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是你干的吧。”
翌日,康和打城里头回来,去一趟徐家。
徐扬人在家里头,精神气头劲儿可见的好。
“你咋就瞧出事情是我干的了?那可是乡亲们追贼给撞着的。”
“程家那头不靠山也不是出村的方向,贼既不去能藏身的山里头,也不往村子外头跑,偏是蹿到程家附近就没了影儿,未免有些巧了。”
其实这一桩倒也没什麽,说不得是那贼不机灵,并没有把村里的情况给摸清就来偷了,教人发觉又给许多村户撵着,一时乡无头苍蝇似的乱蹿也不无可能。
可巧的是往常出点儿事,徐扬老早便赶来了,这回出贼没急哄哄的先蹿来,反倒是来得那样迟,且还给钱二爷捎了口信儿。
然事发前,约莫六月里头他和范景去瞧大夫后没两日,徐扬曾来寻过一回康和。
那日徐扬从范家吃了些酒回去,整好撞见打朱大夫那处拿了药走的尤山溪,这尤山溪见着徐扬年轻俊俏,又吃醉了酒,便出言将人一通调戏。
徐扬不是那般爱与人骚情的主儿,登即就变了脸色,呵斥尤山溪要这般不守夫道,不要怪他不客气。
尤山溪许也没想徐扬是这般硬茬子,心头惧了他,便言自个儿有人撑腰。
几句话说来,道出了陈雨顺。
徐扬第二日酒醒,越想越不对,便来同康和说了这事情。
康和也与他言了撞着的事。
彼时两人也没说出个定论来,后头康和忙着生意的事情,又与邹夫郎拉扯制烛手艺,他也没得空细究这事情。
直至昨儿夜里头忽得又起了贼,康和起初也以为当真又遭贼了,后头一连串起来,就觉不对劲。
徐扬笑道:“当真是什麽都瞒不过你。”
他信任康和,与他说了来龙去脉。
打两人说谈之后,他便有意去接近了尤山溪一番,这一来而去的,还真探出了尤山溪与陈雨顺颇有瓜葛。
那尤山溪死了丈夫不做正经人,终日里头干那勾人的事。
起先与人骚情几句,村里头的粗汉子便与他送吃又送喝,他心头晓不是长久之计,便想攀个大的。
这乡野上有些名望的人家就那几户,思来想去,便将主意打在了陈雨顺身上。
他先装得可怜,以丈夫死了婆婆苛待为由,前去与陈雨顺诉苦。
这男子最是见不得可怜小寡夫,更何况还是年轻貌好的,如何会不动心爱怜,三五回间,半推半就的,两人便有了首尾。
尤山溪自以为是有了靠山,在村子上也便消停了些时候。
后头时间一长,他便有了身孕,欢喜前去同陈雨顺说,谁晓这人却不认,言他在村子上行为不检,说不得孩子究竟是谁人的。
两人就着这事情起了怨怼,尤山溪才去寻朱大夫拿药。
“他俩半斤八两的都不是好东西,尤山溪心头恼恨了陈雨顺,我便以此与他谈了桩买卖。”
徐扬道:“我教他昨儿夜里务必要约见陈雨顺,将人留着,事成,与他一笔钱,使他离开荷坪子。”
康和先前也估摸出了两人有首尾,倒并不多意外,只徐扬能用这事情教陈雨顺在村里头的名声臭去,倒还多有些能耐。
他笑同徐扬道:“此番,你便多了五分把握了。”
两人心头都有些松快的吃了一盏茶。
此番丢尽了脸面的陈雨顺在家中,人一夜未睡下,铁青着张脸,一时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昨儿夜里头他去寻尤山溪压根儿就什麽都没干,先前与这小寡夫开始,也是人灌了他酒吃才稀里糊涂的睡在了一处。
打人拿着怀孕的事情来诬赖他,他就想断了。
夜里头去程家,本就是冲着做了断去的,谁曾想会闹出这些事来。
“我这定是教人给算计了!”
“那小寡夫打一开始来勾我,说不准就是受人唆使的,就是为着这日上来打我一耙!”
陈雨顺的媳妇肖氏冷眼看着人,如今闹这一场,她倒成全村的笑话了。
她厉嘴斥人:“那当真是好算计,裤子能教人给你脱了,事儿未必还是那小寡夫压着你办的。”
“干那些不要脸的事时如何没想着是算计,如今事情教村里人都晓得了,你觉是算计了!”
“便是算计也是你该!”
陈雨顺输了理,与肖氏争辩不过。
他心头烦恼至极,想着如何将这事情给揭过去,又想究竟是谁再算计他,隐约之中,想起来范家这号人。
可他思虑下来,两家虽不对付,可那上门的在城里经营,想是分不出手来。
想来想去,想到了徐扬头上,顿是醍醐灌顶。
他求去钱二爷那处,哭说是教徐扬给暗算了,那小子打外头回来,定是盯上了乡长的位置,这才设了圈套教他跳。
钱二爷教他的事气得回去便躺在榻上起不来,钱家的人都不想他去瞧钱二爷了,人偏生是在钱二爷床跟前哭。
只可惜是没把钱二爷哄好,又生了事。
陈雨顺那老相好,孙大生的老娘任氏,打娘家回来听说了陈雨顺跟小寡夫尤山溪的事情,就差是一口气给背过去。
人气冲冲的上程家要将尤山溪给打一顿,不想跑去程家哪还有尤山溪的影儿。
这哥儿事发第二日夜里头拿了徐扬的钱,早便收拾了包袱跑了。
程家独余下个曲氏,她心头也还窝着气咧,尤山溪捅下这样大个篓子偷了籍契跑了路,她只恨早先儿子死了没将他给卖了去,到底是还能得先钱银,这厢可谓人财两空。
任氏上门来闹事,正是无处宣泄的曲氏与人逢上,两个火气滔天的妇人几句话就给点燃了,在院儿里头结实干了一场架。
头发抓得一地都是,一人肿了眼儿,一人破了嘴。
任氏一瘸一拐的从程家出去,没弄着尤山溪,心头气不过,又寻去了陈家哭闹。
陈雨顺眼下里头满脑子的官司,遇着任氏来撒泼闹事,哪有耐心安抚人,只巴不得将人赶走得个清净。
“你果真是爱了那小寡夫,俺就回了娘家一趟,才多少日子呐,你就恁般守不住。”
任氏见着陈雨顺待自个儿这般态度,心里头多冷寒。
“你胡言些甚,快回家去罢,时下我没工夫与你掰扯这些烂事!”
“你也是晓得这是烂事了!如今你是嫌俺老,嫌俺胡闹了,往昔痴缠哄着人的时候是甚么个嘴脸?天底下如何有你这般亏心的人!”
陈雨顺的媳妇听得任氏来哭闹气得不行,她一个正头的且还没说甚,她一个表姐算是甚么玩意儿,倒是先闹着来兴师问罪了。
闹半天她这个正房媳妇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早忍这人多时了,时下再忍不住,一屋子的人索性是把积压的怨气都给撒了出来。
“你们猜后头怎么着?”
康和跟范景驾着车把陈三芳拉着回来,三人在城里头看铺子,还没赶上村里这桩热闹。
巧儿绘声绘色的把陈雨顺家里的事情说与三人听。
“那死鬼孙大生的娘任氏和乡长的媳妇肖娘子打了起来,咱这里正帮媳妇不是,帮表妹也不是。
两人就扭打在了一处。奈何那任氏实在厉害,生是把肖娘子给摁在了地上,里正这当儿上就去把人拉开,任氏就不得了了,大骂里正负心汉。”
“人坐在陈家的大门口,又哭又骂,抖了不少丑事出来。
任氏言孙大生活着的时候,豁着性命在城里头放印子钱,挨人追,受人打,得的厚利大半都孝敬给了陈雨顺咧,把他当亲爹似的看。”
“村里有那起子泼皮无赖不受陈雨顺管教的,都是孙大生私下去把人弄服的。”
孙大生死了,陈雨顺又跟程家的那个小寡夫混在了一处,他那表姐任氏自觉受了辜负,如何有不发疯的道理。
“现下闹得村里人都晓得了,私下里头都说陈雨顺品行败坏,把以前的事情都拿出来说。”
陈三芳听罢,只恨自己在城里头张罗买卖去了,没亲耳朵去听上这些闲。
“俺就说那陈雨顺再与任氏不清不白的,也不至那样关照孙大生。当初那坏种在县里头惹了人,不敢在外头混,只能躲去山里头。陈雨顺多瞧不起咱家,还提了东西来央咱关照。”
“原是因着受了人的好,又得人在私底下去给他办些腌臜事,要不然别家的种怎当亲儿似的看。只怕也是担忧人把这事情给吐出来罢。”
陈三芳忍不得啐了一口,昔时旁人以为他们这乡长多好多公正,也只范家早早的看着了他是甚么品性。
只先前人微言轻的,说来没人不信不说,反还教人诬赖,现在他的面孔教村里人都瞧着了,心头那才叫一个痛快。
“早该教这孙子给倒了大霉去,自以为是当了乡长就了不得了,在任上干些缺德事,这厢可都给他弄了出来。他要倒了,咱家里可就松快了咧!”
陈三芳也不怕旁人听着,在屋檐下就将人大骂了一通,教陈雨顺压了这样久,现下看他倒霉,哪有不欢喜的。
倒是范爹,听得陈家的变故,起了一脑门儿的汗,他止不住的揩着汗水,心头是既庆幸又后怕呐。
先前尤山溪来勾他,幸得是他没动任何的念头,要真没脸没皮的与他有了首尾,事情捅出来,如何得了啊!
这事情要换在他身上,他非得去跳河不可。
范爹语重心长道:“男子可得把自个儿守住,万万是不能动花心思呐。
瞧这陈雨顺,有着乡长的职务干着,多体面多好的日子,非是去弄这些事,俺瞅着他是得倒台。”
说罢,又看向康和:“三郎,你可千万甭学他。”
陈三芳攘了范爹一把:“你痴了不成,俺们三郎是甚么人,那陈雨顺又是甚么人。三郎如何会干这些事!”
康和心头暗笑,想是范爹有感而发,教训虽没落自个儿身上,见着陈雨顺满身官司,也好似自吃了教训一般。
他道:“爹宽心,我定是不会干这些事的。”
“可不就是,咱三郎跟大景这样好,如何会干这些事。倒是你这老东西,不紧着些裤腰带,少不得你的苦头吃。”
说罢,她喊康和带范景回屋里去歇息,劳累了一日,当心着宝宝。
自欢天喜地的说要去弄肉来晚上吃。
康和应了声儿,牵着范景回了屋,他俩倒是也没想到尤山溪还能牵扯出这些事来。
陈雨顺原偷人还只是败德,收这些来路不正的钱银,那就是品性不端了,这一来,钱二爷就是想保他也没脸来保他。
范景听得尤山溪跑了,忍不得问了一嘴:“那哥儿去了哪儿?”
康和摇摇头:“不晓得,徐扬给了他不小一笔钱,没过问他的去处。他不是个心思简单的人,当初程民生贪图他的相貌把人弄回来,哪里想过会掀起这样多的波澜。”
“于他自己而言,他走是件好事情,若是再留下,村里的妇人夫郎对他早有怨恨,迟早有一日会生出事来;于乡里来说,有个如此不安生的人在,容易惹事端。倘若是他老实本分的过日子,徐扬给他的钱也足够他使一段日子了。”
范景没言,人走了是好的,谁晓得陈雨顺往后从麻烦事里头脱了身,会不会去寻他的麻烦。
不过这些也都不要紧,他们都在等着看秋后换选时陈雨顺能不能倒台。
范爹因着陈雨顺的事,心头惶惶了两日,直到这天,他寻的长工上了家里头来见人,这才又好了起来。
“俺叫窦一仓,今年已满过了十八。田间地头,赶驴赶牛的活儿俺都会。俺旁的没甚么能耐,就是力气大,下得了苦力。”
来的小伙子个子也算高,只在康和范景那般高个儿面前,衬得矮了些。
一张脸盘子发圆,黑黑的,身形倒是多结实。
看着老实巴交的,说了几句话,就有些不好意的挠了挠后脑勺。
雇来乡里头种地干活儿,康和觉着老实本分便是最好的,地头上只肖肯下力气,不似城里头的铺子上,要与人打交道,脑子灵活才好使,若是干勤快人蠢笨,反倒只会徒添麻烦。
这人是范爹一道吃酒的王木匠媳妇介绍与他的,窦一仓是她娘家亲戚的邻居,听说范爹要找个长工帮家里做事,就想到了他。
窦家家穷,姊姊妹妹的一大屋子人,手头也就守着不到十亩田地过着,劳力多,地头活儿少,窦一仓就在外头寻些活儿来做着贴补家用。
哪处要下力气的活儿,他就上哪处去干,在城里做过搬运,也在村头上给人挑过石头,扛过树子。
窦家受王木匠的媳妇介绍,说她们村子这头有户人家姓范,多和善厚道的人家。
如今经营着猪肉生意,家里独个老爹收拾田地伺候不过来,想要个勤恳的长工帮着料理庄稼。
窦家听来,也是乐意上这家来干活儿,外头的散活儿虽一日能挣六七十个钱,但这活儿也不是日日都有,不比寻个要长工的人家。
赁个一两年出去,稳得一笔银子,届时娶媳妇都有钱使了。
两厢张罗,人今日就过来给范家瞧瞧,要是合适就能留下用。
窦一仓来的早,过了午间就上了范家里来。
家里头俩丫头去大房那边听范鑫说课去了,独只范爹一人在屋。
他就一老实乡下汉,哪里干过赁长工的事,端了茶水喊窦一仓喝,要等着康和回来定夺。
好在康和今日家来的早,听得长工来了,就瞧了一瞧。
见着人康健,是那般村户汉子的模样,体格子没话说。
他客气喊人在堂屋坐,招呼时多和善,发起问来却严肃:“可识字会写字?”
窦一仓摇摇头。
“那可说得来官话?”
“官话俺听得明白,只说得不多顺。”
康和教他说了几句来听听,人依他的说了,倒没做假。
便又问:“除却会料理地头庄稼事,可还有甚么旁的长处?”
窦一仓仔细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他心头紧了起来,心想范家这哥哥好生的派头,竟是比范老爹要严格得多。
然康和听完,却并没有嫌人不会这些,反是道:“ 在范家做事月里头可歇四日,回家还是做甚都使得,平素里头就跟着家里吃住,一年与你五贯钱可使得?”
不是康和要显资格,做出这些询问的腔调来,赁个下地做活儿的长工没甚么好挑拣的。
可人有长处与没长处还是不同,在赁钱上就不是一个价了。
独会下力气,康和便开五贯钱的口,若是会识字读书,又或是另有些旁的长处,好比烧菜木工活儿这些,那自是不好把价谈得贱了。
传出去外头的人不得说他们范家家穷还想赁人吆喝,穷显摆嚒。
窦一仓先受康和那么一通盘问,只当是这活儿做不成了,没想人却不嫌他身上没个长处。
他开口了要留用,他哪有不肯的道理,连就给答应了下来。
两厢说定,这才签订了赁期,按下了手指。
康和先把半年的赁钱与了他,做足了半年,再把剩下的结算,人先回去给家里报个信儿,两日后便过来做事了。
家里头见康和一套功夫,夸说他有做老爷的气势,把家里人都给唬住了。
康和笑了笑,提了一方猪肉给范爹,教他去谢一谢王木匠家里与他们介绍了长工。
没两日,康和打城里拉回来了些砖石,范家请了人,要修缮一番屋子。
陈氏娘家的兄弟巴巴儿的跑过来,言陈氏咋不喊他这做弟弟的来弄屋子。
他那兄弟是专给人造屋的,起主意修缮屋子时,陈氏也提了一嘴问要不要请他兄弟来弄,教康和给拒了。
修缮屋子这事,寻亲戚办不好算账,算得仔细了伤情分,若不仔细算难免又吃亏,倒是不如喊外头的人来,多少钱明明白白,拿多少钱干多少事。
陈氏给听去了心里,陈家老二来要活儿时,陈氏便言这回修屋的钱都是康和范景出的,她没拿钱,不好做主这事儿。
喊他去央一央康和,陈老二便求去康和面前。
康和与这陈老二不亲,自不必似陈氏那般抹不开情面,他与了人一个账本儿,教每笔账都清楚明白的记下来,若是做得到,这活儿就给他做。
陈家老二见此,又踟蹰了回去,细了账也就没油水捞了,他心头不痛快康和,却又无可奈何,这事也便只能作罢。
晃眼进了秋收的节气,村野上都忙开了。
往年这时候都有里正指挥着秋收,同时也做粮产赋税的事务。
先前陈雨顺弄出了那样的事,这回他再管事,村里的人都不肯听他的招呼。
上村户家里头做赋税的催收,村民不买他的账,三言两语就吵起来。
厉害点儿的呛他算哪门子的乡长,村里遭贼没功夫不管,爬人小寡夫的床倒是有空闲。
陈雨顺又恼又臊,却还不得口,教村里的人气得在床上躺了好几日。
往年里乡长多气派,今年就有多潦倒。
秋收赋税是重中之重的大事,钱二爷瞅着这般没法子跟县府里交差,到时陈雨顺就不是品性民声差了,说不得还要教捉去下大牢。
到底是心系着村里的老乡长,钱二爷只好撑着一把老骨头出来把今年秋收的事给张罗起来。
这当上徐扬站出来帮忙,今年秋收田产赋税的事情才算给弄好。
经这一事,钱二爷又高看了徐扬一眼,一日里他将人唤去家里头吃饭,问他愿不愿意干乡长。
他要乐意接下这担子,钱二爷便上县府一趟,向吏房举荐他。
这关头上了,徐扬也没再藏着掖着,自是毛遂自荐了。
后头不必说,有了钱二爷的支持,先前为村子上做了不少好事,又还有徐家的名望在,还没到换选时,村里的人看着徐扬便早早喊起了徐里正。
陈雨顺大势已去,失了名声威望,扶他起来的钱二爷也对他失望至极,他自知如何扑腾也没了指望,心里头虽万千滋味,却也无处倾泻。