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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休走了。
屋里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头发湿漉漉的贴在头皮上,有点凉。乔已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偌大个屋子,寂静无声,就像从没有人居住一般。
乔智山活着的时候没管过他,死了还要折磨他。
明明是他们先放弃的。无论是作为一个家长的责任,还是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都是他们先放弃的。
他有什么错!
“宿主……”911小心地开口。
“人死不能复生。”光球说:“你不该这样对一个真心对你的人。”
夜色如潮,仿佛一个张牙舞爪的巨兽,等待着想要将整座城市吞噬殆尽。乔已垂着头,意气早在那日就随着天台的风一同遗失在了燥热的空气里。
“真心……哪有什么真心。”他呢喃道:“他真心对待的是过去的乔已,我……”乔已自嘲般的笑起来:“我更无耻。”
“我曾经真心对过白少峥,后来又报复白少峥。这里面,有郑休什么事。”
他不过是因为乔已一己私欲而强扯进这段关系里来的。
那天在玻璃厂,他一棍子打下去,后来坐在医院走廊,闻着消毒水的味道,心里一阵阵后怕。
万一他死了呢。
“你这是不是有点强词夺理。”911说:“这两者并没有一定的联系。”
乔已头上的水差不多干了,整个人透着股潮气,像个发了霉的孢子,了无生气。
光球打断911,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自己想不通,别人说多少都没有意义。
乔已心里有一道坎,从过去到现在,始终没有消失过。
他无数次怀疑自己,究竟是什么原因,是谁的过错,才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过去他把责任归咎于世俗,后来又将怒火转向白少峥,如今他又陷入深刻的自我怀疑当中。
尽管对乔智山夫妻俩已经失望透顶,但父母始终是父母,加上亲手导致了郑休的伤和接近郑休时并不光明正大的理由,都是致使这些细碎情绪爆发的源头。
这些日子,每天晚上闭上眼睛,萦绕在眼前的不仅仅只有过去的那些破事,更多的是那天在玻璃厂,郑休几近癫狂差点掐死白少峥的疯狂举动。
乔已怕极了。
与其说他不再怀疑郑休的真心,不如说是不敢怀疑。
他的喜欢那么热烈,快要把人灼伤了。
正是这种喜欢,让乔已好有负罪感。
更阑人静,周遭的一切都静止了。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摆动着,乔已睁着眼,感受不到时的流向。
凌晨三点,乔已翻了个身,将压麻的手臂平放在胸前,良久,呼出一口深长的气。
第二天一早,他照常起床洗漱,麻木的做完一切准备工作,习惯性地走向阳台,接着顿住。
想什么呢。
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他还是探身向下望了望。
光球幽幽开口:“这么早,不去睡个回笼觉吗?”
乔已看着镜子里的不太精神的自己,忽然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过去连觉都不敢睡的日子。
因为害怕第二天的到来,所以整宿整宿的熬。即便如此,第二天的太阳也依然会照常升起。
有段日子他把自己封闭起来,闭门不出,不想招来了乔智山一顿胖揍。一个成绩不好的孩子,一个连高中都读不完的孩子,一个令人失望透顶的孩子。
乔已曾经觉得自己非常渺小,非常微不足道,可所有人都不肯放过他。
他低头接了捧水,那种可以穿透皮肤的温度拍打在脸上,顺着脖子一路流到胸口,冰冷的触感让他从混沌的记忆里清醒过来,真切感受活着的滋味。
他在屋里磨磨蹭蹭到了八点,终于出门。
尽管起了个大早,还是不想上早自习。任何和学习有关的事都会让他感到困倦。
今天没有太阳,阴冷阴冷的。乔已裹着羽绒服,领子拉到下巴上,让风一吹,整个人便佝偻起来,像个偷车贼。
等他慢悠悠晃到学校,第二节课已经过半。
河东狮停下笔,定定看了他片刻,最后一抬下巴,就这么放了过去。
“死了爸妈就是不一样啊。”有人小声嘀咕。
“谁在说话!”河东狮大力一拍,盒子里的粉笔都跳出半截。
下头没人应声,乔已也跟听不着一样。
比这难听的话多了去,他早就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的本领,全然不当回事,倒是把赵明君气得够呛,嘀嘀咕咕骂了一节课。下课铃刚响,就从位子上窜起来,大声道:“谁他妈嘴那么欠!吃屎了吧!”
这种事自然没人会站出来主动认领。赵明君气得转圈,大骂对方是怂逼,敢说不敢认。
“哎呦,这气性。”张崇勾住赵明君的脖子,把人往后排带:“大佬说请你喝可乐。”
“嗯?”赵明君费劲地从张崇手里挣脱出来,扭头望向一旁打瞌睡的乔已,问:“大佬,这是真的吗?”
乔已睡得迷迷瞪瞪,骤然被点名,带着些许茫然:“什么?”
“请我喝可乐。”
乔已顿了几秒:“滚。”
张崇在一旁笑得肚子疼。
在赵明君强烈抗议下,张崇不得不破财消灾,忍痛掏出一张五十:“拿去,省着点花……”
“真不容易!”赵明君拿着钱冲乔已晃了晃:“你喝什么?大胆说,今天全场消费都有张老板买单。”
张崇白了他一眼,笑骂:“煞笔。”
乔已轻抬下巴:“奶茶。”
“什么口味?”赵明君问:“阿萨姆行不行?”
乔已摇摇头:“我要新鲜的。”
赵明君比了个ok:“noproblem,我去一瓶一瓶挑,保管给你挑一个日期最新鲜的。”
张崇翻了个白眼,一脚蹬过来:“他要奶茶店里现冲的。”
“啊?”赵明君为难道:“学校里没有啊。”
同桌听不下去,扭过来说:“优乐美啊!”
赵明君一拍大腿:“连起来绕地球三圈那个!”
乔已定了定,说:“那是香飘飘。”
“哦。”赵明君点点头,一副受教了的表情:“那你要喝阿萨姆吗?”
“……”
乔已偏了偏头,用深邃、冷漠、不耐烦、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赵明君,良久,从齿缝里挤出一个:“滚。”
赵明君呵呵一乐:“好嘞!”
尽管拙劣,但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法温暖乔已。虽然并没起到什么效果。
乔已盯着赵明君蹦蹦哒哒的身影有些出神,都快忘了在那段让他不耻的过去,他们扮演的都是什么样的角色。
他收回目光,怔然望向自己的手掌。
人处在不同的阶段和角度,看待事物的标准似乎也在改变。
乔已抬起头,看着黑板上的粉笔字若有所思。
这是好还是不好呢。
“赵明君这趟八成是坐火车去的。”张崇一边挑皮肤一边说:“这么久还不回来,半路又看上哪个班花了。”
乔已打了个哈欠,熬夜的下场在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赵明君踩着上课铃进来,气还没喘匀,就被进来的老师一粉笔砸懵了。
他把买回来的水偷偷给几人分了,趁着老师不注意,低声道:“有大新闻,我跟你们说……”
咚咚咚!
黑板被拍得掉下一层粉笔灰,赵明君不敢再造次,老老实实转了回去,憋了整整一节课,铃声刚响,就像撒了欢的狗似的,先是舒了一口长长的气,接着转过来:“我跟你们说……”
“水开了!”同桌嗷了一声,捧着蹭来的优乐美连蹦带跳地冲向饮水机。
赵明君斜了他一眼,埋怨他打断自己:“你快着点,八卦不等人!”
“来了来了。”同桌捧着热腾腾的奶茶回来,赵明君拍拍凳子,让他赶紧坐,接着一抬手,刚刚起势,同桌吸溜着奶茶再次打断他:“还有热水,乔已你要吗?”
乔已点点头,正要起身,赵明君一拍桌子,崩溃道:“你们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
乔已的屁股刚刚离开凳子,顿了几秒,又坐回去:“说。”
赵明君满意道:“我刚路过办公室,看见邹菁在里面。”
“然后呢?”同桌问。
“别急啊。”赵明君看着几人,卖了个关子:“你们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
张崇拉了可乐拉环,气泡咕噜咕噜冒出来,他嗦了一口,甩甩手上的水,说:“说早恋对高中生的各种危害。”
乔已撕开糖包:“你怎么知道。”
张崇叹了口气:“你没看见视频吗?”
乔已把糖包一股脑倒进去,虽然是听八卦,看上去却并不怎么好奇,就像是为了搭话而搭话:“什么视频?”
“表白视频啊。”张崇说:“别说你不知道,那天在食堂,人家不还给你送菊花了吗。”
“说到这个,那个视频好像被人删了。我还没来得及看,写个作文的工夫再上去就没了。”同桌道:“不过,怎么会有人表白送菊花,这是表白还是要把乔已送走啊?”
“哎哎哎!”赵明君打了个响指:“你们还听不听了。”
同桌:“听听听,你倒是说啊,我作业还没做完呢。”
赵明君看向乔已,话到嘴边,猛地一转,忽然问:“你放这么多糖不觉得齁得慌吗?”
乔已抬眼,赵明君立刻摆手:“好好好,你高兴就行。”
张崇拿出手机,不耐烦道:“你到底说不说。”
“说!”赵明君忘了刚才说到哪,想了想,接着说:“邹菁爸妈都来了,我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正骂她呢,好像还动手了。”
“这么严重?”同桌愣了愣,接着看向乔已:“那一会儿是不是要轮到乔已了。”
“不会。”赵明君大手一挥:“邹菁还算够意思,自己把事都揽下来了。”
张崇挑了挑眉:“怎么说?”
“就说是她一厢情愿,跟乔已没什么关系,还说乔已不仅拒绝了她,还让她痛改前非好好学习之类的。”赵明君看向乔已:“你真这么说了?”
乔已还没说话,张崇先笑起来,顺便打了个假:“你觉得可能吗?咱这位年级倒数劝人家成绩还行的漂亮班花洗心革面一心向学?”
同桌摇摇头:“不可能。”
赵明君说:“是啊,我也觉得不可能,所以就多听了一会儿,然后发现了大新闻!”
“还大新闻,你的大新闻怎么这么多啊。”同桌嘬着奶茶直笑。
“这次是真的。”赵明君说:“他们后来吵起来了,邹菁跟她爸妈。好像说她之所以这么叛逆,是为了让她爸妈少出差,多在家里管管她。”
“还有这种人?”同桌咋舌:“我就巴不得我爸妈去出差,天天出!出的越久越好。”
“难怪。”张崇开了局排位,一边选英雄一边说:“她这两年追人追的这么轰动,从选人到追人,可谓轰轰烈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么一来就说的通了。”
同桌点头:“好像还真是,从开始的许之行,到后来的白少峥郑休,还有……这挑的都是特别能引人注目的人,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对啊!”
他们说的正起劲,乔已唰地一下站了起来。
几人一起看过来。
只见乔已拿起了桌上的优乐美,在几人的注视下,慢吞吞走向后面的饮水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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