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好是一场欢喜热闹,康和瞧着裹在襁褓布里小小一只的范二福,心里既是感动又觉难得。
“是个哥儿,乖巧得很。”
康和挨坐在范景床边,将孩子与他瞧了一瞧。
小家伙脸儿小小的,也不重,只才五斤多一点儿,不如大福出生时。
便是因体格子小,比生大福时倒是要容易,却不晓得小小这样一个,在肚子里时如何怪是能闹腾。
“爹爹,爹爹,我也想抱一抱。”
大福站在床边上,见着康和跟范景抱着小小的弟弟很是高兴,连张着胳膊也要抱。
康和见他这般,不由得笑:“好,弟弟给兄长也抱一抱,毕竟在肚子里时哥哥便没少读书哄弟弟。”
说罢,他小心将二福转与大福,范景眉心微动:“当心摔了。”
“嗯,我晓得。”
大福轻轻接过二福,只觉得隔着襁褓,也觉小宝宝软乎乎的,十分娇嫩。
他全然抱得动,但又很仔细小心,只怕将弟弟给摔着了。
一旁的十五见着大福抱小宝宝,他也凑了上来看。
这孩子快下学时去小解了一下,回来却看大福不见了,只瞧着他的书包还在课桌上,当以为人也去了茅房。
他便在私塾里等了好一会儿,学生都走光了,范鑫见他还没家去,小梅见他不走央不动,也只等在外头,才与他说大福已经家去了。
十五不高兴的哼唧起来,却还是拿了他的书包,与他送了过来,才晓得今朝他小爹生弟弟。
小孩子不记得幼时事,见着襁褓里的宝宝,觉得十分惊奇。
“我们也是这样小长高来的吗?”
“那是自然,十五出生时,也与小宝宝一般大。”
十五见大福抱着小宝宝眼睛都弯了起来,他连也道:“我也想抱抱。”
大福与十五一向是好得同穿一条裤子,这厢却小气了起来,他抱着二福,不肯与十五。
“你力气太小了,会摔着弟弟。”
十五闻言软眉一簇,瘪着嘴巴:“我不会,我力气可大了,你的书包都是我给背回来的!”
两个孩子说话惹得屋里人笑。
十五央着大福:“就与我抱一抱罢,大福哥哥。”
大福见状,这才将怀里的二福轻轻与十五。
康和见此,也前去帮着,只怕着俩孩子新奇,抱来抱去的不当心把小家伙摔着了。
十五像是圈着个盆儿一般托抱着小宝宝,觉得稀罕得很。
他一双眼睛圆了起来,亮晶晶的:“小宝宝身上是香的。”
屋里的人又是笑又是喜庆,陈三芳还是照旧吆喝着与来接生的产婆,看脉的朱大夫包了红包。
家里喜事成双,她也是难得大方一回,给家里忙前忙后的下人都赏了喜钱。
范景有些疲累,康和陪在身前,一直握着他的手,虽是秋月上也觉有些热盈盈的,可却教他又格外的安心。
没多时,人便睡了过去,再醒时,已是翌日清晨了。
他先是听得了小孩子的哭声,梦里头且还有些恍惚,觉那哭声不似大福的,心中想哪里来的小孩子。
待醒来时,后知后觉,方才想起,是他跟康和又有了个小崽子。
恰是这当上康和回屋来,见着有些睡眼朦胧的范景,神色有些迷糊,他至床边去:“怎了?可是身体不痛快?”
范景摇摇头:“听着孩子的哭声了。”
康和道:“这小家伙,没吃几口奶,哭声倒是响亮。将才娘与他喂羊奶,只吃了几口,噗噗就给吐了,哭闹不吃咧。”
范景闻言眉心紧了紧:“怎回事?”
“许是吃不惯羊奶,娘说出去寻个奶娘来喂。”
康和道:“先前也是大福太省心了些,甚么奶不是哐哐喝,喂奶喂食最是便宜不过,也想着与二福吃羊奶。不想这小家伙却不爱,也是我疏忽了,事先合该留心寻个奶娘备着的。”
范景吐了口浊气:“抱进来我哄哄罢。”
康和依言去把二福抱了进来,小家伙哇哇大哭,睫毛上都是泪水,眼睛鼻头也红红的。
入了范景的怀里,偏就那样稀奇,一会儿就不哭了,安然睡了去。
康和坐在范景身侧,讶异道:“莫不是身上气味不同?大福幼时不肯睡觉,你抱着便安宁了,瞧这小家伙将才哭闹得那样厉害,这朝你抱着就不闹腾了。”
范景道:“许是这般罢。”
他年纪小时,也格外的黏他阿娘。
康和怕范景久坐腰疼,由他抱了会儿孩子就接了过去,将孩子小心放进了摇篮小床中。
转去端了些滋补好用的汤食来,教范景吃。
“你身子本就瘦,见是怀了大福和二福都没长肉,这当儿生了二福,亏损许多元气,要好生多吃饭肉,补一补精气。”
范景嗯了一声,道:“那这月里你便上灶做菜罢。”
说罢,又想康和日里还要忙碌生意的事情,再是要劳碌一日三餐,一家子那么几张口吃饭,未免辛苦。
便又道:“只做我的。”
康和不由得发笑:“倒是不晓得你是心疼怕我劳累,还是霸道只许我与你做菜吃。”
范景也不与他辩。
康和又得了个哥儿,终日里可见的面色红润。
把家里头饲养的家禽都捉了个遍,变着花样的与范景做滋补吃食,又还嫌怕范景吃得腻味,过了些日子又上外头采买了鸽子,甲鱼,还收了些猎手从山里弄得滋养野味。
教他这样给温养着,个把月间,范景面上都见长了些肉。
这日上,凭着一张好嘴,陈三芳总算是在隔壁村子寻得了个才产了子的奶娘。
闻说她奶水足,前头生下的两个孩子都养得伶俐,脱了人去说,这朝便过来应事了。
康和不大好选看奶娘,就交给了陈三芳办,只人来时,也瞧了瞧,见着人面向和善,不是那般尖酸刻薄的相貌,倒是满意。
与了个好价,托了她看顾二福。
这小崽儿果真就是挑嘴,先前喝羊奶便噗噗的,有了奶娘,到底是不闹腾了。
家里人不由都长松了口气,只怕这小祖宗甚么都不肯吃,届时养不大咧。
“你说是生了二福便不生了,便把二福唤做小福罢。”
一日里,范景抱着二福哄了会儿,忽得这般同康和说。
“怎忽得计较起名字的事来了?”
康和有些意外。
“咱那铺子坊间,不是有个唤做张二福的,与他重了名,唤着不痛快。”
那张二福是个矮小的男子,素日里好吃懒做的,还不爱洁净,一口老黄牙,时常吃了午食就在巷子口上对着人来人往剔牙。
又爱四处咔痰乱吐,没几个人见得贯的。
康和听范景一说,立也想起了这溜子来,哪家商铺要与人送物上门,都不爱唤他干,就怕人买主嫌寒碜给退回。
想着他们家小二虽闹腾,却白雪可爱,是不合与这样的人撞名。
“那依你的,唤小福。只哥哥大名仲阳,弟弟也不能只就个乳名,大福二月出生的,唤做仲阳,这小福八月生,就教月酉可使得?”
范景听着,觉微有些拗口,不过大抵上也因他没读过甚么书,便觉文绉绉的名字有些不大适应。
他应了一声:“行。”
范景月子这个月里,康和大多时间都在他身边亲自给照料着。
先前生大福时,月子里头便不多细心注意,彼时只觉年轻身子好,陈三芳嘱咐也不如何听进去。
后头偶时天寒地冷的时月上,觉头痛,气虚,去看了朱大夫,便说是产后的一些遗症。
康和心头愧悔得很,此番便是秋月里头繁忙,也要腾出手上的功夫细心照看着范景。
他这月里头出门去的时候少,在家里的时辰多,便理盘了家里的账,手头的钱。
家里头大的进项无非是三桩,一则是铺子上的生意,二是家里牲禽,三是田产土地。
猪肉铺子外在贺家卤肉铺的分成,一月能净入手十至十五贯钱,一年上有个一百余贯的入账。
家禽牲口这块儿上一年能有个八十至一百贯;田产土地带来的瓜菜庄稼,一年还是有百贯的模样。
几桩生意环环相扣,也不能完全剥开来算清每一桩的盈利。
外在是商税重,产税也不轻,便是生意做得还算红火,每年贡献官府就得用却差不多四成的盈利。
康和打着算盘,心中感慨,若是不用缴纳那样多的税利,可就盈利颇丰了。
只他也就在心里头念一念,朝廷官府保天下安平,如何能有懈怠不供奉的道理。
他可万万不敢钻那一点儿的空子,届时鸡飞蛋打,一切辛苦经营全都泡汤了。
总之各般盘计下来,一年还是能有个三百来贯进手,时今手头上也是攒得了小千贯的数目。
只看似收入颇丰厚,但一年里头花销也不少,他们一屋子人且还不是那般爱招摇穿好戴好之人,但吃用上也并不极其俭省,外在过年过节,各般人情往来,养赁家丁长工……
一杆子花销,一年也得用去百十来贯钱。
可无论如何议,现在的日子也都是几年前跟范景在山里时想都不敢想的了。
但一家子过着如今的好日子,心中也没有半点的不安与惶恐,旁人许是只看着他们今朝在乡里住着高屋大宅,出门骡子拉着遮风避雨的车子,日里桌子上鲜少有缺荤腥时。
只一屋子的人都晓得,今朝的日子是举家一起经营来的,一同下苦力,一同出钱置地,一同商量谋计……哪样不是一点点给盘攒出来的。
虽手头上微有了些薄资,但康和却也并没有就此生出懈怠的心思来。
这些钱银与乡野人家是巨资,可放在县里头言,那就真算不得什麽了。
且如今儿子年幼,将来也不知是个甚么发展,而今当年体健,还得是要紧着弦,多挣下些家业来。
“日子漫漫一刻不松的要经营,你不觉累?”
范景见着康和盘账,说起将来的打算,教人觉得绵绵没个头,他面上反倒是笑盈盈的,不由问他。
“现在我是两个孩子的爹了,肩膀上又添了重担,要更加上进是应当的。我可不觉劳累,只觉精神更好了。”
范景听他这样说,嘴角不由也起了些笑意。
九月里,范景出了月。
乡间又是一派丰收的景象,范景在家里头待了冗长一段日子,已是迫不急想出去宰猪杀羊活动活动手脚了。
康和便驾了车子出去杀猪,两人在外头跑了些日子,趁着秋收以后,买卖田地的人户比平时多,他又收寻采买了些田地下来。
秋月后,田地一时间要归于空置期,买卖起来便容易些,二一则,有些农户秋收不好,又要缴纳赋税,手头周展不开没有法子,也只有卖地来周转。
因着两口子四处跑,识人便多,听得他有收买田地的打算,有些人户便会自找了他这处来。
零零散散的,两人收得了有八亩地。
但这些土地分散得很,且都不是村东一亩,村西又七分了,而是东村一亩,西村三分。
如今天下趋于太平的年日愈久,像是早几年那般由县府做主,分卖大片荒地的机遇,再是难遇着了。
只可惜了当初手头钱银不够,否则趁着那机会再多置些土地就舒坦了。
眼下要想好价收买田地,又不走歪路子,便只能这般趁着时节零散着收到手里头。
可土地分散得远了,极不便管理,若自去种点庄稼,隔着村子大老远的去上一趟,劳心劳力不说,待着庄稼长出了,没人盯着看着,总会有那般坏心思的人或偷或损人的庄稼。
有甚么法子呢,康和寻出了两个方儿。
一个便是与人调换田地,好比是别村的人在他们村子上有地,或者是临近他们村,好似隔壁打井村这样,他拿了与他们相近的田地添补差价交换。
再一个就是在田地所在的村乡上,寻个靠谱的佃户,把土地赁给人种,这般他们也能有赚。
头个法子属实要讲缘分,后一个法子便要好使得多。
最后外头零散收的八亩地,只在隔壁打井村换得了一亩,其余七亩都赁给了当地的佃农。
虽手底下的人多了不好管理,但是好在他们两口子生意就得东奔西跑的,倒是也能隔三差五的就去瞧看这些田地是否有得到佃户悉心耕种。
这日里,康和跟范景才办理了田地寻雇农的事情,拿着契纸回去,至了家,连四哥跑着来说:
“将才田家嫂子过来说在村口上遇着了个外乡人,说是在打听俺们家的位置。田嫂子见那人口音不似俺们本地的,心头谨慎便没直接说,在地里寻了俺带话回来。”
康和闻言,问道:“可说了是个甚么模样?寻我们家是作何?”
“田家嫂子说身形瘦,面上胡子多,要寻俺们家做生意。”
康和听得这话,与范景道:“说是外乡,我当是刘二兄弟他家里人过来找,听这般描绘,似乎不像他家里人。”
“既说了是来做生意的,就去把人唤了来,看看是谁,是要做甚。”
康和点头,就教连四哥去接人。
他俩进屋去盥洗整理了一下,又喊小香准备点儿茶水果子。
倒是一炷香时间的模样,人就教连四哥给引了来。
此番一来是两个男子,一个不识得,一个见着人康和跟范景就想起来是谁了。
原是去年十月上,他们俩一道儿驾车去芳县看水产苗子时,在路上遇着一同结伴的一个商人。
这商户是外乡人,记着姓万,康和模糊记得好似叫做万华荣。
届时两厢谈得融洽,临别时互相赠送了些礼,这万贾人收得了他们给的花椒子,甚是欢喜,还与他要了地址,说是来年有望做生意。
康和当时心头也一欢,只也没太把这事情放在心头,即便那时或真有要寻他做买卖的诚心,只人在外头跑动着,天南海北,事说不准,他也便没存太大的期待。
外在后来又经逢了不少惊心动魄的事情,他早是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谁想,今年秋月上,人还真如期而至,多是客气携着礼物来。
康和热络的招待了万贾人:“只当再无缘分见着万大哥,倒不想今朝还得一场意外喜,可真教我高兴。”
“去年幸识了康兄弟,我时有念叨,这厢又来滦县生意,进县扎下,一股脑儿的便寻来此处,实在冒昧的很呐。”
“万大哥哪里话,你若不来,天南地北的,弟弟便是想去寻你也没得缘分。今朝你自肯劳动来,还没曾忘却我这小弟,我心头不知何等欢喜。”
康和与人在客厅中坐:“万大哥今年生意可顺畅发达?”
“四处奔波劳苦,也不过挣些糊口散碎。今朝来弟弟这阔宅,可当真教人羡慕,多是安定又闲逸。可比我们这等风吹日晒的要高明。”
万贾人想是拍康和马屁,但见着范家这等宅屋,说得倒也是实话。
康和谦虚笑道:“我这小家小业,不过也就些微门面功夫,教人看得笑话。
万大哥四海闯荡,是有本事在身方才得此经营,我这般乡野人物,目光短浅,也只在田地上寻摸打转,干些憨直营生。”
两人说了一晌的话,万贾人才说回正经生意上。
康和晓得人是为着香料来的,也没说旁的,只先引了两人前去料田里亲看今年的料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