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自打程民生死了,程家里便只余下俩守寡的,没多长的日子,就传出来些风言风语。
人言道,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何况是这新寡年轻又貌好。
“你就是个妖精,山里的狐狸变的。出来祸害人,把俺儿精气吸干了,现在又要去嚯嚯旁人,半点不晓安分,俺迟早要寻个大师来把你降了去!”
曲婆子坐在凳儿上,折着豆角子,瞅着还在竹榻上歪着的人,将其一阵好骂。
那竹榻上的尤山溪额头上有块儿淤青,下巴也破了皮儿,手背上好几条还没结痂的血路子。
这曲婆子呢,倒是好脸好皮的,只衣裳盖着的肚儿和大腿上也青紫了好几处。
两人前些日子便在家里头大干了几场,谁也没讨着好,曲婆子瞧出了人是个狠角色,这阵儿是不打了,便张着嘴骂。
尤山溪也不恼,他慢条斯理道:“这些话翻来复去的说,恁便没几句新花样?我就是那山里的狐狸变的,也是你儿掉进色眼子里了,自个儿使钱把我买来。”
曲婆子骂:“不是你勾着俺儿,他能够拿一二十贯银子把你买下?要没他买,你还在那人牙手底下吃鞭子!”
“他要不是看我生得好,肯使钱?那人牙手底下又不止我一个哥儿挨鞭子,咋没见着他买旁的?
这些也都不言了,他买下我,我也感激他。他那么个瘸子,生得还丑,我还与他睡觉、与他做夫郎,又还把你给伺候着,换旁人谁肯呐?来了半年,我也没嫌过你这穷家罢。
人病了躺在床上哎哟哎哟的叫唤,我说去使大夫瞧,你非不肯怕是脏病丢人,好了啊,把他害死了,还在这处怨旁人。”
尤山溪一改来时那副乖顺的模样,与曲氏干了几场架后,也是不装了,在曲氏面前彻底露了本性。
曲氏捂着脸一通哭,哭罢了,又骂:“你感激,感激怎在俺儿死了才几日光景里就和乡上的男子眉来眼去的,急着要勾人,俺儿晓得了要把你给拉了下去陪他咧!”
尤山溪哼笑:“你这把人害死了的老妇都没教他拉下去,我怕个甚。”
“他说死便死了,家里头又没留下俩铜子,要没我出去,能有人偷摸儿的送米送面到家里?昨儿你吃着我去弄回来的猪肉时,恁没想起你那苦命的儿?”
“要没我,一兑儿饿死了整好下去陪你儿。”
曲婆子教尤山溪说得没了理儿,底气不足的骂了人一句:“妖精。”
尤山溪只不耐道:“快些把豆角子折好端去下锅,昨儿吃剩下的肉热上,肚儿都饿响了,人老还多抗饿。”
这日里,范守林正在给家头的蒻头地锄草,五月下旬里的天儿热烘烘的。
他干了个把时辰,身子上淌了不少汗下来,湿淋淋的,便松了锄头,预备拿了水壶端碗温水解解渴。
“范二叔,锄地呐~”
听得声音,范守林瞅去,见着程家那小寡夫提着个篮儿。
他答应了一声:“嗳,小尤也打这头来忙活?”
“娘想吃面了,我来扯几根葱子,碎做了葱花面吃着也香些。”
一头说,尤山溪一头便走了过去。
“真是孝顺。”
范守林夸了人一句。
“范二叔这样能干,瞧把这蒻头伺候得多好,叶大枝肥的。”
尤山溪打篮儿里捡出一只梨,递给范守林,教他解渴吃。
“天热,可当心中暑累坏了身子。”
范守林谢了一句,心想这孩子多好心,擦了擦泥手就去接,手摸着那梨儿,尤山溪却不松。
正是不知甚么意思,手板心忽教指头勾了一下。
“先前范二叔帮着我说话,我心头感激着,却还没得好生谢谢叔呐。”
范守林倏得将手给收了回去,好似教电给击了一般。
他惶惶有些不知如何:“谢、这有甚好谢的,都是一个村的乡亲,不肖谢……”
尤山溪见人臊红了一张老脸,掩嘴轻笑了一声,将手里头那只梨又给塞进了范守林的怀里头。
范守林捉着手里的梨,只觉得烫人,赶忙给递还回去:“这、这好梨你拿回吃罢,俺吃了水,不觉口渴……”
“嘴上不渴,心头渴咧。”
尤山溪挑起眸将范守林看了一眼,说罢,抿嘴笑着便去了。
范守林半晌都没得回过神来。
这当儿上,康和出来摘菜,整好是到地里头唤范爹家去。
人过来就撞见范守林一张面皮好似猴儿屁股。
他喊了人两声都没应,走近了去,反还把人吓了一大跳。
“爹这是怎的了?”
“没、没说甚!就拿了个梨儿给俺!”
康和见着人一惊一乍的,问道:“谁与爹说话了,还拿了梨?”
“就、就程家那哥儿嘛。”
康和闻言,眉头一动。
他瞅着老爹面红耳赤,眼睛漂浮,一副不敢看人的模样,要是察觉不出不对才有鬼了。
虽他跟范景常往城里头跑,但村子上的事情也还是晓得一些。
康和心想要是起那事儿,可是就恼火了。
当头上也没说甚,只喊范爹家去。
打过了这日,康和就把范爹给盯着,他在家时,范爹要出去吃酒耍,人前脚出门去,他后脚也寻个由头跟去瞅上两眼,见着没事,也便罢了。
自不在家里头时,又跟陈三芳说,爹一人下地辛劳,喊她得空多跟着一块儿去帮帮忙。
这日上,康和回村里来杀猪,两人提早关了门,驾着车子回村来。
进了村道,康和在车子上老远就见着了尤山溪,这哥儿又挽着那只篮子,旁人问他嘛,就是出来摘菜,又能借着这事儿,能与人搭话。
他瞅见人同乡长陈雨顺不知说了几句什麽。
正是把人盯得起劲,车子忽得一颠,他险些一个趔趄扑地上。
“怎的了!?”
康和连忙捉紧了板车,回头去看驾着车的范景。
“踩着石子了。”
范景不咸不淡的道了一声。
康和扭头去瞅了瞅路,却是没瞧见甚么石子。
他转去拿缰绳:“我来赶车罢,你歇会儿。”
范景却不给他:“马上就到了。”
下午在村口常家杀了一头瘦猪,忙活完家去,时辰已是不早了。
收拾洗漱了一番,康和回屋去,见着范景已经脱了衣裳早早的上了床。
康和在一头解下外衣:“今儿累了?”
范景躺在床上,瞅了康和一眼,却没搭理他。
康和脱了衣裳钻到床上去,他打今儿下午便觉着人有些不痛快似的,可实又想不出有甚么事教也不欢喜。
“你怎不答我的话?我惹你了?”
范景合着眼睛,做似要睡了。
“嘿,你这哥儿。”
康和捏了范景的腰一把,见着范景都不动弹,估摸着人是真有些乏了。
今朝常家去按猪的人没两个,范景也帮着去了猪棚按猪,好是一通折腾。
不说是范景,他都有些累了。
挨着人,他也想着早些歇了去,只静下来,脑子中不由又想起白日里头瞧见尤山溪的事。
这些日子上,他盯着范爹,倒是没捉着人再去会尤山溪。
他心里头不安生呐,就怕范爹一把年纪了还不老实干些糊涂事,家里好不易才一条心好起来,要守不住自个儿出这种事,依陈氏的脾气定要闹腾起来,届时不说不好看,一家子的心最是容易散。
范景睁开了一只眼,瞅了身侧躺着的人一下。
只见着康和平躺枕着只胳膊,人也没睡,望着帐顶,不晓得在出神的想些甚。
范景抬脚蹬了康和一脚:“行事。”
康和闻声,下意识的翘起嘴角,翻了个身去把范景抱住:“好,睡觉。”
范景听得这话,眉头一蹙,他将康和打自己身上推了开:“我说睡了?”
康和疑惑瞧他。
范景复述了一回:“行事。”
康和眸子睁大了些,心想自真是糊涂了,竟是这话都听得差。
他惯性的欢喜,压到了范景身上:“今朝过年不成,能听得这样的好话,稀奇得教我都听做了别的区,哪敢往这上想。”
范景没搭他的腔,只是仰头去亲了康和的嘴。
康和哪里受得这样撩拨,两人很快便痴缠在了一起。
行罢一回事,康和搂着范景,他笑着蹭了蹭人,说是去给他打水清洗。
范景知晓这便是结束了。
他默了默,到底还是忍不得问出了口:“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冷不伶仃一句话,好似是盆寒水,打头顶泼进了人被窝里头。
康和仰起头,看向范景,见这哥儿面上的潮红未褪,眸子却冷淡,不似是在消遣人,他更是没了头绪。
“你问我有什麽?”
范景吐了口气,忽得坐起身来:“我问你是不是在外头有人了。”
康和见此,也坐了起来:“你这话问得也忒没道理了些,我一日里头可有一个时辰没在你眼皮子底下的?”
“哪里来的人,你说出姓,叫出名儿来,咱现在就去找人对峙。”
范景不擅与人辩驳,他看着康和,两人四目相对,大眼瞪着小眼。
须臾,范景败下阵来,他背对着康和躺了下去,扯了被子将人一整个给盖住,不与他说了。
康和见此,哪里由着他这般,他钻过去扯他被子:“你甭睡,这般将我冤枉一场,还就想睡下了。”
范景没穿衣裤,不教康和揭被子,两人就那般拉扯了会了。
方才行了事,范景手脚发软,夺不过康和,他压着被子便道:“尤山溪。”
康和听得这名儿,乍得松了手。
范景见此,眸子颤了颤,他一时说不出自己心中是个什麽滋味,只觉从没这般堵得慌。
他觉得有些无力,又有些没来由的惧怕。
须臾,范景好似下了甚么决定,他看向康和,眸子变得坚定,不容人拒绝道:“以后别来往了,我便当不知道这事。”
康和闻言,忽得低头笑出了声。
他是又气又好笑,伸手去握住范景的手:“都没影儿的事,就笃定了说这些,还要当不知道。”
“你知道什麽呀?”
范景眉头皱了皱。
康和见此,道:“还不信我?”
“要没有,你这阵总往外头跑做什麽,一双眼都黏在了人身上。”
若换做往前,这些话便是烂在了肚子里头,他也绝计不会张口,只事落在康和身上,又说到了这份上。
康和往前挪动了些身子,他贴着范景,听得这些话,他不觉恼,反倒是有些美滋滋的。
这人瞧着不多关注他的模样,实际里却悄摸儿把他看得多紧,热眼瞅着,他出去几回都记得清楚。
要不是时不时把人给关切着,他能胡乱揣摩出这些来?
康和道:“我与你说实诚话,这阵子,我是把他给盯着,可不是你想得那般。”
“我说出来,你甭气。”
范景看着他:“你说。”
“我这般,不为着自个儿,是为着爹。”
康和叹了口气,将前些日子撞见范爹和尤山溪的事说与了他听。
“村子上风言风语那样多,此前我虽也没放在心头,到底人究竟如何,咱也没确切的交际,许其中也有人说酸话传的误会。
可爹那么个老实巴交的人,藏得住甚么事,我去问他时,一张老脸通红,不晓得的还以为是中了暑气,说几句话来不打自招。”
“你当时没在,要瞅着他那样儿,也都能看出不对劲来。要那程家的小寡夫真没什麽,倒教人不信了。”
范景眉头紧蹙:“你怎不早说。”
康和道:“我如何说?这事儿又没个证据,单凭着人送他个梨儿就断定了?”
“我一小辈,哪里好揭长辈的短,又还是这种不好张扬的事。便想着先不声张出来,把人给盯着,要真有甚,能及时把人劝回来。”
“要说不悔改,再提到面儿上来谈,也不教人冤枉了他。”
范景眉心发紧,他觉康和说得不差,自个儿便是瞅着人专往外头走,又老是瞧那程家小寡夫,这就想偏了去。
说来,也没抓着人抱在一处,又没亲嘴儿的,没个实证,将人误会了去。
随后,他道:“是我错怪了你。”
“你当早与我说的,也不教你这些日子里头胡思乱想。说来,也还是怪我,该早教你晓得这事情。”
说着,康和捏了捏范景的手:“不过,倒也不全然是傻子,这厢还是晓得张口。”
范景觉着有些没脸,又有些生愧:“往后我再不疑你。”
康和笑了一声:“我也再不教你疑。”
这厢说开了,心头踏实下,两人又多好的抱着睡了。
自了这日,康和跟范景两双眼睛把范守林给盯着,一日下晌,还真又教两人给盯到了范爹跟尤山溪又碰面。
康和跟范景躲在草垛儿后头,悄悄的瞧着两人,想着要有甚过了的举动,就跳出去将人抓个现行,没得抵赖那般。
“范二叔,又在料理土地呢。”
尤山溪出来瞎溜达,又撞见独一人在下地的范守林,施施然的又前来了。
打经了上回的事,范守林都不敢正眼瞧这哥儿了。
看着人打远处的道上过,他赶忙假意蹲下身子去刨地,想把人给躲了过去,不想却还是给瞧个正着。
“俺这点儿忙过,已是要家去了。”
范守林眼睛瞅着别处,连说了一句赶人的话。
“叔忙过可要到我那处去吃碗茶,我见叔今朝出来都没提水壶咧。”
“家头凉好了茶水,不肖麻烦。”
尤山溪觉着这人怪是有意思,他凑前去道:“家里头的茶吃多了还有甚么滋味,我做得茶香咧,叔不想尝尝鲜去?”
躲在后头的康和跟范景,瞧着尤山溪还真是会勾人。
又还一副好皮囊,怕是没几个男子抵得住这般勾的,要不得两回,就得巴巴儿任人使唤。
“大哥儿,俺家里有媳妇有孩子,大的年岁跟你不相差咧。”
范守林听小寡夫的话,心头没痒,只觉怕。
他苦口婆心道:“你去寻个年轻像模样的,这般来与俺说话,村里头说着可不好听。”
尤山溪见这范老二恁不上道,倒是看偏人了。
天底下多是满脑荤虫的男子,许多不肖他勾,自便央着来求跟他好了,再么便是有贼心没贼胆的,这般也好对付,温言勾一勾,浑然也都把姓忘了去,哪还记得怕。
他先见这人老实巴交,又畏畏缩缩的,放外头最是那般好拿捏着的男子,倒不想还真是个稀奇少见老实的。
尤山溪他这人两幅面孔,初装得乖顺引人爱怜,内里却是个厉害的,这便是他的生存手段。
他虽是个风流人物,却又还有些人性,他不久痴缠那般纯善的。
见范老二如此,已是歇了再缠他的念头。
不过人又想再试他一试,便言:“你恁好心眼儿的人,我偏就是爱这般品性的。我可听说你没儿,教我给你生一个,岂不是欢喜。”
范守林听这话惊骇不已,没觉受了艳福,反倒好像教只艳鬼缠着了一般,连连摆手:“你爱谁都好咧,可爱不得俺。要教俺家大哥儿晓得了,没你的好果子吃。
他先习打猎,又习杀猪,可不好说话,村子里的人都怕他咧!”
躲在一头的康和有些忍不得想笑,教范景挖了一眼,将他的嘴给紧紧的捂了去。
他埋在范景身上,才教自个儿没笑出声来。
“你个做老子的,莫不是还怕自家哥儿不成。你教他如何,他还不得听你的,会来欺我?”
“他不听俺的,俺听他的咧。家里头他要如何便如何,只哥婿说得他两句。”
范守林道:“往后你可都别来寻俺说话了,俺就当没听过今儿个的话,也不教旁人晓得你同俺说过这些。要教屋里人晓得了,你和俺都不好看,听叔的一句劝,家去好生过日子罢。”
尤山溪见范守林说得苦口婆心,心头想,便是窝囊了些,好却品性正。
要是当初自个儿遇着个这样的,许也不会过着今日这般日子。
尤山溪道:“你既是这般中肯,我今儿晓得了你是个甚么品性的人物,往后只当不识得你这号人便是了。”
说罢,他便去了。
范守林瞅着人走了,长舒了口气。
他抬手揩了揩一脑门儿的汗,心想可吓死个人呐,幸好是不来再缠他了。
这事要闹去家里头,羞死个人,日子都得闹得没法过。
康和跟范景见此,两人没言,心头却高看这老爹一眼,亏是人还晓得好赖。
俩人不教范爹发觉,偷偷的先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