
乔已不知道这个笑笑跟这件事之间有什么关系,但从郑休的举动来看,两者之间必然存在着什么联系,或许另有隐情也不是没有可能。
没走多远,郑休的电话就响了。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郑休的表情渐渐有了细微变化。
“知道了。”
他挂断电话,恰好和乔已对视上。抓着手机的指头微微屈了起来,似乎有些局促。
“我爸的朋友。”他下意识解释:“在市医院工作。”
乔已点点头,顺嘴问了句:“怎么样了?”
“没有生命危险。”
那就好办了。
只要人没事,这种情节顶多批评教育。
阳光有些刺眼,乔已抬头遮了遮,在公交和地铁之间犹豫了几秒,最后选了公交。
他刚迈出脚,身后便传来郑休的声音。
“他吞了五颗安眠药。”
乔已停下来:“你说什么?”
郑休看着乔已,语调平常,吐字异常清晰:“韩旭服用的药量不足以致人死亡。”
乔已皱了皱眉,五颗……
谁会吞五颗安眠药自杀。
稳妥起见,他们特意去了趟医院,见到了给郑休打电话的那个医生,同时也见到了刚从鬼门关抢救回来的韩旭。
他躺在病床上,歪头看着窗台上的盆栽,除了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和常人无异。
乔已隔着玻璃看了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却又说不上来。办公室的门开了,郑休从里面出来,向里面的人点头致谢,余光瞥见乔已,便朝他走了过来。
“看什么?”
“当事人。”乔已朝病房里看了一眼:“巧了不是。”
“看出什么了?”郑休低头抚平袖口的褶皱,跟着看进去。
乔已微微一顿,目光在韩旭和郑休身上游走一番,忽然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
他好像知道那种怪异感从何而来了。
就像郑休身上时不时流露出的那丝违和感一样,他在韩旭身上感受到了这种违和。就好比一个这人身上忽然多出了一样东西,乍看没什么不对,但却很不应该。
如果说郑休这么一个人见人怕的校霸一本正经对乔已说“未成年不能饮酒”是件让人感到诡异的怪事,那韩旭看向盆栽时无意流露出的那抹微笑,便是让乔已感到违和的存在。
这是一个受害者该有的状态吗。
乔已不了解韩旭,但他深知一个长期经受霸凌的人是不会在自杀未遂后露出这种类似于得意的笑容。
没错,就是得意。
这种表情乔已看过无数次,绝对不会认错。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光球底气不足,他观察了很久,只要是有关于这方面的事,乔已就会变得有些敏感。他是个成熟的系统,有必要提醒宿主不要在不必要的事情上过多纠缠。在他看来,任何偏离主线的事都是不必要的,911可以装死,他不可以,他要做一盏明灯,替宿主指亮复仇的道路。
乔已隔着玻璃望进病房,韩旭已经低下了头,专心致志撕着手上的死皮。
得,没听进去。光球叹了口气,觉得宿主越来越不好沟通了。
“怎么了?”郑休看出异样,跟着一起望向病房。
乔已摇了摇头,按下那抹奇怪的感觉,问郑休:“医生怎么说?”
“没有生命危险。”郑休扫了一眼便将目光收了回来。
意料之中。
走廊上人来人往,护士推着轮椅从他们身边匆匆走过,一个胖胖的男人举着吊瓶从转角处出来,原本还算宽敞的走廊因为这些人变得有些拥挤。郑休侧身让了让,手臂蹭着乔已轻轻擦了过去。
薄荷的清香恰到其处的遮盖了消毒水的味道,乔已晃了晃神,余光掠过护士站,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从护士手里接过了什么,转身朝着这边走来。乔已怔了一刹,看着那人越来越近,身后却无处可避。
他看了眼郑休,几乎没有犹豫,拽住他的手往胸口一带,在男人靠近那刻,巧妙转换了方位,不着痕迹挡住了男人的视线。
也就是这么轻巧的一拽,让乔已听见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心跳在强有力的跳动着。两人靠的太近,衣料摩擦的声音清晰的引人遐想,而耳垂上那道温热的触感像病毒一般疯狂蔓延,很快便冲上大脑席卷了全身。
郑休呼吸滞了一刹,眼神晦暗难辨,不敢去看乔已的眼睛。即便是个意外,这样亲密的接触仍让二人之间的气氛诡异无比。
郑休条件反射向后退开,却被乔已抓住衣服轻轻拉了回来,身体贴在了一起,超出了正常的社交距离。
“别动。”乔已拽着郑休的衣服,目光从他肩越了过去。
一旁传来开门又关门的声音,走廊里的脚步声消失了,偌大个医院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就连呼吸声都那么清晰。
郑休的衣服皱成了蛛网的纹路,乔已的手微微蜷了起来,耳垂上的温热还没消散,并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他拍了拍郑休的衣服,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又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还好,郑休的反应足够快,在乔已的目光越过他时就已经猜到了原因。
“他走了?”郑休问。
乔已点点头,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清了清嗓子:“我是怕……”
话还没说完,就被郑休出声打断:“我明白。”
他抿了抿唇,目光掠过乔已耳垂时短暂停留了一刹,但很快就挪开了。
病房里多了个人,他们便不好继续待在这里,郑休见过韩旭的父亲,要是在这里被认出来,就不是闹一通就能解决的了。
离开前,乔已再次隔着玻璃向病房内看去。派出所里那个蛮横的男人褪去了满身戾气,正在喂床上的少年喝水。他眼睛里是作为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愧疚和心疼,全然没了当日指着郑侓鼻子破口大骂时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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