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揽告示张贴出去,康和又在自家铺子上同伙计交待了两句。
他们家做着菜肉生意,都是老百姓日里三餐所需,来往接触的人口不少,传个消息出去,打听些小事倒还容易。
没个三五日,还真就有了消息,陆续有人问着前来应招。
原本以为不会有几个人来,不想倒是想岔了,头日就来了四个。
范景同应招的人说好了时间,预是在武馆看谈。
这日一早,吃罢了饭,大福就要去学塾,又提前报告了说下了学要去一趟县学;小福则嚷着说要去骆家寻姊妹兄弟耍,他终日在家里头待着闷,倒也允了他去。
“今朝我也要去武馆面教习。”
两人送了大福出门,孩子上了车子去了,范景才说道。
他看着康和,张了张嘴,却又没好意思把后头的半句你与我一同去说出来。
范景最是烦恼这般面问谈话的事,自个儿不健谈是一则,也怕有疏忽处,他自然想康和跟他一道去。
可转念一想,康和先前都说了武馆的事情全全由他主事,如此再央着他,会不会太不成事了。
“我晓得。”
康和应了一声,等他再说,却又不见说下去。
他扬起些眉毛,还兴冲冲的想等他张口喊自己一起,见他没言,不由琢磨他是不是要自个儿办事了,不肖再使他?
他嘶了一声,道:“我今朝倒是没甚么要紧事……那便送小福去骆家?”
“嗯。”
范景应了一声,一埋脑袋,回了屋去。
他取了一身束袖管的衣裳换上,在屋里慢腾腾的把自己收拾好,见着康和后一脚进来,将人暗瞅了一眼,遂又把扣好的腰带拉开。
“给我看看,腰带扣不上。”
康和闻言,上前去与他侍弄。
他微低些头,胳膊环着范景精瘦的腰身,把一条皮质的腰带与人捆扣好。
将腰带扣上了,却又有些舍不得松手,便是继续与范景理着后腰受腰带压着的衣裳:“前来受面的应当都是些精干的人物,是得收拾的精神些才好。”
范景嗯了一声。
康和抬起眸子看他:“那想好如何面教习了麽?”
范景看着康和柔和的眸子,他的眸光不由动了动,没答他的问,转却道:“还是让胜寒送小福去骆家罢。”
康和闻言,眨了眨眼睛:“那我呢?”
范景有些不好张口,却还是说了出来:“你跟我一起去面教习。”
康和遂明目张胆笑起来,抱住范景亲了一口:“早是不说。”
范景道:“不能事事总都赖着你。”
康和捏了范景的耳朵一下:“我是你丈夫,你不赖着我要赖着谁?”
范景没说话,嘴角却微微上扬了个弧度,捉住了康和的手,拉着人一块儿出了门。
至了武馆,没一会儿,前来应招的人便到了。
来的有哥儿,也有女子,拢共四个。
见人齐,范景看了康和一眼,康和便作范景的下手般道:“人齐了就开始罢,且先报了姓名,年纪这般最基本的介绍与范教习,再说了优势长处,无需局促,做一番展示即可。”
打头阵的是个哥儿,同范景言了姓名,年龄,言他的长处便是力气大,在院子里一手拎了个几十斤的石墩,竟还能转上几圈。
范景简单做了记录,录下了人的优势,以及短处。
接着是个女子,张口便挺有些江湖气:“在下曹蔷,旁的长处没有,独是会耍得一手鞭子。”
说罢,且都不肖请她展示,她自一个翻跃跳进院子,利落从腰间扯下皮鞭,噼啪两声厉响,听得人皮疼。
她目光一凝,砰的一声,鞭尾便将一只水桶给劈做了两半。
又舞了一通,似像杂耍一般,却招招劲风,很是厉害。
康和跟范景皆是眼前一亮,试想这一鞭子落在人或是甚么活物上,岂不是得皮开肉绽。
舞罢,范景问:“可识字?”
曹蔷收拢鞭子:“基本的都识,只若是甚么经学大道,我不懂得。”
范景当下又录了两笔,能识字可是难得,虽他们这处招揽的教习是授武的,可若是会字,那在有好处,也能更好的教习学员。
接着又问了些问题,再答了几个疑问,方才面下一个。
一场面下,去了半日。
范景先留用了信息,届时若录用了,再行回信。
往下三四日,陆续都有人来应招,康和陪了两回,后头范景清晰了流程,自也就都能去看了。
足是面了七日,这才将门口的告示给撤了下来,因着前来应招的人员不少,其中已有合适的,范景便不想再于这事上费神。
他整理了一番信息,看中了三个,一个便是与康和一起面过的曹蔷,人识字会鞭,体能也好,很是出挑了;
再一个唤做候良的哥儿,他会些拳脚功夫,虽并不太高明,但还会骨伤医科,倒是颇有长处。
外还有叫赵厌生的哥儿,更是了不得了,本出自武学人家,习得一身本领,奈何因是小哥儿,外头也少有合他的差事,听得这边武馆要招教习,肯要小哥儿,这就来了。
其实旁的来应招的人物都不差,只这几个在其间更为出挑。
许多强悍的哥儿女子,都是出身贫寒人家,过去日子苦,无奈是当男又当女的去顶起家里头的日子,与范景昔时颇有些像。
得听武馆招揽教习,限定了要女子哥儿,且只说体能好,有些腿脚功夫上的长处即可来看。
外头本就与女子哥儿像样的差事不多,有这般好的,自都肯来试试运气。
一时间倒是把这些能人异士都给寻出来了。
虽是遗憾不能与诸人都提供一个机会,范景还是客气的让伙计先去回绝了这些未曾面上的人,同他们言,武馆留存下了他们的信息,来时若是武馆做得起来,人手上短缺,会优先考虑他们。
范景便将剩下的几个拿与康和看。
“你眼光好,我觉这几个做教习都不错。只却超出了一个,可是要教我帮着你取舍?”
范景却摇头:“我预备都留下。”
康和闻言,笑道:“难是有这般合适的,确是可以都留用。”
说罢,他正色了些,将过了眼的信息放下,把范景拉到身前,同他道:
“大景,我且先要贺一贺你寻着这些个好的哥儿女子做教习,他们有基础在,想是上手武馆里那套武学也快,再各自手上都有特长,届时特色学班定有特色。”
“走至这一步,接下来,差不多就是招揽学员了。只我还是要提前与你警个醒,这学员,恐是不大好招,你心中要有个准备。”
当时康和问范景对去做教习有没有想法,范景提出要招揽小哥儿女子做学员,康和确也觉若是哥儿女子学得一技之长会更有出路。
为此他鼓舞范景去做,一来难得他有一件感兴趣的事,二则为小哥儿女子首开一条道出来,亦是十分有意义的事情。
他虽一开始就不是冲着赚钱去鼓励范景,而主要还是为着他喜欢。
但他也不免担心前头做了这么多,克服了许多的难题,到了要紧的招收学员的关卡上不尽人意,届时伤了范景的心。
他细心分析与范景听:“眼下老百姓的日子确是比十年前好了,眼光不再是那般的局限于跟前的吃与喝,多也有了一二盘算与经营,或是愿意为着家中的子孙学得些手艺傍身,只不过多也还是把这般机会给家中的男丁。”
“武馆招揽男学员或许容易,可女学员和小哥儿还是难,穷寒些的人户拿不起学费,富裕的人户不肯姑娘哥儿出来舞刀弄枪。这般情形下,要想招收到学员,很是不易的。”
范景认真的听着康和说完,方才道:“你说的这些,我都已经想过了。”
“我知道你让我前去武馆做教习,是为着有事好打发时间,也不至荒废我那点儿手艺,并不指着我靠这个挣钱。
只是姚远开设武馆的初衷,定也还是要盈利的,他手底下还养着一帮兄弟,这武馆不是纯然由你我所开,不能拖着人不赚钱。”
为此,他一早就思虑了招不到学员这个问题。
前阵子出去看寻市场的时候,他就已经随之做了些计划。
其一,他们可以和牙行合作。
牙行中不乏有那些家中穷困而卖身为奴的哥儿、姐儿,这些可怜人,会字会手艺的极少,多都是穷苦人家过不下去了才将其发卖的。
他们没有一技之长,再相貌平平,前去牙行赁买人口的富贵人家,少有会挑选上这般的。
积年累月若是没去处而留在牙行,在牙行也不会得多少优待,在里头忍饥挨饿吃累受苦都是常有的事。
范景想的是让牙行将那些哥儿、姐儿送来武馆学些本事,届时身有长处,牙行好与他们寻去处,他们自也比一无所长时去得人家要好,去了也能有个立身之本,受人尊重些。
不过这生意也得去谈,牙行出资送他们来武馆学,需要提前投资用钱,学成后,这些女子哥儿的身价自要涨,牙行也不亏。
可若牙行挣快钱,只看重眼下的利益,自是不会出资让这些哥儿、姐儿的学东西。
其二,便是康和所说的,穷人家想让孩子学个手艺,出不起钱;富裕的人家有钱却不会让孩子出来抛头露面学武。
但若遇着真心求学这般的,于穷户,他想的是半供半学这般,起初学武时可在武馆里做些杂事抵做学费,待着学得半成时,也能外出接些散活儿挣钱供学。
“富裕的人家也好办,来报了名,武馆里的教习上门去教也成。”
康和安静听着,越听只觉眸子越亮,听着范景全数说完,不由拍起手来。
他实在有些意外,范景竟然会想得如此周全,想出这样多的法子。
“谁说你不会经营的,可实在是想得齐全!难为我还心中忧心,你却也沉得住气,不早些说来与我听。”
范景见康和认可他的想法,又这般赞他,面上虽不显,实则有些不好意思的眼睛看去了旁处,做着镇静道:
“既是开口应了要做这学班,总也不能全然脑热就行事,还是得有些可行处才好做。”
许多法子,经营之道,也是这些年跟在康和身边,学得的一二。
他觉着自己也没刻意去学,只是不知觉间模子就印在了心中,待着这回自己主导着去做武馆的事时,自在的就有了些条理和路子。
尤其是先前无从下手,康和同他梳理怎么动手时,慢慢就给顺了出来。
罢了,他又道:“也只是先提出些法子,究竟成不成还得看实际。”
范景轻咳了一声:“你与我去寻牙行谈这事。”
康和笑道:“还不是任凭范教习差遣。”
范景先去回复了三个录用下来的教习,两日后就让到武馆报到,在武馆正式开业前,都先加入到基础武学的训练中去。
这般安排好了教习的事情,范景才与康和前去同牙行谈生意。
头先去的一家牙行是当初他们才搬来县里时,一连接了七哥儿、雪姐儿和胜寒花妈妈几个人家去用时的那家,他们俩在这牙行赁买下了几口人,外前后又与他们拉了几桩生意,倒是与这牙行混得算熟。
前去要见牙行的领头,人客客气气的就接见了他们俩。
来前,康和又与范景梳理了一番措辞,这厢来的也算是熟悉的地儿,便由着范景同了牙行的主事说他们武馆的生意。
“范夫郎的意思是专招收女子哥儿作为学员?”
范景应了一声:“是。”
这牙行的主事姓吕,唤作吕锐,听罢了咂摸了一声:“倒是稀罕得很,城中武馆三五家,却还不曾听说有谁家招收女子哥儿做学员的。”
康和暗里察言观色,见这吕锐未曾言好还是不好,索性是主动问道:“吕主事见多识广,不知可看好咱这武学班?”
吕锐默了默,神色多严肃,教人心里头提着,只当是他要拒,不想反又笑起来道:“依我拙见,这武学班可当真是个妙地儿!教习好,武馆也大。”
康和笑道:“吕主事客气话。”
“县里头此一家,如何都能占个稀有,这绝非客气话。”
吕锐道:“只要教我这处送学员前去,还得细细思量一番,不知武馆学用几何?”
康和道:“武馆城中不止一家两处,学用多少,大抵都有个价,谁人也胡喊不得。学员通常是一季缴一回学用,为五贯。
我们这学班虽招收女子哥儿,可学用却也一般,不会因男女不同便增价,所学只有更好的,自也不会贱价。”
“范夫郎与康兄弟乃是厚道人,我自是信重。”
吕锐问清了细则,应下来说会仔细考虑,届时再与两人回信。
康和跟范景自也没有缠着人非得立时就得个答案出来,客气的先告了辞。
“这般没明确答复,想是没多大指望了。”
出去时,范景道了一声。
康和抚慰的拍了拍他的后腰:“别担心,咱们的生意他确也得考虑,毕竟往前也没有。咱多跑几家来看,也不将希望都放在一处。”
“能说动一两个,到时送得来三五个学员,也是好得很了,左右初始咱也不指着招揽许多的学员,万事总得一步步来,口碑是慢慢攒起来的。”
范景听罢心头松快了不少,点了点头,又打起精神来,两人前去城东的牙行谈。
这吕锐送走夫夫俩,与他公事的人牙钻出来道:“主意还打来咱牙行上了,可见得这学员不好招啊。”
“也真当是奇想,竟是要专招揽哥儿女子去学武,干干脆脆的做个招揽男学员的武馆不得了,稳稳当当的,何必如此折腾。”
吕锐闻言,却没说话。
人牙见状,眼睛一转:“主事的莫不是真起了些意?”
吕锐道:“你且忘记了前些日子胡官人上牙行来,想要两个好手的事儿了?还点名最好得是哥儿女子。”
人牙想起,道:“那胡官人挑剔得很,牙行里好手如何好寻,进来这牙行的能有那般人物麽,便是有,都各抢着要咧。他还想要哥儿女子,能上哪处去同他找。”
“不单是这胡官人,前阵陆家的管事妈妈请俺吃了盏子茶,问说是有没有会功夫的哥儿女子,他们家夫人想与小姐屋里放一个,还与了俺一串钱,教俺上些心给留……”
人牙话没说完,忽得回缓过来,转头看向吕锐:“这一盘,那范家的生意说不得还真有些意思!咱牙行里送几个去学些手脚功夫,学成了,不正合这些买家的意?”
吕锐背着一双手,道:“亏你也是想得明白了,要不如何说人这项生意能做呢,人说出来,你头先不过脑一口就不瞧看好,细细一想,却又觉实在是用得着。”
“只这学用也忒贵了些,一季就得五贯钱,届时学成了下来,得多少钱呐。”
人牙心想到底还是他这主事的脑子灵活些,早便想通透了,他道:“外头学哪样手艺价不高的,毕竟是谋生计的本领呐。可若是真教咱这行里的人学好了,自然身价涨。
富户高门,家中的主子金贵,虽已有那般壮丁护卫看门护家,只身边近身伺候的鲜有会手脚功夫的,尤其是女眷,要有个好手的哥儿姑娘伺候才好。于自个儿身上,他们可舍得使钱咧,咱们亏不了。”
吕锐当然晓得这些,只银子自是想尽可能的多赚,他默了默,道:“我冷眼瞧着他们眼下也没得甚么学员,先将人晾上一晾,到时等人急了,再把学用价格狠狠杀一杀。”
“你这当头上就去挑选几个合适的出来教我先过过眼,到时学用费谈好了,再就送去。”
人牙笑嘿嘿的拍了吕锐几句马屁,这便去办。
康和跟范景跑了三日,总算是把城里的牙行都给走动了一遍。
独是定下了一家,说要送两个学员来,好也是没白费功夫,总算开了张。
只是把张开去了姚远那头,人要送来的是男学员,为着更好管理牙行使的。
范景一抹脸,也宽慰自己说生意是一起的,甭管男女,到底是招着人了。
康和同他道:“这些个牙行的人,奸滑得很,谈时有人分明多有意向,听了学用登时便又要考虑了。你甭着急,且看我使一招,瞧他们是当真没兴致,还是在那处熬资格。”
范景问他:“你要如何?”
康和只笑不答,转去寻了包三哥一趟。
没两日,牙行间便暗传出了城东牙行要送三个哥儿到他们武馆,城西牙行又要送四个女子过去的消息。
这消息出去,康和与范景前去跑过的牙行都将信将疑,自是私底下互相打听。
只同行相竞,便是人说了不曾送学员去,可牙行间却又互不相信,谁晓得你是不是说得假话故意来蒙人,偷摸儿的把好处给占了。
这当头上,康和又添了把火,放了消息出去说这头于牙行招收学员的名额快满了。
如此一折腾,未出两日,原本就有意向的可算是熬不住了,立就差了人过来,说是要谈送学员来的事情。
这时范景出了面,他本就寡言不多热情的性子,但凡是不主动刻意的去说,都不肖多演,人自就信了七分这人快招满了的事实。
“前些日子出了趟远门,我回来就听得说学班名额快满了,连就过来问。范教习,咱与你与康兄弟可都是老相识了,你可不会没与我留名额罢。”
范景见这吕锐此番倒是攀起交情来了,先前去谈的时候可不是这般姿态。
他不咸不淡道:“还望是体谅,武馆特色学班的教习请的都是女子哥儿,只这般好的教习不好请,故此初始不敢招收太多学员,怕是人多误教。”
吕锐见状,连道:“怪是我那手底下的人糊涂,办事不伶俐,我出门前且与他们多番交待这要紧事,他们倒是也仔细办,一直都在挑选合适的人做学员,不想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却给耽搁了报名的时间。”
“范教习,你如何都得与我增几个名额才成呐!我这人都选好了!”
范景眉心紧了紧:“吕主事要几个名额?”
“八个,只八个!”
范景闻言,默而不语。
他也给拔高了姿态,片刻才答他道:“八个绝计不行,前吕主事一脚的牙行就已送了不少,原是满了额,看在交情上,至多五个名额。”
吕锐见范景说一不二的模样,倒想与康和谈,可惜却见不得人,只怕是再拖沓,五个名额都没有了,一咬牙:“成。就五个!这几个学出来了,再送嘛。”
这厢一激,倒是价格也不压了,反还心中感激,范景善心,没有趁火打劫增收学用。
范景眸子微眯,嘴角不着痕迹的上扬了些弧度。
得康和这一贼招,前后与几间牙行签订文书,一举就招得了十六个学员。
范景没张扬着已招了这许多学员的事,七月中,姚远来说武馆修缮的差不多,可开始张贴告示着手招揽学员的事了。
他应了下来,布了告示,静静的面向那些良民人户招揽学员。
此番已经有了不少学员在手上,外头若招得不多,也不肖心慌了。
他稳得起,那起子看热闹的瞅着没甚么人来问询,还在暗戳戳的笑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