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胡椒树子直挺,叶片柔软,春月里头会开出黄蓉蓉的小花儿,一簇簇的,味道十分清香,就是折来插瓶也用得,与成熟的山胡椒俨然是两种气味。
一颗颗的光滑圆润,不似青椒子一般果实有些小凸起,味道辛辣,爱之甚爱,不爱的闻吃不来这般味道。
而青椒树便是阔展开的长,果子倒也一般一簇簇的结,只它树枝子上生刺,教扎着了好似跟蜂蜇了一般,毒辣辣的痛。
昔时栽种,范爹便将青椒树隔开着距离,就是怕树子长高大了要搭缠在一处不好采摘,得空就给修剪着枝,倒教打理的好,没有让树枝子搭做成一片树网。
康和喊范景去摘山胡椒,自一个矮身钻进了青椒子树下,低头弓身的去采摘,连着那般小枝也直接给折下。
初进这青椒树下觉着麻香,不过须臾,鼻子就教麻得闻不了甚么气味了。
“康三哥,恁家里的香料长得可真好,素里打这头过闻不得多少气味,这一采摘,倒是多远都嗅着香气。”
村里地头上劳作的小娘子见康和胸口前挂着只篮子采摘青椒,寻着前来说了会儿闲话。
言香料结得好,又言范爹会伺候,说罢了,就同康和讨要新鲜的椒子回去吃。
康和哪里不晓得人来是为着甚,若是不与她,显得吝啬小气,要给了,只怕旁人听着就也来讨要。
几根树子,结得青椒子虽是不少,可哪里经得起白送,外头都是论两来卖的贵价。
康和默了默,还是抓了一把青椒子与这小娘子,同她言:“这树子栽种了几年,这片田地几年都没得收成,人都快熬不住了,幸是今年总算结了果。”
“劳是你见着亲戚朋友,替我吆喝一声,今年我们这处产了青椒子与山胡椒,都是新鲜现摘的,自村里的人给好价。”
小娘子得了鲜香料,连接下料子说好,她且还没瞅见在料田里头的范景,还笑着与康和攀谈:“康三哥得空了倒俺们家来耍,俺家里头……”
范景这当儿上从里头钻了出来,他也没说话,只折断山胡椒的枝子的声音哒哒作响。
那小娘子吓了一跳,连转口也唤范景过去耍,范景不应她的话,小娘子灰溜溜的赶紧跑了。
范景见人去了,朝康和丢了一颗虫蛀的山胡椒子过去,稳稳砸在了他的脑门儿上。
康和捂住额头:“给点青椒子就不痛快了?”
范景道:“只怕人要的不是几颗香料。”
康和啧了一声:“你说话怎这样坏。青椒子我且舍不得多给,还能舍得给旁的麽。”
范景斜眼儿瞅了康和一下:“男子会舍不得给?我见多是上赶着给。”
康和听这话忽得笑了起来:“青天白日的,你怎就说起这些了。你要这么说,那我便告诉你,我只乐得给你。”
范景没接他的话茬,再说下去只教人不好意多听了。
两人摘了估摸四五斤香料家去,康和宰了只鸡给炖了,丢了两串儿鲜青椒,一锅子鸡汤顿时便激出了一股鲜香,勾得人嘴馋。
午间,一家子吃得好滋味。
连大福啃了一只大鸡腿也还觉不足,又吃下了一只肥翅膀。
陈三芳取了些山胡椒来做腌菜,这山胡椒,开花前若是捣碎了来做蘸料,滋味无穷,最合适蘸茄瓜和厚皮青菜吃。
如今成熟了,要么做荤油大菜做调料,要么就榨做了山胡椒油存着,它不似青椒子一般,晒干了一样香,只能吃个新鲜。
康和便想把这些香料做三样处理,先是每日采摘了拿去铺子上鲜卖,二卖余的晾晒风干存着,三便是送去榨做香料油。
香料本就是稀罕物,倒不愁买卖。
这日里两篮子青椒子和山胡椒往摊前一摆,人问着便来了。
“恁看着铺子还得空山上去弄这些香料子?还是从山野农户那处收来放在手底下卖的?倒是大颗,新鲜麻香。”
康和道:“这是自家里头种的,管理了几年了,总算是结了果,索性是摘些出来卖。昨儿下晌才摘的,叶子都还多精神。”
时下秋月上,丰收时节,市场上甚么都见多,不单只他这一处在卖香料,有不少农人进山特地去弄山货来卖,像是青椒子、山胡椒这些便是好物,卖得起价格来,人都爱去寻来卖。
只这东西野生的本就不好寻,有些农人又还没有那般长久营生的脑筋,为着好采摘,有的把树都给砍了。
这一颗料子树如何都要三两年才长大结果,哪里经得起如此霍霍,山里只更不好得了。
倒也有些农人有康和这般栽种的念头,可一来呢不会伺候,二来要用自家本就不多的地来种,三五年间才见收成,中途且还有不少树死的风险,寻常人户哪里承担得起。
大些的人户也少有做这项买卖的,因着外头没专门的人卖苗子,要自撒种育苗,又是繁琐活计,回报慢了,人不肯干。
康和当时也是因着在各村乡上四处跑,遇见山人,这处收两根苗子,那处收上几根苗子,拼拼凑凑的才弄得种下了一亩田地。
为此就算这时节上街头市场间不止一处两处在卖,那也好销。
“你与俺秤上二两,菜市那头有个老汉拿了几斤来卖,俺刚过去就教一食肆的厨子来全数买了去。”
那客道:“这些香料吃鲜只得这季里吃,烧鱼炖汤滋味无穷,旁季里吃那晒干的存货,味道都不似鲜的风味。”
康和麻利了手脚与人秤,直说会吃,是讲究人:“这日子里家中地里且还有,若是铺子上拿来的卖干净了,过来交待一声,隔日里要多少也与您鲜摘了来。”
一斤鲜椒子卖至两百八十个钱,若是干椒子价格能直奔五百个钱去。
山胡椒因着不便晒干存,只卖鲜,这季节上市价格比鲜椒子价还贵,一斤得卖至三百个钱。
虽论斤而言价格听着多是唬人,可论两一两二三十个钱也便还好。
这香料不似萝卜青菜,也不似肉食,是为佐料,气味甚大,一两已是够使许久了。
康和散卖了估摸个把时辰,就有那般食肆里的采买闻着声儿来了。
人买的多,张口就全要。
康和本是头日里卖这香料,还指着慢慢卖,教多些人晓得他们这处有香料。
这时辰还早,就教人包圆儿一并给买了去,他还有些不大肯。
康和便同采买商量:“我今日里摘来的香料不多了,你可嫌少?若不足,明朝我能与你送足量了来。今朝要不急用的话,明儿可送更新鲜的。”
那采买问:“你且还有货?”
“自家种了几颗树木,不肖上山摘,这阵儿正是结果的好时候。”
采买心中欢喜,与了康和一吊钱做定金,说让给摘三斤青椒子和三斤山胡椒去。
康和爽快收下了钱,与人记好了名字和店铺位置,明儿就直接与人送上门。
“这好东西就是不愁卖。”
贺小秋今早见着来了好些人都在问香料的价格,多多少少都有买上一点儿。
原是东西难得不说,实在也是香。
前两年他调配了新的卤肉口味,选用那般两三斤重的黄脚鸡,香卤后入码上多多的干椒子,口味麻香辣口,倒是还多得爱酒人喜爱。
每日里头酒肆都要过来叫上几回。
只这香料价贵,吃买的人也便那些,他弄得数量少,一日紧着两三只麻香鸡卖罢了也便罢了。
若要有人另再交代,方才加做。
康和道:“可不就是。”
“你忙完了也进来尝吃试试俺新做的鸭子肉。”
康和扬起眉:“又治新口味了?”
贺小秋笑了笑,先进了屋去寻范景。
他们这铺子以前卖的杂货且还不多,这两年因是土地多了嘛,种下的庄稼样数多,豆子,菜籽,芝麻,香油……恁些东西都在铺子里寻得到。
如今是堆杂的满当,愈发觉得铺儿里头小了。
范景便正在屋里头收拾先前教一客人弄洒的绿豆。
贺小秋将食盒放在小桌子上,过去与范景搭手,一并把绿豆收拾了,往后屋去洗了个手,出来吃肉。
范景见食盒打开,内里头是一只大碟子,盛了一碟儿酱色的鸭子肉。
那鸭肉如卤一般,可外皮上且还裹着一层酱汁,瞧着倒是水润不干。
贺小秋夹了那只整切的鸭腿与范景:“快尝尝。”
范景倒没客气,接下吃了一口。
这鸭肉入口还是贺小秋手艺里的那股卤香,只与铺子上现有的卤味不同的是,这回的鸭肉竟有一股显眼的甜味。
范景倒觉味道稀奇,不见鸭子的骚气,反是又甜又麻辣,几口就撕吃了整只鸭腿。
“如何,可还吃得?”
范景点头,又还吃了一块儿鸭肉。
贺小秋笑着道:“我便晓得你定是喜欢这口味。”
待着康和进来时,范景已吃下了不少鸭肉。
“这么好吃?教你吃去了这样多?”
范景闻声,夹了一块与康和。
康和吃了也又还拿了一块吃,他道:“这甜皮子鸭味道真不差,外头倒还没见着卖,小秋,可以多做些试着卖。”
贺小秋见不止范景单觉好吃,心头欢喜,言说过两日就卖来看看。
范景教他再弄上一只这甜口的鸭子,他想带回去给家里头的人吃回新鲜。
大福有些随他,爱甜口的吃食,要吃上甜甜的鸭子肉,保不齐喜欢。
这小崽子早睡早起的读书,还没两个月上,又见瘦了一点儿。
贺小秋高兴道:“便是你不说,俺也要教你与大福带些回去。”
下晌,康和在收拾打烊,范景就过去贺小秋那头拿甜皮鸭子,走进那头后屋,就嗅见了一股兰草的香气。
他在后屋檐下头见着了一盆子正在开花的兰草,依范景昔年在山里头的经验,一眼就瞧出了是山里那般野长的。
贺小秋收拾好了甜皮鸭子正要给范景,见他瞅见了后屋的兰草,有些不自在道:“打外头花房买的,见着开得多香,价也不贵,也便买了一株。”
范景眉心微动,心想花房哪里会贱价卖山兰,依着花房的秉性,必当装点一番,编上一套说辞,再贵价卖与那般读书人。
只他也没多问,轻嗯了一声,拿着甜皮鸭子回去了。
家去,两人唤了家里头的人把明日交待下的几斤香料赶着摘下,明朝好一早就给人送到。
一番忙碌,吃了夜饭天都黑了。
大福今儿在范鑫那头读书有些累了,跟范景跟康和衍今朝学了二十个字,同窗都只学会了十五个十八个,只他最厉害识了二十个。
读了一遍与两人听后,吃多了甜皮鸭子发困,范景便牵着去洗了澡,人坐在澡盆子里头眼睛就打起了旋儿。
范景快些与他擦干了身子,将人抱去了床上才回屋去洗漱。
待着康和点看了家里的账本,才回屋去洗澡,他洗过澡搭了块帕子在肩头上,光着个膀子就从净房出来了。
见范景躺在床上,道:“我可把你的裤衩子洗了,怎么谢我?”
两人的衣物素日里是小香收去洗的,只两人不好意教这般丫头洗贴身衣物,都是自个儿洗了澡顺道就给洗了。
以前珍儿还在家的时候,有时他们忙的厉害,衣裳泡在盆里没得空洗,珍儿便全数给洗了。
康和觉不好意思,打那一回后,外衣可留着,贴身的都顺手便拿皂角搓洗了去。
范景翘着脚枕着自己的双臂已躺在了床上,他瞅了康和一眼,道:“昨日你的不也是我洗的,没见你谢我。”
康和将肩头上的擦脸帕子往洗脸架上一扔,人一下便窜去了床上。
他贴着范景:“原是刻意留着教我给你洗,念着你替我多洗了两回上,那我今日白给了,就当作谢你。”
范景伸手撑住要压过来的人:“你哪回不是白给?”
“你这么说便是有心想与我结旧账了,我可记着一回分明说是包与你,你事后可没给钱。”
康和同范景摊开手:“把钱给我。”
范景蹬了康和一脚:“你值那个钱嚒。”
“我怎就不值了?难道你没爽上?不爽也还默着搞了半晚,你倒是会过日子。”
康和眯起眼睛道:“你晓得你那叫做什嚒吗?那叫白嫖!”
“白嫖?”
范景默了默,这听着倒是新鲜:“那你报官抓我罢。”
康和哼哼道:“我觉你这人是愈来愈无赖了,我得好生把你治治才成。”
话罢,康和便把范景压在了身下,动手动脚起来。
范景受不得他的撩拨,这人功夫见长,先前住在旧屋,屋宅小,家里头又还住着不少人,他俩都克制着,不好弄得太响亮。
且时常又还带着大福睡,两人独睡的机会并不算多。
康和不止一回两回牢骚,说想去山里头。
只若是去山里住,那跟直接张口同一家子说他俩要去山里做那事有甚么差别。
自新屋弄好了,这朝可宽敞,他俩再如何闹腾,人不打门口过,想也是听不见里头的动静。
两人折腾了个把时辰,又回净房去擦洗了一番,回来再躺在床上时,餍足又有些疲累。
康和摸了摸范景红晕还未曾褪却的耳朵:“要是咱俩再有一个小崽子便好了。”
范景道:“那便再生一个。”
康和欢喜的亲了范景一口,高兴的跟人已经怀了似的,他听得范景这么说,见他这般态度,心里就是觉欢喜。
范景虚推了推在自己身上拱的康和,同他说起了今朝在贺小秋铺子里的事。
若寻常人,范景自是不惜得管这样小的闲事,只那人是贺小秋,他总多几分关注。
“人贺哥儿也一个人这样多年了,有个男子送上一盆子花也不稀罕。他遮掩也是不好意思罢了。”
范景道:“他素日里跟些甚么男子接触我不晓得?谁会给他从山里挖兰草来?”
康和闻言眸子动了下:“你的意思是………”
范景默着没言。
康和倏然坐了起来:“我就说那张石力咋忽然爱起干净来了。也不记得打哪回起,人来铺子上不仅穿了干净衣裳,那是胡子刮了,脸也洗了,头发也束得紧了。”
“我乍瞧着人跟年轻了十岁一般,当时还夸说他原也是个俊朗的男子。心说自己说了他多回,这人总算是听了进去,晓得把自己拾掇个人样出来了。”
“前阵子他下山来,我教他请我吃回驴肉,这人竟嫌贵不肯。以前多大方的个人,哪里从他嘴里听说过贵这么个字。”
“我还当是山里头这阵子不好弄活物,人回去时,还与了他十斤猪肉。”
康和豁然开朗,直拍大腿,觉教这人给耍了。
范景跟张石力虽也来往,可哪里似康和与他一般好得穿一条裤子。
听他说张石力种种不对之处,也想起些事来。
一回张石力打猎伤了腿,来县里医住了几日。
康和心说在外头住要花不少钱,就教他睡在铺子的后屋上,那几日里范景见贺小秋人都焉儿吧唧的,问他只说中了暑气,身子不痛快。
范景也没多想,那会儿夏月间天气确实热。
后头张石力养好了腿回去山里,走时他跟康和还觉得奇怪,这人分明受伤躺了些日子,如何身体不见消瘦反还见壮实了。
如今细细想来,这俩人只怕早就有来往了。
也是他们俩过去两三年里头忙着田地和牲禽那块儿生意,不总在铺子上守着了,竟没留心着这两人甚么时候好成了这模样。
他俩要是真能处,康和也替他们高兴,不过他又还是有些存疑:“既是都有意思,如何还磨蹭着不见成事。只怕咱俩想岔了去。”
范景道:“且再看看罢,若是他俩有事,迟早教咱晓得。”
他想贺小秋好,但也不想再出现先时范鑫那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