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和跟范景听罢了大福说前去县学的所见所闻,心里也咯噔一下,想当真是个厉害处。
不怪那么些读书人都受不住,说谈起来直是摇头,细问却又不谈,原是这般受拷问,当真胸中没有些墨还真难应对,难为是大福心性受得住。
又听得后续与伍举爷搭了话,康和跟范景不由对视了一眼。
康和忍不得笑说道: “你且不晓得我跟你小爹原本便是想引你前去伍家求学的,只是一时间还不知如何开口,倒不想你这孩子反教得伍家先开了口让你前去拜学,这一趟当真是不教白走。”
大福听康和的意思,眸子动了动,看这模样爹爹跟小爹似乎早就晓得了隔壁的伍伯父是县学的先生了。
他这厢不由问:“伍伯父究竟是甚么人物,他也不曾告知我是在县学是何职务,我不好多问,只当个糊涂虫。”
康和笑道:“你这伍伯父可不是寻常人,他早年就科考中了举,想是后头有合适的职位,便为官任了职,如今正是县学的教谕。”
大福圆了眸子,虽心头也估摸出了伍伯父并非寻常人,却也不曾想竟就是教谕,搬过来许多的日子了,他却全然不晓得。
好在是今朝客气相待,不曾疏了礼。
惊讶之余,他不免又暗自欣喜起来。
举人老爷,教谕大相公,那是何种学问!今朝得了他的许可前去借书问学,可是莫大殊荣。
康和摸了摸了大福的脑袋,也是高兴得很,这阴差阳错,误打误撞的,倒竟就成了事。
这般大福受伍教谕赏识认做了门生,可比他们自前去求要好使得多。
他便与大福道:“既然伍教谕赏识你,你便好生读书,同他问学便是,好生珍惜这样的机遇。”
“嗯,爹爹,我晓得。”
范景见他额前的碎发可见的有些湿润,轻抚了下:“今朝在县学外头站等了大半晌,怕是腿都酸疼了,前去又绷紧着心弦,时下回屋好生歇一歇罢,别弄得中了暑气。”
“好不易休沐一日,下晌就别读书写字了。”
大福笑着应了声。
“这孩子,也只你说教他歇息停怠些,他才肯应。”
看着大福回了院子,康和拉过范景,浑身轻松道:
“瞧来咱大福见长,愈发懂事不说,还能自凭本事求得老师了,倒是用不得咱俩这般门外汉瞎忙活许多。”
范景心中也觉欣慰,确是机缘一场,他忍不得嘴角也往上浮动了些。
康和眸子微动,凑上去想亲范景一下,一道身影忽得钻进了屋子来,大着嗓门儿道:“爹爹、小爹,哥哥家来了嚒?”
范景瞧见跑进来的小福,立将贴在他身上的人给推开去。
小福睁圆了眼睛:“你们在干嘛?这样热还坐那样近。”
康和干咳了一声,坐直了腰:“小爹说牙疼,我给看看。”
小福闻言,连忙跑到范景的身前去,蹙起眉毛问:“小爹哪颗牙疼?是不是长虫子了?”
范景斜了康和一眼,把小福抱了起来:“每天都在洗,不会长虫子。现在已经不痛了。”
小福偏着脑袋看范景的面颊,道:“爹爹又不是大夫,怎么亲一下就不疼了?”
范景:“……”
康和见状,笑了起来,他闲靠在一头道:“爹爹以前是个赤脚大夫,只你不晓得,小爹牙疼就服爹爹治,旁的大夫都不管用。”
小福将信将疑:“那小福的呢,小福的能不能治?”
“那可治不了。”
康和道:“你只能少吃些甜糖,早晚间都老实的漱口保护好牙才行。”
小福哼哼了一声,说了一句不与爹爹好了,抱着范景撒了会儿娇,听得大福回了院子,又跑去寻哥哥要与他说今儿在外头拔莲蓬的事了。
康和实在好笑,又凑到了范景跟前:“你牙还疼不疼?我再与你治治。”
范景推了康和一下,没给推开。
两人在屋里头治了会儿牙,这才出去。
过了这日,大福便常往伍家出入,下学后回来,伍教谕也下了职,大福便寻着时间过去拜学求问。
下次再要去时,提前问了伍教谕甚么时候得空才再前去。
时常回来也都捧着些书册,逢着县学里头有集会时,便是在学塾告假也要前去一场。
他与伍家走动得多了,小福也同伍和光耍,康和见这般,隔三差五的倒也与伍家送些东西,却也不是甚么钱财贵物,常拉些新鲜瓜菜,自家里头的腊味特产等。
这日,康和进大福的院子里,见阿望清点了他的小库房,说是纸墨都不多了,想去采买些补上,省得要用时没得。
康和想着这孩子用功,日日都写文章不说,打是同伍家来往后,他常借了书回来,遇着实在喜欢的,得了伍教谕的准许后,还要给抄录下来。
这些录下来的好书,他拿与十五瞧看,也与姑父骆川宜看。
先前范景怕他写字写得太多了手疼,说喜欢的书就拿去拓印便是,只他却言一边录一边看,映象更为深刻,他喜欢这般。
两人便也不好再多说什麽。
另外,前段日子小福也在大福拎着耳朵的教导,以及受了些打小就识字学书的伍和光影响,终于也开始学着认字写字了。
他在大福的书房里头,写不得几个字就要胡乱作画一通,可不也加大了纸墨的损耗。
“你不肖管这事情了,我与夫郎前去书坊采买了些新的纸笔回来便是。”
阿望应了一声。
康和唤了范景与他一道前去书坊,给大福选些新的笔墨纸砚家来囤放着。
先前许多的纸笔都是骆家大兄弟送的,外在亲戚朋友逢年过节的时候也送些。
大福自己用纸用墨又很是珍惜,损耗得并不多,大抵也都是实打实的给写字写文章用了。
为此这几年康和跟大景还真没有上过几回书坊去给他采买这些东西。
两口子在书坊转看了一番,瞧着里头生意还不差,前来采买的读书人不少,还有那般清苦的读书人给书坊抄书来换纸墨用的。
康和问了问价,一沓糙纸竟才四十个钱,他记得以前得卖上五六十个钱的,竟还价贱了。
“三郎,大景。”
两人正选看的起劲儿,忽得教人喊了一声,转头瞧,竟是骆童生。
康和笑招呼了一句。
这骆童生,打是大福中了榜后,待大福初始就不差,这厢是连带着待康和范景也亲热得很了。
骆童生笑呵呵的,问了一通大福的近况,又说是有些日子不见他上家里头去了。
最后才问康和跟范景在这处作甚。
“他明年八月里头要院试,心思在读书考试上,近来又去了县学拜问鸿儒,日里倒充实。我们夫夫俩这厢路过书坊,顺道就来看看。”
骆童生闻言不由又把大福前去县学拜学求问的事给夸说了一番,复问道:“大福纸墨快用尽了罢,到家里头去拿些。”
康和连摆手:“骆大兄弟已是相送了许多的纸墨,怎好总教他破费,虽是自家买卖,却也得付出不少成本。先前送的,大福且还用着咧。”
倒教他都不好说实诚话了,没上骆家的文作去买纸墨,他就是晓得骆大兄弟肯定不收他的钱,三番五次的,可不是教人赔麽。
骆童生却道:“自家侄儿读书,送些纸墨都是应当,说甚么两家话。大福在家中住时,大郎便十分喜爱这孩子,且他又懂事知礼,与家里的兄弟姊妹们都很是和睦融洽,亲切如同一家子。”
“一家孩子用些自家产的文用,最是方便不过的,走走,我这当恰好得空闲,索性与你们一道上文作去取纸墨。”
康和跟范景受其热情相邀,推了三回也没推下,若是再不应下,只怕反教骆童生多心,也是无法,只好一道前去。
“爹怎过来了?”
骆大兄弟听得伙计说骆童生来了文作,出去时见着康和与范景竟也一道在,笑着招呼了人,喊了伙计去弄些茶水来吃。
骆童生道:“你与三郎大景拿些纸墨包好,与大福拿回去使。”
骆大兄弟应了一声,转又同康和道:“康三兄弟也是,也不说吱一声,这般喊了伙计与你送到家里去,都不肖跑一趟。却也是我忙糊涂了,不曾周道。”
“骆大兄弟这般说便实在教我不意思了,已是十分麻烦了你。”
两人客气了两句,康和还是头回来骆家的文作上,便随着骆大郎转了转。
骆家的文作铺子不小,楼上楼下两层,主经营的便是笔墨纸砚,读书人要使的文具在这处几乎都能找得到,像是书坊书局那些卖书的店铺,铺面里的笔墨纸砚多都是在这般文作上采买前去二次售卖的。
“近来生意可顺利?”
康和也算是半个生意人,两人说了几句客气话,倒是就不在那般生分说些客套话。
骆大郎道:“天下太平,这几年老百姓安居乐业,孩童多了,肯读书的也多了,咱们这些文作倒是得了些便宜,生意好了一阵儿。”
“只这生意好做,旁人看了也想做,这两年上城里的书坊文作陆续多了好几家,相竞得厉害,各显神通,价格仗便打了起来,纸倒是愈发价贱了。”
“眼瞅着进文作的客比往前多,回去把账目一盘,发觉许多时候竟是还不如以前。”
骆大郎取了些纸和笔给康和看:“你瞅瞅,以前这样最好销的纸笔,现在价格比往前已是贱了两成,快是要贴着成本卖了。”
康和拿着纸和笔看了一番,于骆大郎说的,他也深有感触。
日子太平,无灾无病的,老百姓手里头慢慢攒得了钱,也大方了起来,前来他们家买肉的客是愈发得多了不说,且还舍得买,以前三两二两的要,如今多数要的都是三斤五斤。
不单如此,家里头产的蜂蜜,香油,贵料,往前问买的人且伶仃得很,多是靠着万贾人秋月里头来采买香料,康和再卖些这贵价的香油和蜂蜜由他带出去外头更繁荣的地方买卖。
这两年上来,自城里这些生意都好起来了,倒是不肖全然靠着万贾人那处挣钱。
只也正如骆大郎所言,买的客多了,卖的老板也跟着多起来。
香料那块儿生意且不说,是康和跟范景经营了多年才一点点做出来的,寻常人便是眼馋想效仿,三两年间也不得成果。
但卖猪肉却容易些,光是他们那坊间,这般铺子也新开了三间,前阵儿倒是有一间开不动歇了业,可即便这般,却也还有两间,外在原本算上他们家,以及巷子里原本就有的,拢共开起了五间猪肉铺子。
这生意如何有不受影响的呢,便是口碑再好,客也会前去买个新鲜。
骆大郎听得旁的行当也是这般,咂舌道:“瞧不光是我这文作难,你那头也不轻松。”
“好是我二弟有些功名在身上,为我减免了些税款,否则这生意更是难做,大福前程广大,想用不得多久也能与你分担些。”
康和笑道:“虽不晓他将来究竟如何,倒如你说的,到底是多了一重指望,只不晓得哪日指望成真,如今也便绷紧了自把生意好生给盘着。”
骆大郎深有同感,他道:“我这厢也花了大价钱去弄了一套活字印刷,想着后头再接人印刷书籍的活儿,也算多一桩生意。”
康和点头称是,只这生意到底算不得独家,想赚轻松钱也一样难,至多说赚些辛苦钱。
他也晓得骆大郎不容易,一大家子的人,大抵还是靠着他经营生意给养着。
骆童生虽也教书,可收入微薄;骆川宜呢,秀才功名,虽有一份儿朝廷的月钱领,可他自个儿也还在读书。
两个读书人日子过得像模像样,没有骆大郎补贴,哪有那般体面。
县城里可有得是那般穷酸读书人,便是家中既没有赚钱的父辈,也没有经营生意的兄弟,自又清正不去钻营,日子难免过得清苦。
有的还不如乡里多几亩田地的农户过得舒坦。
一家子人要过得滋润,光靠着一个人拔尖儿那哪里行,旁的不成器,拔尖儿的也一样给拖垮了去。
走时,康和便留下了买纸墨的钱,骆大郎却不收,两厢又与那逢年过节一般一推一让的掰扯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把银子给出去。
康和想着回去与骆家送些新鲜的瓜菜鲜肉去就是,也不教人总白吃亏。
回去家里,康和与范景说了一番今朝和骆大郎的谈话。
“现下生意是都不如以前好做了,客多相竞的人也多,价格仗一打,利润就得减。这当头上,只能各想法儿了。”
家里的两间铺子,康和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多的新花样了,他琢磨着只能另谋些出路。
“我听得包三哥那表妹夫,就是先前与咱们介绍宅子那个许攥典,与咱透了些消息出来,说是城里人口增多,县城没准儿是要往外头拓建。”
打大福中了童生,那许攥典便视了范家是亲近人,时常家里有事都要喊康和范景过去吃酒,康和也请了许攥典两回。
“这事要是真的,一旦拓建开,总有新屋,新铺,咱们置买些下来,往后收着租子,自用都好使啊。只要碰这些产业,头条还得是要有银子才成。”
康和拨了拨算盘,将家里的交子银票取出来清点了一番,如今手头上且还不足两千贯。
范景瞅了一眼,道:“那县公在任不足两年,肯在任间办这事?他走时定办不完,会乐意教下一位捡功劳?”
“确实也不错,我冷眼瞧着这一位不如上一位,算不进政绩里头的事,他只怕懒得费功夫。”
康和道:“只不过前阵子我见大福从伍家拿了些邸报回来,我捡来看了两眼,见比咱县里繁荣的那般要塞县城,因人口增多,已是扩建完毕,此番车马好行,拥堵也减轻了许多。
这事且还受了朝廷赞许,主理此事的官员也得了奖赏。”
“说不得是个风向,当官儿的见有政绩,迟早都得弄。若晚些不正好,咱俩趁着这空隙挣些钱放在手头攒着,届时才拿得出钱来置办。”
范景听着倒也赞成,只他于生意上没有多少想法,且也不知康和与他说出这些话时,心里已经有了些生意苗头。
独见他又开始为着钱的事情上愁,总也想与他尽可能的分担些。
他靠着椅背,道:“先前姚远同我提了一嘴,说是等跟巧儿成婚以后,他自也不想总往外头跑了,起了些主意想弄个武馆,教些好手出来,让去押镖使得,给人看家护院也使得。”
康和闻言扬起眉:“他说这话给你听,是想与你表忠心爱重巧儿呢,还是意思想拉你一块儿干他这桩生意事儿啊?”
范景道:“想是都有罢。”
康和笑起来:“这小子,不怪他年纪轻轻的能弄好一间镖行。”
“你本爱这些,出些资来再出你这个人,也不是不能干。且哪日里我寻了他仔细问问看,若这事情靠谱,倒也是一桩好生意。”
他心中,也正想着与骆大郎一块儿弄桩生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