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康和一个人去了张石力那头。
晚些时候回,范景就在边界处活动,两人会着了,再一道归家去。
接下来上十日间,皆然如此,已是心照不宣。
康和在张石力这山头上一回接一回的弄了起码四百斤的根子放在木屋囤着。
中间又与张石力送了一回酸菜鱼,一回荠菜鸡子馅儿的饺子,一回野栗子骨头汤。
一二日掏了根时辰还早,也帮张石力收拾两个下酒菜出来。
他独身一人舍得吃,打死的鸡鸭兔子拿下山贱卖不划算,自又懒得收拾了腌熏,便用来打牙祭。
只他没甚么手艺,好好的肉也做得没滋没味。
康和与他烧上一顿好肉菜,够他一个人吃一两日,弄好的东西,热了就能吃,多容易。
张石力喜欢吃的不行,更高兴康和过来了。
这日里康和早早收了活儿,在张石力的木屋弄饭。
他香炒了一道山鸡肉,治了个茴香烤兔,木屋一片儿都飘着股香气。
张石力闻着香味儿口齿生津:“你这好手艺不做灶人可惜了。”
“哪里有那样的本事,也不过就自个儿做个香。要真去干那行,没人引着,也是白折腾。”
先前上城里的时候,他也问过跑闲,如今外头的灶人是怎么个经营法。
跑闲张口便问,他师承哪家,擅治哪些菜?又问可受赁过哪户官家、富家里,再亦是在城中哪间食肆哪间酒楼有过经历。
手上接过几回席,席面儿有多大……
康和听罢,顿时便打消了往这头走的念头。
他这半吊子的手艺,除却能教自家里人吃个好,要想挣这一行当的钱,不是个轻巧事。
一来他没师傅,没经历,二来也不会这头席面儿上的大菜,手艺也不是那般惊为天人,属是几不沾,还能指望个甚。
张石力有些可惜道:“你说得不无道理,如今做甚么都得靠人引路介绍,否则轻易没人认你。”
康和笑了笑,他麻利着手脚将菜肉起进陶盆里,同张石力道:“大哥,这边山头的根子我已经弄得差不多了,过了今儿,怕是一时半会儿来不得这头了。”
“今儿与你弄两个好菜,谢你这些日子关照。”
张石力听罢,心头怪是不舍。
“我关照你什麽,倒是你隔三差五的与我送菜送面,还与我做菜吃。若换做旁人,谁有这些个闲心。”
他心头虽多舍不得康和,但也晓得人要讨活计,这头讨不得了,自不能再来打空响。
张石力觉着康和贴心,性子好,人值得交,不想就这给断了。
他想了想道:“你可还继续弄蒻头和根子?”
“有自是要弄的,这东西冬里耐放,经得起存。”
张石力拍了下桌子,道:“改明儿你还是来,我引你去旁头那片山弄。”
康和道:“旁山那不就是别的猎手的地界儿了吗。没得人准许,只怕是容易起争执。”
“那头是俺村葛有全的地界儿。这小子成亲的时候借了俺两贯钱,置席请锣鼓队还没还咧,俺都没催过他。凭着交情,引你过去弄些山货他未必还有不肯的。”
康和想着要是再能去新的地皮上弄,那指定是好事,多弄些根子囤着,家里人手多,不怕弄不完。
只他有些不太好用张石力的人情,到底是隔着一层的。
张石力见他不言,晓得他有顾忌,又道:“你要怕他不答应,这么着,你先明儿不急着来,俺先过去同他知会一声。他答应了,我再同你说如何?”
“如此倒是好,只多麻烦大哥。”
张石力道:“这有什麽,你喊俺一声大哥,俺也认你这老弟。哪有大哥不帮老弟的道理,况且也不是甚么大事。”
康和只无任感激的。
不好教张石力跑了葛有全那边的山头,还去他们那边的山头回话。
康和与他约定,两日后他自个儿过来问结果。
回去时,张石力本是想端一碟肉给康和拿回去吃的,但想着他自弄得来好菜,自个儿这送了他就要少吃一顿了。
转塞了他一只打死了的野鸭子。
康和还要麻烦人,哪里肯要,张石力却不依,康和便只好收下了。
回去家里,康和收拾了鸭毛,把肠肚炒来吃了个嘴香,剩下的腌了盐挂在了灶上熏着。
这鸭子是好肉,就是不拿去县里头卖,也合该拿家里去一家人吃。
他们在山里的伙食不算差,家里头却多简省。
鸭杂碎冲洗了七八回,又用家里带上来的酸萝卜炒的,一点腥臊味都闻不着,酸酸香香的,最是送饭。
范景一口气吃了两碗,康和在与他添第三碗饭的时候把去葛有全山头的事情同他说了。
“他倒是待你好,还肯引你去旁人的山头。”
范景往嘴里送菜:“也不枉你做两家的饭。”
“你这话说的,我听着怎么比这腌的萝卜还酸。”
范景没搭他的腔,只一个劲儿的吃着饭。
康和见此,夹了一块肉放在他的碗里:“你要是不喜欢,那我以后就只做你一个人的饭好了。”
范景抬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吃了几口饭,才道:“我不是那般小气的人。”
康和心想不小气还默这样久,不过他乐得范景因他而小气。
他道:“我也不稀与人做饭,心头只想给你做。只可惜先前得讨爷奶大伯一家子欢喜,好教他们看得中我,你也能教我留下;今下为着人情,又得与旁人也做,不过也是为了长久而谋计。”
范景听此,挑眼儿瞧了康和一下,心中有些舒坦。
这日,范景一人下山去卖了活物,依康和的话,还给收物的伙计带了五斤山里掏的冬笋。
他本以为那伙计不稀得要,没想到人还多欢喜,说他老爹喜欢吃腌笃鲜,冬日里的笋价格卖得高,他娘又舍不得买。
这兜子笋要是拿回去,他爹一准儿欢喜。
破天荒的,伙计要了范景的水囊,给他灌了一壶食肆里泡的好茶汤。
范景心情不差,还买了两斤面粉拿回去。
刚至屋,就瞅见康和在院子里跳起了大神,搔首挠胸的,好似教什麽给上了身似的。
他赶紧放下东西过去:“你这是怎了。”
康和闻言,连止住了动作,又恢复如常:“回来啦。”
说罢,转进屋端了一碗温热的水与他。
“还有水。”
范景举起腰间的水囊,想与他说伙计给他弄的,路上没挨渴。
康和却催促他:“你便吃一口吧。”
范景眉头动了一下,怎还有劝着人吃水的。
他接过来,嘴贴了下陶碗,本想假装吃一口的,不想甜丝丝的味儿流进了他的口腔,水里好似是放了蜜。
他扬眸看向康和。
“如何,这蜜味道不差吧。”
康和说罢,抱了个刷洗得很是干净的陶罐出来,里头装了半罐子的蜂蜜,凑近便能嗅见一股香甜的味道。
实际蜜装不得半罐子,康和没将蜜全然挤出来,含着蜜多的蜂巢也一并折下装了进去。
虽是未全然剔除干净蜂巢,可这山间得野蜜滋味极好,有蜂巢夹杂其间也不觉寒碜。
今儿午些时候,他出去下笼子,在一株老树藤上瞧见了蜂巢,眼瞅着金灿灿的,蜜是不少,便去给弄了回来。
说罢,他便又觉后背一阵刺痛,好似受了针扎一般,忍不得要去挠。
范景见此,赶紧放下手里的碗,道:“把衣裳脱了,许是进了蜂。”
康和闻言,也想脱了衣裳看看。
方才解了外衣,嗡嗡一声,立便飞了两只蜜蜂出来。
康和一惊,他摘蜜的时候将袖口领口都给扎了个严实,不晓得怎也教这蜂儿给钻进去了。
想着将才把这些蜂都给紧紧关在了衣裳里,他便连忙将里衣也给脱了。
这厢又落出来三四只蜂,范景一脚两个,给踩死在了地上。
康和急道:“如何,我背上可是教蛰了?”
范景瞅着康和光洁的后背上隆起了几个发红的大包,眉头一紧。
“嗯。”
康和嘴里发苦,赶紧去取了药箱,教范景帮他将后背上的毒针先捻出来,再用冷水消肿,涂抹些碱性药物。
范景二话没说,快着手脚帮他弄。
收拾罢了后背,又将他前腰上的两个肿包给抹了药。
他眸子扫过康和穿着的裤子:“下头挨没挨蜇?”
疼得龇牙的康和闻言,连忙捂住了裤腰:“下头我自能弄。”
“你后脑勺也长了眼,屁股上都能弄?”
康和脸一臊:“没觉疼,说不准后头没……欸,欸……范景你别……”
康和单手撑在门板上,垂头看见被褪到了脚背上的裤子,心如死灰。
半晌,他一言不发的提起裤子,一时间好似失了所有力气与手段。
“怎么就有你这样霸道的人。”
康和瘪着嘴,虚弱的冲着范景小声的埋怨了一句。
范景端起将才的蜂蜜水又吃了一口,见康和铁青着一张脸,好似失了魂儿似的。
道:“你一个男子扭捏什麽。”
“男子就活该让人看屁股蛋子麽。”
康和急还了句嘴,心头尊严扫地。
“谁教你去折腾蜂窝。”
“我这不是瞅着有蜂蜜,想着你会喜欢麽。”
他又不爱甜,要不是念着他喜好,也不敢没甚么防护的去捅蜂窝了。
一罐子蜜,再是值钱都未必去干这事。
范景听此,没了话。
默了好一会儿,对康和道:“我不同旁人说。”
康和哼哼,这回绝计是不教人一句话就能给哄好的,细数起范景的不是来:“睡觉的时候摸我也便罢了,今儿还摸我屁股蛋子,我清白都教你毁了,再也寻不得好人家了。”
范景放下碗:“你还要寻哪家,张石力他妹子?”
他多无情的告诉康和:“张家就他一根独苗子,亲戚早因他下牢的事情断了往来,压根儿就没什麽妹子介绍给你。”
康和愣了愣,他都忘了这茬了,亏得是这人还记着。平日力话没两句,记性却好。
原那日两人唱双簧遛着他耍呢,亏他还真情实意的替他说好话。
康和气道:“那我就给人做假女婿去,一家住一阵子。”
范景瞅了他一眼,冷岑岑道:“没籍契也照样没人要。”
“那我便趁你睡着了把籍契给偷了,看你还拿什麽神气。”
“你敢。”
康和拿下巴对着范景:“你看我敢不敢。”
范景朝康和走近,康和不怕人的挺着胸膛对峙,接着屁股就挨了人一下。
康和一下子便破了功,哎哟哎哟的叫唤了起来。
夜里,康和背上和屁股上肿做了一片,只能趴在床上睡。
范景看着人这模样,心头有些不是滋味,嘱咐他再不许去弄蜂窝了。
康和没应他的,蜂蜜水好喝,蜂儿也炸得焦香,撒上薄盐和茴香粉,夜里也没少见他动筷子。
得了好,他就收不住:“我再不去弄外头的蜂窝了,收拾了木头做几个蜂箱出来,弄了蜂给养着,不消再去弄野蜜吃,自也能有。”
范景见他还想着弄蜂箱,道:“你身上不疼了?”
“怎不疼,我疼的都睡不着。”
康和偏头看向范景,放缓了些声音:“不过若是你亲我一下,我便不疼了。”
范景听罢,觉着这人还是没被蜇疼。
口水能比医馆里的药还管用,若是这般,老百姓病了痛了也都不必愁没银子吃药请大夫了。
康和见范景不搭理他,摇着头道:“我疼的真不真倒是无关紧要了,你不疼我倒是真的。”
“你怎么挨了蜇话还这样多。”
康和道:“专嫌我话多,你是可惜那蜂子没把我嘴也给蜇了吧。”
范景心想跟他辩不完的,索性是不张口了。
康和瞅着身侧的人闭着眼假装睡了,话都不与他多说会儿,就觉着身子上的肿包更痛了些。
他凝视着人片刻,忽得探身凑了上去。
范景骤然睁开了眼睛,那人却又重新趴了回去。
他下意识的抬手摸了一下唇,半晌才回呼过劲儿来。
他觉着自己应当也是教蜂子给蜇了。
否则嘴怎么会又热又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