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三日起,康和每日都要上城门外去溜上一圈,在外头望望,天色见黑了,又复转回去。
他算得到初十大福府试结束,估摸大景就算赶着回来,应当也不会在孩子考试完当日就回,如何都会歇息上半日。
最是可能的便是十一动身回来,一路顺畅,快些十三这天就能到县里,若慢些,十四也当到了。
然则便是十三等了等十四,却也没将人接到。
康和心里头不免有些着急起来,倒见城里前去赶考的学生,也没见得回来两个,心里且还稍稍安稳些。
他往前虽也觉得通讯不便,但自家里人几乎没有这般长时间分开过,到底感触不太深,这厢心头是实打实的觉通讯慢是何等不好的事了。
康和这几日里都有些坐立难安的,一颗心思都系在了范景跟大福身上,暗暗有些恼火人去前没确定商量定下是哪一日回。
到底也是没教他久着急,十四这日晚间,康和带着小福吃了夜饭,与这小家伙在园子里踢了会儿蹴鞠,胜寒便欢喜的跑了进来说回来了。
康和跟小福连跑去门口接,就见着风尘仆仆的范景跟大福,果真是回来了。
大福将才从车子上下来,小福便扑去了他怀里,蹭来蹭去,跟只粘人的小狸奴似的。
康和由着他俩好,上前去问了范景一番累不累,路上可安生顺遂这样的话来。
半个多月没见着,心里惦记,见了高兴,又忍不得有些怪:“天黑了如何还赶回来,也没说在驿站歇息一晚上,明儿我且都说驾车去驿站那头看看,没准儿就把你俩给接上了。”
范景许久没见着康和了,耳根子清净了半个月,初始一两日还觉安静,日子长了还多不惯。
他看着康和心中也宽松,道:“到驿站时天且擦黑,想着都是县里的地界儿上了,干脆一口气回来也踏实。”
康和晓他是这般,转头去同七哥儿道:“去灶上喊花妈妈弄些饭菜,再烧上一锅热水,夫郎和大福家来了要用。”
家里人见着范景跟大福回来了也都高兴,连就吩咐下去了。
康和携着范景的手,同一头亲近的大小福道:“快进屋去罢,有多少话都回院子里慢慢儿说,赶了这几日路定是累坏了的。”
一家子心情都不差,进了宅子,康和陪着,范景跟大福简单吃了饭,都没提也没问考试的事情。
吃罢了饭,康和便送着大福回院儿里,教阿望照顾着大福洗漱了早些休息,有甚么也都明日了再说。
小福却赖在大福的屋里不肯走,说是要陪着哥哥,大福便留了他在院子里睡。
“你要在哥哥院子里,可别一直咕咕咕的说话,扰得哥哥都没法子睡。”
小福点着脑袋,将康和往外头推:“我知道,我知道。小嘴巴只说三句……不,五句话,就说这么多就不说了,让哥哥好好睡觉歇息。”
大福好笑,康和心想这小鹦鹉精可最好说话算话。
他回去院子,范景刚巧洗过了澡从净房里头出来,头发湿漉漉的,就着了一件轻薄的亵衣。
“夜里还洗头,半晌不得干。”
康和过去,取了张干酥的帕子,与他擦起头发来。
范景索性也不动了,由着他给自己擦头发,到底还是在家中,心头踏实,人也能松懈下来,那股子绷紧的神经松下,谨慎赶路的疲乏一下便上来了。
“你再与我按按头,揉揉胳膊。”
康和闻言,轻笑了一声:“一人赶了几日的车马,时下可晓得累了。”
说罢,他让范景靠在自己身上,与他揉按了一番脑袋上的穴位,又顺了顺胳膊和身子上的经络。
范景教他伺候的有些昏昏欲睡,迷糊间听得康和似是问有没有想他。
他轻轻嗯了一声。
康和疑惑,问道:“什麽?按得疼了?”
“有想你……”
康和微怔,旋即嘴角扬了起来,都说小别胜新婚,他且认了这句话。
夜里,康和抱着范景睡下,忍不得凑上去亲了几回,只觉如何都不够自己心头的稀罕劲儿。
翌日,除却是巧儿早早的起了去铺子上照看了一通,一屋子的人起得都有些迟。
康和倒是早醒了,只人赖在床上贴着范景不肯起身,反是小福跑来院子里喊大懒虫,这才起了来。
巧儿忙过了铺子早间那一茬,回来了一趟,恰是碰着几人才吃早食。
范景见着一家子都在,便将从府城带回来的东西教胜寒给取出来,给巧儿拣选着喜欢的拿去。
这回从府城里带回来的东西且还不少,布匹绸缎、珠花钗环、胭脂水粉、干货吃食……箱笼打开,康和跟巧儿都有些吃惊。
“大哥哥莫不是转了性子了,竟有心选买这样多的好东西回来。”
巧儿拾起绸子放在身上比了比,只觉得颜色花样都好瞧,比县里布行的可还时新不少,胭脂香膏也细腻好闻。
范景见家里人喜欢,他道:“是大福选的。”
康和扬眉,几根做弓弦的鹿筋倒似是范景的手笔,旁的东西他素日里都没如何瞧看过,不说胭脂水粉了,就是衣料布匹大都是他去选什麽他便穿什麽,一时要眼光好起来,倒是稀罕。
“到底还是咱家的读书先生见识长,眼光也好。”
巧儿摸了摸大福的脑袋:“往后谁是要嫁给我们大福,岂不是享福了。”
大福脸微微一红:“小姑可别打趣我了,府城里好东西太多,进了铺子里,自有能言善辩的伙计为人推销,按着他说得买便是了。”
“也就半月不见,小姑又漂亮了许多,打扮得这样好看,这衣料小姑去做了衣裳,穿着定是更加光彩照人。”
小福抱着一只精巧的小弓拉了几回了,听着大福跟巧儿说话,也跑来道:“小姑最近每日都穿漂亮的衣裳,爹爹还说大姑娘要留不住啦!”
“你这小喇叭!”
康和捉住人要捏他的嘴巴,小家伙跟条泥鳅一般,滑溜一下就躲到了范景身后去了。
巧儿教他们打趣得面上生红,却道:“大姑娘谁有不爱漂亮的。”
诸人不由皆是一笑。
这番便等着出成绩了,此次府试结束后,便是过了也不必院试,三年两考,今年恰是空年。
为此府试过与不过,今年也都再无科考了。
赶考奔劳,徐家学塾给考生放了些时间的假,待着府试成绩出了以后再回学塾上课,好教休息调整好身子和心绪。
范家老两口都很挂记大福,陈三芳且还能隔三差五的来城里一趟,范爹却得守着农事,鲜少能走得开。
假期还怪是长,康和便教大福跟小福一并回乡里去住几日,也好陪陪范爹和陈三芳。
俩孩子回了乡里,宅子登时便冷清了许多,康和跟范景偶日里也回乡头去住,一家子聚上一聚。
这日,康和跟范景宿在乡里,驾车来城里时,顺道便把瓜菜给拉了来。
两人路过主街时,见着开在这头的甄家菜行伙计正理货,铺儿里头却传出些争吵声来。
因着早间外头人少,吵闹的声音便格外的显耳。
“捡着人的东西学,盘弄明白了么你就学,自看看这个月的账,前半月里挣下的都教你后半月里给折腾了个干净。再这般下去就赔着本儿做生意罢!”
“你着急个甚,咱在这街上开了多少年的菜行了,只稍先让些利,把教那铺子吸走的客给笼络回来,他们没了客,能熬得住多久。”
“便看着谁把谁先熬死罢,只怕人没倒,你先把钱赔了个干净!”
康和跟范景都听了一耳朵,却也只是路过,不好停着车子听,只晓得里头夫妻俩在为着生意的事情吵架。
他俩把车子驾进了巷子里,方才道:“你送大福去考试没两日,甄家菜行便学了咱铺子上理菜,三日瓜菜折价售卖的点子。
他家菜行本就当道,生意一下旺了起来,咱菜行的生意受了不少的冲击。”
好在是开业那会儿积攒了些口碑下来,倒也还有些客专认他们家,再一则,他们铺子上卖些水产,生意虽不似先前,倒也还有一二特色能撑着走。
铺子是自家的,瓜菜也是自家田地供应的,生意差些卖不完,也有不浪费的消处,为此生意萧条些也还是过得。
康和心头早有准备,生意嘛,总不可能干一行便能风生水起一行,只有一二挣的,就是少些,那也比往前的强。
为此生意差些他倒也不慌,毕竟置了铺子卖菜那就是长久生意,一两月间就乱了心神如何能干得久。
他正想着是铺子近来生意淡,手头空闲,不如学着猪肉铺那头与人切肉剁肉的服务,转也用在菜行上,新添一项与人净菜的活儿。
只还没来得及弄,今朝倒听得一耳那甄家菜行学他们贱价卖菜有些撑不住了。
康和晓得也不是真撑不住,只是舍不得亏钱干,他暗里打听过这甄家菜行,闻说是城中人户,瓜菜是从乡里那些佃户手上低价拿的。
素日里媳妇在铺子上看着,男人在乡里走动进货。
两家瓜菜来路本不同,成本自也不一样,甄家不依着自家经营的习性,贸然也讲究起新鲜二字,增加瓜菜损耗,贱价卖隔日菜,短时间上倒还成,时日长了哪有不亏损的。
范景听罢,道:“学也便罢了,先前在豆惠坊上,铺子里弄点儿甚么新花样别家也都依葫芦画瓢学了去。只怕学弄不成,还起损人心思。”
康和闻言,晓得范景是什麽意思,虽他们是本分开铺子做生意,可多一间相同生意的铺子,难免便成了与人争利的。
逢着心正的,便专注在生意上与你斗,若是心眼儿多的,说不得就在别处动心思。
当初他们隔壁的油坊,掌柜的教人勾去烂赌,输了许多的钱财,后头卖了宅子,被迫一家子挤在铺子上起居。
原也只以为就是在巷子里头斗了回鹌鹑,教那起子人给盯上了,实则不然,后才晓得其中也有对家的手笔。
那时康和跟范景听了,不免也唏嘘了一场,心道是城中商户心思何其多,往后经营是愈发的谨慎小心起来。
不过好在他们在豆惠坊经营的是猪肉生意,又有个不好惹的张石力走进走出,寻常人户都不敢惹屠户,故此这些年猪肉铺的生意红火,虽偶有些摩擦,大体还是顺遂的。
这过来桂香坊上,地皮子还没熟,且还是要谨慎小心些才好。
心中正想这事,却没出两日,还真就出了事。
这日包三哥过来,寻了康和说话:“可晓得你们得罪了人?”
康和闻言,不免一头雾水:“怎说这话?”
“俺昨儿在黑市走了一圈寻熟人弄些消息听,没曾想听了说有人出钱,要寻了人找你们的麻烦。俺那小兄弟晓得俺跟你走得近,听得这样的消息,便说与了俺听咧。”
康和眉心一动:“思来想去,也只生意上得罪人了。旁的再是没有,这几月上我一没修屋二没置地,不曾弄什麽,除却新兴得这桩生意。”
他眸子一转,问包三哥:“怕是主街上那户使了神通罢?”
包三哥听他不是全然不知的模样,道:“你心里头有数便好。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一桩两桩,俺冷眼瞧着消息能传出来,便不是通俺的嘴,也会通旁人的嘴传到你的耳朵里。”
“你这生意挡了人的道儿,人在黑市上寻人预备生事,提前教你晓得,并非那头嘴不严,说不得是想显威视,教你听得了消息心中怕了,要么自关了铺子歇了生意,要么携着礼儿上人那处赔礼商量往后如何。”
包三哥到底是在城里混迹多年的人精儿,对这些弯绕看得多,门儿清。
康和道:“我自认各凭本事做的生意,从未私底下动甚么歪招数来抢人的客。便是此般本分,人还要相欺,教人如何忍耐。”
“这铺子我不会关,更不会携了礼上门告罪,商量往后如何在人手底下经营。他既要寻人来生事,我双手借住便是!”
包三哥闻听康和一席话,也是颇为赞同:“虽前去赔礼能求得一时好,可却也教人看轻了去,只当了你范家好欺负。他日里旁人见了,也得效仿起来欺凌人。”
“一步退,步步就得退。咱滦县里土生土长的人,又非是那外乡来的,如何就软着让人欺,要站稳脚跟儿,还得硬气。”
包三哥道:“俺且也去给你打听打听这人户后头有没有甚么大人物,若真是不对,再退一步也好说。
你近日里就别教巧儿姑娘在铺子上了,她一年轻未许人家的姑娘,若真有挑事的来,只怕出事。”
康和谢了包三哥,便是他不说,听了这消息,他也要教巧儿避一避。
过了这日,康和便同家里参与了这桩生意的伙计都提来仔细嘱咐了一遍,近来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做手上的事,多留心,谨慎为上。
都是跟了家里许久的伙计,听得康和的交待,便知许要起事,自更麻利了些。
两个孩子也在乡下安生住着,没在城里头跑动,倒还安心。
康和跟范景每日都来铺子上看着,倒要看那甄家要作何。
外头的人不晓得菜行起了甚么变故,只见着原先那伶俐的小娘子不在铺子上照看生意了,难免都问上一嘴。
这日,姚远押了趟邻县的镖回了县里来。
他在外头弄得了一支多是精巧的钗子,想是三五日没去见巧儿了,心头惦念得紧,回来气儿没喘一口,献宝似的便揣着东西上了范家铺子去。
快是午间的时辰,康和弄了块儿猪肉铺子那边拿来的里脊肉,正在里头的灶屋上,说是要给范景烧个糖醋里脊吃。
铺子上这阵儿的生意有些寥落,范景便在外头给个妇人宰杀甲鱼,人定了足足五只,晚间要请人吃饭用的。
范景想着早些弄好了,唤谢小柳给人送去。
他背对着封了的巷墙仔细处理着甲鱼,忽听得一阵小跑的脚步声,回过头去,就见着个身形多是高大的男子来了这头。
此人一脸面生相,在铺子门口探头探脑的,不知在寻什麽。
范景见此,不由眸子微眯,他瞧这人一身干练气,个子又威武,那身形不输康和,显便是个粗武的练家子,可不似是那般会上菜行买瓜菜的人物。
他不轻不重的丢下手里的刀子进盆里,心想,总算是来了!
“买什麽。”
姚远过来没瞅见巧儿,也没见着谢小柳,正想说今朝如何这样不赶巧。
他一门心思都在大姑娘上,竟是没瞧得铺子外头挨着墙角边还杵着个人。
冷不伶仃听得一声问,姚远偏过头去,虎躯一震,只见着个身修体长的哥儿手里捏着只带血的团鱼,正冷岑岑的望着他。
“我……”
姚远咽了口唾沫:“我来买点儿菜。”
范景在把手里的甲鱼也丢进了盆里,他囫囵洗了个手:“自看罢。”
姚远应了一声,走进铺子去溜了一圈儿,动挑西捡的看了看,磨蹭着想等巧儿回来。
迟却也没等得人回,反倒是后脑勺上好似有双冷眼一直把他给紧盯着。
姚远不是个怕事的人,他若怕,也便不会二十出头就支起了一间镖行来。
只上人家里,心头揣着会人大姑娘的心思,难免有些心虚。
他估摸出了这人当是巧儿的大哥哥,听得她说过两句这哥哥不是个好惹的人物,先前只远瞧过两眼他哥夫,倒是和善人,这厢还是头回撞着她哥哥,果真说得不假。
也不知是他生出来的一股错觉,还是旁的甚么,他总觉巧儿的大哥哥似乎很想弄他。
姚远暗暗想,不会是他晓得了自个儿对巧儿的心思罢?可也不应当啊,他到底也没干甚么混账事,不应这样惹人嫌才是。
想是今朝见不得巧儿了,姚远便匆匆拾起两把葱子,又拿了两只葫芦瓜,结了账。
好在这时,去食肆里端菜的谢小柳回了来,瞅见铺子里立着的姚远,他眸儿一动,唤了声:“姚兄弟,有阵子没瞧你来买菜了。”
范景见谢小柳多是熟稔的语气,道:“是熟客?”
“嗳,夫郎送大福出去了不晓得,这姚兄弟常有来咱铺子买菜,多是熟络的。”
范景眉心微动,不由又将姚远打量了一眼,姚远憨笑一声,冲范景挠了挠后脑勺。
范景倒是不想教他给认错了,只当是生事的人来了铺子上,弄得误会一场,只这人实在也不像是个来正经买菜的。
他没言,拾了一把蒜苗子拿给姚远:“往后常来。”
姚远两眼一亮,连谢道:“一定,一定。”
“你与他结账罢。”
范景同谢小柳道了一声,复出去继续宰甲鱼了。
谢小柳偷摸儿往外瞅了一眼,见范景当真又在哐哐宰甲鱼了,这才低声儿同姚远道:“巧儿姐又两日都没来铺子了咧,你近来都见不着她。”
姚远不由问:“她是咋了?可是生了病?”
谢小柳摆摆头:“这当儿上俺们家铺子不多安生,巧儿姐一个年轻姑娘,不好在铺子上走动,俺们掌柜便喊避避。”
姚远眉头一紧,绷起了面孔:“谁他娘的敢这样不长眼来寻你们铺子的不是?”
谢小柳见姚远这样义气,倒替巧儿姐觉他好:“俺不能胡乱多说咧。只教你晓得,巧儿姐近来都不来铺子上,你要想瞧她,绷来这头,那准得日日都撞见俺们范夫郎。”
“十二个钱,姚兄弟。”
姚远听罢,与了谢小柳二十个钱:“多地请你吃茶。”
午间,范景跟康和在铺子里头吃饭,他与康和说起先前在铺子那虎头小子来买菜的事情。
康和闻言笑道:“倒确是个老客了,那般体貌,你一说我便有些印象,先前我撞见过两回,恰买了菜走。人每回来都买得不少,闻说是前头青羽坊镖局的镖师,我倒没仔细打听。”
范景塞了一口裹了甜酱的里脊肉进嘴里,道:“那股劲儿,倒不似做寻常行当的。”
他想起那小子刚才在铺子外头探着脑袋寻东西的模样,总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殊不知这头,姚远听得了有人寻范家铺子的不痛快,害得他连巧儿都没见着,心头就是一股气。
他回去丢下瓜菜便寻着人脉去打听,范家菜行得罪了甚么人,他这般镖行里黑白都混的,消息再没比他们更灵通的,稍稍使些人脉,便就都晓得了。
“甄掌柜的,生意兴隆啊。”
甄家菜行的掌柜见姚远上门来,心头有些惊讶,想着这尊佛如何来了他这处。
素日里头也与他们姚家没有多少交情,也便是一条街上,他上姚家茶铺买过回茶叶,郑嚣兰叶来买过几回菜,说出去也都是相识的。
谁不晓得姚家有个霸道的主儿,周遭的商户都不敢惹,甄贾人见他来,展着笑脸招待他吃茶:“姚镖头怎得空来俺这小庙儿来,你若是要些个新鲜瓜菜,差人说一声便是了,还不妥妥帖帖送到家里去。”
姚远没客气的一屁股坐在凳儿上,他也懒得与人兜绕,直言:“听说你在黑市使了钱,放了话,要弄里头那间菜行。”
甄贾人闻言,面色一变,他一时有些摸不清姚远是个甚么意思。
先前摸范家底儿的时候,可没听得他背后有甚么人物,倒晓得有个姑爷是秀才,只那读书人家也不是使手段的人户呐。
“黑市上那些人就爱胡咧咧这等小事情,不知姚镖头可是有甚么指教?”
姚远冷哼了一声:“原也轮不着我来指教,甄老板也是这条街上做了有些年头生意的人户了,想是和平相竞的道理当还是懂。
这范家菜行若是有使甚么不当的手段来争你的生意,你在黑市上寻人生事,我也都不会张嘴多说一句什麽。”
“这厢人本分着生意,甄老板还要动手脚,那我也不是好说话的。今日我就放下话来,让大家伙儿都清楚明白些,省得了不必要的麻烦,那范家菜行我罩着的,甄老板既寻了黑市的人,教他们直接来寻我便是。”
甄贾人面色一白,他也没想真就要闹出事情来,往黑市上放几句消息,也就是想压一压范家,若范家识趣,自夹着尾巴做生意,那大家都好。
这左等右等,没等来那范家上门,倒是把姚远这镖头给等了来,他哪里敢惹这等人物。
“这、这便是个误会,那起子黑市上的人胡乱传的,俺只客气待那范家菜行,往后各做各的生意,谁也不扰谁。”
甄贾人连道:“也是盲眼做生意糊涂,没曾打听范家菜行是姚镖头的好,早晓得这般,开业时俺也备得一份礼相贺了。”
姚远道:“且记得你今朝的话便是,多得就不肖卖乖了。”
说罢,他便阔手辞了去,甄贾人却吓出了身冷汗,往前干这般事情还不曾碰着硬茬,顺利的挤走了几家附近开着的菜行,这厢可踢到了铁板。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俺便同你说了这事情少干,你非还咽不下这口气。”
甄贾人的媳妇躲在后头听了姚远来放话,吓得后背心全是汗,人一走,哭着便出来了。
“那范家又还有着杀猪生意,干那行的都是狠人,虽就是闹起来还有你那县府做事的干爹,又有个讼师侄儿,可都得使钱去打点,往后便消停了罢。”
甄贾人也是一肚子气:“用得着你马后炮说这些,早先出去寻人的时候,怎不见你拦着。”
夫妇俩又吵了一顿。
康和跟范景那头且还不晓得这些事情,只严防死守了十日有余,风平浪静的,也不见有人来生事,两人心中不免觉得怪,心说这甄家这样沉得住气?
又暗里观察那甄家菜行,竟是把学他们家的那些点子都去了,做回了自家以前的本行。
正当他们不知所以时,甄家的竟然还送了份儿礼来求和,言说是一处地方做生意,缘分一场,往后同行相帮,将生意做得长远长久。
康和跟范景更是觉怪了,想着难道是包三哥听了假消息?
两人一时间悟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且没得心思去深究这事的缘由,因着另一样要紧事来了,旁的事务都得放上一放。
四月二十七,府试出榜。
这回不单是范家一家子,就是徐家学塾,骆家都在等着放榜。
毕竟府试一出,县里就又要多出许多有功名的童生来,读书人且都关切这事情,自家还有下场的,甚么事能要紧过看榜观成绩的?
二十五一日康和跟范景就去把大小福接回了城里来,府城这一日就布了榜,但红榜送到地方上难免要晚上一两日的时间,也便二十七这日才放榜。
天且亮堂,一家子齐齐都等在了贡院外头,寻好了最合宜观榜的位置安然又有些惴惴的等着。
虽不是头一回等榜了,可那求看红榜的心情却是一般。
诸人站在布告栏底下,红榜张贴,黑字正楷录着中考考生的名字。
当范家一家子见着范仲阳三个字赫然出现在红榜上时,脑袋一时间竟都觉着有些晕眩。
连大福也有点不可思议,喃喃道:“我九岁考上童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