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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乔已被叫去办公室。熊霸端着保温杯站在窗户边摆弄多肉,闻声扭头看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回去。要多不自然就多不自然。
乔已权当看不出来。
“来了。”河东狮放下手里的笔:“你家里亲戚过来了吗?”
“有事吗。”
“没事。”河东狮看了一眼熊霸,说:“你现在这情况,身边没有人照看,我们实在……”
“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乔已缓缓回神:“听见了。”
“那你怎么想?”
乔已:“不怎么想。”
熊霸装不下去了,把保温杯往桌子上一放,说:“学校也是为了你好,反正你上课也不听讲,倒不如……”
“我没病,不需要看心理医生。”乔已打断他,态度还算得上平静,只是有些过分执拗,带着不容置喙地坚定:“不需要休息。”
一个把翘课当家常便饭的差生,忽然这么上进,还真让人有点意外。
至于为什么不愿意休息……乔已移开目光,不再开口。
河东狮皱起眉头,埋怨似的说:“你这孩子,谁说你有病了。”
本来是出于一番好意,让乔已这么一说,反倒成了他们的不是。
河东狮跟熊霸交换了一个眼神,摆手让乔已回去上课。既然乔已不愿意,他们也只能作罢,总不能硬压着他去看医生。
铃声响了有一会儿,走廊上空荡荡的。乔已从办公室出来,北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路边的树都光秃秃的,冷清萧瑟。
楼下走出几个人,手里抱着篮球,勾肩搭背地往操场上走。乔已刚要下楼,楼下忽然传来一声响亮地叫声。
“郑休!”
刘周站在远处面向教学楼招手:“你们帮我问问他,羽毛球这组差个人,问他能不能来凑个数?”
楼下的几人依次回头,朝着乔已看不见的角落,不知说了什么,接着转头冲着刘周摆了摆手。
乔已低下头,迎着风而立,头发被吹得纷乱。直到楼下没了动静,才缓步走下台阶。
傍晚的时候乔已接了一个电话,从柜子里翻出一件黑色大衣。两个系统依旧没有声响,安安静静,好像从他身体里消失了一样。
出门时天上飘起毛毛雨,他懒得回去拿伞,把领子竖起来,裹着衣裳走进雨里。
冬天的雨水打在脸上就像一根根冰棱子,刺疼刺疼。乔已等了大概十分钟左右,电话再次响起。
他接起来,对方问他上车了没有。
乔已看了看表,说就来。
“京北路堵的厉害,记得绕开。”男音低缓,像南方吹来的风,温暖怡人。
这人是医院大夫介绍的,办事妥当,据说很有经验。
乔已只在电话里跟他沟通,没见过本人,但听声音,应该不让人讨厌。
雨天到处都在堵车,那头催得急,一辆出租车刚好停在车站前,上面下来一个女生,将包包举过头顶,小跑着离开。
司机按了声喇叭,问乔已走不走。
雨越下越大,公交不知道堵在了哪条路上,还要多久才能到。
乔已挂了电话,犹豫几秒,弯腰坐了进去。
“去哪?”司机问。
“中山公墓。”
司机发动汽车,闲话似的问了句:“这天还去扫墓?”
乔已脸色微红,不知是热还是其他。他看向窗外,轻声说:“不扫墓,下葬。”
大雨拍打着车窗,形成一道道水流,从里面往外看,就像隔了层水幕。外面冷风大作,车里却闷得让人窒息。
乔已垂着眼,不太精神地缩进大衣里。
“小伙子,你没事吧?”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他:“身体不舒服的话要不要先送你去医院?”
乔已转过脸,闷声道:“不用。”
他话少,看起来不太想聊天,司机便专心开车。遇到堵车,百无聊赖,透过后视镜看见后座上的年轻人垂着头,耳朵烧得通红,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司机有点担心,怕出问题连累到自己,便又多问了一句:“你真的没事吗?”
乔已缓缓抬头,一双眼睛没有焦点,混浊得要命。
他好像没睡醒般的怔了片刻,接着才说:“没事。”
过了十来分钟,前面的车终于挪动起来,手机传来震感,乔已看了眼来电提醒,还是刚才那人。
“什么事?”
“请问,”他微微直起身子,问司机:“还有多久能到?”
司机说:“照这架势,怎么都还得半个小时。”
“你听见了。”乔已缩在座椅里,枕着车窗,声音很轻:“嗯,等雨停吧。董事?姓什么。”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乔已忽然沉默下来。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他将脸转向了窗外,眉眼微微垂着,仿佛不大高兴。
过了一会儿,才又接着说:“你招待吧。”
“去世的是你家亲戚?”司机问。
乔已放下手机,缩回座椅里:“嗯。”
“节哀。”
乔已胃里一阵阵恶心,感觉快要吐出来了。他没再搭司机的话,将车窗摇下一条缝,闭眼休息。
车子开进公墓,还没停稳乔已便开门冲到路边。
他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全是酸水。雨停了,从接待室里走出了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先去看了看乔已,然后回到出租车旁,替他付了的士费。
“你还好吗?”他递去一张纸巾。
乔已抹了嘴,接过纸巾擦了擦手:“谢谢。”
“应该的。”年轻人极有涵养,面对如此狼狈地乔已没有露出任何多余的神情,他递来一把黑伞,公事公办的语气:“都安排好了。”
乔已点点头:“结束后我会把尾款打过去。”
年轻人笑了笑:“承蒙关照。”
这是一场极其简单的葬礼,按照乔已的要求,省钱为上。
家里亲戚来了不少,有人安慰他,有人觉得这场葬礼过于简单。乔已一概不理,办完走人。
他知道他们在背后是怎么议论他的,不过是没良心,白眼狼。人都没了,葬礼办得再体面下头的人也看不见。
何必呢。
不如省着点,乔智山留的也不是金山银山,乔已希望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起码不要为了钱而过分苦恼。
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办完事,出来看见乔已站在路边,边上站着三男两女,正依次数落他。最后一个小女孩跑过来,说困了,他们这才放过乔已。
他们走后,乔已原地跺了跺,把一颗石子踢上了天,又“啪嗒”一声落进了池子里。
年轻人唇角微扬,浅笑道:“很烦吧。”
乔已看过来。
“我家也有这样的亲戚。”
乔已点头:“的确很烦。”
“不过,”年轻人打量他:“你似乎还没有成年,照理说,的确需要一位监护人。”
乔已揣着手,淡淡道:“你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
“所以,你不必听我的闲话,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小建议,决定权在你。”年轻人转了转腕表,回头看了看,说:“这里不好打车,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乔已看向路边停着的黑色大众,刚好停在中山公墓的指示牌旁,有种令人窒息地压抑感。乔已摇了摇头:“不必。”
“我开车很稳。”
“跟这没关系。”乔已把伞递回去,第一次正视自己的问题:“我有轻微的幽闭恐惧症,不麻烦你了。”
“这样啊。”年轻人并不追问,也没有深探或者其他异样,而是转向一边,微笑道:“那好吧,前面右转是公交站。”
“我知道。”
他看了眼时间,说:“我还有事,得先一步了。”
这人年纪不大,举手投足却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舒适感。
长得也不错。
乔已点头:“再见。”
“真的不用送你吗?”
乔已摇摇头,刚要回答,年轻人便说:“这里是郊区,人少车少,你要当心。”
“放心。”乔已说:“我一穷二白,两袖清风,被绑架了都没人付赎金,打劫也打不到我头上。”
“那可说不准。”年轻人掏出一张名片:“上回给你的是公司名片,这是我私人的,之后有什么事也可以直接联系我。”
乔已接过来:“章扬,这名字还真不低调。你就不怕你公司知道了说你呛行。”
“没关系。”章扬展平袖子,风度翩翩:“老板是我男朋友,一家人,不存在你说的这种情况。”
“男,朋友?”乔已愣住了。
“很吃惊?”
乔已觉得自己反省有些过度,怕对方误会自己不能接受或是对同性恋存在偏激地看法,便解释道:“不是,只是没想到你……”
章扬歪了歪头,笑容和煦:“我什么?”
乔已顿了片刻,才说:“没想到你会对我一个陌生人坦白这些。”
“坦白?”章扬沉吟片刻:“我觉得这个词用得不太妥。”
“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不存在坦白一说。如果我刚才告诉你,老板是我的女朋友,你还会觉得不合适吗。”
乔已摇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敬佩。”
章扬看着他:“敬佩?这么说,你也有喜欢的男孩子?”
乔已没立刻回答,短暂的停顿过后,才说:“应该吧。”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来什么应该。”章扬笑道:“不过你还年轻,有得是时间纠错,不必害怕。”
他当然不怕,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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